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起床洗漱后正要出门,妮妮问我:“大伯伯……你是不是去望霞公园里转?爷爷奶奶肯定也去望霞公园的菜田里转去了……”
“不是,我去县政府广场看你爸爸练太极拳……”
“我也去!”
“走……一路去嘛。”
我们下了楼,妮妮蹦蹦跳跳地在我前头一两丈远,我说:“慢点走……”
她停下来,等我走到她身边,她牵着我的手,我说:“妮妮……你们买屋的地方感觉怎样?”
“感觉还可以啊!”
“……你爸爸终于实现他的梦想了!”
“他的梦想就是在城里买屋呀?”
“他的梦想之一就是把家安在城里……那是我们小时候共同的梦想……”
“大伯伯……你把屋也买到这里来嘛,隔我们的屋莫远了。”
“好啊,我就是钱还不够嘛……到时候你也给我借一点要得不?”
“我一个小娃子哪有好多钱吗?”妮妮说,“到时候我爸爸和妈要给你借的。”
“你每一年都有压岁钱……存了好多压岁钱了?”
“用了还剩几百块钱……”
“到时候那几百块钱也借给我啊?”
“要得!要得!”
“舍不舍得?”
“舍得……”
“莫只在嘴巴上舍得呢?心里舍不舍得?”
“心里也舍得……你在城里买屋是大事嘛!”
旭日东升,周围的楼群都被镀上了一层梦幻般的金黄色,抬头望见朝霞满天。
县政府广场每天早晨都有很多人练太极拳,放的练太极拳的音乐。我和妮妮赶到广场,看到弟弟和一班人正练得起劲,弟弟和一位也是穿练功服的中年妇女在最前面,后面的人跟着他们俩在学。我和妮妮在最后面,也跟他们学,妮妮只学了几式就不感兴趣跑一边玩去了。练一式有后转的动作时,弟弟瞥见了我,对我笑了笑。
广场上,另有一班人在练太极扇,还有一班人在练太极剑,还有一班人在做健身操,也有跳舞的。他们大部分都是中老年人,妇女居多,都是全神贯注的样子,怡然自得,无拘无束。广场的西边,就是县政府大楼。
拳练完了,弟弟又单独地教了我一些太极拳的基本动作要领,他说:
“练太极拳,最重要的是要持之以恒,切忌心浮气躁,不要急于求成。”
我们走时,广场上人还很多。
上午,我去了大伯伯家。下午,去了幺姑家。在幺姑家里,我屁股还没坐热,幺姑家的电话响了,表弟贵云接的:
“……哦,要得。”
贵云放下电话对我说:“明哥……说你二舅舅他们还有你几个老表到你们那里来了,叫你回去陪他们玩……”
“那我现在就回去。”
“那你明天……什么时候上来玩?你到福建去好久走吗?”幺姑问。
“要得,去福建我起码要过了正月十五才会走。”
到弟弟家里来玩的有二舅舅二舅母、平哥和他老婆菊姐还有他们儿子涛涛、林哥的儿子亮亮、表妹孙宏琼和她丈夫黄潜龙还有他们儿子威威。
我说稀客稀客,一一和他们打了招呼。
菊姐说:“好几年没看到你了,你才是稀客呢,我们经常来玩……”
“……菊姐在哪里教书现在?”
“巫中……”
“菊姐真厉害!”
“哪有你们这些老表厉害?你看你弟儿在城里买了这么大的房子,还有你也听说要在城里买屋……这几年,你在外面打工发大财咯!”
“哪里哪里!”
“平哥在河梁教书啊?”
“对……”
“二舅舅、二舅母身体都还好?”
“都还好。”二舅母说。
“二舅舅的退休工资一个月有好多钱?”
二舅舅说:“一两千吧。”
“亮亮有好多岁了吗?”
“十五岁了。”
林哥和亮亮妈谭燕已离婚。
“黄潜龙,你现在也调到‘七校合一’中学来教书了啊?”
“是啊……”
“孙宏琼,你现在还是在屋里带孩子?”
“嗯。”
“你真享福!”
“你还是在报社里面?”
“欸,在报社里送报纸。”
“送报纸?”
“对,我们送报纸,也可以跑业务,订报纸拉广告都有提成,也可以投稿……”
“我是听说你在报纸上写了蛮多文章,还有人说你是记者呢!”
“呵呵呵……那是别人吹牛的,我在报纸上发表了几篇小散文而已。”
我找出我们报社全体工作人员在报社门口的合影,给他们看。
“哎呀……你们报社的房子建得太漂亮啦!”平哥说。
我说:“据说在全国,同属县级报社大楼来比,都是最好的。”
“你们报社工作人员不少嘛!”二舅舅说,“你照得蛮有精神呢!”
“……中间这个就是我们报社总编……这一个就是我们发行部主任……”
他们看着看着,钦羡之情溢于言表。当然,这些也是我所需要的、喜欢的,因为我也有所谓的虚荣心嘛。
二舅舅、二舅母在屋里转了转,二舅母说:“比我们的屋要大蛮多呢!”
