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高楼之上,一名男子身穿五彩长袍,面色冷峻,眺望着楼下的一切。
鲁县之内,目光所及之处都是挂满了白色旗帜。无论是民宿,酒楼还是庙宇,街边摊亦或是风花雪月场所,全部齐刷刷地挂着明亮的白旗,白布,白帘。可以说,此刻的鲁县已经是被白色笼罩的世界。
空气中压抑宁静到极点的气氛被远处传来的声音打破,悠扬悲凉的唢呐声,紧接着一众老弱妇孺哭天抢地的声音,她们哭的是那样的凄惨,那样的悲凉。纵使鬼哭狼嚎也不至于如此。
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响,街道上有一支队伍缓缓地行至楼下。
有一名少妇抓起一把寿花向空中飘去,哭噎悲恸道:“我可伶的夫君呀,你跟随项王而去,再也没回来,让我娘两还怎么活呀!夫君呀,夫君……”
妇人穿着一袭白布衣裙,脸上虽布满了泪花却也掩盖不了还算年轻的姣好面容,身旁站着一个孩童,不过数岁的样子,可能是受着气氛影响,竟也哭得十分厉害。
身后还有一位老妪,亦在抽噎,凄厉的声音响彻了这片街道,“可怜我儿呀,惜哉哀哉!夫君早逝,就剩下我们孤儿寡母,眼下却要白发人送黑发人!我就只有你那么一个儿子呀,孙义艾,我儿嘞!好好的江东儿郎青年才俊阿,竟不能归还,连尸骨都不能落叶归根,我恨呐!我叹呐!你这一走让为娘可怎么活呀!”老人越哭越伤心,激动地捶胸痛惜起来。
男子哂笑道:“孙义?那小子前几天便死在了乌江之畔!原来这位大妈是孙义的亲娘阿,呵呵,有点意思!孙义如今尸首无存,可是谁让他与我作对呢,那天他与那数名江东儿郎与我数千军士相抗,简直不自量力,可怜一人妄想抵住两员骑将,被我一刀砍下左臂,那两员骑将的枪尖也是直插入他的胸膛,当场饮恨而亡,着实凄惨!倒也算悲壮。”
冷笑一番后又继续自言自语道:“也该让他明白,跟我为敌是什么下场,教他下辈子不要跟错了大王。”
看着那老妪,眼中涌现出一抹凌厉狠辣之色,从左手心里正在把玩的两颗玉球古玩中取出一颗,竟是对准老妪的方位狠狠地砸去,口中喊着:“送你们娘两一起上路!”
那颗圆球无情地飞去,不偏不倚地砸到妇人的太阳穴上,两者接触,猛然传出一声“崩!”老妇人应声倒地,不曾挣扎,再也没能起来。
高楼之上的男子把玩着余下的圆球,可怕的笑声在风中回荡,令人不寒而栗。
若仔细看去,此人正是陈返的副将赵廓是也,正是他指认了陈返的毒箭,正是他确定了项王必死的消息,也正是他由留侯派来任职这鲁县之长。
数日前赵廓率领千余兵士前来劝降,起初鲁县军民同心,殊死抵抗,令得他们被堵在门外数日逡巡而不能进,且损失了一些军士。
随后将项王及八千子弟兵全部战死的消息散播到城中。
再加之,项王兵败垓下,死于乌江的消息陆续传来,城中那一众军民慢慢地开始相信了,他们悲痛不已,却又无可奈何。
终于是在一群德高望重的老者劝服下,为了全体老幼身家性命着想,同意了归降。
敞开城门之后,赵廓率军冲入,好在留侯要求下,没有烧杀抢掠,因为留侯认为江山已平,不宜见血,更何况这一隅之地的民众对大汉的江山社稷已然造不成威胁。
不然的话,赵廓可不会错过那让自己充裕的机会,定要豪取强取一番。
赵廓进城后,直接掏出了任命文书,顺理成章的成了这鲁县之长,并且还霸占了这座鲁县最高的一处建筑——凤栖观景楼。
此刻站在楼顶的他,一手摩挲着玉球,一手握着青瓷茶壶,狂妄嬉笑间尽显小人得志之态。
一同送丧的人群,发现了老妇人的突然坠倒在地的状况,急忙送去就诊。
丧事依旧照常进行,他们吊唁项王,吊唁他们的江东好儿郎。毕竟江东八千子弟兵,一个也未曾归来,痛哉痛哉!
