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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15

1950年春夏之交的一天晚上,北京市妇女生产教养院第八培训所的学员宿舍内,屋内已没有了平日学员们互相打趣玩笑的戏谑和喜悦,笼罩着的只有培训即将结束姐妹们依依惜别的沉重气氛。

与筱月香“牌名”只差一个字的同为“满堂春”姑娘的筱月红将头趴在筱月香肩头无声地抽泣着。同屋的一个女学员正在安慰着她:“月红,别难过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好姐妹也有分别的一天。再说,月香出嫁,嫁了个可心的好人家儿,这是好事啊。”

另一个学员也附和着:“对呀,咱们都要替月香姐高兴才是!月香姐,你出嫁我没什么送你的,这块儿面料你拿去吧,以后给你孩子做尿褯子都成。”

同宿舍的学员都被逗笑了,筱月红也挥去了惜别的不快。她站起身来走到屋子中央大声说:“对,月香姐出嫁这是好事,新社会让我们这些苦命人从此也可以挺起胸脯堂堂正正做人了,月香姐我祝福你,我身上这件长命锁,银的不值什么钱,但它是我十三岁被卖时家里留给我的唯一念想,这把锁月香姐你将来挂在我的小外甥或外甥女身上,让它保佑咱们的后代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说着筱月红从领口处掏出那把贴身珍藏多年的银质长命锁,双手捧到筱月香面前,筱月香双手接过银锁,眼泪早扑簌簌掉了下来。

说罢,筱月红转身高声对满屋的学员们说:“姐妹们,咱们的培训就要结束了,这是我们高兴的日子,我们都获得新生了。姐妹们,我要向大家宣布:我娘家姓卫,从明天起我就改回我原来的姓,名字也要改为卫边红,我坚决报名到新疆支援边疆建设去!”

屋子里立刻响起一片学员们发自内心的鼓掌声。

不知什么时候,荣芳所长和两名培训所的女干部已经走进了屋内,看着身体和神态都已焕然一新的学员们,她们不由也双眼湿润起来,脸上却洋溢着兴奋、幸福的神情。

次日上午,培训所院内挂起了一排红纸灯笼,拉起了用彩色纸环串缀而成的一串串的彩串,墙壁上还贴上了耀眼的大红喜字,毛主席和朱德总司令的画像挂在一面紫红色幕布中央,好像正在慈祥地望着这些正在为婚礼忙碌着的人们。

背对着幕布的是贵宾席,依然是那排长条桌,只不过桌布换成了红色,上面也摆放上了几盘花生瓜子和水果糖,正对着贵宾席那一排排马扎上坐着的则是满脸兴奋的培训所学员。

忽然,一位小战士跑进来报告:“报告所长,来了,来了。”

荣芳:“慌什么,什么来了来了?”

小战士觉察到了自己的急不择言,连忙补充道:“报告,是迎亲的来了。”

这时,院外忽然响起了震耳的鞭炮和使劲儿敲打锣鼓的声音。踩着这喜庆的鼓点儿,由京西煤矿矿长王有金带队的迎亲队伍吹吹打打地走进院来。

培训所李主任热情迎上前去:“王矿长,你们来了,来——你们这边坐!”说着他将王有金、赵昆、刘长贵、何震东和黄子余一行人引入贵宾席的空位上坐下,荣芳等培训所领导早已在贵宾席上端坐等候了。

王有金看到爱人荣芳正陪着一位女干部聊着什么,便意味深长地冲着爱人点点头笑了下叫了声:“荣所长。”随行的赵昆、刘长贵、何震东等人都禁不住笑了起来。

荣芳故意板起脸对王有金开口道:“今儿个的喜事可是得公事公办,你们矿上要不把我们学员的喜事安排得妥妥帖帖,人你可甭想接走。”

刘长贵赶紧为带队而来的领导王有金帮腔儿:“行了,嫂子,您也马上转业到咱矿上了,您就高抬贵手吧。”

赵昆闻言对何震东和黄子余调侃说:“荣所长马上就转业到咱们矿,担任矿医院的院长,以后别说咱们了,连矿长也得归荣所长管……”

赵昆的话立刻就被众人的笑声盖住了。

这时,培训所李主任走到了会场正前方,大声宣布道:“大家静一静,于富礼、筱月香二位同志的婚礼仪式马上就开始,我先向大家说明一下,月香同志从今天起正式恢复她原来的姓氏‘常’了,我们大家先鼓掌祝贺一下!”

