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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人一生要读的100篇散文(6)

故园春

柯灵

入选理由

优美的文字,深沉的主题,一个时代的缩影

自然平淡而饱含辛酸

从画外之境、弦外之音中可以体会出对于时代的批判

故乡的三月,是田园诗中最美的段落。

桃花笑靥迎人,在溪边山脚,屋前篱落,浓淡得宜,疏密有致,尽你自在流连,尽情欣赏,不必像上海的摩登才子,老远地跑到香烟缭绕的龙华寺畔,向卖花孩子手中购取,装点风雅。

作者简介

柯灵(1909~2000),中国散文家,剧作家。原名高隆任,字季琳。原籍浙江绍兴,生于广州。1926年在上海《妇女杂志》发表叙事诗《织布的妇人》而步入文坛。1931年冬到上海参与左翼文艺活动。1941年与师陀合作根据高尔基的话剧《底层》改编成话剧剧本《夜店》(后改编成电影),产生广泛的影响。1948年到香港《文汇报》工作。1949年回到上海,次年加入中国共产党。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后,历任《文汇报》副社长兼副总编辑、上海电影艺术研究所所长、上海作家协会书记处书记、国际笔会上海中心主席等职。

冬眠的草木好梦初醒,抽芽,生叶,嫩绿新翠,妩媚得像初熟的少女,不似夏天的蓊蓊郁郁,少妇式的丰容盛髻。油菜花给遍野铺满黄金,紫云英染得满地妍红,软风里吹送着青草和豌豆花的香气,燕子和黄莺忘忧的歌声,……

这大好的阳春景色,对大地的主人却只有一个意义:“一年之计在于春。”春天对乡下人不代表诗情画意,却孕育着梦想和希望。

天寒地裂的严冬过去了。忍饥挨冻总算又捱过一年。自春徂秋,辛苦经营的粮食——那汗水淘洗出来的粒粒珍珠,让“收租老相公”开着大船下乡,升较斗量,满载而去。咬紧牙齿,勒紧裤带,度过了缴租的难关,结账还债的年关,好容易春天姗姗地来了。

谢谢天!现在总算难得让人缓过一口气,脱下破棉袄,赤了膊到暖洋洋的太阳下做活去。

手把锄头,翻泥锄草,一锄一个美梦,巴望来个难得的好年景。虽说惨淡的光景几乎年不如年,春暖总会给人带来一阵欢悦和松爽。

在三月里,日子也会照例显得好过些。“春花”起了:春笋正好上市,豌豆蚕豆开始结荚,有钱人爱的就是尝新;收过油菜子,小麦开割也就不远。春江水暖,鲜鱼鲜虾正在当令,只要你有功夫下水捕捞。……干瘪的口袋活络些了,但一过春天,就得准备端阳节还债,准备租牛买肥料,在大毒日头底下去耘田种稻。挖肉补疮,只好顾了眼前再说。

家里有孩子的,便整天被打发到垄头坡上,带一把小剪刀,一只篾青小篮子,三五结伴,坐在绿茸茸的草场上,细心地从野草中间剪荠菜、马兰头、黄花麦果,或者是到山上去摘松花,一边劳动,一边唱着顽皮的歌子消遣:

荠菜马兰头,

姊姊嫁亨(在)后门头;

后门春破我来修,

修得两只奶奶头。

女孩子就唱那有情有义的山歌:

油菜开花黄似金,

萝卜开花白如银,

草紫开花满天星,

芝麻开花九莲灯,

蚕豆开花当中一点黑良心,

怪不得我家爹爹要赖婚。

故乡有句民谣:“正月灯,二月鹞,三月上坟船里看姣姣。”三月正是扫墓的季节,挑野菜的孩子,遇见城市人家来上坟的,算是春天的一件大乐事,大家高高兴兴,一哄而上,看那些打扮得花团锦簇的哥儿姐儿奶奶太太们,摆开祭祀三牲,在风灯里点起红烛,一个个在坟前欠身下拜。要遇见新郎新娘头年祭祖,阔人家还有乐队吹奏。祭扫完毕,上坟人家便照例把那些“上坟果”——发芽豆、烧饼、馒头、甘蔗、荸荠分给看热闹的孩子,算是结缘施福。上坟还有放炮仗的,从天上掉到地下的炮仗头,也有孩子们宝贝似的拾了放在篮子里。说说笑笑,重新去挑野菜。

等得满篮翠碧,便赶着新鲜拿到镇上叫卖,换得一把叮当作响的铜板,拿回家里去交给父母。

因为大自然的慷慨,这时候田事虽忙,不算太紧,日子也过得比较舒心。——在我们乡间,种田人的耐苦胜过老牛;无论你苦到什么地步,只要有口苦饭,便已经心满意足了。“收租老相公”的生活跟他们差得有多远,他们永远想不到,也不敢想。——他们认定一切都命中注定,只好逆来顺受,把指望托付祖宗和神灵。

在三月里,乡间敬神的社戏特别多。

按照历年的例规,到时候自会有热心的乡人为首,挨家着户募钱。农民哪怕再穷,也不会吝惜这份捐献。

演戏那天,村子里便忙忙碌碌,热火朝天。家家户户置办酒肴香烛,乘便祭祖上坟,朝山进香。午后社戏开场,少不更事的姑娘嫂子们,便要趁这一年难得的机会,换上红红绿绿的土布新衣,端端正正坐到预先用门板搭成的看台上去看戏。但家里的主人主妇,却很少有能闲适地去看一会戏的,因为他们得小心张罗,迎接客人光降。

镇上的佃主也许会趁扫墓的方便,把上坟船停下来看一看戏,这时候就得赶紧泡好一壶茶,送上瓜子花生,乡间土做的黄花果糕、松花饼;傍晚时再摆开请过祖宗的酒肴,殷勤留客款待。

夜戏开锣,戏场上照例要比白天热闹得多。来看戏的,大半是附近村庄的闲人,镇上那些米店、油烛店、杂货店里的伙计。看过一出开场的“夺头”(全武行),各家的主人便到戏台下去找寻一些熟识的店伙先生,热心地拉到自己家里,在门前早用小桌子摆好菜肴点心,刚坐下,主妇就送出大壶“三年陈”,在锣鼓声里把客人灌得大醉。

他们用最大的诚心邀客,客人半推半就:“啊哎,老八斤,别拉呵,背心袖子也给拉掉了!”到后却总是大声笑着领了情。这殷勤有点用处,端午下乡收账时可以略略通融,或者在交易中沾上一点小便宜。

在从前,演戏以外还有迎神赛会。

迎起会来,当然更热闹非凡。我们家乡,三月里的张神会最出名,初五初六,接连两天的日会夜会,演戏,走浮桥,放焰火,那狂欢的景象,至今梦里依稀。可是这种会至少有七八年烟消火灭,现在连社戏也听说演得很少。农民的生计一年不如一年,他们虽然还信神佞佛,但也无力顾及这些了。——今年各处都在举行“新生活运动”提灯会,起先我想,故乡的张神会也许会借此出迎一次罢?可是没有。只是大地春回,一年一度,依然多情地到茅檐草庐访问。

春天是使人多幻想,多做梦的。那些忠厚的农民,一年一年地挣扎下来,这时候又像遍野的姹紫嫣红,编织他们可怜的美梦了。

在三月里,他们是兴奋的,乐观的;一过了三月,他们便要在现实的灾难当中,和生活作艰辛的搏斗了。

作品赏析

《故园春》是柯灵反映解放前农民生活境况的一篇散文。文章开头说“故乡的三月,是田园诗中最美的段落”,作者下面交代的一方面是这个季节固有的美,草木复苏、桃花笑靥迎人的春景之美。而另一方面最关键的是人之美,具体地说是春天给人带来的“梦想和希望”之美。然而在作者描摹的一片欣欣向荣的气象中,最终却没有落在“美”上。忠厚的农民艰辛地与生活所作的搏斗、为通融收租者而竭诚待客,这些都是美的表象背后最沉重的东西。作者用哀伤的笔调来写故乡农民三月的希望,这种“哀伤”不存在于故乡父老的精神上,而是存在于他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命运中。而这样的命运,又是那个时代赋予给他们的难以更改的东西。由此看来对于时代的批判当是画外之境、弦外之音了。

鲁迅先生记

萧红

入选理由

萧红的散文代表作之一

中国散文史上回忆鲁迅的名篇

寄托了作者对鲁迅的浓浓思念之情

鲁迅先生家里的花瓶,好像画上所见的西洋女子用以取水的瓶子,灰蓝色,有点从瓷釉而自然堆起的纹痕,瓶口的两边,还有两个瓶耳,瓶里种的是几棵万年青。

我第一次看到这花的时候,我就问过:

“这叫什么名字?屋里不生火炉,也不冻死?”

