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润带着柳清涵一路走去,山穷水复,柳暗花明,才来到了一座小山巅上。
黄河和鬼影已经在此等候多时。
柳清涵先是看见了鬼影,看见这鬼影已经身形模糊了,只留下黑咕隆咚的一块,似有人脸,又似一团幽火飘动,心中吓了一跳。
她慌张地左右环顾,看见了一个憨厚中年人,男子对着她咧嘴微笑,露出黄牙,粗鄙却饱含善意。柳清涵对这朴实气息心生喜意,便也稍微定心了一些。
袁润轻轻挥手,说道:“三师姐,这是师傅,那是大师兄。”
鬼影却没有应声,直接说道:“看看剑。”
不及柳清涵反应,那把绿剑便从柳清涵背后消失不见,瞬间出现在了鬼影面前。
袁润和黄河都有些好奇,便一起走上前去,端详了一番。
袁润点头称赞:“大手笔。”
黄河看了半天,才缓缓问道:“不像是寻常佛道大家的技艺,是不是天玄剑庄内门炼器那一派的路数?”
鬼影则嗤之以鼻,说道:“邪魔外道。”
四字说完,便算是下了结论,接着鬼影便不再看剑,而是看柳清涵。
他本来也就是想看看柳清涵而已。
鬼影慢慢说道:“这把剑的内蕴深远,你一时瞧不出来,更用不出来,但无妨,慢慢体会便是,我问你,可愿在剑冢枯坐一百年,成为下一代剑道第一?”
听见这话,柳清涵惊得瞪大了眼睛,她愣了很久,才缓缓答道:“不……不愿意。”
袁润在一旁附和道:“三师姐不愿枯坐一百年,那五十年,三十年,十年也未尝不可啊,师傅这是想留你在身旁,引导你走一条无上的剑术大道,三师姐不妨再考虑考虑?”
“我不愿意!”柳清涵的声调稍微提了一点,显得有些逼急。
其实柳清涵现在忽然想得很清楚了,甚至简单得一塌糊涂。
剑术怎样,没关系,她并没有追求这个,但如果自己留在这剑冢里,呆上个十年八载,那师兄呢?他又会去哪?
一想到这儿,柳清涵便觉得有些小小的难过。
她不想和师兄分开太久。
少女心性,便是如此。
黄河看出了这一点,痴痴笑道:“俺看那娃儿,确实不错。”
他的确看了一眼,还与刘轩点头交好。
这便足够他说这句话了。
袁润叹了口气,摆摆手,说道:“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呀。”而后,袁润便往出走。
黄河问道:“老四,你去干嘛?”
袁润笑道:“杀鱼。”
柳清涵听懂了这句话的意思,立刻挡在了袁润的面前。
“不能!”
袁润便猖狂地笑了。
这是他第一次对三师姐失敬,因为他觉得,他可以去做一件为三师姐好的事,那他就有资格对三师姐做一件不好的事。
例如嘲笑她的弱小。
袁润只掏出了半斤废铁,举剑说道:“三师姐,若是你接得住我一剑,我便不杀这只鱼。”
柳清涵手轻轻向前一伸。
剑来。
她亮出从未有过的认真眼神,点点头。
“好。”
……
……
一参天巨树下,站着少年少女。
吴空蝉看着树顶发愣,不禁笑道:“吴梦蝶,这树好高啊,恐怕七八个我都没有它高。”
吴梦蝶点点头,说道:“南海有乔木,受三百年风吹雨打而其叶无尘,师傅说,这叫清净树,又有一说是福源树,若是能采摘到树顶的一片新出的嫩叶,便能横生福运。”
“这么棒?”吴空蝉听了这说法,跃跃欲试,一只脚便点在了树干上,青气即来,她想借着一股股妖气,层层直上。
却没有动。
吴空蝉放下脚,在地上轻跳了一会儿,然后一个助跑,再次踩在了树干上。
又没有动。
吴空蝉怒气顿生,骂道:“这是什么妖怪树啊!一碰上!浑身就没力气了!”
吴梦蝶肯定地说道:“受三百年风吹雨打而其叶无尘,原来师父说的便是这个意思。”
吴梦蝶想了想,又说道:“无尘剑与它气息相通,应该不会受此影响。”
说罢,吴梦蝶便拔出了自己身后的无尘剑,划伤了自己的手掌,让血液沾染。
一刺。
血液浸润入树干。
吴梦蝶说道:“师傅说,有得必有失,树,我要取你树顶嫩叶,我便给你我的心血。”
万籁俱寂,一叶作响。
仿佛是清净树在告诉吴梦蝶,“你想要,便自己来取”。
吴空蝉微笑着点头,拔出无尘剑又往上一刺,手抓着剑柄不放,身子便被挂在了树干上,接着他又是一拔,一刺,身子被剑带到了半空中。
一剑又一剑,缓缓登树巅。
……
……
一处花海。
“老谢,之前一路上我都没有问过你,现在有空了,可否问你个问题?”
