“楚爷爷到底是什么人？”
躲在画卷中的众人，静静地看着画外的一场刀雷交错，沉静了半刻，柳清涵率先说了话。
黄安接过话茬，“以前我知道，现在我倒不知道了。”
“这又是哪？”刘轩又提了问。
“我的画里。”一袭白衣的女子答道。
“我的姑奶奶啊，幸好有你，不然，我们都出事儿了。”黄安上前作揖感谢，一副谄媚的神情。
“别，受不起，”女子摇摇手，“我只是想，要是画卷被这群土匪捡走了，那活得一定更不自在。”
柳清涵瞪大了眼睛，问道：“姐姐你是住在画卷里的神仙？”
“不，我是妖怪。”说完话，女子的脸色顿时惨白，她伸出手，握了个虎爪，向前一吓，“吃人的妖怪。”
柳清涵吓了一下，往后缩了一步，但不至于溜走，认真的眼睛里，还存留着一些憧憬。
她不相信神仙姐姐会吃人。
“得，也不说这些没用的了。”女子摆摆手，恢复了脸色，举起画卷，对着外面喊道：“老楚，进来了！”
老楚听到了声音，转过头，一脚踏入了画中。
……
……
画中半刻，黄安有了想法。
“所以，我认为吧，咱得把这个道士捉住。”黄安泡了一壶绿茶，端起个茶杯，一抿口，一拍桌，颇有些说书的架势。“不然，我是咽不下这口气。”
“这道士，还在山上？”白衣女子皱了皱眉，“按你所说，他用了雷符就没了下文，明显水平也不高啊，还敢跟老楚对上？他得逃得远远了吧。”
黄安接话：“此言差矣呀，看他面相，至少三四十岁了吧，就算他还是困在盈虚桥上，甚至，他压根还没上桥，但这巫蛊之术的旁门左道，他还是有一套呀。”
刘轩忽然有了疑惑，问道：“不是说修行者，不怎么在意世俗吗？那为什么还会想着打劫过路行人？”
众人又是一阵疑惑。
黄安挠了挠头，说道：“是啊，费这劲给一群流民下蛊，就为了打劫一两个行人？这臭道士也太没出息了吧。”
老楚不说话，当然，他本来也不说话，但他却环顾四周，敲了敲桌子，指了指四面八方。
他不是指这画中小屋的摆设，他指的是——这幅画。
除去鬼画桃符，望气，亦是道家一绝。
“嘿，这臭道士是早就盯上你这破屋子了，”黄安笑着拍了拍桌，“那早说嘛，我还懒得养着你这位姑奶奶呢。只要他说一句，我立刻拱手相让，这打打杀杀的多不好。”
“你敢！”白衣女子怒着眼看着黄安。
“不敢不敢，”黄安手撑着下巴，靠在桌上冥思苦想，“那，又该怎么办呢？”
刘轩左右踱步了一番，忽然站定，面带笑意。
“我，有个想法。”
众人从画中陆续出来后，相继离开，只留下黄安一个人立在原地。
他手持画卷，横在身前，大声吆喝道：“画就在这儿！想要，自己来拿！”
四下无声。
忽然，一个风吹草动，从土里钻出个人影，一手拿画，一手便再次刨了个坑，钻了进去。
“妈的，还会土遁。”黄安向后退了一步，稍微抚平一些方才内心的激动，而后大声吼了一声。
“老楚！”
一里之外，来势汹汹。
老楚负刀疾行，像是个神人。
剑宗不善望气，但用剑之人，自然有些以力破巧的路子。
老楚奔至一半，旋身抽刀，用刀面猛拍地面。
是为敲山震虎。
土地为之一振，吐出个一身朴素，带一点白胡子的牛鼻子臭道士。
道士一拔腿，又逃。
老楚一跃身，便追。
道士往左跑，老楚便往右赶，道士往右跑，老楚便往左赶，奔走两三里，便正好遇到一条河，河前有一个人。
刘轩，他手上空无一物，但却直直地站在那儿。
凭这个刚入门的小家伙就想抓住我？
“荒唐。”道士骂了一句。
刘轩忽然笑了，因为道士跑起来的样子，让他想起之前的自己。
那时瘦师傅在门前划了一条线，让自己跑不出门外，自己蓄了个力，向前狂奔，反倒摔了个狗啃泥。
于是，刘轩也划了条线，从左到右，直直的一条线。
师妹说，这叫方寸。
而后，他让开道，让道士跑过去。
“识相。”道士又骂了一句。
然后，在那最最紧要的瞬间，在他要纵身一跃，入河化水的关头。
他慢了一步。
“傻逼。”刘轩终于回骂了一句。
此刻，空中传来了一声凤鸣。
飞来一剑，一把翠绿无比的木剑，木剑上竟然隐隐显现出了诸多佛偈与道法的纹路，好像空中有一个和尚与一个道士随着凤鸣的气息，口吐真言。
是柳清涵的剑。
柳清涵一剑刺在道士的面前，挡住了去路。
正在逃跑的道士，大吃一惊，向后一步。
老楚趁势一刀砸下，把道士拍晕在原地。
“这叫方寸，我师傅教我的。”刘轩走上前去，笑着说话，神情颜色上，颇有些兴奋自豪。
……
……
