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走了,我不想回福建我打工的那座城市那家报社上班,万念俱灰,哪儿也不想去,红尘看破,只想回高山农村老家……WS县城里依然车来车往、熙熙攘攘,街上我唯一喜欢的去处就是书店,新华书店。
偌大一个县城,正规的像样的书店也就一家。新华书店两层楼,一楼卖的文具、音像制品还有与学生考试有关的书籍等等;二楼才是书城,五花八门应有尽有,文学、社会科学、自然科学、哲学、政治、餐饮、种植、旅游、书法艺术等等,也像大超市里商品一样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我最爱呆的地方还是文学类那几排书柜。书店无疑是城市里少有的安静的地方之一,书店里也有不少小朋友,二楼文学类也有少儿读物,他们有的站着有的一屁股坐在地上……有的像青蛙一样趴着,书摊开于前面地上,地面干净得一尘不染。我很喜欢这些小孩,他们纯真无邪,不像很多大人是变色龙心里想一套、说一套、做一套……我自己也像一个小孩,一个永远长不大、也不愿意长大的小孩。
我看了一会儿书,又买了一本余华的《活着》,在外面打工时买的那本丟了,从书店里出来往弟弟家里……现在已经不能说是弟弟家里了……应该说我弟媳妇许士秀他们家里或者说我侄女黄妮也就是妮妮他们家里才对……往妮妮他们家里走去,我没心情逛街,不想往人多的地方走,特别怕遇见熟人,县城里我熟人太多,光中学同学、小学同学在县城里买了屋的就不少。我没走大街,钻进一条小巷子,我知道从那条小巷子上去,再横过两条大街就到了教堂处,教堂是天主教堂,到那里了隔黄妮他们的屋就很近了。听到轰轰轰、噗噗噗的打游戏的声音,我首先看到挨着游戏厅门口的那个小孩是亮亮,林哥的儿子,他全神贯注地玩游戏没有看到我,坐他旁边的一位女孩也玩得很起劲,我过细一瞅,像他妈谭燕……越看越像,不会那么年轻吧?好多年不见了,怎么越来越年轻?简直就像是亮亮的亲姐姐,可是,我知道亮亮没有亲姐姐……再仔细看,不错!就是谭燕!千真万确!我的小学同学!还是我的初恋!不对……应该说是初暗恋!她的手我都没摸过!也许我把她盯痛了,她转过头来看到我大吃一惊:
“嘿……是黄小明嘛!”
“嘿……是……是谭燕嘛!”
亮亮也看到了我,喊了我一声“表爸爸”。
谭燕停止打游戏,侧转身,见我手里拿着一本书,说:“你喜欢看书……买的一本新书嘛!”
不知咋的,一遇见她我的老毛病又患了,总不能好好说话,只会鹦鹉学舌还像个结巴:
“喜欢……喜欢看书!买的……买的一本新书!”
她冲我莞尔一笑:“我不喜欢看书,一看书头就痛……爱玩游戏!”
我笑笑无语。
“……到我那里去玩!”她说着用手一指,“我们的屋就在那一栋三楼……”又站起来准备去服务台结账,我连忙说,说得还比较利索:
“不去不去今天不去!我有事蛮忙!”
“真的有事啊蛮忙啊?”
“真的有事蛮忙!”
“……那你再到我那里去玩嘛!就是那栋楼三楼三零一……”她又用手一指。
她又坐下,我问她:“你不是在深圳吗?”
“是在深圳打工,有事回来的,等两天又要去,我二哥结婚……”
“哦……”他二哥离了婚的是二婚。
她掏出手机:“你的手机号码是多少?”
“你的手机……手机号码是多少?说了我打你手机嘛!我刚换了巫山的号码不久,自己还没记住呢……”
她说了,我一打,她手机就唱起歌来,唱的是《糊涂的爱》:
“……这就是爱,说也说不清楚;这就是爱,糊里又糊涂……”
歌没唱完她挂了。
我说:“那我走了,不打扰你们玩游戏了……”
她又嫣然一笑,我们就拜拜了。
到教堂下边碰到二舅母,她是去妮妮他们家里玩了的,和她聊了一会儿,她又安慰我说:
“……人死不能复生,想开点,得了绝症有什么办法呢?他走了……比受病痛的折磨要好一些……你也为他……陪他那么久……我在妮妮他们屋里和你妈还在说,你妈一说起他就哭,我说他已经走了你现在就莫哭了……你在这边哭,他在那边听到的就是你在骂他,他在那边怎么会安神呢?我劝了劝你妈她才没哭了……”
我说:“也是,他已经走了那条路,哭有什么用?只能节哀顺变。”
“是的……”二舅母说,“你去街上玩了的?”
“我去书店里卖了一本书……”
“哦……你爸爸……把小奎送上山后,他第二天又回老家去了?”
“嗯……”
“他怎么那么忙啊?”
“嗯……”
“也太忙了……”
“……我在这下边看到亮亮了……”
“看到亮亮了?”
