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剑冢的剑客，无疑是惊异的。
毕竟一百年来，江湖上也没几个人能见到袁润如此恭敬的做派，而且是见不得半点水分的，真真切切的尊敬。
“三师姐？”
“莫非这小姑娘就是剑冢的老三，得到几百年来剑冢的夺天造化的其中一位？”
“我看这小姑娘也就入玄巅峰，还未踏上盈虚桥，怎么就有这一份机缘了？”
“那是你自己天赋不够，若是天赋够了，哪怕你没有踏上修行，这份机缘落在你头上了，你也接得下。”
剑客们纷纷议论。
而站在人群中的刘轩一行人，则是处境尴尬。
刘轩默默流汗，心想，看来这人跟叶大哥不同，叶大哥是装尊敬，但实则心底留着剑仙的骄傲劲儿，而这人却是来真的，他毫不掩饰自己的骄傲，但更表现出不参杂一丝假意的恭敬。
而柳清涵已经面无表情了。
人群的簇拥，议论，这巨大的阵仗让她很是不适应，心下一逃，便自封了五感，做了个木头人。
至于吴梦蝶，吴空蝉，唐公子，老谢，则是站在一旁，含笑不语。
毕竟除了吴空蝉，其他人也是见过世面的，至于吴空蝉？
她根本还没有理解当前的处境。
袁润见众人有些诧异，同时又看见自己日思夜盼的三师姐已然入定，便也笑了笑，手往门内一摆，围观的剑客便纷纷让开了道路。
“三师姐，诸位，请。”
他微微低头，一句话说得，那是甚是恭敬。
……
……
袁润带领着刘轩一行人一路走来，和众多剑客渐行渐远。
不乏有剑客意图尾随袁润，去瞧一瞧夺天造化的所在，而袁润对此更是耿直。
他干脆走了没多远，便转过头来，看了一眼或是在明处，或是在暗处的尾随者，不耐烦地说道：“鲲鹏天上飞，蚂蚁地上爬，自己是怎样的人，自己要清楚，哪怕把这份机缘给你们了，你们觉得自己接得住吗？”
柳清涵听了这话，连忙打住袁润的发言，说道：“没有没有，我没那么有资格，并不见得天赋就比别人厉害了，我的福缘也并不见得就多好了。”
袁润谦逊地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听到没有，我三师姐说了，人各有缘，这机缘你们得不到，但别的机缘，未尝不是你们的。”
说罢，袁润抬起左手，打发似地晃动手腕。
山间有百剑闻声而出，落在剑客面前，既是让他们止了步，又是一场小造化。
刘轩暗道，这个厉害啊。
袁润则稍微靠近了柳清涵，继续说道：“三师姐也不要太谦虚，咱这剑冢的机缘，那就是比别的地方大，不含糊的。”
而后，袁润又看了看刘轩一行人，抬了抬不耐烦的眉毛，稍微恭敬地说道：“诸位，在下知道各位是三师姐的好友，师兄。”
说到“师兄”二字，袁润瞪了刘轩一眼，仿佛对这个字眼珍惜得不得了。
“但剑冢自然还是有剑冢的规矩，还望诸位去各处走一走，瞧一瞧自己的机缘，在下带着三师姐先行一步，去见一见师傅，等到事情交代完毕，在下自然会让诸位再次会合。”
“袁剑仙所言甚是，隐世大派的自家事，我们自然是没资格插手，也没法插手的。”唐公子合起了木扇，微微一拜。
众人皆点头认同。
“进入剑冢以后，无尘剑便似有感应，我想我应该可以去看看这把剑所指的地方。”吴梦蝶握了握身后的道剑，吴空蝉则表示要跟他一起去看看。
“我倒是没有想去哪里的念头，曾经有个人说，若无闲事，可观春风，那我便看一看春风去哪，便去哪吧。”说吧，唐公子一只手逗了逗肩上的小狗，另一只手展开纸扇，轻轻一挥，便带着老谢随一阵春风而去了。
刘轩跟师妹对视了一会儿，才慢慢说道：“快去快回。”
“嗯。”
“那我，”刘轩挠了挠头，继续说道：“我就随便逛逛嘛。”
……
……
何关被袁润的一剑砍碎了浑身剑气，把他本来在盈虚桥头波动不定的境界一下子砍了一截，往下一掉，一时半会儿是没法再次登到桥头。
落入黄河的何关对此越想却气，强行运转着浑身剑气，气血横流入江河，黄河泛红。
“焉知非福。”
一个朴素中年人站在黄河边，安静注视。
这人浑身上下透着一股纯粹而朴实的气质，庄稼汉一般的黑黄面容，略微矮小而坚实的身躯，一身黄土灰尘的粗麻布衣。
