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了吗?”
说话的少年大概14岁,个子不是很高,脸上有着一丝阴鸷,坐在桂花树的枝干上,向着站在门口观望的另一个孩子问道。
几棵树后,还躲着几个差不多年纪的男孩,搓了搓手,脸颊有些红,不知道是因为天气还是因兴奋。
“还没,还没,你别催我了!”回应的男孩表情有点不耐烦。
“怎么还不回来呢?”坐在树上的男孩嘴巴上叼着一根草,吊儿郎当的说道。
远处似乎有很轻的脚步声传来,坐在树上的男孩耳朵一动。
“来了吗?”
“来了来了!”在门口观察的男孩子看到了什么,确定后,小跑着躲到一颗树后面。
“快快快,准备,准备!”坐在树上的男孩从树上跳了下来,比划了一个手势,向着周围轻声喊道。
几道身影轻轻从几棵树后走出,怀中各自抱着一个不大不小的脸盆,里面装满了水。
“水温怎么样?”
“冻死了,冻死了,到了没?”一名男孩捧着水,浑身抖了抖。
脚步声渐渐走近,越来越清晰,所有人屏住呼吸。
一道瘦削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然后走进了门!
“泼!”
八个男孩两两分组,双手因为冰冷而变得通红,不过他们此刻不在意这些,一大盆水向着进门的瘦削的身影泼去。
“哗哗哗,啦啦啦!”
零下的温度,骤然泼上去的水冰冷刺骨。
湿透的全身,吸水而变得沉重的衣物,男孩的身形瘦削而又单薄。
“快跑啊哈哈哈!”恶作剧得逞的男孩们四散而逃。
“略略略,怪物,怪物,丑八怪,扫把星!”
孩子们的话略带稚嫩,童真里带着最伤人的恶语。
面色苍白,气质有些阴郁的男孩站在那里,冷冰冰的似乎没有什么情绪,任由被泼上来的冰冷的水,缓缓低落,在寒风中似乎有结冰的迹象。
祁临感觉水渗透进了衣服里面,被寒风吹着浑身刺痛,黏着在身上的冰水似乎也已经和皮肤冻在了一起,有些地方失去了知觉。
祁临木木的,摸了摸书包,感觉有点潮湿,于是把书包拿了下来。
里面装的是一些童话故事和一些教科书。
还好,没湿,祁临心想。
只是还没反应过来,一股巨力从后背传来。
祁临感觉到脊背一阵钝痛。
头领的矮个子男孩在其他人跑了之后,才走出来从背后一脚踹倒了祁临,并没有逃跑,而是慢悠悠的走了开去。
“怪物呢,就该呆在怪物应该待得地方!”
祁临瘦小的身躯无声蜷缩在地面上。
已经习惯了,所以没有什么关系,男孩子,疼痛不算什么,祁临勉强安慰自己。
随着矮个子男孩大摇大摆的离开。
四面渐渐变得安静,树枝被风吹得时不时摇晃一下,掉落几片秋天不曾落下的叶子。
在确定所有人都走了以后,祁临才挣扎着,爬了起来,将掉落的沾满了泥水的课本和童话书重新装回了书包。
“小,小哥哥。”略显颤抖的稚嫩童音从侧面响起。
一个大概五岁左右的小男孩此刻有些害怕的站在祁临面前。
祁临观察了一下眼前的男孩,比自己要矮,不过五岁的小孩,这个身高看不出来到底矮不矮,还没发育呢。
祁临对自己的身高其实是有点怨念的,不过这没有办法。
小男孩手上拿着一块毛巾,是干的,带着真诚,想要靠近祁临。
他远远看到了这个场景,只是无力阻止。
“这个,给你。”男孩的声音有点踟蹰,时不时张望一眼外面,怕那些人回来。
“谢谢。”祁临的声音带着点干哑,喉咙里似乎有什么东西。
祁临没有伸手去接那块毛巾,侧了侧身子不想碰到那个男孩。
身上的衣服寒冷沉重,有一部分皮肤是不是被冻伤了。
祁临向着福利院内门走去,感觉身体有点刺痛,牙齿不自主地在打颤,如果再不去把衣服换了,他可能会被冻死。
祁临拒绝了那个小男孩的好意。
不是他不领情,只是因为,不从众的人,不太会有好下场。
起码在这里是。
祁临错过一次,不会再错第二次。
而且他也不会拥有朋友。
应杨市福利院,第二区112室。
门被打了开来,里面是一间不大的卧室。
祁临走进卧室,观察了一遍,确定没有人躲在某个角落,才转身锁好了门。
虽然有人的话检查也没用,但习惯使得祁临下意识的做出防御的心态。
诸多的抗争是无声的,也是没有用的。
卧室里的家具很少,一张桌子,一张凳子,一张床,叠的整齐的被子和一个用来装衣物的箱子。
祁临将书包放到小桌子上,室内有着全天候供应的暖气,在某种力量被发现之后,有些限制了人类发展的东西似乎已经消失。
脱掉了沉重的外套,身体已经被冻得僵硬,四肢已经不属于自己了。
里面的衣物并没有因为被外套遮蔽而逃过一劫,冷冰冰地贴在皮肤上。
细碎冰块将某些部位的皮肤与衣物冻结在了一起。
祁临脱衣服的时候,带下了一层薄薄的皮,伤口上流下了细小的血丝。
一声闷哼之后,在桌子上的玻璃杯毫无征兆地分成了两半。
“叮,当!”两声之后,祁临转过头望向声源,看到了桌子上分成两半的玻璃杯,嘴巴张了张,然后陷入了沉默。
祁临轻轻站起来,走到桌子旁边,玻璃杯分成两半在桌子上摇摇晃晃,玻璃杯的分裂部位,异常的光滑,就像是一种极为锋利的利器切割出来。
“又来了!”祁临低声说了一句话,每当自己的某种情绪被放大的时候,他的周围总会出现不自主的物品分裂事件,并且不受他控制!