“我们的屋只有六七十个平方,他们的屋有一百一十几个平方,当然要大蛮多嘛。”二舅舅说。
“他们开的那个理发店生意如何?”平哥问。
“生意还可以,他们那上边有一家理发店,下边也有一家,都没有他们那理发店的生意好。”妈说。
“是叫‘黄老幺理发店’啊?”
“是的。”我说。
一会儿,姐姐、姐夫吴达军还有他们女儿宁宁也来了。是弟弟打电话叫他们上来的,也是想姐姐上来帮忙做饭,他们两口子在理发店里抽不开身。
“翠姐,你们明儿也把屋买到巫山城里来嘛!”孙宏琼说,姐姐叫黄小翠。
“想是那么想,哪有那么多钱?我在足浴城里洗脚,挣点钱又要供宁宁在巫山读书,她爸爸在那山西包的黑洞子挖煤炭,这几年又没挣到钱……在巫山买屋?靠我一个人一辈子也买不起!指望他又指望不上……”
妈听了拦她的话头子小声说:“莫说啦,让吴达军听到了,你们两个又要吵又要闹的……”
二舅母说:“吴达军在山西包洞子挖煤炭,过年的时候才回来,你们在一起才几天时间还要吵还要闹啊?”
“他腊月二十二里回来的,我跟他吵过好几架了,昨天还吵了一恶架的……”
“他在山西挖煤炭,包的一个洞子……照说挣得到钱嘛!他一年到底回来多少钱?”二舅舅说。
“他去年一年才给我寄了一千多块钱……”姐说,“他包的那洞子亏了,挣屁的个好多钱……”
“莫说了……”孙宏琼小声说。
话音刚落,军哥就从卫生间里出来了。
……
五点多钟,弟弟才回来。
“今天挣了好多钱?”二舅舅问。
“一百四五十块钱。”
“嘿……那生意蛮好嘛!”
“……收不收徒弟?我也来跟你学理发!”平哥开玩笑道。
“好啊,来吧!我给你三千块钱一个月……”弟弟笑道。
“哎呀……比你当老师的工资还要高,不错!你收徒弟的话,我也来一个。”黄潜龙笑道。
吃饭的时候,二舅舅、几个老表、军哥喝酒,军哥也要我和弟弟陪他们喝酒。弟弟一个劲地摇头,说他喝不得,不管军哥和几个老表怎么劝,他硬是一口也不喝。我尴尬地笑道:
“……算啦,他不喝算了……他胃上有点毛病,喝不得,来……我陪你们喝!”
“练太极拳可不可以治胃病?”孙宏琼说,“老奎……你什么时候教我练太极拳?”
“可以,你们哪个想练太极拳的我可以教……太极拳经常练,可以强身健体治百病。有一本书上讲,有一个得了癌症的,就是练太极拳练好的……”
“太极拳有那么神奇?那你什么时候也教教我要不要得?”菊姐说。
“好啊,没问题。”弟说,“二舅舅……”
“啊?”
“二舅舅现在退休了,有的是时间,少打点牌,可以跟我学太极拳,太极拳对身体确实有蛮大的好处呢!”
“真的呀?那好啊。”
“我每天早晨都去广场上练,二舅舅可以在那里找我。”
“那好啊……”二舅舅笑道,他一只眼睛大一只眼睛小,弟弟跟他特像。
二舅舅他们走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我和妮妮把他们送到了一楼。
大舅舅、大舅母也在巫山,住在他们大女儿孙宏丽家里。丽姐的男的吴达峰和我姐夫吴达军是亲兄弟,他是县卫生局副局长。
“大舅母现在还是不能说话?”我问妈。
“说不得。”
“头脑清不清醒吗?”
“头脑还是清醒……”
“到底是么哩病吗?”
“是高血压还是什么……你大舅舅和你大舅母在河梁带孙娃子读书,就是你兵哥的女儿……晚上起来上厕所,摔了一跤,就说不来话了……在医院里检查说是什么‘脑血瘫’……”
“是‘脑血栓’……”弟弟纠正说。
宁宁带我到峰哥也就是她大伯伯家里去玩,峰哥、丽姐还有他们女儿春燕都到小三峡旅游去了,只有大舅舅、大舅母在家。大舅母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我喊她时,她只简单地“啊”了一声表示答应,再也不作声了。她上厕所,也离不开大舅舅的搀扶。大舅舅是一个非常正直的人,退休前是一个清官,像他那样的清官我在我的生活圈子里没看到第二个。他问我在福建打工的情况时,我告诉他:
“……我在报纸上发表过十几篇小散文。我的人生理想就是当大作家,可以挣不少钱使自己活得像个人样、又可以为人类社会之精神文明建设作贡献……”
我这一席话如果对别人说,别人也许会笑掉牙齿呢,会觉得我‘幼稚可笑’,但大舅舅不会……他绝对不会。
“大舅舅,你说我那理想有没有可能实现呢?”
“怎么没可能?那些作家也是人嘛,哪个从娘肚子里生下来就是作家?”