黄河中的何关开了口：“什么？”
来人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憨傻一笑，说道：“虽然境界被人打掉了，但不一定就是坏事了嘛。”
何关冷笑道：“那好在哪？”
来人坐到河边，任黄河拍打膝腿布衣，他伸手摊入黄河中，轻轻捧起一抔黄河泥水，笑着说道：“俺听说大侠你想要来这儿拿一把名叫黄河的剑，那大侠你就多和这条黄河亲近一下嘛，指不定你喝了这个黄河水，那把黄河剑你就找到了嘛。”
“荒唐。”
何关做了定论后，便闭上眼，不再让剑气奔腾，他虽然不会想引导黄河水倒灌气穴，做这种给自己添堵的事，但既然已经身在黄河中了，那么感受下黄河之水的奔腾之势，也勉强是一份造化。
何关以黄河水养黄河剑意。
憨厚中年人看到何关已然入定，咧嘴一笑，便走开了，迎面遇上了个少年，他与少年对视了一眼，便点点头，弯弯腰，谦卑做派。
刘轩见来人如此客气，便也不拘谨，点头回敬。
点头之交，便是如此。
想来多年后刘轩也许会后悔这一次的见面太过草率拘谨，若是他当初再大方得体一点，攀谈那么一两句，那么刘轩以后向剑冢借剑时，也不会那么开不了口了，亦或者，只要再多聊几句，刘轩便也可能得到一份不属于他的剑道造化。
只因此人便是剑冢的大师兄，袁润口中的大大剑仙。
黄河。
而当下，刘轩丝毫没有知晓这些，便毫不在意地来到了黄河之畔，发现了河中的人影。
刘轩看了半天，才认出了人，心下一阵尴尬，憋了好久，憋出了一句话。
“你好。”
何关闷哼了一声，算是回应。
见何关爱搭不理，刘轩心下一慌，继续说道：“这个，何大哥啊，你我也算是在一个桌子上吃过饭的人了，我对你印象还是很好的，你可别觉得我就怎么样了呀。”
刘轩还在怕何关惦记着他揍白玉溪那事。
何关沉默了许久，终于开了口。
“那天你们帮剑庄做了打理，我何关在此谢过了。”
“分内之事，分内之事。”刘轩有些小骄傲，他又左右看了看，见没人靠近，便坐了下来。
“既然见到何大哥你了，我便对你说句话，我觉得你厉害得很。”
何关冷笑，笑声在刘轩心头拨了根弦。
“我说的是实话呀，何大哥，不是因为你实力如何，我觉得你厉害，而是因为你明知道打不过叶大哥，你还出了剑，那一瞬间，当真是帅气得很，比叶大哥还有大剑侠的风范。”
何关睁开了眼睛，说道：“狭路相逢，勇者为胜。”
刘轩自嘲道：“我就不一定做得到了。”
何关怒起眼睛，说道：“大丈夫的，别那么婆娘！你既然给我说了这事了，那若是我以后见到你低头乞怜，我何关第一个杀了你！”
刘轩被这阵仗吓了一跳，好半天才缓过劲，心中生出一点剑侠的豪气，答道：“得嘞！听大剑侠的！”
从今日起，直到多年后，当人们谈论天下第二的剑客何关时，总是会叫起他的称号。
大剑侠。
至于刘轩，那就另有说道了。
……
……
在刘轩和何关谈论心性的同时，黄河已经来到了一座山巅，站在一个模糊鬼影的身旁，候着自己的三师妹到来。
模糊鬼影看了看剑冢内的无数人与剑，忽然问道：“黄河，三百年前你把黄河剑封在了黄河水中，然后背着剑冢的无数藏剑云游天下，你说你对人间有一些想法，现在我问你，那是什么？”
黄河皱起眉头，坐在地上，仔细地想了很久，才慢慢说道。
“二师弟离群而仁厚，他观人间如雪中送炭。”
“三师妹心性未开，但天生善意，若观人间，必有造化。”
“四师弟佯狂而市井，他观人间如插标卖首。”
“五师弟逍遥而轻盈，他观人间如通天大道。”
最后，黄河摸着自己的后脑勺，慢慢说道。
“俺老黄岁数最大，想得也最多，玄乎乎的，怕说出来让师傅见笑了。”
“但说无妨。”
“方才四师弟说，鲲鹏天上飞，蚂蚁地上爬，俺觉得还差那么点意思，俺想，若是鲲鹏能看一眼蚂蚁，那该多好。”
说到这儿，黄河憨厚一笑，换了个腔调。
“我观人间，如星辰大海。”
所以三百年前，黄河便不再用那把黄河剑了。
只因黄河之水天上来。
星河还在黄河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