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
又是个刘轩没有想过的问题。
书院的李先生说过，没想过的问题就慢慢想，不要一下子就想给出个结论。
所以刘轩这一次也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一直想了三四天。
在刘轩的印象中，无论是行脚商戏说的闲谈，还是杂书上胡编的故事，似乎都不把人命当一回事，就算是英雄，也常以弹指间取多少人首级作为其实力的象征。可是，无论好人坏人，那的确也是条人命，若随手便杀人，那自己又是好人坏人？
幸运的是，刘轩似乎也没有那个实力杀人。
但这的确是个可想的问题，所以，刘轩还需要时间继续去想。
不急。
想到这儿，刘轩忽然停下脚步，郑重其事地对黄安说道：“我还没有想通，但目前，我尽量不杀人”。
柳清涵也听说了黄安的问题，便附和道：“师兄不杀，我便不杀。”
黄安看了看刘轩，又看了看柳清涵，微微一笑，没有对此有何评价，倒是看了看道路，说道：“再走个三四天，就到泰安了，泰安四通八达，之后想去哪，就自己去吧。”
“嗯，”刘轩点了点头，“我想四处先逛逛，之后再去齐州。”
“不过，你得先去那儿。”黄安指了指不远处，柳清涵望了望，看见了一家破旧的小茶馆。
……
……
几根竹竿，几张帆布，一个隶书的“茶”字，便是这个茶馆的一切。
茶馆里有两个人，一个人像是一般的茶馆老板，穿着麻衣的布料，一把芭蕉扇扇着炉火，抬头看见了刘轩一行人，微微笑了一下。而另一人，则是伙计打扮，看见刘轩一行人来了，立刻把抹布搭上肩膀，前来问话。
“哟，各位，旅途疲惫，要不喝口茶再走？”
“走了这么久，是得找个地方休息一下。”黄安上前拱手示敬，顺便给老楚使了个眼色，而后自己猜找了个长凳坐下，从背包里拿出地图，仔细翻看。
老楚见状，不坐。
刘轩和柳清涵也看到了这一个眼神，正不知该怎么办，黄安连忙招呼，示意也坐下。
“那我们要点茶吗？”刘轩小声向黄安问道。
黄安手放桌上，轻轻摆手，示意不要轻举妄动。
“四杯清茶，多少钱？”黄安轻敲桌面，大声问道。
“二十文钱。”茶馆老板继续蹲着烧火，没有冒头。
“我们自己带了一包铁观音，不知道，能不能讲点价？”
伙计听到这句话，眼神中似乎有些嘲讽，“你就是带了包上等的普洱，被我们的水一泡，不还是我们的茶叶。”
“还望通融通融，我们这儿还有两包还没杀青的新茶，也不能讲个价？”
“不能。”茶馆老板答道。
柳清涵凑到刘轩身边耳语，“师兄，不就是喝茶吗？二十文也不算太贵，黄叔怎么还在那儿争？”
刘轩附过身，小声说道：“不是买茶，是买命。”
黄安这时也凑过来，问道：“他们要二十两才能买我们四个人的命，怎么样，干不干？”
刘轩眉头蹙起，深吸一口气，答道：“我只有三两银子。”
柳清涵惊了一下，而后屏住呼吸，郑重说道：“我不怕。”
黄安见两人如此，欣慰一笑，“还行，没被吓到。”
而后他便拍桌站起，大骂道：“奶奶的！地图上也没标你们这群土匪，肯定是群没事干想搅黑水的屁民，当我黄爷好欺负是吧！老楚！”
黄安忽又小声嘀咕了一句，“尽量不杀。”
老楚闷哼一声，刀不出鞘，就刺向店小二。
店小二惊了一惊，往后一个闪躲，错过了这一刀，回身便把竹竿拔起，露出一支削尖的矛头。
店家也站起身，方前勉强憨态可掬的脸露出凶相，手放嘴中，吹起口哨，尖锐婉转，若一只秃鹰在山间呼啸。
左右山林，立刻蹿出少许人，手握长矛。
老楚横刀而立，黄安也从随身的行囊中取出一根竹杖，挡在身前，柳清涵一念而动，一柄翠绿的道剑便从行囊中飞出，握于手中。
而刘轩此时已冷汗浸背，他发现自己竟然没有一件兵器，早知如此，向王师傅要把柴刀也行。
在刘轩发呆时，店家和小二，各自带领一侧的人群，向一行人袭来。
老楚立于左侧。率先冲向人群，电光火石之间，用刀背切去矛头，以刀面拍退人群，眨眼间，便把刀尖比着店小二的脖子，结束了战斗。
而黄安站在右边，拿着竹棍，向前一步，他将竹棍横在胸前，一动不动，显出些威武的神韵，让山贼不敢轻易接近。
但刘轩却忽然注意到，黄安的脸紧绷，表情僵硬而不自然。
他在装？
当刘轩又看见黄安背上慢慢浸出一些冷汗，他更肯定了这个猜测。