一阵掌声后,李主任继续说道:“下面我分别介绍下,到我们所出席仪式的贵宾们!”

“市妇联杨梅副主任——大家欢迎!”一位身穿列宁装显得十分干练的女干部站了起来微微颔首示意。

“京西煤矿党委书记兼矿长王有金同志,也是咱们所长的爱人——大家欢迎!”王有金赶紧站起身向大家鼓掌示意。

“出席仪式的还有京西煤矿党支部的赵昆副书记、刘长贵科长、何震东股长和俱乐部的黄子余主任。”

在一片掌声中被介绍到的人们相继起立又重新坐下。

李主任清了下嗓子再次微笑着开口了:“下面,我再介绍我们今天仪式的两位主角!”

“新郎——京西煤矿的于富礼同志!”于富礼身披红彩、头戴插花礼帽,脸红红地站了起来,并惶急地向学员们深深鞠了个大躬。马上有学员喊:“这个不算,还不到鞠躬的时候呢!”

于富礼局促不安地立在那儿不知怎样才好。李主任解围地大声说:“新郎请坐下,下面开始介绍新娘!”

李主任夸张地拉长了声音:“新娘是——北京市妇女教养院第八培训所优秀学员常月香同志!”

常月香身穿大红中式上衣,满脸喜色又有些羞涩地从女学员座位中站立起来,人群中响起一片友好善意的哄笑声,夹杂着女学员的调谑话语。

“看,新娘子今天多漂亮呦!”

“难怪新郎官这么着急哟——”

李主任挥了挥手示意大家安静:“好,现在我宣布,于富礼、常月香两位同志的婚礼仪式正式开始,下面请双方单位领导讲话。先请我们所的荣所长讲话!”

荣芳:“学员同志们,姐妹们,今天是于富礼同志、常月香同志的大喜日子,也是我们培训所的一个有纪念意义的好日子,常月香学员的结婚嫁人是她结束培训走向新生的开始,她是我们这里光荣走出的第一位学员,也是我们第八培训所全体学员走向新生的一个开端。今后,我们的学员无论是去工厂、农村还是去支援边疆,或是到其他岗位,让我们记住今天,当我们走出培训所,我们就要挺起胸膛做国家的主人,什么时候都要珍惜我们新中国劳动妇女的光荣,我们祝贺常月香学员的成婚!也是祝贺我们全体学员所获得的来之不易的新生!”

荣芳的讲话立刻被学员的热烈掌声淹没了,不少学员鼓掌的同时,眼睛里泛着激动和难以抑制的喜悦泪光。

李主任:“下面请新郎单位的领导王有金矿长讲话!”

王有金走到台前轻咳一声开始了讲话:“培训所的学员姐妹们,前来迎亲的京西煤矿工友们,我们作为新郎单位的代表到这里来迎接新娘子常月香同志!”

一阵笑声中,常月香脸红红的害羞地低下了头。

王有金继续讲道:“……同时也使我们大家都受到了一场深刻的教育,就在前不久新中国的成立,让我们受压迫受剥削的煤矿工人成了国家的主人!国家获得了新生,我们大家也一起获得了新生!学员姐妹们,你们经过政府的培训,也即将走向新的岗位,开始新的生活,我祝贺你们,也欢迎你们到工业战线来,到我们煤矿来,让我们一起用我们的劳动、用我们的双手建设我们的新中国——就是你们所长也马上就是我们矿医院的院长了!”

荣芳闻言不无嗔怪地瞪了丈夫一眼,而与会人员中却报以了一阵热烈的掌声和友好的笑声。

李主任:“下面请市妇联杨梅副主任代表政府向两位新人颁发由咱们人民政府签发的结婚证!”