“嗯……他和他妈在游戏厅里玩游戏。”
“他和他妈在游戏厅里玩游戏?”
“嗯……我还差点没认出来,亮亮的妈……谭燕……怎么越来越年轻样?像一个女孩子样……”
“……那是玩得好嘛!”二舅母说,“哪里会越来越年轻?那是化了妆美了容的……像个女孩子?她也和你年纪差不多……”
“看起来别人还以为她是亮亮的姐姐呢!”
二舅母哼了一声说:“……她相貌还是不丑,就是心蛮狠!”
“她不光漂亮人也聪明呢!”我竟然帮她说话。
“……她还带着亮亮在玩游戏?”
我没作声,心里面也在帮她:玩游戏比打牌赌博好。我知道林哥喜欢打牌玩点钱。
“……她和你林哥离了婚,不知在外面又找了没有……也只怪他们八字不合……”
我说:“俗话说一个巴掌拍不响,他们离婚……林哥和她都有问题……”
我和二舅母分手后一直到妮妮他们屋里,一路上脑海里都漂浮着谭燕妩媚的笑容,有如夜空乌云罅隙间时隐时现之明月……说她是我的初暗恋,不错,那还是读小学八九岁的时候,我就喜欢上了她,一班娃娃学生在回家路上“分老婆”时我就把她分给了自己,没有人跟我争,因为我是班上、学校的宠儿,考试成绩经常坐的是第一把交椅。那时候,老师经常念我的作文给同学们听,除了老师抑扬顿挫的声音还有窗外鸟儿们的啁啾,教室里静悄悄的,前几排的同学纷纷回头看我,在那落叶飘零的秋天她仿佛也偷偷地送过菠菜给我(暗送秋波)……渐渐长大,我却越来越“怕”她,还记得吗?那次区里举行数学竞赛,我们班上去了三人,两男一女有我有她,回来时我们走了几十里山路,路上一直是另一位男生和她在唠嗑,最后天赐良机,他和我们分手了我们两个人走了几里路,她在后头我走前头带路,我还是不开口也没有回一下头……现在想想那时的自己真是“孬种”!
我再也不想当“孬种”,晚上我在手机上发信息对她说:
“晚上好!”
“晚上好!”
“……你和林哥离婚,主要是他的错,他不应该去赌博!”
她回信息“唉……”了一声什么也没说。
“你们有可能再在一起吗?”
“不可能了。”
“……你现在找了吗?”
“老了……谁要?”
“你那么年轻……哪里老?”
“老了……真的老了!”
“只要你愿意……我就要你!”
“呵呵呵……”她笑道,我真的仿佛听见了她金铃般的笑声,突然话锋一转,“你不是在福建报社里上班吗?”
“是啊……我弟儿去世了……”我双眼又湿润了,想靠在她肩上痛哭一场。
好半天她才回我信息:“唉……节哀顺变!”
“……只有节哀顺变!”
“那你好久回福建报社上班?”
“……我不想去了,想回老家!”
“回老家?”
“嗯……”
“报社的工作丟了多可惜!”
“唉……”
“回老家能干什么?”
“回老家一段时间再说……”
“我听说你在报社里当记者?”
“没有,是别人吹牛的……”
“那干什么?”
“送报纸……”
“……说你在报纸上发表了很多文章?”
“是一些小散文,说不上嘴……”
“那也不简单!你读书时作文就写得好……”
“……我想回老家写一本书,为弟儿也为我自己。”
“加油!”
“你不喜欢看书啊?”
“从学校里出来后就没看过书了……你不喜欢玩游戏啊?”
“也不能说不喜欢,只是没玩过玩不好。”
“其实我也不能说蛮喜欢玩游戏……”
“?”
“玩游戏,排解生活之压力而已。”
“哦……你不打牌?”
“不打牌……只偶尔玩玩游戏……”
“不打牌好!”
“时间不早了……晚安!”
“……晚安!”
时间不早了,我辗转难眠。我高中还没毕业时,她就嫁给了我表哥。高考落榜,落魄返乡,那时他们在乡街上开了一家商店生意不错,去他们商店里玩,表哥进货去了,同学见面无话不谈,那时亮亮还是一个奶娃娃,她抱在怀里喂奶,我们谈到无忧无虑的童年,我说我小时候就是进学校门之前是很调皮很讨人嫌的,她说:
“……我小时候也讨人嫌又占强,和哥哥姐姐他们闹、争玩具,只要是我看中的玩具总是想方设法、不择手段地要得到……”
我说:“……我小时候很讨人嫌也占强,有一次父亲出门回来,只给姐姐买了一件花衣服,弟弟没有闹,我把那件花衣服穿了一个下午不说,还用剪子把花衣服剪破了,惹得姐姐大哭一场……”
我觉得,似乎男人“占强”点心“狠”点才有男人味儿,而女人还是“温柔”一点好,连伟人马克思就说过他最喜欢的女人的品质就是“温柔”二字。我相信,谭燕不光漂亮,骨子里也是善良的、无限温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