可凡事总有例外,在满大街的人群都在哀叹项王与江东儿郎不幸的时候,却有一人不知道从何处钻将出来,挡在了服丧队伍的前面,直接将绣着“项”字的旗帜抢夺过来,准备折断它,却力量不允许,就顺势踩在脚下。
这一幕恰好被赵廓瞥见,其嘴角上的诡异弧度仿佛更高了,自语道:“呵呵,有好戏看了!”
那人脚踩旗帜嘴却也没闲着,“项王有什么好的,值得你们这样崇敬他?倘若不是他,我江东八千儿郎怎么会一个未回?八千儿郎呀,那可是我们江东之地培养数十年的所有青年才俊,就这样毁于一旦了。”
声音愈发的大了起来,“可伶我的丈夫阿,文武双全,年纪轻轻,非要跟什么所谓的项王去铲除暴秦,结果害了性命,更害了老娘守活寡阿!气煞老娘也!”
“你们说说,要不是项王所到之处寸草不生,容忍部下烧杀抢掠,对待不投降者军民老弱妇孺尽数活埋,岂会失掉民心?嫉贤妒才刚愎自用,岂会让得各大诸侯纷纷倒戈相向?鸿门宴上优柔寡断不忍杀害沛公,岂会让沛公暗度陈仓,楚地尽皆都成了汉土?”
“你们说是不是,可伶我阿郎追随错了主公,酿成了杀身之祸……”
众人低下了头,皆沉默不语。众人心里都明白,是阿,当年让江东儿郎追随项王出征,是希望能够推翻暴秦的统治,还江东一个民生安定安居乐业,更希望自己的儿郎能够建功立业荣耀归来。可谁曾想,没有建功立业就算了,人却是一个也都没有回来。
这不得不让他们重新思考,重新审视他们的项王,他们犹豫了,他们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判断了。
挡在队伍前方的妇人正是人称江东狮的秋月如,江东数其嗓门最高,性格也最为泼辣。嫉恶如仇,敢爱敢恨,在鲁县这条街上也是颇为的有名。因为那时候人们时常听到她喊她的丈夫回家跪搓衣板的宏大音量,那可真是一段值得回忆的时光阿。
终是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辈出来安抚民心,“大家不要过度悲伤,项王和八千儿郎的逝去,我们都痛心疾首。”
“战场上的事,风云变幻,很难说清楚谁会谁错,自古成败论英雄阿。”
“因为项王打败战了,敌人嘲讽他也就算了,难道我们这些亲近他依附他的人也要去批评他吗?倘若项王打败了沛公呢,我们这江东之地,岂不是成为富庶之地,江东儿郎岂不是都要拜将封侯!”
众人似乎明白了什么,眼神之中不在浑浊。他们意识到并不该将所有的过错都推加到项王身上,他可是我们最敬重的项王阿!
“月如阿,你也别太伤心阿,你的阿郎在天上看着你呢,你的孩子正是束发之年,还要你好好照顾呢”,看着江东狮还在那伤心欲绝,长辈们又劝道。
“好好照顾培养孩子,这样你的儿郎在天上也不至于为你们担心发愁了。”
江东狮好像猛然想起来什么,头也不回的往家中跑去,口中嘀嘀咕咕着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依稀听到只是“孩子,我的孩子……”
众人你一声我一声的哀叹不绝如缕。
街道之中一座宅院之内,一名身穿道袍华发老者,从门缝中看着秋月如的离去,点了点头,便又关紧了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