杨梅副主任走到台前,一边徐徐展开一张盖有市政府红色大印的黄底结婚状,一边大声说:“姐妹们,借月香姐妹结婚大喜的日子,我再和姐妹们通报一个好消息,在党中央毛主席的关心下,保证我们姐妹们婚姻自主的《婚姻法》正在抓紧制定,很快就会由中央人民政府颁布施行,以后我们姐妹的婚姻自主、恋爱自由就有了国家法律的保证,大家说好不好?”

“好——”会场上旋即响起了一片欢呼声。

在人们的欢呼声中,常月香和于富礼分别被各自的姐妹和工友推上台前,从杨梅手中一起接过结婚证。

于富礼憨厚地笑着,常月香羞涩地笑着。

台下有人喊了:“还不向杨主任鞠躬感谢!”

杨梅:“不用谢我,要感谢政府,感谢共产党,感谢毛主席。你们先向毛主席和朱德总司令鞠躬吧!”说罢她向司仪李主任点头示意了一下。

李主任大声宣布道:“请新郎新娘向毛主席和朱总司令三鞠躬;请新郎新娘向他们家乡的方向三鞠躬,感谢父母的养育之恩;请新郎新娘向出席仪式的来宾和领导三鞠躬;请新郎新娘向出席仪式的学员姐妹们,向工友们三鞠躬……”

于富礼和常月香按照司仪李主任的“指示”认真地鞠着躬,诚挚地表达着他们的感恩和感谢。少顷,他们又一起手捧托盘开始向人们递送喜糖,当然也得接受人们的打趣。稍一得空儿,贵宾席上的王有金悄悄对荣芳说道:“荣所长,可以让我们走了吧,我们矿那边也有一场婚礼仪式呢……”

荣芳轻轻点头,然后站起来大声说:“学员姐妹们,让我们再次鼓掌,祝贺我们的月香姐妹今后的生活幸福美满!”

院子里再次响起了一片掌声。

常月香和于富礼在人们的簇拥中从培训所门口走出,一位学员向闻声而来围观“喜事”的孩子们抛撒着糖果,卫边红和另一位学员则抬着一个火盆放到了门前,卫边红大声说:“在我们家乡,新人走进婆家时要从炭火上迈过去,象征着以后的日子红红火火的。我们也要新郎官和新娘子从火盆上迈过去,希望他们从此走向红红火火的新生活。”话未说完,卫边红脸上已经洒满了激动和惜别的热泪。

常月香也是激动万分,她一把揽住卫边红,两位好姐妹紧紧地拥抱到了一起……

于富礼和常月香携手迈过了火盆。在京西煤矿工友们的鞭炮声中,一对新人登上了京西煤矿来“接亲”的敞篷卡车,卡车上的锣鼓家伙什儿响亮地敲打了起来。

卡车上的新人和“接亲”的人们,热情地向卡车下“送亲”的学员和荣芳、杨梅、李主任等领导挥着手。

在学员们“姐姐妹妹站起来”(中央新闻纪录电影制片厂《烟花女儿翻身记》主题曲)的歌声中,卡车发动了,在春天温暖的阳光里卡车逐渐加速,向前疾驰、行进着……

16

煤矿储煤仓库那面大侧墙上已绘出了一幅巨幅宣传画,画面上一位身穿工装的工人正将手中的铁锤挥向那台湾岛地图上的秃头蒋介石和一个手握卡宾枪的美国大兵,画面右侧竖写着的一幅巨大的正楷红字标语——“中国人民一定要解放台湾”。

与巨幅宣传画遥遥相对的露天广场上,京西煤矿“反对美国侵略朝鲜和我国台湾”的声讨大会正在举行。广场正前方的舞台上方挂着醒目的宣传横幅,王有金等矿领导一脸严肃地端坐在主席台上。台下是席地而坐的黑压压的矿工人群。