第一次,走进鲁迅家里去,那是近黄昏的时节,而且是个冬天,所以那楼下室稍微有一点暗,同时鲁迅先生的纸烟,当它离开嘴边而停在桌角的地方,那烟纹的卷痕一直升腾到他有一些白丝的发梢那么高。而且再升腾就看不见了。

“这花,叫‘万年青’,永久这样!”他在花瓶旁边的烟灰盒中,抖掉了纸烟上的灰烬,那红的烟火,就越红了,好像一朵小红花似的和他的袖口相距离着。

“这花不怕冻?”以后,我又问过,记不得是在什么时候了。

许先生说:“不怕的,最耐久!”而且她还拿着瓶口给我摇着。

我还看到了那花瓶的底边是一些圆石子,以后,因为熟识了的缘故,我就自己动手看过一两次,又加上这花瓶是常常摆在客厅的黑色长桌上;又加上自己是来在寒带的北方,对于这在四季里都不凋零的植物,总带着一点惊奇。

而现在这“万年青”依旧活着,每次到许先生家去,看到那花,有时仍站在那黑色的长桌子上,有时站在鲁迅先生照像的前面。

花瓶是换了,用一个玻璃瓶装着,看得到淡黄色的须根,站在瓶底。

有时候许先生一面和我们谈论着,一面检查着房中所有的花草。看一看叶子是不是黄了?该剪掉的剪掉;该洒水的洒水,因为不停地动作是她的习惯。有时候就检查着这“万年青”,有时候就谈鲁迅先生,就在他的照像前面谈着,但那感觉,却像谈着古人那么悠远了。

至于那花瓶呢?站在墓地的青草上面去了,而且瓶底已经丢失,虽然丢失了也就让它空空地站在墓边。我所看到的是从春天一直站到秋天;它一直站到邻旁墓头的石榴树开了花而后结成了石榴。

从开炮以后,只有许先生绕道去过一次,别人就没有去过。当然那墓草是长得很高了,而且荒了,还说什么花瓶,恐怕鲁迅先生的瓷半身像也要被荒了的草埋没到他的胸口。

我们在这边,只能写纪念鲁迅先生的文章,而谁去努力剪齐墓上的荒草?我们是越去越远了,但无论多少远,那荒草是总要记在心上的。

作者简介

萧红(1911~1942),原名张乃莹,黑龙江呼兰人,中国现代女作家。幼年丧母。1929年入哈尔滨第一女子中学学习,接触“五四”新文学。1930年反对家庭包办婚姻,离家出走,几经颠沛。1932年与萧军同居。1936年赴日本。1940年与端木蕻良同抵香港。1942年在香港病逝。主要作品有小说《生死场》、《呼兰河传》,散文集《鲁迅先生记》、《回忆鲁迅先生》等。

作品赏析

萧红曾与鲁迅有过一段难忘的交往经历。鲁迅对萧红的生活、创作都给予了慈父、师长般的关怀,曾为萧红的小说《生死场》作了序言,因此萧红对鲁迅的尊敬、景仰之情是不言而喻的。1938年,即鲁迅逝世后两年,萧红写了两篇怀念鲁迅的文章《鲁迅先生记》(一)、(二)。本文选的是(一)。文章通过忆写鲁迅生活的零星片断,展示了鲁迅的言谈笑貌、品性气质和人格精神,寄托了作者对鲁迅的浓浓思念之情。作者以小显大,紧扣常人不注意的“花瓶”和“万年青”展开内容,通过自己与鲁迅、许广平的简单对话,寥寥数语即使鲁迅的形象跃然纸上。文章巧用象征、拟人手法,以“万年青”象征鲁迅的精神,生动而形象。文章虽然篇幅短小,却蕴涵有很重的思想、感情分量。文章着笔随意,娓娓叙来,亲切自然,悠悠思念之情充溢字里行间,具有很强的感染力。

八十述怀

季羡林

入选理由

季羡林的散文代表作

文笔亲切自然,读来令人如沐春风

我从来没有想到,我能活到八十岁;如今竟然活到了八十岁,然而又一点也没有八十岁的感觉,岂非咄咄怪事!

我向无大志,包括自己活的年龄在内。我的父母都没能活过五十;因此,我自己的原定计划是活到五十。这样已经超过了父母,很不错了。不知怎么一来,宛如一场春梦,我活到了五十岁。那时正值所谓三年自然灾害。我流年不利,颇挨了一阵子饿。但是,我是“曾经沧海难为水”,在二次世界大战时,我正在德国,我经受了而今难以想像的饥饿的考验,以致失去了饱的感觉。我们那一点灾害,同德国比起来,真如小巫见大巫;我从而顺利地度过了那一场灾难,而且我当时的精神面貌是我一生最好的时期,一点苦也没有感觉,于不知不觉中冲破了我原定的年龄计划,渡过了五十岁大关。

五十一过,只仿佛一场春梦似的,一下子就到了古稀之年,不容我反思,不容我踟蹰。其间跨越了一个十年浩劫。我当然是在劫难逃,被送进牛棚。我现在不知道应当感谢哪一路神灵:佛祖、上帝、安拉;由于一个万分偶然的机缘,我没有走上绝路,活下来了。活下来了,我不但没有感到特别高兴,反而时有悔愧之感在咬我的心。活下来了,也许还是有点好处的。这一生写作翻译的高潮,恰恰出现在这个期间。原因并不神秘:我获得了余裕和时间。在浩劫期间,我被打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后来不打不骂了,我变成了“不可接触者”。在很长时间内,我被分配挖大粪,看门房,守电话,发信件。没有以前的会议,没有以前的发言。没有人敢来找我,很少人有勇气同我说上几句话。一两年内,没收到一封信。我服从任何人的调遣与指挥。只敢规规矩矩,不敢乱说乱动。然而我的脑筋还在,我的思想还在,我的感情还在,我的理智还在。我不甘心成为行尸走肉,我必须干点事情。二百多万字的印度大史诗《罗摩衍那》,就是在这时候译完的。“雪夜闭门写禁文”,自谓此乐不减羲皇上人。

又仿佛是一场缥缈的春梦,一下子就活到了今天,行年八十矣,是古人称之为耄耋之年了。倒退二三十年,我这个在寿命上胸无大志的人,偶尔也想到耄耋之年的情况:手拄拐杖,白须飘胸,步履维艰,老态龙钟。自谓这种事情与自己无关,所以想得不深也不多。哪里知道,自己今天就到了这个年龄了。今天是新年元旦。从夜里零时想,自己已是不折不扣的八十老翁了。然而这老景却真如古人诗中所说的“青蔼入看无”,我看不到什么老景。看一看自己的身体,平平常常,同过去一样。看一看周围的环境,平平常常,同过去一样。金色的朝阳从窗子里流了进来,平平常常,同过去一样。楼前的白杨,确实粗了一点,但看上去也是平平常常,同过去一样。时令正是冬天,叶子落尽了;但是我相信,它们正蜷缩在土里,做着春天的梦。水塘里的荷花只剩下残叶,“留得残荷听雨声”,现在雨没有了,下面只有白皑皑的残雪。我相信,荷花们也蜷缩在淤泥中,做着春天的梦。总之,我还是我,依然故我;周围的一切也依然是过去的一切……

我是不是也在做着春天的梦呢?我想,是的。我现在也处在严寒中,我也梦着春天的到来。我相信英国诗人雪莱的两句话:“既然冬天已经到了,春天还会远吗?”我梦着楼前的白杨重新长出了浓密的绿叶;我梦着池塘里的荷花重新冒出了淡绿的大叶子;我梦着春天又回到了大地上。

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八十”这个数目字竟有这样大的威力,一种神秘的威力。“自己已经八十岁了!”我吃惊地暗自思忖。它逼迫着我向前看一看,又回头看一看。向前看,灰濛濛的一团,路不清楚,但也不是很长。确实没有什么好看的地方。不看也罢。

而回头看呢,则在灰濛濛的一团中,清晰地看到了一条路,路极长,是我一步一步地走过来的,这条路的顶端是在清平县的官庄。我看到了一片灰黄的土房,中间闪着苇塘里的水光,还有我大奶奶和母亲的面影。这条路延伸出去,我看到了泉城的大明湖。这条路又延伸出去,我看到了水木清华,接着又看到德国小城哥廷根斑斓的秋色,上面飘动着我那母亲似的女房东和祖父似的老教授的面影。路陡然又从万里之外折回到神州大地,我看到了红楼,看到了燕园的湖光塔影。令人泄气而且大煞风景的是,我竟又看到了牛棚的牢头禁子那一副面孔。再看下去,路就缩住了,一直缩到我的脚下。

在这一条十分漫长的路上,我走过阳关大道,也走过独木小桥。路旁有深山大泽,也有平坡直入;有杏花春雨,也有塞北秋风;有山重水复,也有柳暗花明;有迷途知返,也有绝处逢生。路太长了,时间太久了,影子太多了,回忆太重了。我真正感觉到,我负担不了,也忍受不了,我想摆脱掉这一切,还我一个自由自在身。

回头看既然这样沉重,能不能向前看呢?我上面已经说到,向前看,路不是很长,没有什么好看的地方。我现在正像鲁迅的散文诗《过客》中的那一个过客。他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走来的,终于走到了老翁和小女孩的土屋前面,讨了点水喝。老翁看他已经疲惫不堪,劝他休息一下。他说:“从我还能记得的时候起,我就在这么走,要走到一个地方去,这地方就在前面。我单记得走了许多路,现在来到这里了。我接着就要走向那边去……况且还有声音在前面催促我,叫唤我,使我息不下。”那边,西边是什么地方呢?老人说:“前面,是坟。”小女孩说:“不,不,不的。那里有许多野百合,野蔷薇,我常常去玩,去看他们的。”

我理解这个过客的心情,我自己也是一个过客。但是却从来没有什么声音催着我走,而是同世界上任何人一样,我是非走不行的,不用催促,也是非走不行的。走到什么地方去呢?走到西边的坟那里,这是一切人的归宿。我记得屠格涅夫的一首散文诗里,也讲了这个意思。我并不怕坟,只是在走了这么长的路以后,我真想停下来休息片刻。然而我不能,不管你愿意不愿意,反正是非走不行。聊以自慰的是,我同那个老翁还不一样,有的地方颇像那个小女孩,我既看到了坟,也看到野百合和野蔷薇。

我面前还有多少路呢?我说不出,也没有仔细想过。冯友兰先生说:“何止于米?相期以茶。”“米”是八十八岁,“茶”是一百零八岁。我没有这样的雄心壮志,我是“相期以米”。这算不算是立大志呢?我是没有大志的人,我觉得这已经算是大志了。

我从前对穷通寿夭也是颇有一些想法的。十年浩劫以后,我成了陶渊明的志同道合者。他的一首诗,我很欣赏:

