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边卖报纸还在边看一些文学名著和写一些东西,我从未忘记过自己的梦想,虽然这个梦想有点像天边的海市蜃楼一样遥不可及,至少我在“做梦”的过程中获得了一些快乐。市区没哪个书店是我不熟悉的,“绿洲书屋”、“天地书屋”还有邮电大楼上边的“新华书店”、大石狮子转盘南侧的“菁菁书店”、东湖公园那边的书店……有几个比较大的出租书的书店,我都去借过书。不少文学名著我看不懂,或者说读起来觉得“枯燥乏味”,但我仍强迫自己去看,因为我相信那是通往梦想的“捷径”,那些书里面隐藏着写作之“秘诀”。我写了一些小散文、短篇小说寄给一些报刊杂志,虽然都如石沉大海,但我仍然笔耕不辍……我写的《海南岛打工记》,吴叔看了说:
“不错不错!像这么一篇,发表了的话有多少稿费?”
“这不多,只是一个短篇小说。要挣大钱就要写长篇,有的作家就是一部长篇小说就发大财了。我就想写几部长篇,其中一部我就想写在外面打工的经历……挣钱后,可以到我们国家到处去走一走看一看,甚至到世界各地去走一走看一看,然后又可以写出新东西来……”
我把《海南岛打工记》装进信封,吴叔问:“你现在就去寄?”
“是啊。”
“走……我用摩托载你去!”
“那怎么好意思?”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将来你当作家了,莫不认识我这吴叔就是了。”
“那不会那不会!”我笑道。
他真的载我去了。他是一个思想很活跃的人,不爱嘲笑别人,也正因为如此,我才把自己的梦想告诉他。他是相信我的梦想有可能实现的,而不像有些人持完全否定的态度。弟弟也不会嘲笑我,只是对我有些担心。
“哥阿子,你现在那么大了,还没有老婆,我觉得你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要找个老婆……作家哪是那么容易就当上的?还是要多挣点钱才最现实,现在做什么都离不开钱……我并不是说你不该那样做,并不是说你不该看书、写东西,那样也可能成功,可是没百分之百的把握啊,你只能用业余时间去做……”
我说:“做什么事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啊?找老婆忙什么?老婆老婆,就是等老了找的老女人才叫老婆……”
弟弟笑笑无语。
“非典”,我们最先在报纸上看到有关它的报道时,并不在意,觉得它既陌生又遥远。报纸上接二连三的报道,后来报纸上每天都有报道以及人们的议论……它的狰狞面目才逐渐显露出来了,人们惊恐不安,就像它是无数个可以隐身的恶魔,无处不在无时不在,随时随地都可能出来害人。
桃姨他们熬了一?子中草药,叫我们去喝。
“现在哪个没喝药?说喝了这一类中草药,可以增强人的抵抗力……你们卖报纸的要注意……莫到车站去卖……”桃姨说。
“我们在公园里卖,从来没有到车站里去卖过报纸。”弟说。
吴叔说:“……我们这里不晓得有没有人得‘非典’,也许有不敢报出来……房东的一个亲戚前几天从香港回来的,他说香港、广州那边已经死了人……反正人多的地方特别是车站你们莫去,那家伙传染起来非常快……你们卖报纸有没有戴口罩?”
“没有。”我说,“在公园里卖报纸还是不要紧的,公园里空气好,现在公园里玩的人也没以前多。”
“你们有没有打电话回家?”
“没有。”
吴叔说:“我昨天给老家打电话了,听说我们那里乡干部、村干部都出动了,到每家每户嘱咐家长、在屋里的人不要让在外面特别是沿海一带打工的回家……有回家的一下车就被‘抓’起来了,‘抓’到医院里关起来隔离起来了……”
东娃子趴在桌子上做作业,停下手里的笔说:“我们老师也天天在学校里讲‘非典’,说‘非典’蛮厉害,叫我们要多锻炼身体……”
“真是那‘非典’来了,锻炼身体也不起作用。”蓉蓉说,“预防‘非典’的疫苗还没研制出来,那疫苗研制出来了才不怕。”
“明哥,你说锻炼身体有没有用?”
“有用,锻炼身体能增强人的体质提高人的免疫力,身体好的起码没身体差的那么容易被传染上‘非典’……你们老师叫你们多锻炼身体,没错。”
“这种药好苦啊!”许士秀喝了一小碗皱起眉头说。
“要苦才是好药,‘良药苦口利于病’嘛。”东娃子说。
“你们每天晚上都来喝一碗,我们房东他们也是喝的这种药,肯定还是有点好处的。”桃姨说。
我和弟弟每人都喝了一大碗。
“你们两弟兄喝药还可以,眉头都不皱一下。”吴叔说。
电视里正在播有关“非典”的新闻。
吴叔叹了声长气道:“出了一些稀奇病……‘非典’难道比癌症还难治吗?”
“现在连癌症都可以治了,‘非典’应该比癌症要好治得多……”弟儿说,“是一种新病,还在研究,很快要研究出治‘非典’的药来的……”
东娃子说:“……现在癌症可以治了吗?”