赵昆正在发表讲话:“矿工同志们,美帝国主义打着‘联合国军’的旗号,已经对我们的邻邦朝鲜民主主义共和国发动了罪恶的侵略战争,现在又进一步想把战火烧到我国的东北,昨天,也就是8月27日,美军B-29重型轰炸机、P-51战斗机等先后五批十三,侵入我国东北境内的辑安(集安)、临江、安东(丹东)地区上空轰炸扫射,炸死炸伤我国和平居民24人,炸坏我火车和客车、救护车5辆,炸坏我卡车两台。兼任外交部长的周恩来总理已代表我国政府向美国政府提出了强烈抗议,我们煤矿工人坚决拥护我国政府的决定,坚决抗议美帝国主义的侵略行为,根据市委、市政府和矿务局党委的决定,决定在我们京西煤矿成立‘中国人民反对侵略中国台湾、朝鲜运动京西煤矿分会’,统一领导运动的开展和对全矿职工的宣传教育工作!下面我们请矿党委书记兼矿长王有金同志给我们做动员!”

王有金手持讲稿面色严峻地走到话筒前,他清了清嗓子没看讲稿就大声开讲了:“工友们、同志们,这个美帝国主义真不是好东西,我们打老蒋解放全中国时,它就支援老蒋和我们作对,现在它又出兵朝鲜和派军舰封锁台湾海峡不让我们解放台湾。工友们,难道我们还能让老蒋再回来,难道我们翻了身还要再翻回去?”

台下的矿工人群中,于富礼等几个青年矿工义愤难抑猛然站起身来高举手臂大声回答着“不能!”“不成!”。

王有金:“对!我们要和平建设,建设我们的新中国,坚决不准任何人把战火烧向我国,我们的解放军在南方的剿匪作战还在进行,我们的国防也要加强,这些都需要钱,这就需要我们多产煤,产好煤,为加强国防做贡献,我是个老兵,没说的,只要党和国家需要,我时刻准备重返前线。新中国的国威求是求不来的,谁要想侵略我们,敢侵略我们,我们就坚决把它打回去,打服它……”

王有金的通俗演讲大大感染了台上台下的听众们,他的讲话很快被台下响起的口号声淹没了。

“坚决反对美国侵略朝鲜和我国台湾!”

“坚决支持朝鲜人民反对美国侵略!”

“我们一定要解放台湾!”

“努力增加生产!恢复国民经济!”

台下的人群中,于富礼、黄子余等人也都在不时举起拳头,情绪激昂地高声呼喊着口号。

散会后,赵昆随着王有金一起走进矿长办公室,王有金一边将刚摘下的旧军帽挂在衣架上,一边对赵昆说:“今天下午的会开得还真不错,我动员后,各段、队、科和股的表态都很好,下一步我们的宣传动员工作还得跟上去。我看,这回美国人的胃口可不小,闹不好它真想把战火往咱们这儿烧,不让咱们好好搞建设。”

赵昆脸上露出了一丝担心:“是哦——不过听广播里的朝鲜战争战况也有些不符军事学常识的情况!老领导您也是久经战阵的指挥员了,哪有战争爆发第三天,被迫应战的一方就将对方的首都占了的事儿,这不是在证明‘被迫应战’一方准备充分,而发动战争的反而措手不及吗?我倒是有点儿担心,这老美军队的战力和特点我曾亲身经历过,装备好、训练规范,步炮、步坦协同作战水平很高,海空优势明显,就是当年的日本军队也差一头哦!我们要是以美军为作战对象,可是要好好根据美军特点决定我们的作战方式和战争计划,要不可免不了吃他们的亏哦!”