纵浪大化中,

不喜亦不惧。

应尽便须尽,

无复独多虑。

作者简介

季羡林(1911~2009),山东临清人,中国当代语言学家、文学翻译家,梵文和巴利文专家。1934年毕业于清华大学外语系。次年赴德国哥廷根大学学习,获哲学博士学位。1946年回国后任教于北京大学,曾任北大副校长、南亚研究所所长、中国史学会常务理事等职。在印度和中亚语言、历史和文化研究方面取得成就。主要著作有评论集《中印文化关系史论丛》,译著《五卷书》、《罗摩衍那》等。

我现在就是抱着这种精神,昂然走上前去。只要有可能,我一定做一些对别人有益的事,决不想成为行尸走肉。我知道,未来的路也不会比过去的更笔直,更平坦。但是我并不恐惧。我眼前还闪动着野百合和野蔷薇的影子。

作品赏析

《八十述怀》写于1991年1月1日,作者在文中回顾了自己80岁以前走过的人生历程,表露了自己的人生观、学术观和生死观。作者起笔不落俗套,以幽默调侃的笔调直接点题,一个坦率、质朴、乐观、自信的老人形象立时展现在读者面前。接着作者以轻松的笔调,对自己过去的人生之路进行大检阅,作者交替使用“宛如一场春梦”等几个类似的句子,使各段之间环环相扣,错落有致。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未来的时间仿佛也不多,作者固然觉得惋惜、感伤,但并不消沉。作者用冬天的杨树叶和水塘的荷花“做春梦”自喻,表明了向学术冲刺的决心;对于未来,作者化用鲁迅《过客》一文中的内容,说自己“既看到了坟,也看到野百合和野蔷薇”。最后作者引用陶渊明的诗句,表明了自己豁达的生死观。文章信笔而谈,毫不隐讳,无拘无束,笔之所至皆成珠玉,内心独白、与读者交心的表达方式,亲切自然,读来令人如沐春风。

雨前

何其芳

入选理由

何其芳的散文代表作

文章深邃而明丽,委婉而浓郁

表明了作者内心烦闷而焦渴的情绪

最后的鸽群带着低弱的笛声在微风里划一个圈子后,也消失了。也许是误认这灰暗的凄冷的天空为夜色的来袭,或是也预感到风雨的将至,遂过早地飞回它们温暖的木舍。

几天的阳光在柳条上撒下的一抹嫩绿,被尘土埋掩得有憔悴色了,是需要一次洗涤。还有干裂的大地和树根也早已期待着雨。雨却迟疑着。

我怀想着故乡的雷声和雨声。那隆隆的有力的搏击,从山谷返响到山谷,仿佛春之芽就从冻土里震动,惊醒,而怒茁出来。细草样柔的雨声又以温存之手抚摩它,使它簇生油绿的枝叶而开出红色的花。这些怀想如乡愁一样萦绕得使我忧郁了。我心里的气候也和这北方大陆一样缺少雨量,一滴温柔的泪在我枯涩的眼里,如迟疑在这阴沉的天空里的雨点,久不落下。

白色的鸭也似有一点烦躁了,有不洁的颜色的都市的河沟里传出它们焦急的叫声。有的还未厌倦那船一样的徐徐的划行。有的却倒插它们的长颈在水里,红色的蹼趾伸在尾后,不停地扑击着水以支持身体的平衡。不知是在寻找沟底的细微的食物,还是贪那深深的水里的寒冷。

有几个已上岸了。在柳树下来回地作绅士的散步,舒息划行的疲劳。然后参差地站着,用嘴细细抚理它们遍体白色的羽毛,间或又摇动身子或扑展着阔翅,使那缀在羽毛间的水珠坠落。一个已修饰完毕的,弯曲它的颈到背上,长长的红嘴藏没在翅膀里,静静合上它白色的茸毛间的小黑睛,仿佛准备睡眠。可怜的小动物,你就是这样做你的梦吗?

作者简介

何其芳(1912~1977),原名何永芳,四川万县人,中国现代诗人、散文家、文学研究家。1929年后先后在上海中国公学、清华大学、北京大学求学。1935年毕业后在天津、山东等地从事教育工作。1938年赴延安,任鲁迅艺术学院文学系主任。1947年任中共四川省委宣传部副部长、《新华日报》社副社长。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任中国作家协会书记处书记,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所长等职。主要著作有诗集《预言》,散文集《还乡杂记》等。

我想起故乡放雏鸭的人了。一大群鹅黄色的雏鸭游牧在溪流间。清浅的水,两岸青青的草,一根长长的竹竿在牧人的手里。他的小队伍是多么欢欣地发出啁啾声,又多么驯服地随着他的竿头越过一个田野又一个山坡!夜来了,帐幕似的竹篷撑在地上,就是他的家。但这是怎样辽远的想像啊!在这多尘土的国土里,我仅只希望听见一点树叶上的雨声。一点雨声的幽凉滴到我憔悴的梦,也许会长成一树圆圆的绿阴来覆荫我自己。

我仰起头。天空低垂如灰色的雾幕,落下一些寒冷的碎屑到我脸上。一只远来的鹰隼仿佛带着怒愤,对这沉重的天色的怒愤,平张的双翅不动地从天空斜插下,几乎触到河沟对岸的土阜,而又鼓扑着双翅,作出猛烈的声响腾上了。那样巨大的翅使我惊异。我看见了它两肋间斑白的羽毛。

接着听见了它有力的鸣声,如同一个巨大的心的呼号,或是在黑暗里寻找伴侣的叫唤。

然而雨还是没有来。

作品赏析

《雨前》写于1933年春。当时中国政治气氛沉闷,民族危机深重,正在北京大学求学的何其芳,充满幻想和希望,但面对斑驳灰暗的社会现实,他又感到困惑、苦闷、寂寞。《雨前》的内容就是作者当时心境的流露。《雨前》着重描绘了三组动物图:惊惶的鸭子、烦躁的鸭群、愤怒的鹰隼,其间穿插了两组故乡风情画:草木迎春、雏鸭嬉水。在这些图画背后作者巧妙安排了两条线索:一条是憔悴的北国和秀丽的故乡景物的对比,一条是作者热切的企盼和灰暗的现实世界的对比,两条线索互相渗透,相得益彰。文章写得深邃而明丽,委婉而浓郁,真切地表明了作者内心烦闷而焦渴的情绪,也为读者带来丰富的想象空间。

采蒲台的苇

孙犁

入选理由

孙犁的散文代表作之一

一曲反映抗战时期白洋淀人民团结御侮、不屈不挠的英雄精神的赞歌

我到了白洋淀,第一个印象,是水养活了苇草,人们依靠苇生活。这里到处是苇,人和苇结合的是那么紧。人好像寄生在苇里的鸟儿,整天不停地在苇里穿来穿去。

我渐渐知道,苇也因为性质的软硬、坚固和脆弱,各有各的用途。其中,大白皮和大头栽因为色白、高大,多用来织小花边的炕席;正草因为有骨性,则多用来铺房、填房碱;白毛子只有漂亮的外形,却只能当柴烧;假皮织篮捉鱼用。

我来的早,淀里的凌还没有完全融化。苇子的根还埋在冰冷的泥里,看不见大苇形成的海。我走在淀边上,想像假如是五月,那会是苇的世界。

在村里是一垛垛打下来的苇,它们柔顺地在妇女们的手里翻动,远处的炮声还不断传来,人民的创伤并没有完全平复。关于苇塘,就不只是一种风景,它充满火药的气息,和无数英雄的血液的记忆。如果单纯是苇,如果单纯是好看,那就不成为冀中的名胜。

这里的英雄事迹很多,不能一一记述。每一片苇塘,都有英雄的传说。敌人的炮火,曾经摧残它们,它们无数次被火烧光,人民的血液保持了它们的清白。

最好的苇出在采蒲台。一次,在采蒲台,十几个干部和全村男女被敌人包围。那是冬天,人们被围在冰上,面对着等待收割的大苇塘。

作者简介

孙犁(1913~2002),中国现当代作家。河北安平人。早年毕业于保定育德中学。1936年到安新县小学教书,后任教于冀中抗战学院和华北联大,任晋察冀通讯社和《晋察冀日报》编辑。1944年赴延安,在鲁迅艺术文学院工作。1945年回冀中农村。1949年起主编《天津日报》的《文艺周刊》。曾任中国作家协会理事和天津作协副主席等职。主要作品有小说《芦花荡》、《荷花淀》和《铁木前传》,散文集《晚华集》、《耕堂散文》等。

敌人要搜。干部们有的带着枪,认为是最后战斗流血的时候到来了。妇女们却偷偷地把怀里的孩子递过去,告诉他们把枪支插在孩子的裤裆里。搜查的时候,干部又顺手把孩子递给女人……十二个女人不约而同地这样做了。仇恨是一个,爱是一个,智慧是一个。

枪掩护过去了,闯过了一关。这时,一个四十多岁的人,从苇塘打苇回来,被敌人捉住。敌人问他:“你是八路?”“不是!”“你村里有干部?”“没有!”敌人砍断他半边脖子,又问:“你的八路?”他歪着头,血流在胸膛上,说:“不是!”“你村的八路大大的!”“没有!”

妇女们忍不住,她们一齐沙着嗓子喊:“没有!没有!”

敌人杀死他,他倒在冰上。血冻结了,血是坚定的,死是刚强!

“没有!没有!”

这声音将永远响在苇塘附近,永远响在白洋淀人民的耳朵旁边,甚至应该一代代传给我们的子孙。永远记住这两名简短有力的话吧!

