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玉进宫后,由窦盛掩护先在太后的寝殿含凉殿内面见太后。却被太后瞧出他身形竟与圣上李涵相似,太后当下便心生一计,要戎玉留在宫里扮作圣上于紫宸殿内卧病,以便掩人耳目,如此方护得圣上周全。圣上换上小内监的宫服,跟随长风蒙混出宫,等出了宫门,方暂且去往西城镇国将军府里躲避安身。
玥莞待听闻了这一切,虽知道皇兄已然无恙,然而眼下自己却不便即刻进城,也无心去看望皇兄。她只替戎玉的安危担忧焦急,脑中翻来覆去的在想:太后出此计策,便是将戎玉置身于刀山火海之中,此番戎玉必定九死一生。在太后的眼里这世上自然什么事都比不得她的江山社稷要紧。戎玉怎么就答应了?但玥莞知道戎玉是为了他才答应这样做的。从他决定进宫的那一刻,他便已然孤注一掷。
别苑门前的竹林绿意萧萧,山中的枫叶红了,偶有成群的大雁,双双结伴往南飞。玥莞每日形单只影立在廊下眺望山峰,天际恍惚那样遥远,望不到尽头。她从来没有这样为一个人担忧过,她是真怕戎玉会遭遇什么不幸,仿佛戎玉是一棵峻拔的松柏,早已在她心里扎了根,原来这才叫牵挂,这才叫生死与共。
时值七月末,天气转凉,不用几天工夫,凤翔大军就已经到了。长风却还没想好攻城之策,便只让郑注暂且在咸阳古渡安营等待。事前玥莞亲笔写了封书信,送往幽州军营给朱吟凤,告知她如今戎玉身陷宫中,安危不保,只盼她念着与戎玉往日的情分,能够带兵前来增援。却说朱吟凤一接到那书信,因着韦思长父子亦在侧,愈发帮着她筹谋划策,游说如今天下大势。所以此番动兵,已是再无任何推诿。朱吟凤待心中计定,一面派亲随请求河南节度使朱温亦前来相助,一面吩咐柴固备足粮草车马。即日内连夜动身,便和柴固亲率大军赶来了。及至八月中秋之前,大军行至灞桥驿站,方安营稍歇,随时听候长风的调遣。
因着戎玉尚在宫中,时时凶险,所以此一战必得速战速决,不等仇士良有所察觉,便教三路军马兵临城下。中秋之夜,月朗星稀,趁着万家灯火之际,长风和廖南分别率领一队将军府的亲随,一去西城延兴门,一则直捣东城春明门。两处城外皆有援兵,两厢里应外合,只等城门一开,凤翔大军和幽州军马便两下夹击,长驱直入,直打得城门守卫措手不及。这一晚玥莞独自待在别苑内,但见夜色过了三更,忽听城中乒乒乓乓,兵刃相交之声不绝于耳,知道是开战了,便连忙登上寒松阁往长安方向眺望。那城中偶有坊间百姓放着烟火,只见半空里的烟花簇簇如飞,华彩锦簇,将天上的残星明月都给遮住了。不过片刻工夫,烟火就变成了战火,城墙上烽烟四起,火把熊熊,近百里之内一时杀声震天,惨叫迭起。饶是长风不愿伤及无辜,可到了眼下的形势,已是身不由己。城中不知多少百姓会在此番劫难中接连丧命。
那厮杀之声鸣响了整整一夜,玥莞便在楼上煎熬等待了一夜。渐渐四下里天色泛亮,一轮明月仍旧遥遥挂着西北的天际,半遮在山峰的峰头。玥莞只觉眼酸腿麻,便在这时,却听咕咚一声,像是有人在拍门,她心下猛地一惊,险些当场跌倒在地。她连忙奔下楼来去开门,本以为是长风大功告成回来了,心中正记挂着戎玉。等将别苑的门打开,登时又唬了一跳,简直想不到,立在她眼前的竟然是金蟾。
自从那年宫中哗变,她和金蟾从宫门逃出来,始终都未曾逢面。如今乍然相见,一时不禁万分伤感,她抓住金蟾的手,早已泪如雨下,颤声道:“金蟾,你还活着?天可怜见,我便知道你必能逢凶化吉。”金蟾亦是泪眼摩挲,当下顾不得说别的,只向她迫不及待回禀道:“公主,成了,太后和圣上得救了——”!