王有金:“嗯,要是美军真打到咱们东北,这可真是个新的作战对象哦,但他老美不让咱们这些军人卸下甲来搞建设,咱就再把战袍穿起来,听我一老战友路过北京时讲,东北边防军已经组建了,他也随部北调东北了——老赵,这可是军事秘密你知道就行了哦……”

赵昆:“保家卫国本来就是军人的职责嘛,东北是咱们国家的重工业基地,那儿的重型工业企业,更是咱们恢复国民经济的本钱。我自参加滇军海城起义加入革命队伍后,先是在东北军政大学学习后又回部队,直到入关前一直在辽吉一带工作、作战,对那儿情况还算熟悉,那儿与朝鲜可就是一江之隔哦。”

王有金:“老赵,呵呵,其实你还不老,这回你嫂子也调到咱们矿医院来了,让她帮你张罗一个好姑娘,赶紧成家吧……除了国家的事,咱个人的事也得关心一下,都不能耽误,是吧。至于今天职工大会开完后的动员宣传工作,我看咱们还得专门开个支部会研究一下,要充分发挥俱乐部和工会的作用!还有在积极分子中发展党员,在各段队和科股建立党组织的事也得研究一下抓紧落实……”

说罢,王有金向门外喊了声:“小冯,你一会儿通知工会刘主席晚饭后七点钟到我办公室开会!”

17

矿工大杂院儿内,前院儿一排矿工住房对面儿一溜儿无墙的棚屋是黄子余和焦吉祥等几家的厨房。马淑华、庞莲凤和于富礼的妻子常月香分别在各家的灶台前忙碌着。刚下班不久的于富礼也赶来帮助妻子洗菜,常月香则用力地在放置旁边几台上的一只面盆里和着玉米面。

快人快语的庞莲凤故意打趣于富礼:“嗬,真知道心疼媳妇儿哦,刚下班就来帮媳妇儿做饭,以后让你焦大哥也跟你学学吧!”

于富礼笑道:“哪儿哦,我焦大哥可比我强多了,您怀我建国大侄子时,我可见他没少给嫂子买瓜果梨桃什么的……”

这时,黄子余手提着饭盒也回来了,于富礼抢先开口问道:“黄大哥,您才回来?会可是散了好一会儿了。”

马淑华:“是啊,于兄弟早回来了!”

黄子余一边将饭盒放在“公用”厨房自己家那块儿“领地”内,一边回答着:“职工大会散了后,工会刘主席又找我们几个工会和俱乐部的人开了个小会,商量一下怎样按照市里安排,搞好反对美国侵略朝鲜和咱们台湾宣传的事儿!”

一提起这话题,于富礼立刻气愤地拉开了话匣子:“黄大哥,这美国离咱们总有千八百里吧?”

黄子余笑了:“哪止千八百里,它和咱们还隔着一太平洋呢,上万里都说不定。”

于富礼:“那它侵略朝鲜来干吗?还派兵船到台湾海峡,不让咱们解放台湾,咱们哪儿惹着它啦?”

黄子余:“唉,也别说,打日本那会儿,它还是咱盟国呢。”

于富礼:“我可不管它盟不盟,这我和月香刚过上几天好日子,它要把战火往咱们国家引,不让咱们过安生日子,我第一个报名当兵去,打他个大老美!”

黄子余:“真要打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哦!唉,兵荒马乱的,咱们国家几十年就没安生过,好不容易咱新国家成立了,老百姓有盼头儿过太平日子了,这老美又来捣乱!”

于富礼:“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管他——黄大哥,今天俺媳妇给俺包的大馅儿玉米面团子,一会儿熟了给您端过去两个,尝尝您弟妹的手艺?”

马淑华:“不用了,中午我给你大哥带的就是这个……”

于富礼:“那是,您的手艺肯定比我这笨媳妇强……”

常月香娇嗔地拿起一把木锅铲作出要打于富礼的样子:“去你的,刚吃了两天我做的饭,就烦了……”

于富礼一边躲闪着一边嚷嚷着:“媳妇别打——俺的少林功夫讲的可就是闪躲腾挪!”

众人忍不住都哄笑起来。

然而,黄子余一家当天吃晚饭的气氛却远没有这样轻松,显得很是有些沉闷。

黄母仅喝了一碗汤就放下了筷子,马淑华拿起婆婆的碗想为婆婆再添点儿什么,黄母摆了摆手说:“够了,我吃好了。”说着把脸转向黄子余说道:“子余,我听说今个儿矿上开大会,说又要打仗了,妈这心里哦,就瘆得慌……那美国兵我可见过,在咱北京大街上开着那个吉……吉什么车了,满大街开得飞快!”