“癌症癌症,说是可以治了,还是有好多治不好……”桃姨说。
蓉蓉说:“这样病那样病……要是人永远不生病就好了!”
“可能吗?不可能的,就是将来有一天癌症完全可以治好了,又会产生一种新病人类治不了,等那种病能治好了新病又会出来……人永远不生病那就不会死了,可能吗?不可能。”我说。
蓉蓉说:“人类那么聪明,说不定有一天能长生不老,像神仙、菩萨一样不会死呢?”
“不可能,延缓衰老是得行的,不死不可能……这是客观规律,人类不能创造客观规律只能遵循客观规律。”
“明哥还懂蛮深刻的道理嘛!”
吴叔说:“你明哥还懂哲学呢,还知道宇宙为什么是无限的呢……”
“哲学是什么?宇宙真的是无限的?”蓉蓉问。
“哲学啊?哲学是一门蛮深奥的学问,不是研究具体问题的……宇宙肯定是无限的嘛!”
“你讲讲看!”
“宇宙向外没有边际,比如你拿一根棒向任何一个方向戳,你那根棒很长很长很长很长……假如说戳到‘边’了,使力戳,戳穿了,外面是什么?还是宇宙嘛……向内呢?也是给你一根棒,你每次从棒的二分之一处折断扔掉一半,剩下的一半又从二分之一处折断扔掉一半……从理论上讲永远也折不完,就是说‘物质’是无限可分的,比如说……”我走出门去在地上捡了一粒沙子进来,“就是这一粒小小的沙子,里面所隐藏的物质奥秘,人类永远永远永远也研究不完的……”
“走……走……时间不早啦。”许士秀站了起来。
“忙么哩嘛?”桃姨说。
“我们卖报纸要起来蛮早”弟说。
吴叔说:“忙么哩嘛?听听大明娃子讲讲深奥的哲学道理嘛!”
我说:“不讲了不讲了……再讲三天三夜也讲不完的,你们好像对这些问题也不怎么感兴趣……”
“我感兴趣啊……就是你讲着讲着我脑壳就疼起来了?”蓉蓉说。
“我又不是念的‘紧箍咒’?”我说,“不讲了……拜拜!晚安!”
一连下了好几天的雨,还要两天就到月底了,到月底就要交下一个月的房租。听到外面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雨,我想还睡一会儿。
“哥阿子,快起来!下雨天,早点去,卖完了早点回来。”
“你们上前去,今天我没订好多报纸,不要紧的。”
“起来起来!等一会儿房东又要来要房租的……”
“不是还要两天才到期吗?”
正说话间,就听到了敲门声。弟弟开了门,是房东老太太,她脸上阴云密布,嘴里哇啦哇啦地……我们只听清了一个字:钱!
“还没到期,过两天才到期!”我大声说。
她又哇啦哇啦一阵,我们只听懂了两个字:到咯!
“这个老年人!我们说的话她听不懂,她说的话我们又听不懂……”我边穿衣服边说。
“她是来要钱的,明明还要两天才到期,她硬说到咯……”弟说,“太不讲道理了。”
“这个老年人要房租也要得太急了。”许士秀说。
“还有两天,我们住满了就搬走。从来没见过这种房东!”我说。
“……搬走!搬走!……”她咆哮起来。
我们都不作声了,既惊讶又害怕。
“怎么办?”我小声问弟弟他们两口子。
“……哎呀……我们现在搬走算了。”弟说。
“要得,东西先放到桃姨他们那里,下午我们早点回来另外去找房子。”
我们收拾东西的时候,房东老太太始终盯着我们,就像怕我们会拿走她什么东西一样。把东西收拾好,刚提到门外,她就“哐啷”一声把门带上,然后上了锁气冲冲地走了。
雨小了,雾气在慢慢散开。
“房东……那位老年人她可能是……我们在外面卖报纸,接触的人多,她可能怕我们被传染上‘非典’又传染给她……她就撵我们走……”许士秀说。
“有可能……”弟说。
“天气要晴了。”许士秀望望天空说。
“晴了就好。”弟说。
到桃姨家里,她刚起床,吴叔还在睡。
我们把事情的经过一讲,桃姨愤愤不平地说:“……这还要得?哪有这样不讲道理的房东?这纯粹是欺负我们外地人,明明还有两天才到期,她凭什么撵你们走?她妈的不像话……”
吴叔在床上答腔道:“这个房东也是不像话,是欺负人!你们也好说话,那是我的话,不管她怎么撵我都不走,还有两天才到期,那两天住满了,她撵有她的道理……”
桃姨一听,更是火上浇油:“马上我们去找她,岂有此理!欺人太甚!”