作品赏析

《采蒲台的苇》是孙犁的散文名篇。文章以抗战时期白洋淀地区为背景,以诗意的笔调叙述了发生在这一地区一个真实感人的军民抗日的故事。文章的前半部分写“苇”,在作者眼中,苇不是单纯的自然物,而是英勇无畏的白洋淀人民的化身,是白洋淀军民团结御侮、宁死不屈的伟大精神的象征。文章后半部分以白描手法,叙述了采蒲台的妇女们面对日寇,机智勇敢掩护干部和一中年打苇人宁死不屈的故事,刻画了白洋淀人民大智大勇、铮铮铁骨的英雄形象。文章朴素无华,语言凝练清新,情感炽烈,生动表现了采蒲台人、白洋淀人,乃至中华儿女不屈不挠、英勇斗争的民族精神。

荔枝蜜

杨朔

入选理由

杨朔的散文代表作之一

以诗的语言讴歌了我国广大劳动者的勤劳精神

曾入选中学语文教材

花鸟草虫,凡是上得画的,那原物往往也叫人喜爱。蜜蜂是画家的爱物,我却总不大喜欢。说起来可笑,孩子时候有一回上树掐海棠花,不想叫蜜蜂蜇了一下,痛得我差点儿跌下来。大人告诉我说:蜜蜂轻易不蜇人,准是误以为你要伤害它,才蜇。一蜇,它自己就耗尽了生命,也活不久了。我听了,觉得那蜜蜂可怜,原谅它了。可是从此以后,每逢看见蜜蜂,感情上疙疙瘩瘩的,总不怎么舒服。

今年四月,我到广东从化温泉小住了几天。那里四围是山,环抱着一潭春水,那又浓又翠的景色,简直是一幅青绿山水画。刚去的当晚是个阴天,偶尔倚着楼窗一望,奇怪啊,怎么楼前凭空涌起那么多黑黝黝的小山,一重一重的,起伏不断?记得楼前是一片比较平坦的园林,不是山。这到底是什么幻景呢?赶到天明一看,忍不住笑了。原来是满野的荔枝树,一棵连一棵,每棵的叶子都密得不透缝,黑夜看去,可不就像小山似的!

荔枝也许是世上最鲜最美的水果。苏东坡写过这样的诗句:“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可见荔枝的妙处。偏偏我来得不是时候,满树刚开着浅黄色的小花,并不出众。新发的嫩叶,颜色淡红,比花倒还中看些。从开花到果子成熟,大约得三个月,看来我是等不及在从化温泉吃鲜荔枝了。

吃鲜荔枝蜜,倒是时候。有人也许没听说这稀罕物儿吧?从化的荔枝树多得像汪洋大海,开花时节,满野嘤嘤嗡嗡,忙得那蜜蜂忘记早晚,有时趁着月色还采花酿蜜。荔枝蜜的特点是成色纯,养分大。住在温泉的人多半喜欢吃这种蜜,滋养精神。热心肠的同志为我也弄到两瓶。一开瓶子塞儿,就是那么一股甜香;调上半杯一喝,甜香里带着股清气,很有点鲜荔枝味儿。喝着这样好的蜜,你会觉得生活都是甜的呢。

我不觉动了情,想去看看自己一向不大喜欢的蜜蜂。

荔枝林深处,隐隐露出一角白屋,那是温泉公社的养蜂场,却起了个有趣的名儿,叫“养蜂大厦”。正当十分春色,花开得正闹。一走近“大厦”,只见成群结队的蜜蜂出出进进,飞去飞来,那沸沸扬扬的情景,会使你想:说不定蜜蜂也在赶着建设什么新生活呢。

作者简介

杨朔(1913~1968),山东蓬莱人,中国当代作家。早年丧父,1929年随舅父到哈尔滨。1937年赴延安参加革命,曾辗转于西北各地和华北抗日根据地,从事文艺工作。解放战争期间,以新华社记者身份赴前线工作。抗美援朝战争时期,赴朝鲜前线采访。之后主要从事外事工作。“文化大革命”期间受迫害而死。主要作品有散文《荔枝蜜》、《雪浪花》、《茶花赋》和长篇小说《三千里江山》。

养蜂员老梁领我走进“大厦”。叫他老梁,其实是个青年人,举动很精细。大概是老梁想叫我深入一下蜜蜂的生活,他小小心心地揭开一个木头蜂箱,箱里隔着一排板,板上满是蜜蜂,蠕蠕地爬动。蜂王是黑褐色的,身量特别长,每只蜜蜂都愿意用采来的花精来供养它。

老梁赞叹似的轻轻说:“你瞧这群小东西,多听话!”

我就问道:“像这样一窝蜂,一年能割多少蜜?”

老梁说:“能割几十斤。蜜蜂这东西,最爱劳动。广东天气好,花又多,蜜蜂一年四季都不闲着。酿的蜜多,自己吃的可有限。每回割蜜,留下一点点,够它们吃的就行了。它们从来不争,也不计较什么,还是继续劳动,继续酿蜜,整日整月不辞辛苦……”

我又问道:“这样好蜜,不怕什么东西来糟蹋么?”

老梁说:“怎么不怕?你得提防虫子爬进来,还得提防大黄蜂。大黄蜂这贼最恶,常常落在蜜蜂窝洞口,专干坏事。”

我不觉笑道:“噢!自然界也有侵略者。该怎么对付大黄蜂呢?”

老梁说:“赶!赶不走就打死它。要让它呆在那儿,会咬死蜜蜂的。”

我想起一个问题,就问:“一只蜜蜂能活多久?”

老梁回答说:“蜂王可以活三年,一只工蜂最多能活六个月。”

我说:“原来寿命这样短。你不是总得往蜂房外边打扫死蜜蜂么?”

老梁摇一摇头说:“从来不用。蜜蜂是很懂事的,活到限数,自己便悄悄死在外边,再也不回来了。”

我的心不禁一颤:多可爱的小生灵啊,对人无所求,给人的却是极好的东西。蜜蜂是在酿蜜,又是在酿造生活;不是为自己,而是在为人类酿造最甜的生活。蜜蜂是渺小的,蜜蜂却又多么高尚啊!

透过荔枝树林,我沉吟地望着远远的田野,那儿正有农民立在水田里,辛辛勤勤地分秧插秧。他们正用劳力建设自己的生活,实际也是在酿蜜——为自己,为别人,也为后世子孙酿造着生活的蜜。

这天夜里,我做了个奇怪的梦,梦见自己变成一只小蜜蜂。

作品赏析

《荔枝蜜》写于1960年,曾被收入中学课本。本文是一篇构思精巧、寓意深刻、意境优美的抒情散文。作者以生活中常见的小动物蜜蜂为描写对象,借蜜蜂酿蜜的可贵精神,赞颂了劳动人民勤奋不息地为别人、为子孙后代酿造生活之“蜜”的高尚品质。纵观全篇,语言精致,优美深邃的意境次第展开,含意步步加深,感情层层叠起,读来有如平地登山,愈高天地愈广,既获得深刻的哲理启示,也得到美的享受。

黄山记

徐迟

入选理由

恢弘大气的山河颂歌,精于设计的结构布局,热情奔放的诗性语言

入选初中课本

大自然是崇高、卓越而美的。它煞费心机,创造世界。它创造了人间,还安排了一处胜境。它选中皖南山区。它是大手笔,用火山喷发的手法,迅速地,在周围120公里,面积千余平方公里的一个浑圆的区域里,分布了这么多花岗岩的山峰。它巧妙地搭配了其中三十六大峰和三十六小峰。高峰下临深谷;幽潭傍依天柱。这些朱砂的,丹红的,紫霭色的群峰,前拥后簇,高矮参差。三个主峰,高风峻骨,鼎足而立,撑起青天。

这样布置后,它打开了它的云库,拨给这区域的,有倏来倏去的云,扑朔迷离的雾,绮丽多彩的霞光,雪浪滚滚的云海。云海五座,如五大洋,汹涌澎湃。被雪浪拍击的山峰,或被吞没,或露顶巅,沉浮其中。然后,大自然又毫不悭吝地赐予几千种植物,它处处散下了天女花和高山杜鹃。它还特意委托风神带来名贵的松树树种,播在险要处。黄山松铁骨冰肌;异萝松天下罕见。这样,大自然把紫红的峰,雪浪云的海,虚无缥缈的雾,苍翠的松,拿过来组成了无穷尽的幻异的景。云海上下,有三十六源,二十四溪,十六泉,还有八潭,四瀑。一道温泉,能治百病。各种走兽之外,又有各种飞禽。神奇的音乐鸟能唱出八个乐音。希世的灵芝草,有珊瑚似的肉芝。作为最高的效果,它格外赏赐了只属于幸福的少数人的,极罕见的摄身光。这种光最神奇不过,它有彩色光晕如镜框,中间一明镜可显见人形。三个人并立峰上,各自从峰前摄身光中看见自己的面容身影。

这样,大自然布置完毕,显然满意了,因此它在自己的这件艺术品上,最后三下两下,将那些可以让人从人间通入胜境去的通道全部切断,处处悬崖绝壁,无可托足。它不肯随便把胜境给予人类。它封了山。

鸿蒙以后多少年,只有善于攀援的金丝猴来游。以后又多少年,才来到了人。第一个来者黄帝,一来到,黄山命了名。他和浮丘公、容成子上山采药。传说他在三大主峰之一,海拔1840公尺的光明顶之傍,炼丹峰上,飞升了。

又几千年,无人攀登这不可攀登的黄山。直到盛唐,开元天宝年间,才有个诗人来到。即使在猿猴愁攀登的地方,这位诗人也不愁。在他足下,险阻山道阻不住他。他是李白。他逸兴横飞,登上了海拔1860公尺的莲花峰,黄山最高峰的绝顶。有诗为证:丹崖夹石柱,菡萏金芙蓉,伊惜升绝顶,俯视天目松。李白在想象中看见,浮丘公引来了王子乔,“吹笙舞风松”。他还想“乘桥蹑彩虹”,又想“遗形入无穷”,可见他游兴之浓。