黄子余:“那是吉普车,美国兵最爱开那个。”

在桌上挨着马淑华坐着喝汤的小国琴忽然插嘴问道:“爸爸,吉普车什么样子哦?”

马淑华立刻制止说:“好好吃饭,饭桌上不准说话!大人说话,小孩子不许乱插嘴!”

黄母叹了口气说道:“小孩子好奇问个话,你别说她——自打八国联军进北京我就见识过了,兵荒马乱,洋人跑到中国杀人放火,老百姓遭得罪那就大了去了。”

黄子余:“听工会刘主席讲这次侵略朝鲜是十六国联军,飞机把炸弹都扔到咱们东北了。”

黄母:“子余啊,和你说句实话,妈就是怕打仗哦。”

黄子余:“怕也没用,好在咱们是共产党领导的新国家了,解放军也是当年朱毛红军一枪一刀打江山打出来的能战之师。”

说着,黄子余又低下头回答女儿的问话:“吉普车长长的,有四个车轮子,前头两个大灯就好像是人的两只眼睛,还有一个圆圆的方向盘,还有发动机什么的。”

看着这父女情深的一幕,黄母暂时释去了心中的担心和不快,她慈祥地望着黄子余和孙女,对儿子说道:“别光顾着说,看饭凉了!我吃好了,你们慢慢吃吧!”

入夜了,黄子余夫妇躺在土炕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马淑华终于开口了:

“子余,你说朝鲜这仗打起来了,真能打到咱中国来吗?”

黄子余:“这可难说了,反正现在东北紧张起来了,那朝鲜和咱们东北就隔着一条江哦。”

马淑华:“我就是怕打仗,一打仗总是老百姓不落好,不是日本鬼子打中国,我还不至于连自己父母在哪儿都不知道呢……”说着说着,马淑华的话里可就悲情挂上了声儿。

黄子余:“现在咱们是刚成立的新国家,开新朝的一番新气象。就拿咱们矿来说,才多长时间,就恢复到有史以来的最高产量了——那解放军也是千锤百炼打出来的,蒋介石那么多军队不也叫解放军收拾了吗?再说,东北离北京远着呢。打也打不到北京来,你就别瞎担心了。”

马淑华:“是,这国家大事也不是我们这小门小户妇道人家能管得了的,我就是担心咱们刚过上两天安稳日子,又碰上战乱可怎么办……”

黄子余:“不会的,咱们这新社会刚建立起来,正兴盛着向上走呢,哪能一点儿小风小浪就能给咱们国家吹倒。快睡吧,明儿我还得带人赶快把矿俱乐部的展览布置起来呢,上边还要检查的!”

马淑华:“我就是有点怕……”

黄子余:“怕什么,上有矿上和政府,下到咱家不还有我呢,你怕什么?快睡吧……”

18

秋日下午,矿俱乐部职工业余京剧队正在新竣工的职工食堂大厅里排练京剧《打渔杀家》,黄子余作为导演兼乐队指挥正指导着扮演萧恩的演员拍戏。

黄子余:“你这学的是李少春李先生的戏哦,李先生唱腔韵味清醇,武功身法更是没的说,咱们这些业余爱好唱几口儿的票友再下功夫也学不了李先生的武功,唯有这唱法上咱们功夫下到了还是能学到几分神似。比如,你这段‘西皮快三眼’应该这样唱,前两句是慢板,从第三句转为原板,要有回肠荡气的味道……”

说着,黄子余以手击节哼唱起来:

昨夜晚吃酒醉和衣而卧,

稼场鸡惊醒了梦里南柯,

二贤弟在河下相劝与我,

他叫我把打鱼的事一旦丢却,

我本当不打鱼呀,关门闲坐,

怎奈我家贫穷无计奈何。

唱完,黄子余继续说道:“这段唱腔表现的是梁山英雄阮小七也就是萧恩,在梁山泊英雄聚义后重新回到江湖,眼见朝廷政治腐败、欺压穷苦百姓,心怀恼怒又要隐藏心内,以致以后不得不再次拔刀手刃恶霸的心理变化过程。一句话,这是强横当道,不得不反!”

