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晓南说，找什么房子啊，就把我们那个小房子退了吧，你给小朱打个电话。
马玲答应，但又回头看着江一水说，房子不可能马上退。
江一水冲马玲笑笑，不着急，我有睡袋，我看就睡在你办公室好了。
江一水这样说，范晓南绝对不会让他睡地板。和马玲商量了一下，决定让李芝麻和马玲睡，范晓南和江一水睡。江一水不同意，不过晚上在范晓南家吃饭，因为喝多了，只好睡在那儿了。李芝麻和马玲睡在一起，她不停地给马玲说着江一水，不是后悔马玲没嫁给江一水，而是觉得江一水这孩子命苦，婚姻不幸，也没个孩子，又搞什么研究，急得江一水的父母不行。马玲嗯着，心里盘算快点儿把分红的钱给江一水，这样他就能买房子了，将来再找一个老婆，研不研究的，得把日子过下去啊。
马玲找朱葛进退房，费了好大的劲才联系到她。朱葛进说自己正在伊拉克采访，估计十天半个月的回不去，反正自己也没东西，就让马玲去自己的报社拿钥匙，等到她回来再算水电费用之类的事情。马玲没想到朱葛进这么爽快，本以为提前收房会有一大堆麻烦。
马玲去了报社取朱葛进的钥匙，打开门发现房间里窗明几净，朱葛进的细软都带在那只大箱子里拿走了。马玲站在房间里，用力嗅着空气中的味道，嗅了半天，空气中干净的如同没有人住过一样。
这真是一个奇怪的女孩子。
范晓南带着马玲来医院作检查。
从昨天开始，马玲就食欲不振，浑身无力。李芝麻吓得不行，把范晓南从客户那儿拉回来，让他马上带马玲去医院检查。起初马玲不想去，估计是胃口不好，可是后来觉得不对了，肿胀的乳房突然不肿胀了，而且阴道会有隐约的血丝渗出。马玲回想以往的经历有些害怕，不用李芝麻催，也主动让范晓南带着她来妇幼医院检查。
B超室，马玲躺在床上，医生正在作着例行检查。她让马玲放松，吸气，再放松，再吸气。突然，医生的脸色大变，她盯着屏幕好久没有说话。
马玲转过头，疑惑地看看屏幕又看看医生，有什么不对吗？
好半天，医生才说了一句，这孩子不能要了！
什么？马玲一下子坐了起来。
医生有些同情地看着她说，胎儿已经死了。
马玲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可能！前一阵还检查过。
医生边收拾东西边说，那我不知道，反正现在显示的是胎儿已经停止发育。
不会不会。马玲呜咽着，我还听到他们的呼吸声呢。
医生有些惊讶地看着马玲，你真听到了？
是啊。尤其晚上的时候听得特别清楚。咕噜咕噜的。
医生毫不犹豫地说，那是肠鸣！
马玲还是不相信，怎么可能是肠鸣？怎么可能是死胎？怎么可能不发育？我天天和我家大乖小乖说话。马玲忍不住在B超室恸哭。范晓南听到哭声扑了进来，听了之后也热泪盈眶，怎么会这样？医生，您再帮着看看，是不是给搞错了？
医生摇头说，没错。要是不相信我，你们可以去别的地方看看。
范晓南当然不相信医生，他和马玲一致认为，是医生搞错了。他们又去别的医院检查，找最好的医生，但结果仍然是绝望，孩子停止发育了，医生建议马上做清宫手术，否则对马玲不好。
马玲拒绝，有些疯狂地说，我不打掉，我不相信他们会停止发育。
范晓南紧紧地抱着马玲说，老婆，我知道你难过，我也难过。可是我们得听医生的话。
医生肯定弄错了，他们全部弄错了！
老婆！你把身体养好了，我们才有机会再要孩子是不是？胎儿已经不发育了你不清宫也没用啊。
我不相信他们真的不发育了。呜呜。
马玲扑在范晓南怀里号啕大哭。
哭后马玲仍然不做手术，马玲仍然沉浸在幻想之中，她幻想着医生的检查结果是错的，她幻想着大乖和小乖只是暂时休息了。于是，马玲不顾范晓南和李芝麻的反对，把自己反锁在屋子里和肚子里的两个孩子说话，大乖呀，你醒了没有？小乖呢，你不要踢妈妈，妈妈很疼……
一家人拿马玲没办法，每天好饭好菜地照顾着，并不停地做她的思想工作，希望马玲勇敢面对现实。否则再拖一些日子，对她的身体不好，对胎儿也不公平，已经死了，还把他们留在身体里不能让他们自由，这很自私。
马玲疯了一样证明大乖和小乖的存在，疯了一样到处翻书企图证明自己是对的。但是没用，胎儿连肠鸣都没有了。马玲还让李芝麻帮着自己求求观音，观音不是送子的嘛，求观音保估她的大乖和小乖不要死去，他们一定要活着。
李芝麻很生气，已经死了，观音也救不回来。你快点去医院拿掉，拖久了会有生命危险的，你知不知道？
马玲不高兴，你碰上什么事，不用说你也会求观音。你就为了我求一下怎么啦。
事与事不同。现在已经这样了！你要面对现实，你的身体要紧！有了身体多少孩子要不了？没身体要什么鬼孩子？