金蟾是从宫里奔出来,跟她禀告这个好消息的。廖南和长风犹在城中与仇士良残部周旋。仇士良眼见兵败,已经趁乱溜出玄武门,翻越东禁苑逃走了。
玥莞回了回神,方道:“玉郎眼下可还安好,为何不见他回来?”金蟾满腔思绪都堵在喉咙里,慌忙与她携手走进别苑内方才细细详谈。
※※※※※※※※※※※※※※※※
原来昨夜大军攻陷城门,直抵皇城根下,仇士良果然兽性大发,心生杀念,便率领一众侍卫横冲直闯冲入紫宸殿内。幸而当时戎玉假扮圣上早已做好应对之策,因那紫宸殿紧邻太液池,于是便从窗子里跳了出去,潜水游至湖中的太液亭躲避。待得援军各路人马奋勇杀敌,顷刻间攻入宫门,仇士良腹背受挫,自顾不暇,便也不顾得再寻戎玉的麻烦了。
等仇士良落荒而逃之后,长风、朱吟凤、韦思长等人方才连忙赶去太液池畔解救戎玉。
篡逆作乱的宦官贼子被剿灭,一时宫中重得太平,圣上旋即回到宫里与太后团聚。将前来救驾的三路人马逐个论功行赏。幽州军柴荣长子柴固被封王,终究得以名正言顺,而那凤翔郑注本来也图个忠良的贤名,便也都好打发,只是河南节度使朱温被封地封爵却还贪心不足,率领大军驻扎城中,无论如何也不肯撤离。太后见他狼子野心,大有趁着救驾之机而图谋不轨,竟比那仇士良还要毒辣三分,因此大为恼怒。
纷纷乱乱闹了大半日。玥莞在别苑里却早已等不及了,于是仓促间独自骑马来到南城门内。但见日头已然西移,一束束斑驳的斜阳照着苍老的城墙上。街道中竟不见个人影,或许是昨夜一场恶战,百姓们被吓怕了,仍旧心有余悸,所以才不敢随意出来走动。她在马背上定了定神,眯着眼睛往远处眺望,过不一会儿,伸得脖子都酸了,恍然间只见那长街上一骑绝尘,一匹白狮子马迎风飒飒的正疾驰过来。
那马背上的一位少年公子,穿着贴身的牙白小衣,发髻都被风吹散了,两绺极长的黑发披在肩头,徐徐飘荡。
果然正是戎玉。玥莞从马上下来,丢了缰绳便往前走去,说话那白狮子马已然到了跟前,不等马儿停住脚,戎玉便纵身一跃跳到地上,上来与玥莞紧紧相拥一起。他的周身森冷,衣衫还是湿漉漉的,显然在太液池躲避侍卫时潜水所致,未来及换身衣裳就赶过来了。他抱着玥莞,一揽她的腰身,玥莞心中思绪涌动,仿佛刚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千辛万苦方得重见天日,她唤着他“玉郎——”,登时声音低微而颤抖。
戎玉眼中噙着泪花,哽咽了下方道:“还好,此番虽然凶险,不过如今也算诸事圆满。莞儿,能够再见着你,我真觉着欢喜——”。玥莞靠在他肩头,滚烫的泪珠滴下来,落在他衣衫上瞬间也变得冷了。她道:“你为了我不惜亲身犯险,我早已打定主意,倘若此番你有个好歹,我也必定不会苟活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