“说得好!”不知什么时候煤矿领导王有金、赵昆等已在工会主席刘长贵陪同下来到了排练现场。

高声赞好的正是王有金。一见这么多领导来看排练,焦吉祥等一干伴奏人员不约而同地从座位上起身欢迎。

王有金摆摆手,示意大家坐下,然后继续自己的讲话:“老黄说得好,强横当道,不得不反!现在美帝国主义纠集十几个国家侵略朝鲜和我国台湾,这也是强横当道,我们不得不反对他们。现在我正式告诉大家,我们国家已经派出中国人民志愿军于前天——也就是10月25日在朝鲜展开作战行动。昨天党中央又下达了《关于在全国进行时事宣传的指示》。我们矿也根据局党委的统一安排,在我们矿职工和家属中开展确立胜利信心、消除恐美心理、努力生产、支援前线的宣传教育活动。你们排的《打渔杀家》也是对这一宣传教育运动的配合,要尽快演给广大职工看。好,你们继续排练吧,我们还要到职工食堂等几个后勤单位去看看!”

说罢,王有金等领导向大家挥了挥手,脸上流露出满意的神色,在赶来的食堂科长引导下快步离去,检查下一个单位去了。

黄子余目送领导离去后,向乐队做了个手势,大声说:“开始!”焦吉祥等操起乐器重新起劲儿地演奏起来,又一轮排练开始了。

从食堂出来,王有金边走边对刘长贵嘱咐着:“老刘,你们工会抓的职工俱乐部业余京剧队很不错,要把职工的业余文娱生活抓起来,这样那些旧社会的迷信、耍钱的坏习俗、旧习惯才会没有市场。”

刘长贵:“搞业余京剧队,赵昆书记一直是大力支持的,俱乐部的老黄抓得也很紧,照这样,京剧队向职工演出、公开亮相估计是快了!”

王有金侧过头对赵昆讲:“老赵,我们军队出国作战了,对职工进行时事宣传也得按上级的要求及时跟上,要用多种形式,宣传画、墙报,还有街头秧歌剧什么的,扎扎实实地进行抗美援朝的宣传,使我们的人民群众增强正义战争必胜的信心!”

赵昆:“好,一会儿检查完食堂工作,老刘我们一块再研究下如何做好抗美援朝的宣传!矿长,根据经验,支前工作、动员参军参战工作也会很快展开,以后得专门设立一个办公室才行。”

王有金:“成,这个办公室就设在工会吧,教育和发动群众也得依靠广大矿工!老刘,还有矿工家属的工作也得想办法跟上。”

刘长贵:“是!”

19

半月后的一个周日,在依然热度不减的秋阳下,马淑华、庞莲凤、常月香和若干煤矿工人家属以及他们的小孩,正在听职工子弟小学教师徐桂煊读报,徐桂煊手中《工人日报》的醒目位置上,刊载的正是中国人民志愿军在朝鲜取得第一次战役胜利的报道。

徐桂煊:“新华社报道,朝鲜人民军总司令部发表公报称:在朝鲜人民军和中国人民志愿军并肩作战之下,自10月25日至11月8日半个月中,共歼灭美军一万三千多人,缴获大量武器弹药,收复了大片失地,使敌人妄图在11月23日以前全部占领朝鲜的计划完全破产。”

听着这胜利的消息,矿工家属们叽叽喳喳议论了起来。庞莲凤一边给她的已经一岁的孩子焦建国喂奶一边说道:“这么说,咱们军队在朝鲜打了大胜仗了哦。”

马淑华一只手拿着个鞋底,一边用锥子使劲扎着一边插嘴说道:“你没听清吗,是咱们消灭了他们一万多人呢。打败了他们,战火就烧不到咱们国家了。”

在她身后,黄母领着孙女黄国琴也刚听完这段儿读报,听了这话儿不由有些急切地插问了:“那咱们又能过太平日子了吧?”