他其实挺害怕的,怕自己有一天疯了,然后其他所有人都变成两半,所以一直小心翼翼地克制着,克制着!
被冻伤的皮肤有些发青,露出来的血肉显得有些恐怖。
祁临的身体轻轻地发抖,寒意在身体的每一个角落作威作福。
为了培养节约用水的好习惯,院长将所有房间的热水供给断了,只有在每周周六周日的时候,才被允许使用热水。
今天是周三,没有热水,水是冷的。
祁临将身上所有的衣物都脱了下来,瘦削的没有肉的身体看起来有点恐怖。
淤血的青痕和血丝血滴互相缠绕。
这种欺负早就不是第一次了,事实上已经多到祁临自己也已经数不清了。
“有点冷啊!”
祁临抱紧了身子,他12岁了,不过看起来只像10岁,长期的营养不良带来的不仅仅是瘦骨嶙峋的体质,还有免疫系统的虚弱。
把身体擦干,这是祁临能做的唯一一件事。
祁临爬到了床上,缩进了棉被。
然而冷意还是不可避免地传来。
祁临闭上了眼睛,想要睡一觉,只有在这个时候,祁临才是真正放松的,身上的阴郁之气不自觉地散去,露出了几乎称得上漂亮的相貌。
眉峰带着一丝英气,并不是那些人说的怪物模样。
但是福利院的人不喜欢祁临,和这个没有多大关系。
外来的人看到祁临一副病怏怏和阴沉沉的样子,也没有多少好感,可祁临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
因为意料之外的两件事,导致祁临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上了怪物的标签。
天性单纯的孩子们,在有心人的挑动下,祁临所做的一切事都被无限放大。
事实上,祁临才是那两件事的最大受害者。
怪物,灾星。
单纯的恶意,最为直接的伤害。
那个叫曾布飞的少年,年纪最大,也最为过分。
祁临也不知道为什么。
大人们刚开始只当作孩子们之间无伤大雅的玩笑。
后来发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不过没有人在意太多,小孩子之间的小打小闹,长大了就好了!
福利院的新任院长祁临不喜欢,可能她也不喜欢他吧,或者说,她可能并不喜欢任何小孩。
带着点小市民的贪婪,懒惰。
但是又因为她哥哥在第二聚居区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她才能在这里待下去。
不过,祁临早就不是特别在意了。
他只是想要活着而已,虽然这种灰暗的生活很难坚持,可有人告诉过他,活着本身就是意义。
奶奶和他说过要坚强,所以祁临一直坚强着,可是这种坚强还能持续多久?
自己就像是大海上狂风暴雨中的小船,随时可能被打翻淹没,沉入那无法醒来的永恒的黑暗。
祁临蜷缩进棉被,头昏昏沉沉的。
有点困啊,那就睡觉吧。
梦里有什么?
“什么都有的。”祁临发出一丝窃笑。
有那个灯光下笑眯眯喊着临临的和蔼老人。
有风中吹来的轻盈的歌声。
有温暖抚摸祁临额头的大手。
梦里什么都有,期待的,喜爱的,奢求的。
“临临?”
所有向往的景象很快远去,就像是昙花一现,来不及高兴几秒钟,就如同泡沫一样破碎。
取而代之的黑暗像是从深渊之下浮起,没有生机也没有希望。
模模糊糊之间他好像听到有人在哭?
“谁在哭?”
“你在哪里?”
“不要哭了!”
“我来找你,你别哭了!”
“这里怎么变热了,有点难受!”
只是黑暗隔绝了所有,祁临说出去的话,似乎被什么东西屏蔽了。
祁临能感受到的只有耳朵里絮絮断断的哭声和闷得发慌的黑暗。
昏黄的灯光自动熄灭,没有人看见全身冒汗、浑身皮肤异常通红的祁临。
祁临的脸上还带着点泪痕,也许是因为身体的难受,祁临时不时的在床上扭动、翻转!
黑暗的房间里,一阵淡淡的毫光没有征兆的闪烁着。
“咔嚓!”
......
无尽的黑暗里,忽然间响起一阵轻吟浅唱,像是旧日的歌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