和大舅舅聊了一两个小时,我们就走了,去了宁宁他们那里。姐姐他们租的屋在三楼,小得很。只一间,一张床就占了差不多三分之一的空间,还有一个碗柜一张桌子,炉子就只好放到外面过道里。吃饭时,围着桌子坐,床也当板凳了。屋隔宁宁读书的学校近,到二舅舅他们那里只要几分钟就能走到。
二舅舅他们的屋在四楼,两室一厅一厨一卫。他是把笃坪街上的房子卖了,用那钱在巫山买的,笃坪的房子比巫山的房子大得多。笃坪的房子隔乡政府不远,是单独的一栋,三层平房,屋后还有一块菜地。二舅舅是个操心八字,最开始在老家雪花乡(那时雪花乡还没合并于笃坪乡)阳坡村骡马店修的平房,比笃坪的还要大;后来不满意把骡马店的平房卖了,又在笃坪修房子;再后来,又觉得在笃坪不如WS县城好,就把笃坪的房子又卖了,又在巫山买了屋。地方是越选越好,房子却越来越小。二舅舅是个“吹牛大王”。他跟别人下象棋就喜欢拍桌子打板凳大声吼叫,胆子小了的被他吓都吓死了,他的观点是下象棋下赢不如吓赢,他不但爱悔棋还经常趁别人不注意时挪动棋子的位置……他和二舅母两个人在家,我和宁宁去时他正在看一本《今古传奇》,我陪他吹了个多小时就告辞了。他也当过乡党高官,为官原则性没大舅舅强比他灵活,总之也算是一个比较好的官儿,大舅舅正直到甚至可以说……有点“迂腐”的地步。老百姓请大舅舅帮忙办事儿,拿的东西比如说猪蹄子他从未要过,当然,老百姓是很喜欢他那种“迂腐”的。
我一个人逛街,在广东路邮电局门口,碰到了表妹孙宏珺,大舅舅的幺姑娘,她在新华书店上班,正下班回家。
“你是在福建打工啊?”
“是啊。”
“你很有几年(好几年)没回来了吧?”
“三四年没回来了。”
“我起码有七八年没看到你了……听说你在报社里做事,怎么样?”
“送报纸……还可以。”
“……那你现在就跟我一路到我们那里去玩!”
她还是我中学同学。她男的(丈夫)叫田务新,他们是在邓家认识的,那时她在邓家乡供销社上班,他在邓家乡小学教书。
“……田务新现在没教书转行了,他们那个单位具体叫什么名字我也搞不清楚,反正是与地震有关的……”孙宏珺说。
“他们现在还没下班吧?”
“快啦,他们一天什么下班不下班?好玩得很,一天又没做什么事情……”
孙宏珺他们的屋从西转盘过去,就是在西坪小区下边的教师新村。他们的屋挺大,有四室一厅一厨两卫,一百六十多个平方,并且装修得没话说。餐厅里大理石圆桌大得可以停歇直升飞机样,客厅里大屏幕彩电有人把高,沙发又宽又长。
一会儿,田务新回来了,他像国家领导人接见外国首脑一样紧紧地握着我的手,使劲摇了又摇,说:
“……好像有半个世纪没看到你了……听说你在福建有大出息了,在报社里工作,是记者啊?”
“哪里哪里……不是的,送报纸。”
“莫谦虚嘛,过余谦虚等于骄傲啊!听说你在报纸上发表过很多文章……”
“那只不过是一些不值一提的小散文……”
“怎么不值一提呢?不错不错!我们未来的大作家,希望你……不久的将来,就有大作品问世……”
孙宏珺在厨房里问我:“听说你在写一部长篇小说,写你在外面的打工经历……是不是?”
“你听哪个说的啊?”
“还有人说你在报社里就是记者……”
“不是的,那是别人吹的。写长篇小说……我是有那么一个想法,现在已经写了差不多三四万字了,大部分都是根据自己的打工经历写的……就是不能发表,至少对于我个人来说,还是有意义的……”
“写得好肯定能发表,而且能挣大钱!”田务新说,“……少年作家韩寒光一部《三重门》就挣了上百万;郭敬明去年挣了一千多万,是所有中国作家里去年挣钱最多的……”
“你知道蛮多嘛!”
“我也是一位文学爱好者呢!”
“他以前在邓家教书,还经常写诗,只是一首都没发表过样……”孙宏珺笑道。
“我也没寄过没投过稿呀是不是?”
……
我跟孙宏珺和田务新他们两口子都非常谈得来,一直滔滔不绝总有说不完的话。
在孙宏珺家吃了晚饭,回去经过大伯伯他们那里,我又去他们家里坐了一会儿。大伯伯家里有客人,江伯伯,他的战友。大伯伯向江伯伯介绍我:
“这个是我老二的娃娃,是'‘黄老幺理发店’奎娃子的哥哥,在福建报社里做事……”
“哎呀……你们两弟兄都能干!”江伯伯说,“你还有个姐姐啊?”
“嗯……”
“你姐姐在做什么工作?”
“他姐姐就在巫山城里做事……”大伯伯说,“他姐夫在山西包了一个洞子挖煤炭,都能干!”
……
从大伯伯家里出来,外面天已黑了。我走在街上,街上灯火通明,心里无比的舒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