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还是坐车到福州,在福州乘火车到武汉武昌,从武昌搭车到宜昌,再在宜昌买了到我们巫山的船票。在宜昌港口没上船,船停靠在三峡工程上头的茅坪港。车把我们送到茅坪港时,天已黑很久了。
我们三张散仓票换了两个铺位,我们躺了个把小时感觉船还没动样,我说:
“船还没开,怎么回事?”
弟弟跳下床,推开门看了看说:“哪里还没开?已经开了蛮远啦。你们来看,这水好平啊!一点浪都没有,难怪船那么平稳像没动一样。你们看那水好清啊!”
“哦,原来是截了流,蓄了水的原因。”我说。
感觉没过多久,我们在睡梦中被叫醒,船上工作人员说已经拢巫山了,我们大吃一惊,没量到船那么快。我们下了船,坐出租车到新城,找了一个卖包子、馒头的小店坐下吃包子、馒头时,天才麻麻亮。
天大亮后,我们给幺姑打电话,她来接我们,因为我们不知道他们搬到新城的新家在哪里。
“哎呀……你们这么早就拢啦!”
“现在蓄水了,水平无浪,船开起来起码有以前两个快……”弟说。
“水涨了蛮多起来了,水又平又不像原来那水是浑的,蛮清……你们明天到河坝里去看嘛。”
幺姑他们的新家,屋里装修得不错,刚买的家具,一切都给人一种新的感觉。
“三峡移民搞搬迁,都是搬迁好了的。我们原来北门坡那屋后头不是有一两间破瓦房吗?那户人家政府也给他们分了一套房子的……”
“就是那破房子啊?”弟弟瞪大了眼睛问。
“就是嘛。那房子是张矮子只花了千把块钱买的,你们说他是不是赚大咯?谁晓得有那样的事情呢?要是晓得,你们那个时候把它买了就好咯!”
“谁晓得呢?那个时候小代还给我说过……就是没量到修三峡工程那里要搬迁,没想到有那样的好事。”
幺姑爹说:“那个时候,谁也想不到……原来那房子的主人想到了他也不会卖啊!哪个量得到后事?”
“那个时候就是捡得到些便宜哟,师范学校下边烈士墓上头那几间土墙屋,也是卖了的,才三千多块钱……”许士秀说。
“哎……现在还说屁?幺姑爹,您们原来那屋换了几套房子?”弟弟问。
“可以换两套多,现在还只换了一套。”
“可以换两套多,那我和弟儿刚好一人一套嘛。”贵芳笑道。
幺姑说:“你们现在就分好了,一人一套,那我们两个老家伙呢?”
“不是说可以换两套多吗,多的就是你们的。”贵芳说。
贵云笑着对他姐姐说:“两套房子都是我的,你当姑娘的要嫁出去的,怎么能分娘家的房子呢?”
……
在幺姑家吃了午饭,我们就出去转了。从巫峡路到神女大道,从神女大道下河坝……再回来到广东路,到县政府广场,新城修得简直和沿海城市一样好看。
神女大道从县政府广场旁边上去那一段,有几百步阶梯,我和弟弟边走边数:
“……一百二十一、一百二十二……”
许士秀打岔说:“数这个有什么意义?我们打工回来没给幺姑他们带什么东西,到底买点什么东西好呢?”
“买点酒啊糖之类的?”弟说,“要买多少钱的东西呢?”
“起码要买一两百块钱的……”
“你们打算买一两百块钱的东西,买酒和糖不如给他们买一块喜匾,上面有时间又有好看的图画或风景,挂在那里又好看又可以管时间也是个纪念。买酒和糖之类的,糖一吃完酒一喝完,嘴巴一摸就什么都没有了……匾挂在那里,三五年还在,一看就想起来了:这是某某某人送的……他们屋里也没挂匾,送东西就是要送别人需要又没有的,别人肯定喜欢嘛!”
弟弟一听恍然道:“真的嘛,哥阿子到底是读了蛮多书的啦……”
许士秀说:“买一块匾要得,幺姑他们为我们的事操了很多心,明儿我们那屋办房管证、过户都要他们帮忙……”
“就是啊,你们那屋,不是幺姑爹他们单位上集资建房的话,到别处去买要贵好多哟,他们确实没把你们当外人。”
我们转了好几家卖匾的店,终于买了一块既美观价格又适中的。匾上一幅风景画,林中瀑布,插上电开关打开,那瀑布飞泻而下,跟真的一样,只是没声音;右侧有显示年月日时和星期几的。
幺姑和幺姑爹一看到匾就喜欢上它了,幺姑说:“这块匾不便宜,你们也不宽裕,不该买这么贵的。我们是打算去买一块匾挂在这客厅里的,打算去买一块一般的,没想买你们这么好的,你们这块匾起码要两三百块钱……”
“也不贵,两百多。”弟说,“幺姑爹和幺姑为我们操了好多心嘛……我们只能今后慢慢来感谢。”
幺姑爹说:“要你们感谢啥子?……你们那屋,明年房管证下来了,过一下户就行了,因为那房管证上是我的名字。你们到你们大伯伯那里去了没有?”
“没有。”
“你们大伯伯那屋装修得蛮好。”
“大伯伯他们的屋,我们还晓不得在哪里。”
“晓不得?晓不得我带你们去,好久没到大舅舅那里去玩了。”贵云说。
幺姑问:“你们明年什么打算?”