许士秀说:“主要是看到她那么大的年纪了,找她闹没意思。”
我说:“哎呀……算了算了,那个房东神经像有毛病一样,莫去跟她计较。”
……
下午天气转晴。三点多钟,我们报纸就卖完了,从鸳鸯湖公园往回走,我们一边走一边愉快地聊着天。马路两旁的绿树、来来往往的车辆、高楼大厦等等都焕然一新,尘埃都被这几天的雨水冲洗干净了。天空也特别蓝,像我们山区农村的天空。行人脸上舒展开欣慰的笑容,擦身而过。春风拂面,十分惬意。
“……‘非典’没到我们这个城市里来呢?”弟说。
“报纸上是没报,没来就好。”我说。
“……这几天好像没看到戴口罩的?”
“你没注意的,刚才从第三客运站上来那个十字路口,就有一个女孩子戴的口罩。”
“城市里面怕就怕那些传染病,人太多嘛。农村里比城里环境要好些,空气要好得多,人也少得多,一天也没那么多人近距离地接触……”
“城市里比农村里生活条件是要好许多,农村最终也要走向城市。到那时候,就没有农村和城市之分了。”
“哥阿子,你在外面打工多存点钱,今后也在巫山城里买屋嘛。”
“那是可以。”我说,“那要存好多钱才在巫山城里买得起屋?”
“今后巫山新城修好了,房子多,要便宜的。”
“快点走,回去了我们还要去找房子。”许士秀催道。
“着啥子急?万一找不好,就又在桃姨他们那里住一晚上。”
“早上,桃姨讲过,说他们房东好像还有一间房子,江西人住的搬走了。”
“就在桃姨他们住的那里后头,那屋是那房东弟弟的,他弟弟在香港,是他收的房租。”
“要是那房子租成功了就好咯,隔桃姨他们又近。”
我们一进屋,桃姨就说:“我们那房东他们有一间屋,不知你们看不看得来?”
“看得来看得来,哪样的?”弟说。
“就是有一点小,比你们那边住的小蛮多,但比你们那边住的要便宜三十块钱;再就是屋门对面是一个洗澡间,住那里五六户都在那里洗澡……”
“小一点不要紧;是洗澡间怕么哩吗?又不是厕所。”许士秀说。
“不是厕所,闻起来也有点臭,是有人在里面小便。”
“经常用水冲一冲,应该也不会好臭。”我说。
“我带你们先去看一看?”桃姨说,“看不来的话又到别处去找。”
“要得。”弟说。
一道铁门进去,院子不大,几个妇女正在洗衣台上洗衣服。那房间屋顶上盖的是石棉瓦,墙上刚粉刷过,地上还是贴的瓷砖。只是房间确实有点小,里面置两张床,再放个炉子还有餐具……吃饭就只有坐床上了。门对面就是洗澡间的门,洗澡间里尿迹斑斑,确有一股异味儿。
“怎么样?你们看得来我就去给房东说……”
“……哥阿子,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怎么样啊?……只要你们两个人觉得可以就行。我看呢……还可以,打工的人在外面哪有那么多讲究?在外面打工就是吃苦来的,又不是来享福的。反正看你们两个人的……”
“先住一个月后再说?这一段时间又不好找房子……那洗澡间有点臭,我们一天用水多冲它几遍。”许士秀说。
“你们考虑好,一交钱就要交一个月的。”
“好,要得,先住一个月再说。”弟说。
桃姨他们那房东李老头六十几岁,一说一脸笑。他把钥匙给我们,听我们一番叙述之后,他的一席话解开了我们心中的疙瘩,使我们对原来那个房东老太太产生了些许同情。
“……她神经上是有点毛病,也是受了打击的。她四十几岁时,老公把她甩了,在国外跟另一个女人结了婚。她有两个女儿,都嫁出去了,一个在厦门一个在泉州,屋里就她一个人,都很少来看她……”
那院子里住的另外五六家,均是江西人,且男人们都在跑摩的。他们也跟吴叔一样,没证,拉客就跟做贼似的,时刻都得提防着交警和“两轮办”来抓他们,否则被抓就会被罚款,好几天就白干了。“两轮办”是针对他们那种非法营运专门设的一个机构。有的女人在厂里做事,有的则在屋里带孩子,有的孩子在附近学校读书。院子里整天都很热闹,即使午夜后还时不时听到小孩的哭闹声、开铁门关铁门的声音和摩托车进出的声音……还有一听到咳嗽声,就会有一点紧张和害怕。我们吃的是自来水,每户一个上了锁的水龙头和一块水表。
每天晚上,我们基本上都要去桃姨他们家里看一会儿电视。桃姨他们有什么好东西吃时经常喊我们,我们有时候也砍些瘦肉买点鱼招待他们。只是我们那房间太窄,吃饭时,只好坐在床上或蹲着或站着,拥挤不堪。我们经常吃那种鱼:黑色的,无鳞片鱼刺少,头大扁形且长的有像胡子一样的东西,我们管它叫“扁胡子鱼”。
“这种‘扁胡子鱼’好吃!”蓉蓉说。
我说:“不光好吃,重要的是吃这种鱼能防治‘非典’……”
“谁说的?”
“我做梦,一位白胡子老大爷对我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