马玲呜咽着，也许弄错了呢？要是弄错了怎么办啊？我已经流了两个，这两个再流掉我还活不活啊？你对我不好，从小到大，你就像一个后妈。你不相信我，你不疼我，你还不如一个后妈呢，后妈人家还顾顾面子。马玲不知道发了什么疯，竟然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抱怨起李芝麻来。李芝麻听着心伤，也委屈，但她不能反驳。马玲已经这样了，她当妈的还能说什么啊？李芝麻越忍着，马玲越生气，你辩解都不想辩解了，看来我们俩真的没话可说了。
李芝麻含着泪去求观音，全部按照马玲的想法说了。马玲很高兴，这才是亲妈嘛。求了观音，估计大乖和小乖肯定会好起来了。马玲又开始憧憬美好生活的时候，江一水却打破了她的幻想，江一水找医生给她重新检查了一次，并坚定地说孩子已经死了，死在肚子里了，如果再不拿出来，会有生命危险。马玲还是不去，并感觉又有胎动了。范晓南气得眼泪汪汪，却拿马玲没有办法。江一水也不知道哪儿来的脾气，冲范晓南大吼，你还是个男人么？她说不去就不去啊？绑也要绑她去医院！
动手术那天，江一水没去，他在一家小酒吧静静地喝酒。
再次躺在手术室里，马玲觉得身下的手术床就是一块冒着寒气的坚冰。为了放松她不停地呼气吸气，但全身仍然抖动着。
范晓南站在走廊的尽头，面向窗外无声地掉眼泪。李芝麻坐在椅子的一头，哭一会儿，叹息一会儿。这时候，对面的产房突然奔出一个男人，不管不顾地到处奔告着，生了生了，生了一个儿子！大胖儿子！
马玲仍然在梦中挣扎，她梦见自己生了两个可爱的孩子，她一手抱一个，孩子很重，她的胳膊都酸了。马玲到处寻找着范晓南，可是好多人啊，男男女女，却没有范晓南的影子。马玲想换换胳膊，可是孩子却没有了。
马玲哭泣着醒来，映入眼帘的是眼里布满血丝的老公范晓南。范晓南见马玲醒了，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了，老婆，你醒了吗？
马玲想哭，但已经没有了眼泪。
而喝了很多酒的江一水，趴倒在酒吧台上呜咽着哭了起来。
马玲引产的事情是丛珊说给王秀美听的。在这之前，王秀美正在家里帮未来的小孙子整理衣服。她把衣服按着春夏秋冬分开，每一个季节都有十多件。这些衣服是她在逛商场的时候刻意购买的，不仅仅她花了钱，还融入了她的喜好，以及对未来小孙子的爱。王秀美憧憬再过几个月自己就要做奶奶了。她特别高兴，她一边整理衣服一边哼着歌，解放区的天是晴朗的天……
这时候，丛珊来了。丛珊的到来打破了王秀美的美梦。丛珊离婚后，觉得孤苦无依，经常到王秀美这儿混吃混喝。王秀美不仅不反感而是特别喜欢，并有一种感恩的情绪在里面涌动。毕竟岁数大了，越来越需要人。儿子和媳妇指望不上，说不定丛珊可以指望呢。有个头疼发热或者不舒服，毕竟家里有人不害怕。所以王秀美给丛珊做各种好吃的，和丛珊说知心话。她们俩的知心话就是，各自诉苦，各自埋怨，然后相互安慰。相对马玲，王秀美越来越喜欢丛珊，丛珊也乐意把王秀美这儿当成一个免费吃喝免费诉苦的点儿，有时候聊得太晚她就睡在这儿，不是和王秀美一起睡，而是睡到范晓南以前的房间里。当她睡在床上，环视房间里的旧物，就会回忆，回忆她和范晓南的认识，以及他们各自的现在。有时候想着想着，丛珊就觉得造物主真是糊弄人，男女之间为何要有爱情。如果见一面就能定了终身该多好。虽然听起来残酷，但肯定会少了很多悲欢离合爱恨情仇。总认为爱情是物质主义上面的花朵，结果发现花虽然如约盛开，但因为根基不好，所以比有爱情的花朵败得早，败得彻底。
马玲流产的事情，是范晓南告诉丛珊的。在马玲进手术室的时候，丛珊曾经给范晓南发过一些暧昧但又是玩笑的短信，范晓南笑不起来，他回短信说了马玲的事情。丛珊先是惊讶，后来就有些幸灾乐祸。这个世界不仅仅是她自己活得不好，有些人比她活得更不好。相对马玲的痛苦，她的这点痛苦算什么呢？丛珊表面上关心马玲，其实是怀了看笑话的心态来的。只是她不知道王秀美还蒙在鼓里。所以面对王秀美的惊讶，丛珊有些生气地说，这么大的事情您不知道？
王秀美觉得天都塌下来了。她把手里的衣服一摔，扔下丛珊，直接奔到医院。说是安慰马玲，其实话里有话。王秀美拉着马玲的手，眼里闪着泪花，既然已经这样了，你也别难过了。把身体养好了，我们再要一个。虽然你的年龄大了一些，不过没关系啊。现代人营养好，四十多岁生孩子也属正常。
马玲点头，任凭眼泪在脸上肆意流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