又数百年,宋代有一位吴龙翰,“上丹崖万仞之巅,夜宿莲花峰顶。霜月洗空,一碧万里”。看来那时候只能这样,白天登山,当天回不去。得在山顶露宿,也是一种享乐。

可是这以后,元明清数百年内,极大多数旅行家都没有能登上莲花峰顶。汪璀以“从者七人,二僧与俱”,组成一支浩浩荡荡的登山队,“一仆前持斧斤,剪伐丛莽,一仆鸣金继之,二三人肩糗执剑戟以随。”他们只到了半山寺,狼狈不堪,临峰翘望,败兴而归。只有少数人到达了光明顶。登莲花峰顶的更少了。而三大主峰之中的天都峰,海拔只有1810公尺,却最险峻,从来没有人上去过。那时有一批诗人,结盟于天都峰下,称天都社。诗倒是写了不少,可登了上去的,没有一个。

登天都,有记载的,仅后来的普门法师、云水僧、李匡台、方夜和徐霞客。

作者简介

徐迟(1914~1996),原名商寿,浙江吴兴人。1931年至1933年,曾先后就读于苏州东吴大学和燕京大学。1933年开始写诗。1936年出版第一部诗集《二十岁人》。抗战爆发后,辗转于上海、香港、重庆。这期间,曾与戴望舒、叶君健合编英文版《中国作家》。并协助郭沫若编辑《中原》月刊,创作和翻译了不少作品。抗战胜利后,由重庆抵上海,曾一度回故乡教书。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先后任《人民中国》(英文版)编辑、《诗刊》副主编。1960年调湖北文联从事专业创作,创作了大量的诗、散文和特写。粉碎“四人帮”以后,创作了一系列脍炙人口的报告文学,曾获1981年全国优秀报告文学一等奖。

白露之晨,我们从温泉宾馆出发。经人字瀑,看到了从前的人登山之途,五百级罗汉级。这是在两大瀑布奔泻而下的光滑的峭壁上琢凿出来的石级,没有扶手,仅可托足,果然惊险。但我们现在并不需要从这儿登山。另外有比较平缓的,相当宽阔的石级从瀑布旁侧的山林间,一路往上铺砌。我们甚至还经过了一段公路,只是它还没有修成。一路总有石级。装在险峻地方的铁栏杆很结实;红漆了,更美观。林业学校在名贵树木上悬挂小牌子,写着树名和它们的拉丁学名,像公园里那样的。

过了立马亭,龙蟠坡,到半山寺,便见天都峰挺立在前,雄峻难以攀登。这时山路渐渐的陡峭,我们快到达那人间与胜境的最后边界线了。

然而,现在这边界线的道路全是石级铺砌的了,相当宽阔,直到天都峰趾。仰头看吧!天都峰,果然像过去的旅行家所描写的“卓绝云际”。他们来到这里时,莫不“心甚欲住”。可是“客怨,仆泣”,他们都被劝阻了。“不可上,乃止”,他们没上去。方夜在他的《小游记》中写道:“天都险莫能上。自普门师蹑其顶,继之者惟云水僧一十八人集月夜登之,归而几堕崖者已四。又次为李匡台,登而其仆亦堕险几毙。自后遂无至者。近踵其险而至者,惟余侣耳。”

那时上天都确实险。但现今我们面前,已有了上天的云梯。一条鸟道,像绳梯从上空落下来。它似乎是无穷尽的石级,等我们去攀登。它陡则陡矣,累亦累人,却并不可怕。石级是不为不宽阔的,两旁还有石栏,中间挂铁索,保护你。我们直上,直上,直上,不久后便已到了最险处的鲫鱼背。

那是一条石梁,两旁峭壁千仞。石梁狭仄,中间断却。方夜到此,“稍栗”。我们却无可战栗,因为鲫鱼背上也有石栏和铁索在卫护我们。这也化险为夷了。

如是,古人不可能去的,以为最险的地方,鲫鱼背,阎王坡,小心壁等等,今天已不再是艰险的,不再是不可能去的地方了。我们一行人全到了天都峰顶。千里江山,俱收眼底;黄山奇景,尽踏足下。

我们这江山,这时代,正是这样,属于少数人的幸福已属于多数人。虽然这里历代有人开山筑道,却只有这时代才开成了山,筑成了道。感谢那些黄山石工,峭壁见他们就退让了,险处见他们就回避了。他们征服了黄山。断崖之间架上桥梁,正可以观泉赏瀑。险绝处的红漆栏杆,本身便是可羡的风景。

胜境已成公园,绝处已经逢生。看呵,天都峰,莲花峰,玉屏峰,莲蕊峰,光明顶,狮子林,这许多许多佳丽处,都在公园中。看呵,这是何等的公园!

只见云气氤氲来,飞升于文殊院,清凉台,飘拂过东海门,西海门,弥漫于北海宾馆,白鹅岭。如此之飘泊无定;若许之变化多端。毫秒之间,景物不同;同一地点,瞬息万变。一忽儿阳光泛滥;一忽儿雨脚奔驰,却永有云雾,飘去浮来;整个的公园,藏在其中。几枝松,几个观松人,融出融入;一幅幅,有似古山水,笔意简洁。而大风呼啸,摇撼松树,如龙如凤。显出它们矫健多姿。它们的根盘入岩缝,和花岗石一般颜色,一般坚贞。它们有风修剪的波浪形的华盖;它们因风展开了似飞翔之翼翅。从峰顶俯视,它们如苔藓,披覆住岩石;从山腰仰视,它们如天女,亭亭而玉立。沿着岩壁折缝,一个个的走将出来,薄纱轻绸,露出的身段翩然起舞。而这舞松之风更把云雾吹得千姿万态,令人眼花缭乱。这云雾或散或聚;群峰则忽隐忽现。刚才还是顶盆雨,迷天雾,而千分之一秒还不到,它们全部散去了。庄严的天都峰上,收起了哈达;俏丽的莲蕊峰顶,揭下了蝉翼似的面纱。阳光一照,丹崖贴金。这时,云海滚滚,如海宁潮来,直拍文殊院宾馆前面的崖岸。朱砂峰被吞没;桃花峰到了波涛底。耕云峰成了一座小岛;鳌鱼峰游泳在雪浪花间。波涛平静了,月色耀银。这时文殊院正南前方,天蝎星座的全身,如飞龙一条,伏在面前,一动不动。等人骑乘,便可起飞。而当我在静静的群峰间,暗蓝的宾馆里,突然睡醒,轻轻起来,看到峰峦还只有明暗阴阳之分时,黎明的霞光却渐渐显出了紫蓝青绿诸色。初升的太阳透露出第一颗微粒。从未见过这鲜红如此之红;也从未见过这鲜红如此之鲜。一刹间火球腾空;凝眸处彩霞掩映。光影有了千变万化;空间射下百道光柱。万松林无比绚丽;云谷寺豪光四射。忽见琉璃宝灯一盏,高悬始信峰顶。奇光异彩,散花坞如大放焰火。焰火正飞舞,那暗呜变色,叱咤的风云又汇聚起来。笙管齐鸣,山呼谷应。风急了。西海门前,雪浪滔滔。而排云亭前,好比一座繁忙的海港,码头上装卸着一包包柔软的货物。我多么想从这儿扬帆出海去。可是暗礁多,浪这样险恶,准可以撞碎我的帆桅,打翻我的船。我穿过密林小径,奔上左数峰,上有平台,可以观海。但见浩瀚一片,了无边际,海上蓬莱,尤为诡奇。我又穿过更密的林子,翻过更奇的山峰,蛇行经过更险的悬崖,踏进更深的波浪。一苇可航,我到了海心的飞来峰上。游兴更浓了,我又踏上云层,到那黄山图上没有标志,在任何一篇游记之中无人提及,根本没有石级,没有小径,没有航线,没有方向的云中。仅在岩缝间,松根中,雪浪褶皱里,载沉载浮,我到海外去了。浓云四集,八方茫茫。忽见一位药农,告诉我,这里名叫海外五峰。他给我看黄山的最高荣誉,一枝灵芝草,头尾花茎俱全,色泽鲜红如珊瑚。他给我指点了道路,自己缘着绳子下到数十丈深谷去了。他在飞腾,在荡秋千。黄山是属于他的,属于这样的药农的。我又不知穿过了几层云,盘过几重岭,发现我在炼丹峰上,光明顶前。大雨将至,我刚好躲进气象站里。黄山也属于他们,这几个年轻的科学工作者。他们邀我进入他们的研究室。倾盆大雨倒下来了。这时气象工作者祝贺我,因为将看到最好的景色了。那时我喘息甫定,他们却催促我上观察台去。果然,雨过天又晴。天都突兀而立,如古代将军。绯红的莲花峰迎着阳光,舒展了一瓣瓣的含水的花瓣。轻盈的云海隙处,看得见山下晶晶的水珠。休宁的白岳山,青阳的九华山,临安的天目山,九江的匡庐山。远处如白练一条浮着的,正是长江。这时彩虹一道,挂上了天空。七彩鲜艳,银海衬底。妙极!妙极了!彩虹并不远,它近在目前,就在观察台边。不过十步之外,虹脚升起,跨天都,直上晴空,至极远处。仿佛可以从这长虹之脚,拾级而登,临虹款步,俯览江山。而云海之间,忽生宝光。松影之荫,琉璃一片,闪闪在垂虹下,离我只二十步,探手可得。它光彩异常,它中间晶莹,它的比彩虹尤其富丽的镜圈内有面镜子。摄身光!摄身光!

这是何等的公园!这是何等的人间!

