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玉心中缱绻,拉着她的手望着她,深情灼灼地道:“我明白,莞儿,你的心思我都明白。”旋即又将她抱在怀里,眉间恍若涌上一丝哀愁,跟着道:“但我这样做也不知对与不对。眼下你的困境算是解了,也了了你的复仇心愿,圣上和太后都安好。只是如此一来,恐怕你就要回宫去了。我如何舍得放你走!”
玥莞也知自己很快便得回宫,她抬手梳理着他额边的丝发,望不尽他清俊的容颜,在宫中这些****也受苦了,脸颊上已多了几分沧桑。她摸着他的脸,不觉间眼下已再流泪痕,道:“玉郎,我又何尝忍心要离你而去。可如今我已是身不由己,你也是。”戎玉听她这样说,眼中便登时涌满愁绪:“无论怎样,我都会想法子的,但愿你回宫后,太后还能够信守承诺,应允我和你的婚事。”
时辰过得飞快,夕阳西下,街边只有他们的两匹马儿停歇在那里,影子拉得极长极长。戎玉将玥莞半揽在怀里,一面嘤嘤耳语,一面与她共同望着那斑驳的斜阳暮色。金蟾骑马追过来了,到了跟前下马向玥莞禀报:“公主,太后命你即刻回宫去呢。”玥莞显然所料不及,未承想竟来得这样快,当下不忍就走,便只是搪塞道:“你先回去向母后复命,就说我在宫外还有些琐事需要打点,等过几日再回宫。”
金蟾不敢应答,拂意道:“公主何必在这当口惹得太后不痛快。为着河南援军的事,太后正动怒呢。”
玥莞见说太后震怒,便问:“那朱温还是不肯撤离京中么?”金蟾深深一叹,方回道:“巴巴的还等着向圣上要封赏呢,该给他的一应尽有全都给了,奴婢瞧着那朱温是项庄舞剑,恐怕意不在此啊。”玥莞听了心中不禁踌躇,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只是没想到刚刚剿灭了一个仇士良,如今又来了个同样野心勃勃的朱温,这大唐天下怕是再也难以平静了。戎玉看了看她的神情,眼见境况如此,早晚要分别,便也不想让她为难,于是凑上来劝她道:“适才你也说了,如今你我已是身不由己..莞儿,回宫去吧。”
戎玉虽然这样极力劝她回宫,等玥莞眼中泪光点点跟随金蟾离去之后,望着她的纤纤背影,也不知为何心下油然而生出一种绝望。暮色苍茫,斑驳的城墙上凿痕狼藉,晚风秋意只是凄凉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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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监牢本设在东城中街,那街口人群攒动,七嘴八舌纷纷闲话说着直把半条街都搅得沸腾起来。原是大牢里刚刚抬出来一具尸首,相府派马车前来接应,已然将那尸首拉走了。便有见过世面的长者瞧出来,那尸首竟是相府的主人温世渊。戎玉从南城回来,正路过此地,亦想进牢中接回父亲,谁承想竟发生这等事。当下登时心痛不已。待向狱卒打探明白,原来温世渊自从进了大牢后的第二日,便已自缢了。因不愿被仇士良逼迫,更不想吐露出玥莞公主的下落,再加在狱中百般受辱,所以万念俱灰,方横心撒手人寰。
刑部听从仇士良的吩咐,一直隐瞒此事不透露半点风声,直到如今仇士良势败,方对外公布。
戎玉立刻赶回相府,府中已然乱了套,瑛夫人伏在夫君已然发臭腐烂的尸首上,痛哭不止,哭死过去好几回。任凭婢女阿婆怎样相劝也不中用。戎玉一面劝着母亲,一面亦是悲痛万分,然而府中毕竟不能无人主事,强忍着伤心,当下将府中上下照管起来。因温世渊死去多时,尸首再也不能耽搁,于是着童墨从南城拉回一口现成的棺材,不等诸般丧事礼仪行毕,便封棺入殓。
此时因在白昼,相府门外的街幌灯笼虽未点灯,但那灯笼上本来的红纱却换成了白色。童墨亦是急赶着要去坊间找寻些入殓的仪仗回来,满心焦灼,方从府门里奔出去,忽听街上马蹄声阵阵如鼓,心中猛地唬了一跳。那马行至门前却跃身往后一仰,呼呵呵一声嘶鸣,前蹄直纵起半丈高来,地上尘土便如雾翻飞。
童墨脸色一怔,这才看定马背上的公子乃是长风。长风大概也是听闻此事才赶过来的,上来便问道:“戎玉可回来了吗?”童墨道:“长风公子来得正好,我们相府才刚接到噩耗..”当下拉着长风一面往里走,一面细细告诉他府中变故这般事宜。但见府内四重院落皆挂上了孝匾,四下悲戚哀鸣之声嗡嗡乱乱,不绝于耳。一道仪门进去,方行至正院甬路,却见敞厅内满满一屋子人白衣重重正跪了一地,上首已然设了灵堂,瑛夫人瘫软着扑在灵堂前,满颊热泪,直哭得昏天黑地。
长风心里一揪,只觉脑中嗡鸣作响,瞧着那灵堂霎时仿佛寸步难行。童墨先进去禀告:“夫人,长风公子来了。”瑛夫人正自伤心欲绝,当下只恍惚未闻,两眼死死盯着温世渊的牌位,却不答话。童墨见她如此,便又一阵心酸,只得回身过去,向长风道:“大人这一去,我家公子一个人前后照应,实在忙不过来。长风公子既然来了,好歹念着咱们往日的情分,帮着料理料理,小的代相府先谢过公子。”
长风只摆手道:“何谈谢字,我自当责无旁贷。”
灵堂本是仓促间搭就,未免从简了些,供案上却早有人送来了挽联,正中铜鼎焚香,那香雾滚滚萦绕,瞧着地上的人也便似是隔了一层,长风愣愣地走进去,顿觉那烟雾却直往脸上一扑,已是阴凉阵阵。童墨燃了一炷香递了上来,他接到手中,便立在牌位前行礼。
正在此时,忽听后宅跑来一位婢女,一路大声嚷叫着道:“不好啦,不好啦,公子昏倒了。”
屋内旋即乱作一团。老阿婆们唬得满口哎哟不绝,这才慌忙将瑛夫人搀起来,一同奔去后头察看。刚过了二门,却在那月洞门里,戎玉正躺在地上,只见气若游丝,脸颊苍白,已无半分血色。瑛夫人连番遭受打击,已是精神近乎崩溃,待俯身下去,有气无力只唤了一声:“玉儿——”,险些也要昏厥过去。
长风便道:“让开,让我来瞧瞧。”连忙命阿婆搀扶着瑛夫人,其他婢女家奴便窸窸窣窣退到一旁听候。
长风见戎玉犹自穿着湿漉漉的贴身小衣,还是宫里的装束,待往他腕下搭脉一瞧,只觉果然沉缓凝滞。知道他是在宫中受了风寒,吃了这些日的苦头,昨夜又潜水奔逃,闹到至今滴米未进,自然是身心俱惫。再加伤心过度,眼下怕是累昏过去了,须得先保命要紧。于是一面着人将他抬回东圃阁卧房里安歇,一面吩咐凌烟速速去请薛神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