“我这个行脚商啊，东西南北，随便走。一得到消息，哪边缺什么货物，我就去哪卖什么。一年到头，这利润还是可观的。而老楚呢，以前就是我驻扎的小镇的一个乞丐，我不知道他是从什么时候就在那个小镇乞讨的，大概我每次路过，算作积德，给他那么几文钱。每次见到老楚，他总是磨刀，或者静坐在墙角，若他穿得好一点，倒是会让人觉得是个行为怪异的侠客，可他是个驼背，还是个哑巴，我给他点钱，也算是可怜吧。”
当晚，刘轩一行人，带着被绑好的臭道士，围坐在柴火前，老楚找回了之前在纷争中跑丢的马儿，坐在一旁喂马喝水，黄安则拿起汤勺舀水，对着嘴喝了一口，若喝酒一般，有了醉意，继续说着老楚的故事。
“有一次我行脚啊，运气不好，遇上几个不会喊山的土麻匪，你不知道，行脚商都得和山上的麻匪打交道，每次路过喊个山，留下一些财物，算是通行费，也算是相安无恙。而这几个土麻匪，不懂规矩，把我给捉去了，让我写信让人赎。我这个人啊，可以说是孤星入命了，父母兄弟，在我未加冠之前，全死了，所以才流离失所，干行脚的生意。我憋了半天，给那小镇的酒家写了封信，我想也算是熟识，但愿他能发发慈悲，救济我一下吧。”
黄安歇了一口气，忽然显得很愤怒，但又长叹一口气，继续说道：“那酒家虽然什么都没回复，但咱也不能说别人就坏透了，当时我只是心想，这辈子也就完了，什么也没留下，尘归尘，土归土，这就是命。”黄安瞧了瞧看守在臭道士旁的老楚，“然后老楚救了我。”
“这么简单？”刘轩倒是听得入味，想更深入了解一些。
“我感觉就是这样。开始我在山寨的囚牢里，觉得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看样子这辈子就交代在这儿了。忽然听到有几个麻匪喊话，说是门口出事了，后来听见走动的麻匪越来越多，有时还听得到几声惊叫，不怎么清楚，再后来声音越来越小，甚至安静得怪吓人。然后这时老楚提着他那把朴刀就走进来了，身上都是血，脸上也是，他身上有伤，但看不出有多严重，一刀就把铁门给劈开了，闷哼了一声，我想大概是叫我跟他走吧。出去之后啊，我就觉得恐怖了，二三十个麻匪的尸首全横在地上，断手断脚断脑袋，尸横遍野啊，我一不小心还踢到一个死人脑袋，吓了一跳，快要吐了。”
“然后呢？”刘轩追问道。
“然后老楚就跟我一起跑江湖了。”
柳清涵觉得有些害怕，压低声音问道：“那楚爷爷到底是什么人啊？”
“哪里是什么人，他不过就是个乞丐罢了。”黄安笑了，“我听大家都叫他老楚，我才叫他老楚的。”
“倒是刘轩你呀，”黄安递了把小刀给刘轩，“之前那群难民被下蛊了，咱不杀他们，而这个臭道士是下蛊的人，也不知道他坑杀过多少人，甚至他也想宰了我们，那么，杀他？”
刘轩拿着刀，握在手中，直直地面向着道士。
他并非胆小怕事的人，若怒气攻心，他此时一定会扎下去，但他现在并没有那样愤怒，但如果说不杀，刘轩又不愿自己不分好坏，是个人就原谅他的过往。
于是刘轩走上前去，问道：“你叫？”
臭道士吹了吹胡须，吐了词：“王寄鱼。”
“你杀过人？”
“杀过，但也不多。”
“你学过道术？”
“学过，两仪道，”王寄鱼转了转眼睛，露出一副可怜刘轩的神情，“我说小兄弟呀，你要叉了我你就叉，哪来这么多废话啊，凭你这两下身手，你还不一定扎得进我眼皮子里呢。要是我没跌破境界，你们一群人想抓住我？笑话！”
刘轩慢慢说道：“我不知道我该不该杀人。”
“哪来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心思！”王寄鱼怒喝了一声，“想杀就杀！不杀就不杀！连自己什么感受都想不清楚，你出来干嘛！”
被怒喝了一声，刘轩吓得收回了手，而后，他又握起刀，又慢慢放下，头向天一瞥，带一丝苦笑，最终却是一些淡然。
刘轩看向黄安，安静说道：“黄叔。”
黄安直直地看着他，面带微笑，应道：“嗯？”
刘轩慢慢说道：“黄叔，我们把他交给道教的人自己处置吧。”
黄安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突然勺起一壶汤，猛地朝刘轩嘴里灌下，呛得刘轩趴在地上咳了半天，柳清涵在身边不停地拍着后背。
老楚看着眼前一幕，脸上也有了些深邃的笑意。
黄安看着刘轩，说道：“不错。”
他又看着王寄鱼，说道：“没想到竟然是两仪道的，大门派啊。”
黄安想了想，继续说道：“那明天，我们就去曲卜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