作品赏析

《黄山记》是一篇不可多得的游记佳作。文章在开篇即以造物对黄山的精心布局,设景置笔,文章大气。首先写出了黄山的奇特,而后又以古人游记的文献为依据写出了黄山的奇险,最后以自己的亲临之感真切诱人地写出了黄山的奇美。文章处处在写奇,于奇中起笔落笔,构思超过一般游记文章,先铺开大局,后细处染点,遂成为一幅气势磅礴的云山画卷。作者以奔放优美的文字,错落有序的叙述,笔随心转,舒卷自如,显示了作者豪放的个性和过人的创作能力。

长江三日

刘白羽

入选理由

大时代气势磅礴的交响乐章

宏大叙事和个性体验的完美结合

入选过中学课本

十一月十七日

……

雾笼罩着江面,气象森严。十二时,“江津”号启碇顺流而下了。在长江与嘉陵江汇合后,江面突然开阔,天穹顿觉低垂。浓浓的黄雾,渐渐把重庆隐去。一刻钟后,船又在两面碧森森的悬崖陡壁之间的狭窄的江面上行驶了。

你看那急速漂流的波涛一起一伏,真是“众水会万涪,瞿塘争一门”。而两三木船,却齐整的摇动着两排木桨,像鸟儿扇动着翅膀,正在逆流而上。我想到李白、杜甫在那遥远的年代,以一叶扁舟,搏浪急进,该是多少雄伟的搏斗,会激发诗人多少瑰丽的诗思啊!……不久,江面更开朗辽阔了。两条大江,骤然相见,欢腾拥抱,激起云雾迷蒙,波涛沸荡,至此似乎稍为平定,水天极目之处,灰蒙蒙的远山展开一卷清淡的水墨画。

从长江上顺流而下,这一心愿真不知从何时就在心中扎下根子,年幼时读“大江东去……”读“两岸猿声……”辄心向往之。后来,听说长江发源于一片冰川,春天的冰川上布满奇异艳丽的雪莲,而长江在那儿不过是一泓清溪;可是当你看到它那奔腾叫啸,如万瀑悬空,砰然万里,就不免在神秘气氛的“童话世界”上又涂了一层英雄光彩。后来,我两次到重庆,两次登枇杷山看江上夜景,从万家灯光、灿烂星海之中,辨认航船上缓缓浮动而去的灯火,多想随那惊涛骇浪,直赴瞿塘,直下荆门呀。但亲身领略一下长江真风景,直到这次才实现。因此,这一回在“江津”号上,正如我在第二天写的一封信中所说:

“这两天,整天我都在休息室里,透过玻璃窗,观望着三峡。昨天整日都在朦胧的雾罩之中。今天却阳光一片。这庄严秀丽气象万千的长江真是美极了。”

下午三时,天转开朗。长江两岸,层层叠叠,无穷无尽的都是雄伟的山峰,苍松翠竹绿茸茸的遮了一层绣幕。近岸陡壁上,背纤的纤夫历历可见。你向前看,前面群山在江流浩荡之中,则依然为雾笼罩,不过雾不像早晨那样浓,那样黄,而呈乳白色了。现在是“枯水季节”,江中突然露出一块黑色礁石,一片黄色浅滩,船常常在很狭窄的两面航标之间迂回前进,顺流驶下。山愈聚愈多,渐渐暮霭低垂了,渐渐进入黄昏了,红绿标灯渐次闪光,而苍翠的山峦模糊为一片灰色。

作者简介

刘白羽(1916~2005),现当代著名作家,1916年生于北京。1936年中学毕业去南京,开始小说创作。1938年2月到延安,受到毛泽东同志接见并加入中国共产党。1949年作为第四野战军代表,从长江前线回京参加中华全国文学艺术工作者代表大会,当选为“文协”理事。1950年参加编制的反映解放战争的影片《中国人民的胜利》获斯大林文艺奖金。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主要从事党的文艺领导工作,抗美援朝期间两次赴前线。1955年后历任中国作家协会党组书记、作协副主席、作协书记处书记、文化部副部长、总政文化部部长等职。2005年8月病逝于北京。

当我正为夜色降临而惋惜的时候,黑夜里的长江却向我展开另外一种魅力。开始是,这里一星灯火,那儿一簇灯火,好像长江在对你眨着眼睛。而一会儿又是漆黑一片,你从船身微微的荡漾中感到波涛正在翻滚沸腾。一派特别雄伟的景象,出现在深宵。我一个人走到甲板上,这时江风猎猎,上下前后,一片黑森森的,而无数道强烈的探照灯光,从船顶上射向江面,天空江上一片云雾迷蒙,电光闪闪,风声水声,不但使人深深体会到“高江急峡雷霆斗”的赫赫声势,而且你觉得你自己和大自然是那样贴近,就像整个宇宙,都罗列在你的胸前。水天,风雾,浑然融为一体,好像不是一只船,而是你自己正在和江流搏斗而前。“曙光就在前面,我们应当努力。”这时一种庄严而又美好的情感充溢我的心灵,我觉得这是我所经历的大时代突然一下集中地体现在这奔腾的长江之上。是的,我们的全部生活不就是这样战斗、航进、穿过黑夜走向黎明的吗?现在,船上的人都已酣睡,整个世界也都在安眠,而驾驶室上露出一片宁静的灯光。想一想,掌握住舵轮,透过闪闪电炬,从惊涛骇浪之中寻到一条破浪前进的途径,这是多么豪迈的生活啊!我们的哲学是革命的哲学,我们的诗歌是战斗的诗歌,正因为这样——我们的生活是最美的生活。列宁有一句话说得好极了:“前进吧!——这是多么好啊!这才是生活啊!”……“江津”号昂奋而深沉的鸣响着汽笛向前方航进。

十一月十八日

在信中,我这样叙说:“这一天,我像在一支雄伟而瑰丽的交响乐中飞翔。我在海洋上远航过,我在天空上飞行过,但在我们的母亲河流长江上,第一次,为这样一种大自然的威力所吸摄了。”

朦胧中听见广播到奉节。停泊时天已微明。起来看了一下,峰峦刚刚从黑夜中显露出一片灰蒙蒙的轮廓。启碇续行,我到休息室里来,只见前边两面悬崖绝壁,中间一条狭狭的江面,已进入瞿塘峡了。江随壁转,前面天空上露出一片金色阳光,像横着一条金带,其余天空各处还是云海茫茫。瞿塘峡口上,为三峡最险处,杜甫《夔州歌》云:“白帝高为三峡镇,瞿塘险过百牢关。”古时歌谣说:“滟湡大如马,瞿塘不可下;滟湡大如猴,瞿塘不可游;滟湡大如龟,瞿塘不可回;滟湡大如象,瞿塘不可上。”这滟湡堆指的是一堆黑色巨礁。它对准缺口,万水奔腾一冲进峡口,便直奔巨礁而来。你可想象得到那真是雷霆万钧,船如离弦之箭,稍差分厘,便撞得个粉碎。现在,这巨礁,早已炸掉。不过,瞿塘峡中,激流澎湃,涛如雷鸣,江面形成无数漩涡,船从漩涡中冲过,只听得一片哗啦啦的水声。过了八公里的瞿塘峡,乌沉沉的云雾,突然隐去,峡顶上一道蓝天,浮着几小片金色浮云,一注阳光像闪电样落在左边峭壁上。右面峰顶上一片白云像白银片样发亮了,但阳光还没有降临。这时,远远前方,无数层峦叠嶂之上,迷蒙云雾之中,忽然出现一团红雾,你看,绛紫色的山峰,衬托着这一团雾,真美极了。就像那深谷之中向上反射出红色宝石的闪光,令人仿佛进入了神话境界。这时,你朝江流上望去,也是色彩缤纷:两面巨岩,倒影如墨;中间曲曲折折,却像有一条闪光的道路,上面荡着细碎的波光;近处山峦,则碧绿如翡翠。时间一分钟一分钟过去,前面那团红雾更红更亮了。船越驶越近,渐渐看清有一高峰亭亭笔立于红雾之中,渐渐看清那红雾原来是千万道强烈的阳光。八点二十分,我们来到这一片晴朗的金黄色朝阳之中。

抬头望处,已到巫山。上面阳光垂照下来,下面浓雾滚涌上去,云蒸霞蔚,颇为壮观。刚从远处看到那个笔直的山峰,就站在巫峡口上,山如斧削,隽秀婀娜,人们告诉我这就是巫山十二峰的第一峰,它仿佛在招呼上游来的客人说:“你看,这就是巫山巫峡了。”“江津”号紧贴山脚,进入峡口。红彤彤的阳光恰在此时射进玻璃厅中,照在我的脸上。峡中,强烈的阳光与乳白色云雾交织一处,数步之隔,这边是阳光,那边是云雾,真是神妙莫测。几只木船从下游上来,帆篷给阳光照得像透明的白色羽翼,山峡却越来越狭,前面两山对峙,看去连一扇大门那么宽也没有,而门外,完全是白雾。

八点五十分,满船人,都在仰头观望。我也跑到甲板上来,看到万仞高峰之巅,有一细石耸立如一人对江而望,那就是充满神奇缥缈传说的美女峰了。据说一个渔人在江中打鱼,突遇狂风暴雨,船覆灭顶,他的妻子抱了小孩从峰顶眺望,盼他回来,一天一天,一月一月,他终未回来,而她却依然不顾晨昏,不顾风雨,站在那儿等候着他——至今还在那儿等着他呢!……

如果说瞿塘峡像一道闸门,那么巫峡简直像江上一条迂回曲折的画廊。船随山势左一弯,右一转,每一曲,每一折,都向你展开一幅绝好的风景画。两岸山势奇绝,连绵不断,巫山十二峰,各峰有各峰的姿态,人们给它们以很高的美的评价和命名,显然使我们的江山增加了诗意,而诗意又是变化无穷的。突然是深灰色石岩从高空直垂而下浸入江心,令人想到一个巨大的惊叹号;突然是绿茸茸草坂,像一支充满幽情的乐曲;特别好看的是悬岩上那一堆堆给秋霜染得红艳艳的野草,简直像是满山杜鹃了。峡急江陡,江面布满大大小小漩涡,船只能缓缓行进,像一个在丛山峻岭之间漫步前行的旅人。但这正好使远方来的人,有充裕的时间欣赏这莽莽苍苍、浩浩荡荡长江上大自然的壮美。苍鹰在高峡上盘旋,江涛追随着山峦激荡,山影云影,日光水光,交织成一片。