“明年不去福建打工,两个人就在巫山城里找事做。”弟说。
“今年‘非典’把你们吓住了?那明娃子呢?”
“我……我可能还是要去福建。”
大伯伯他们的屋在神女菜市场上头,一所小学旁边,一个大铁门进去院子里,靠右边第三栋三楼。屋里确实装潢得好,家具全是新买的高档的,客厅里一套沙发就万多块钱,电视是超大屏幕超薄的……
“你们么时候拢的?”大伯伯问。
“昨天……应该说是今天……天还没亮就拢了。”弟说。
伯娘问许士秀:“你们今年出门打工如何?”
“今年受‘非典’的影响,没挣好多钱,两个人加起来除去开支可能有万把块钱。”
“那不错嘛,你们明年还去不去?”
“不去了,黄小奎他也不愿去了。”
“你在那里搞么哩吗?”大伯伯问我。
“他主要是在那里送报纸。”弟儿替我回答说。
“好多钱一个月?”
我说:“一千多一点……”
“那可以嘛……贵云,你们要考试了嘛?”
“快了……”
大伯伯有一身的病:高血压、胃病、肾结石、心脏病、肝硬化……好在他有钱,动过几次手术,天天都在吃药,不然的话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早就见阎王去咯!伯娘大改观了,不像年轻时瞧不起我们这些农村来的穷亲戚,我们走时,伯娘送我们到院子里大门口,说:
“……你们来玩就是,拿些东西干啥子?来了饭都没吃一顿,明天下来玩一天,后天回老家,忙啥子忙嘛?贵云……你也和你明哥、奎哥他们下来玩一天啊?”
“要得!”
弟说:“……明天回老家,过年只有十几天了。”
翌日我们坐车到笃坪,又走了一两个小时的山路到家了。天已擦黑,火屋(烧火的屋)里灯亮着,弟弟敲了敲窗子,喊了声:
“黄妮……”
黄妮和她爷爷、奶奶唯唯唯地连忙迎了出来。
……
过了年,又给亲戚拜年,一直玩到正月十二。正月十三,我们又乘车到巫山。给大伯伯、幺姑他们拜了年,过了十五元宵节,弟弟他们就在新城租了房子。他们要我帮忙去搬他们寄放在朋友家里的东西。
天气晴朗,我们从新城上边沿一条小路上往上走,走了一截就上了公路。再走了两三里公路,又上了一条松林中的小道,斜着过去,拐过一道山梁,再下坡不远就到了。弟弟的那个朋友不在家,去了广州。他父亲从树上摘了新鲜的桔子给我们吃,他母亲留我们无论如何要吃了饭再走。他们的屋是三间土墙瓦屋和两间砖墙平房,旁边一户人家是几间土墙瓦屋。
“哥阿子,小琼……那时候给她介绍的,她不愿意,就是这里嘛。”弟弟小声说。
“就是去广州打工的那个啊?”
“是的。人都是命啊,如果小琼愿意的话,在这里多享福!现在她一个人在浙江谈了一个,两个人好就还好,不好隔妈屋里又那么远……”
“……难说啊!”我说。
“这个地方是不错呢!”许士秀说。
我们吃了饭才往回走,走了多远,两位老人还站在他们屋后头田里,喊我们:
“慢些走!”
“有空再来玩!”
我们回答:
“要得!”
“要得!”
许士秀说:“如果真的小琼嫁给他们儿子了,不知他们对我们还要好好多!”
“小琼……她怎么看不中呢?”弟说,“我听幺姑爹讲的,这里迟早要搬迁,搬到新城去,房子国家修得好好的……”
“……人一辈子过得幸不幸福,物质方面并不是决定性因素。”我说,“我觉得两个人生活在一起,关键还是要个性合得来,有感情……古人说过那么一句话:己之所不欲勿施于人,是什么意思?”
弟说:“你以前说过的,就是自己不想做的事情莫硬要别人去做。”
“还有一句:己之所欲,亦勿施于人。”
“什么意思?”
“就是即使是自己想做的事情,也莫硬要别人去做;你觉得好的可以的幸福的,别人不一定觉得和你一样……比如你喜欢吃辣椒,有的人不喜欢吃辣的,胃口不同,你不能硬要别人也吃辣椒吧是不是?……感情是蛮复杂的东西,有吃有穿城里又有房子,那不一定两个人生活在一起就幸福;夫妻两个虽然穷点苦点,但他们合得来感情好,生活在一起也会觉得幸福……”
“你说的也有道理!”
弟弟他们租的屋有两间和一个卫生间,在一楼,隔他们干活的建筑工地不远。我在那里玩了一天又一天,白天就在新城里到处去逛,晚上就啃书本或写一些自己所想的东西。
“哥阿子,你干脆莫去外面打工了,就在巫山和我们一起搞建筑,要不要得?”
“不,我还是要出去,我的心好像硬是在外面!”
正月二十六日晚,弟弟送我下河坝、上船,他对我说:
“哥阿子,努把力,多挣点钱,明儿在巫山新城里买屋,到时候你借给我们的钱我还给你,还另外想办法给你借点……我们那屋,今年年底就可能修好了,你今年回来过年说不定我们就有屋住了……”
船开了,弟弟在趸船上向我招手,我也使劲挥手,直到我们相互看不见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