唐公子轻佻说道。
老谢笑道:“公子但问无妨。”
唐公子便也笑着说道:“三十年前的云州论武令,那个当世无敌的武夫之争……”
“是我。”
老谢说完,有些害羞,也有些骄傲地笑了笑。
“那时候年轻气盛,靠着一手醉八仙的醉拳,瞎招呼人,再加上那时武夫子庙都没有,说是天下论武令,其实也就云州那地方和周围一片的武夫有兴趣来较一较高低,我就没遇到过几个像样的对手,这才赢了。”
“莫要谦虚。”
“公子爷,这也不全是谦虚,咱就单说十年前论武令起,那一个当世武夫无敌的任侠,我是在武夫子庙见过一面的。那家伙,皮肤白白嫩嫩的,身子却跟座小山似的,还面生佛像,又是天生的金刚之躯,这你让我老谢去打一架?我老了,丢不起那人!”
老谢虽然嘴上这么一说,手里却偷偷虚握住了酒杯。
若有机会,未尝不可一试。
觉察出了老谢身上的战意,狐狼阿碧倒是有些不耐烦,便从唐公子的身上跳了下来,窜入花海之中,化成人形,东奔西走。
唐公子温柔说道:“别走丢了。”
小女孩转过头,吐了吐舌头,说道:“才不会!”
话刚说完,她便绊倒在地。
阿碧一下子想哭,却又觉得有些太丢人了,便克制住,让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她往后看了看刚才绊倒自己的坏家伙。
嚯,好漂亮的一把小剑。
剑三十三,无花。
世间有大机缘者,皆如此般。
……
……
李少白追剑而出,一路飞奔,见了成百上千把剑。
仿佛剑冢所有的剑都对他青睐有加,等着被他拔出,去江湖上演一番造化。
但李少白却装作没有看见的样子,只是直直地往一个方向跑去。
那自然是太白剑的方向。
于是,他追到了一处山崖边。
前方,青云满布,尽头,一剑悬空。
李少白并非是修行至逍遥境的剑仙,若说凭虚御空,他现在还没有那种手段,若只是御剑而行,那他倒行,可他这次从太白剑庄而来,只带了一把太白剑。
也就是青云尽头的那一把剑。
李少白站在山崖边,静默远眺。
慢慢说道:“你是我的。”
他想了想,又对着一路走来遇见的成百上千把剑说道:“你们也未必差了。”
山巅之上,静候柳清涵与袁润问剑的鬼影与黄河忽然朝山崖看了一眼。
黄河问道:“天生万剑道?”
鬼影答道:“万剑不离其宗。”
李少白闭上了眼睛,向山崖前踏了一步。
他在赌。
若太白剑不怜惜他,那么他自然便是粉身碎骨。
于是他踩到了一把剑。
再向前一步。
又是一把剑。
三步四步。
步步为剑。
一把把剑将李少白托起,登向青云端。
他们不奢求李少白带他们走,但他们喜欢这个欣赏他们的剑客。
于是,一群剑问剑“太白剑”。
骄傲的太白剑一阵哀鸣,终于放弃了自己的倔强,慢慢飘来,停在了李少白的身前。
李少白握住了太白剑,睁开了眼,又环顾了四周,笑道:“好剑。”
今日,李少白还一把剑,取走万剑。
后世人传闻,三十年后的剑三甲,李少白,他最拿手的一招,便是那来自剑冢的万剑诀。
……
……
刘轩一路走来,什么也没有碰上。
自从和师妹他们分开后,刘轩便自己走动,转了一会儿,才遇到了何关,与何谈论了一番后,便留下了继续养黄河气的何关,继续走动。
之后,刘轩就什么也没有遇到了。
仿佛这剑冢的无数藏剑,都在刻意避开他一般。
难道我就不配用剑了?
刘轩不禁觉得有些怪怪的抑郁。
就算我并没有学剑的打算,但我也算是个小有风气的少年郎,你们或多或少,出来露个脸,意思意思嘛。
刘轩心里这么想,嘴上却不这么说,他小声嘀咕道:“既然你们不想见我,那我也懒得,就当四处逛逛,看风景了。”
然后,刘轩就开始羡慕起了旁人。
一路走来,刘轩总是能看见有剑客坐在石头上,忽然觉得屁股疼,便把石头击碎,得到一把藏剑,坚如磐石,其仞若锋,或是有剑客随意地拔那么一两棵狗尾草解闷,却忽然摸到了一把直直的木剑,剑气与泥土无异,有深藏不露的味道。
而刘轩,还是什么都没有遇到,他也不敢多看别人几眼。
他怕那些剑客怀疑他有夺宝的念头。
若是起了纠纷。
那刘轩也打不过谁。
于是,刘轩晃晃悠悠地走着,走着,便走入了一片乱石山丘之中。
此处草木稀缺,石块峥嵘,似乎难以养育出颇有灵气的道剑。
我这是自讨没趣呀。
刘轩不禁感叹道,再一个不经意的偶然一瞥。
远远地,刘轩看见了两个身影。
一个外着布袍,内穿锦衣的公子哥,以及一个一脸正气,闭口不语的小姑娘。
刘轩一下子认出了那位公子哥。
刘轩从未想过自己会在这个时候,这个地点,与他重逢,按理说,他们下一次的见面,应该是在三年后,在那个仅次于长安的繁华都市,齐州会和。
一瞬间刘轩的心中,辛酸喜悦怅然豪气皆有。
然后,一股畅达的心气流动,刘轩不禁张开了嘴:“恙!”
公子哥回过头,定睛一看,认出了人,回应道:“刘轩!”
有些人,就算五年六年七八年没见,依然会认得。
这叫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