十点,江面渐趋广阔,急流稳渡,穿过了巫峡。十点十五分至巴东,已入湖北境。十点半到牛口,江浪汹涌,把船推在浪头上,摇摆着前进。江流刚奔出巫峡,还没来得及喘息,却又冲入第三峡——西陵峡了。

西陵峡比较宽阔,但是江流至此变得特别凶恶,处处是急流,处处是险滩。船一下像流星随着怒涛冲去,一下又绕着险滩迂回浮进。最著名的三个险滩是:泄滩、青滩和崆岭滩。初下泄滩,你看着那万马奔腾的江水会突然感到江水简直是在旋转不前,一千个、一万个漩涡,使得“江津”号剧烈震动起来。这一节江流虽险,却流传着无数优美的传说。十一点十五分到秭归。据袁崧《宜都山川记》载:秭归是屈原故乡,是楚子熊绎建国之地。后来屈原被流放到汨罗江,死在那里。民间流传着:屈大夫死日,有人在汨罗江畔,看见他峨冠博带,美髯白皙,骑一匹白马飘然而去。又传说:屈原死后,被一大鱼驮回秭归,终于从流放之地回归楚国。这一切初听起来过于神奇怪诞,却正反映了人民对屈原的无限怀念之情。

秭归正面有一大片铁青色礁石,森然耸立江面,经过很长一段急流绕过泄滩。在最急峻的地方,“江津”号用尽全副精力,战抖着,震颤着前进。急流刚刚滚过,看见前面有一奇峰突起,江身沿着这山峰右面驶去,山峰左面却又出现一道河流,原来这就是王昭君诞生地香溪。它一下就令人记起杜甫的诗:“群山万壑赴荆门,生长明妃尚有村。”我们遥望了一下香溪,船便沿着山峰进入一道无比险峻的长峡——兵书宝剑峡。这儿完全是一条窄巷,我到船头上,仰头上望,只见黄石碧岩,高与天齐,再驶行一段就到了青滩。江面陡然下降,波涛汹涌,浪花四溅,当你还没来得及仔细观看,船已像箭一样迅速飞下,巨浪为船头劈开,旋卷着,合在一起,一下又激荡开去。江水像滚沸了一样,到处是泡沫,到处是浪花。船上的同志指着岩上一片乡镇告我:“长江航船上很多领航人都出生在这儿……每只木船要想渡过青滩,都得请这儿的人引领过去。”这时我正注视着一只逆流而上的木船,看起来这青滩的声势十分吓人,但人从汹涌浪涛中掌握了一条前进途径,也就战胜了大自然了。

中午,我们来到了崆岭滩跟前,长江上的人都知道:“泄滩青滩不算滩,崆岭才是鬼门关。”可见其凶险了。眼看一片灰色石礁布满水面,“江津”号却抛锚停泊了。原来崆岭滩一条狭窄航道只能过一只船,这时有一只江轮正在上行,我们只好等下来。谁知竟等了那么久,可见那上行的船只是如何小心翼翼了。当我们驶下崆岭滩时,果然是一片乱石林立,我们简直不像在浩荡的长江上,而是在苍莽的丛林中找寻小径跋涉前进了。

十一月十九日

早晨,一片通红的阳光,把平静的江水照得像玻璃一样发亮。长江三日,千姿万态,现在已不是前天那样大雾迷蒙,也不是昨天“巫山巫峡气萧森”,而是苏东坡所谓的“楚地阔无边,苍茫万顷连”了。长江在穿过长峡之后,现在变得如此宁静,就像刚刚诞生过婴儿的年轻母亲一样安详慈爱。天光水色真是柔和极了。江水像微微拂动的丝绸,有两只雪白的鸥鸟缓缓地和“江津”号平行飞进,水天极目之处,凝成一种透明的薄雾,一簇一簇船帆,就像一束一束雪白的花朵在蓝天下闪光。

在这样一天,江轮上非常宁静的一日,我把我全身心沉浸在“红色的罗莎”——卢森堡的《狱中书简》中。

这个在一九一八年德国无产阶级革命中最坚定的领袖,我从她的信中,感到一个伟大革命家思想的光芒和胸怀的温暖,突破铁窗镣铐,而闪耀在人间,你看,这一页:

雨点轻柔而均匀地洒落在树叶上,紫红的闪电一次又一次地在铅灰色中闪耀,遥远处,隆隆的雷声像汹涌澎湃的海涛余波似的不断滚滚传来。在这一切阴霾惨淡的情景中,突然间一只夜莺在我窗前的一株枫树上叫起来了!在雨中,闪电中,隆隆的雷声中,夜莺啼叫得像是一只清脆的银铃,它歌唱得如醉如痴,它要压倒雷声,唱亮昏暗……

昨晚九点钟左右,我还看到壮丽的一幕,我从我的沙发上发现映在窗玻璃上的玫瑰色的返照,这使我非常惊异,因为天空完全是灰色的。我跑到窗前,着了迷似的站在那里。在一色灰沉沉的天空上,东方涌现出一块巨大的、美丽得人间少有的玫瑰色的云彩,它与一切分隔开,孤零零地浮在那里,看起来像是一个微笑,像是来自陌生的远方的一个问候。我如释重负地长吁了一口气,不由自主地把双手伸向这幅富有魅力的图画。有了这样的颜色,这样的形象,然后生活才美妙,才有价值,不是吗?我用目光饱餐这幅光辉灿烂的图画,把这幅图画的每一线玫瑰色的霞光都吞咽下去,直到我突然禁不住笑起自己来。天哪,天空啊,云彩啊,以及整个生命的美并不只存在于佛龙克,用得着我来跟它们告别?不,它们会跟着我走的,不论我到哪儿,只要我活着,天空、云彩和生命的美会跟我同在。

“江津”号在平静的浪花中缓缓驶行。我读着书,一种非常珍贵的感情渗透我的全身。我必须立刻把它写下来,我愿意把它写在这奔腾叫啸、而又安静温柔的长江一起,因为它使我联想到我前天想到的“战斗——航进——穿过黑夜走向黎明”的想象,过去,多少人,从他们艰巨战斗中想望着一个美好的明天呀!而当我承受着像今天这样灿烂的阳光和清丽的景色时,我不能不意识到,今天我们整个大地,所吐露出来的那一种芬芳、宁馨的呼吸,这社会主义生活的呼吸,正是全世界上,不管在亚洲还是在欧洲,在美洲还是在非洲,一切先驱者的血液,凝聚起来,而发射出来的最自由最强大的光辉。我读完了《狱中书简》,一轮落日——那样圆,那样大,像鲜红的珊瑚球一样,把整个江面笼罩在一脉淡淡的红光中,面前像有一种细细的丝幕柔和地、轻悄地撒落下来。

最后让我从我自己的一封信中抄下一段,来结束这一日吧:

夜间,九时许从前面漆黑的夜幕中,看见很小很小几点亮光。人们指给我那就是长江大桥,“江津”号稳稳地向武汉驶近。从这以后,我一直站在船上眺望,渐渐地渐渐地看出那整整齐齐的一排像横串起来的珍珠,在熠熠闪亮。我看着,我觉得在这辽阔无边的大江之上,这正是我们献给我们母亲河流的一顶珍珠冠呀!……再前进,江上无数蓝的、白的、红的、绿的灯光,拖着长长倒影在浮动,那是无数船只在航行,而那由一颗颗珍珠画出的大桥的轮廓,完全像升在云端里一样,高耸空中,而桥那面,灯光稠密的简直像是灿烂的金河,那是什么?仔细分辨,原来是武汉两岸的亿万灯光。当我们的“江津”号,嘹亮地向武汉市发出致敬欢呼的声音时,我心中升起一种庄严的情感,看一看!我们创造的新世界有多么灿烂吧!……

作品赏析

20世纪60年代的中国,文学界进入了一个宏大叙事的“抒情时期”,即古老的借景抒情手法所抒发的不再是个人的感触,而是借自然界的秀美与崇高来隐喻时代的美好与崇高。传统的艺术技巧也带上了新的意识形态色彩。《长江三日》对三峡景物的描写,不论是瞿塘峡的险峻、巫峡的秀美还是西陵峡的凶恶,都有出色的描绘。长江“开阔——狭窄——开阔”的旅程,使刘白羽产生“战斗——航进——穿过黑夜走向黎明”的想象,于是他的旅程也就带上了意识形态的象征色彩:《长江三日》写于大跃进失败之后,作者不断强调战胜阻碍、向前航行的意义。文章中不断出现这类象征性的意象,“我”最后已不是个人,而是“历史”、“现实”、“时代”的化身,当个人毫无保留地参与到时代共鸣的宣传之中,个人事实上已经不再是个人了。

澜沧江边的蝴蝶会

冯牧

入选理由

一篇关于云南的游记佳作

热带风光和民族风情引人入胜

渐入佳境的行文方式

我在西双版纳的美妙如画的土地上,幸运地遇到了一次真正的蝴蝶会。

很多人都听说过云南大理的蝴蝶泉和蝴蝶会的故事,也读过不少关于蝴蝶会的奇妙景象的文字记载。据我所知道的,第一个细致而准确地描绘了蝴蝶会的奇景的,恐怕要算是明朝末年的徐霞客了。在三百多年前,这位卓越的旅行家就不但为我们真实地描写了蝴蝶群集的奇特景象,并且还详尽地描写了蝴蝶泉周围的自然环境。他这样写着:

……山麓有树大合抱,倚崖而耸立,下有泉,东向漱根窍而出,清洌可鉴。稍东,其下又有一小树,仍有一小泉,亦漱根而出,二泉汇为方丈之沼,即所溯之上流也。泉上大树,当四月初,即发花如蛱蝶,须翅栩然,与生蝶无异;又有真蝶千万,连须钩足,自树巅倒悬而下,及于泉面,缤纷络绎,五色焕然。