一个山贼终于耐不住性子，提矛刺去，黄安退了一步，用竹杖其右臂，山贼痛呼，黄安喘了口气，“怕了吧！”
没想到余下的山贼倒是从他的语气中听到他的惧意，六七个山贼一齐上前，黄安立刻又后退了一步，他大声喊道：“刘轩老弟！你们上啊！”
柳清涵上了。
她立起剑，挑起眼前的木矛，贴着枪杆绕身靠近，以手聚气，向前击出一掌，横空一声破响，山贼应声飞去。周围三位山贼见状，将柳清涵团团围住，她则不慌，不忙，纵身一跃，空中一旋，顺势用剑断开眼前锋利的矛头，再一翻身，落于人群后方，又是横斩一剑。
不见血，人却已倒下。
而刘轩则与一位山贼互相对峙，敌不动，我不动。
然后，那山贼突然蹿了过来！
刘轩的脑海中立刻回忆起王师傅教的正拳，胖师傅的掌法，瘦师傅的指劲。
然后，他就逃了。
他逃到茶馆的板凳椅子之间，抓起椅子便砸向贼人，皆被一一躲闪。情急之中，刘轩竟然抓起了黄安的行囊向前扔去。
“我的个乖乖啊！”黄安偶然回头一瞥，看到这一幕，心痛不已。
但事情却不是想象的那样。
那行囊，竟如同浮云一般，缓缓地飘荡起来，慢慢地落在了地上，行囊自动解开，一幅画卷滚出，自然摊开。
是一个女人。
刘轩一下子便认出，这是黄叔讲吐纳的那天晚上，取出来偷偷观赏的那幅画卷。
一切出奇的诡异，让刘轩与那山贼都愣了一愣。
柳清涵便出手从背后打晕了那个发愣的山贼。
等刘轩从恍惚中振作，环顾四周时，才发现所有的山贼都已被打倒在地。
……
……
“作为劫道的山贼，你们也太不经打了吧？”黄安拍了拍店小二的脸，“不像是山贼呀。”
店小二怒着眼睛瞪着他，却一句话也不说。
“奇怪，”黄安忽然左右检查了下倒地的各个贼人，“他们面黄肌瘦，四肢无力，更像是难民，近日曲卜闹瘟疫，他们应该是那儿的难民。”
“你们怎么不说话，都是哑巴？”黄安一个一个山贼地询问，没有一个人做声，都怒着眼，瞪着他。
是蛊术。
老楚走了过来，他指了指炉子。
火正在烧，茶壶也冒着青烟，但却少了一个煽火的掌柜。
他一脚踹开火炉，把烟扑灭，各位山贼顿时有了常人的神色。
“此去三十里，谷丰镇，要逃难，去那儿。”黄安指了条路。
各位流民，迅速散去。
……
……
此时，山林深处。
慈眉善目的茶馆老板，这次不再弓着腰煽火，而是直起了身，向天空递了一张黄符。
上雨下田，是为雷符。
这世上的修行者众多，而擅长鬼画桃符的，只有一家。
道家。
乌云聚集在山林高处，云端之下，电闪雷鸣，似有大雨将至。
黄安望着天，苦笑道：“麻烦了。”他又转头问道：“老楚，你劈得开这云吗？”
老楚向天一望，用刀试着比划了一下，又看了看众人，摇了摇头。
黄安立刻哭丧着脸，说道：“完了完了，我这么多年跑江湖，竟然栽在一个会下蛊术的野道人手里。”
刘轩看了看天，他也转头向师妹问道：“搞得定？”
师妹摇了摇头，“师兄，我不行。”
刘轩又看向天空，“以后，我们都行。”
“别吹了呀，刘轩老弟，”黄安背起行囊，“快跑路吧，指不定能躲过这一劫。”
说完他撒腿就跑，却不料脚下一绊，向前一摔，整个人凭空消失！
人呢？
却见一只雪白的手腕，从地上的画卷里伸出，招了招手，示意刘轩过来。
刘轩靠近，惊讶地瞧见那画中的女子竟然动起了嘴唇：“还不快进来？”突然手一伸，拉着刘轩的衣领，便扯入了画中，师妹牵着刘轩的手，也入了画。
只留下了老楚一人，面对空中的电闪雷鸣。
一阵苍雷落下，若天神向下刺出的尖刀！
老楚则拔出了另一把刀，他的刀。
一把干净的朴刀，上面吊着个墨绿的石块。
他摇头，不是说他劈不开这朵乌云，只是难保不会伤及他人。
现在，众人既然进入了画中，他便不再有后顾之忧。
世人皆知，道家擅长鬼画桃符，却也不会有人忘记还有一家，擅长一物破万物。
是为剑门。
剑乃兵器中的神物，能断万物，只要握剑的人也是一位神人。
老楚不是神人，但是，区区落雷乌云，又如何奈何得了他？
他以剑意用刀，立剑向天。
山风呼呼作响，吹起老楚满头的白发，露出苍老的脸，以及坚毅的眼神。
他刺了一剑，自下而上。
一剑，拨云见日，刺出了个落日的黄昏！
剑气排开云雾，灿烂地燃烧，若冲卷的惊涛骇浪，气势磅礴。
老楚看看天，看看自己的刀，颇有些兴奋，用手弹了弹刀面，张开嘴巴，“阿巴阿巴”，骄傲地说着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