这是一幅多么令人目眩神迷奇丽的景象!无怪乎许多来到大理的旅客都要设法去观赏一下这个人间奇观了。但可惜的是,胜景难逢,由于某种我们至今还不清楚的自然规律,每年蝴蝶会的时间总是十分短促并且是时有变化的;而交通的阻隔,又使得有机会到大理去游览的人,总是难于恰巧在那个时间准确无误地来到蝴蝶泉边。就是徐霞客也没有亲眼看到真正的蝴蝶会的盛况;他晚去了几天,花朵已经凋谢,使他只能折下一枝蝴蝶树的标本,惆怅而去。他的关于蝴蝶会的描写,大半是根据一些亲历者的转述而记载下来的。

其实所谓蝴蝶会,并不是大理蝴蝶泉所独有的自然风光,而是在云南的其他的地方也曾经出现过的一种自然现象。比如,在清人张泓所写的一本笔记《滇南新语》中,就记载了昆明城里的圆通山(就是现在的圆通公园)的蝴蝶会,书中这样写道:

每岁孟夏,蛱蝶千百万会飞此山,屋树岩壑皆满,有大如轮、小于钱者,翩翻随风,缤纷五彩,锦色烂然,集必三日始去,究不知其去来之何从也。余目睹其呈奇不爽者盖两载。

今年春天,由于一种可遇而不可求的机会,我看到了一次真正的蝴蝶会,一次完全可以和徐霞客所描述的蝴蝶泉相媲美的蝴蝶会。

作者简介

冯牧(1919~1995),笔名冯先植,1919年3月1日生于北京。1936年参加“一二·九”学生运动。1938年到冀中根据地工作,1939年到延安抗大学习,1940~1941年到延安鲁艺文学系学习,后留校在文艺理论研究室工作,1944~1946年在延安《解放日报》任文艺编辑,1947~1949年在陈谢纵队和四兵团任新华社记者和科长,1950~1952年在中国人民解放军13军任文化部长,1952年后任云南军区文化部副部长,后任《新观察》主编、《文艺报》副主编、中国作协书记处书记等。1955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主要从事文艺评论创作。

西双版纳的气候是四季常春的。在那里你永远看不到植物凋敝的景象。但是,即使如此,春天在那里也仍然是最美好的季节。就在这样的季节里,在傣族的泼水节的前夕,我们来到了被称为西双版纳的一颗“绿宝石”的橄榄坝。在这以前,人们曾经对我说:谁要是没有到过橄榄坝,谁就等于没有看到真正的西双版纳。当我们刚刚踏上这片土地时,我马上就深深地感觉到,这些话是丝毫也不夸张的。我们好像来到了一个天然的巨大的热带花园里。到处都是一片浓荫匝地,繁花似锦,到处都是一片蓬勃的生气:鸟类在永不休止地鸣啭;在棕褐色的沃土上,各种植物好像是在拥挤着、争抢着向上生长。行走在村寨之间的小径上,就好像是行走在精心培植起来的公园林阴路上一样,只有从浓密的叶隙中间,才能偶尔看到烈日的点点金光。我们沿着澜沧江边的一连串村寨进行了一次远足旅行。

我们的访问终点,是背倚着江岸、紧密接连的两个村寨——曼厅和曼扎。当我们刚刚走上江边的密林小径时,我就发现,这里的每一块土地,每一段路程,每一片丛林,都是那样地充满了秾丽的热带风光,都足以构成一幅色彩斑斓的绝妙风景画面。我们经过了好几个隐藏在密林深处的村寨,只有在注意寻找时,才能从树丛中发现那些美丽而精巧的傣族竹楼。这里的村寨分布得很特别,不是许多人家聚成一片,而是稀疏地分散在一片林海中间。每一幢竹楼周围都是一片丰饶富庶的果树园;家家户户的庭前窗后,都生长着枝叶挺拔的椰子树和槟榔树,绿荫盖地的芒果树和荔枝树。在这里,人们用垂实累累的香蕉树作篱笆,用清香馥郁的夜来香树作围墙。被果实压弯了的柚子树用枝叶敲打着竹楼的屋檐,密生在枝丫间的菠萝蜜散发着醉人的浓香。

我们在花园般的曼厅和曼扎度过了一个愉快的下午。我们参观了曼扎的办得很出色的托儿所;在那里的整洁而漂亮的食堂里,按照傣族的习惯,和社员们一起吃了一餐富有民族特色的午饭,分享了社员们的富裕生活的欢快。我们在曼厅旁听了为布置甘蔗和双季稻生产而召开的社长联席会,然后怀着一种满意的心情走上了归途。

我们走的仍然是来时的路程,仍然是那条浓荫遮天的林中小路,数不清的奇花异卉仍然到处散发着沁人心脾的清香,在路边的密林里,响彻着一片鸟鸣和蝉叫声。透过树林枝干的空隙,时时可以看到大片的平整的田地,早稻和许多别的热带经济作物的秧苗正在夕照中随风荡漾。在村寨的边沿,可以看到叶林和菩提林的巨人似的身姿,在它们的荫蔽下,佛寺的高大的金塔和庙顶在闪着耀眼的金光。

一切都和我们来时一样。可是,我们又似乎觉得,我们周围的自然环境和来时有些异样。终于,我们发现了一种来时所没有的新景象:我们多了一群新的旅伴——成群的蝴蝶。在花丛上,在枝叶间,在我们的周围,到处都有三五成群的彩色蝴蝶在迎风飞舞;它们有的在树丛中盘旋逗留,有的却随着我们一同前进。开始,我们对于这种景象也并不以为奇。我们知道,这里的蝴蝶的美丽和繁多是别处无与伦比的;我们在森林中经常可以遇到彩色斑斓的蝴蝶和人们一同行进,甚至连续飞行几里路。我们早已养成了这样的习惯:习于把成群的蝴蝶看作是西双版纳的美妙自然景色的一个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了。

但是,我们越来越感到,我们所遇到的景象实在是超过了我们的习惯和经验了。蝴蝶越聚越多,一群群、一堆堆从林中飞到路径上,并且成群结队地在向着我们要去的方向前进着。它们在上下翻飞,左右盘旋;它们在花丛树影中飞快地扇动着彩色的翅膀,闪得人眼花缭乱。有时,千百个蝴蝶拥塞了我们前进的道路,使我们不得不用树枝把它们赶开,才能继续前进。

就这样,在我们和蝴蝶群的搏斗中走了大约五里路之后,我们看到了一个奇异的景色。我们走到了一片茂密的梖树林边。在一块草坪上面,有一株硕大的菩提树,它的向四面伸张的枝丫和浓茂的树叶,好像是一把巨大的阳伞似的遮盖着整个草坪。在草坪中央的几方丈的地面上,仿佛是密密地丛生着一片奇怪的植物似的,好像是一座美丽的花坛一样。它们互相拥挤着,攀附着,重叠着,面积和体积在不断地扩大。从四面八方飞来的新的蝶群正在不断地加入进来。这些蝴蝶大多数是属于一个种族的,它们的翅膀的背面是嫩绿色的,这使它们在停伫不动时就像是绿色的小草一样,它们翅膀的正面却又是金黄色的,上面还有着美丽的花纹,这使它们在扑动翅翼时又像是朵朵金色的小花。在它们的密集着的队伍中间,仿佛是有意来作为一种点缀,有时也飞舞着少数的巨大的黑底红花身带飘带的大木蝶。在一刹那间,我们好像是进入了一个童话世界;在我们的眼前,在我们四周,在一片令人心旷神怡的美妙的自然景色中间,到处都是密密匝匝、层层叠叠的蝴蝶;蝴蝶密集到这种程度,使我们随便伸出手去便可以捉到几只。天空中好像是雪花似的飞散着密密的花粉,它和从森林中飘来的野花和菩提的气味,混合成一股刺鼻的浓香。

面对着这种自然界的奇景,我们每个人几乎都目瞪口呆了。站在千万只翩然飞舞的蝴蝶当中,我们觉得自己好像是有些多余的了。而蝴蝶却一点也不怕我们;我们向它们的密集的队伍投掷着树枝,它们立刻轰地涌向天空,闪动着彩色缤纷的翅翼,但不到一分钟之后,它们又飞到草地上集合了。我们简直是无法干扰它们的参与盛会的兴致。

我们在这些群集成阵的蝴蝶前长久地观赏着,赞叹着,简直是流连忘返了。在我的思想里,突然闪过了一个念头:难道这不正是过去我们从传说中听到的蝴蝶会么?我完全被这片童话般的自然景象所陶醉了;在我的心里,仅仅是充溢着一种激动而欢乐的情感,并且深深地为了能在我们祖国边疆看到这样奇丽的风光而感到自豪。我们所生活、所劳动、所建设着的土地,是一片多么丰富,多么美丽,多么奇妙的土地啊!

作品赏析

冯牧这篇优美的游记散文带我们领略了梦幻般的大理风光和传说中的蝴蝶会,在作者朴实淡然的文笔下,大理自然的风光无限明媚,美不胜收。四季长青的热带森林、傣族的风情、竹楼、鸟鸣声、村寨之间的小路、透过林子的点点金光、江边住着傣族的居民、门前长着椰子树和槟榔树,这明亮艳丽的热带风光已经使人陶醉,但是这仅是蝴蝶盛会的序幕或者引子。作者正像时而在抖包袱,时而在柳暗花明地行舟,这样一步步把我们带进了澜沧江蝴蝶会的盛景中,正如一场盛会的高潮,当万千蝴蝶翩翩起舞的时候,我们感到作者的文字似乎也飞动起来了。这篇看似朴实的文字里,作者的构思其实是独具匠心的,文字徐徐展开,像一幅不断打开的画作,或者一幕正在进行的演出,在作者热情洋溢的绚丽明媚的文字里,循着作者的流水般的语言,我们领略到了大理春天无限美好的风光,更神会了五彩缤纷的蝴蝶盛会奇观。这一切在作者自然舒展的行文中似乎是一次奇妙的等待,一路风景过后,眼前豁然呈现梦一般的世界,那就是可遇而不可求的蝴蝶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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