刚念完报上消息的徐桂煊耐心地回答黄母道:“和咱们打的是十六个国家的军队,打头的美国军队飞机大炮可不少,不会打一仗就算完的。”

常月香有点焦急地说:“那咱们军队也派些飞机大炮过去哦。”

徐桂煊:“这些咱们国家一时还造不出来。”

常月香:“那就买哦,谁能造我们向他们买!好支援咱们军队!”

徐桂煊轻轻叹了口气后说:“咱们国家经历了这么多年战乱,恐怕还不能一下子拿出很多钱买飞机和大炮。”

庞莲凤的语气有点发急:“那就凑,咱们全国人民凑钱也要买枪炮,决不能让咱们的军队吃亏!”

正说着,院外远处传来一阵锣鼓敲打声,人们纷纷站起循声向院外走去。纷乱中黄母接过庞莲凤手中已睡着了的孩子理解地说:“快,姐儿几个快一块儿瞧瞧去,孩子我帮你看,放心去吧。”女人们一起向外走时,也不忘互相说着女人间的贴己话儿。马淑华对庞莲凤热情地提醒着:“该断奶了哦,孩子都一周岁了,人家老焦还想着再要个女儿呢,告诉你不断奶可怀不上哦!”

庞莲凤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着:“就断、就断……”

煤矿大门前的水泥桥上,一场街头剧正在演出,只见于富礼扮演的大鼻子美军和另外一个工友扮演的手握长刀不知是哪国的兵,正在“中朝军队”的追击下狼狈逃命,“大鼻子美军”一边呜哩哇啦喊着投降、缴枪等字眼,一边高高举起手中的木制卡宾枪,跌跌爬爬向“中朝军人”叩头求饶。

旁边几个“伴唱”的小伙子一边扮着滑稽嘴脸一边大声唱道:“杜鲁门他吹,他吹牛皮,开着坦克抢东西,中朝人民团结紧,把他打回老家去。打得他丢盔又卸甲,哭爹叫娘泄了气……”引得人们发出一阵又一阵的哄堂大笑!

站在围观人群中的马淑华忽然一扯常月香的衣角:“那个扮美国兵的不就是你家富礼吗?”

常月香:“他和我说是舞狮队排练哦,还说他们全队都加入黄大哥那京剧队了。”

庞莲凤:“看看,大妹子,你又被男人糊弄了吧,他们排练的一准儿就是这——”庞莲凤是个痛快人,话刚说完就爽朗地笑了起来,忽然她仿佛又想起什么似的问身边的马淑华:“那歌里唱的杜鲁门是谁呀?”

马淑华:“听我家老黄说,是美国总统,就是美国最大的官儿。”

这时,俱乐部的黄子余指挥着几个工人推过一辆平板车(一种人力拉的货车),车上载着一个周围镶着一圈大朵红纸花围着的粉底色长方形宣传板,宣传板上的“捷报”两个字分外醒目。

在工人俱乐部的锣鼓队一阵敲打后,赵昆登上平板车开始讲话了:“矿工同志们,矿工家属同志们,大家都听到、看到了吧!咱们的志愿军在朝鲜打了大胜仗,但现在已经是11月中旬入冬了,咱们的志愿军战士在朝鲜还穿着单衣作战,我们部队的武器装备也比美国人落后不少,根据市保卫和平反对美国侵略委员会关于深入开展抗美援朝运动的统一安排,我们矿也要在职工和职工家属中开展为前线捐钱捐物的支前活动,我们还要努力增产,千方百计多出煤炭。想想在朝鲜爬冰卧雪的志愿军战士,我们还有什么困难不能克服,还怕多流点儿汗水吗?”观看宣传板和活报剧的职工和家属们的热情都被鼓动起来,纷纷呼喊着高声回答:“不能!”“不怕!”

少顷,在工会主席刘长贵的带领下,人们开始有节奏地呼喊起口号:

“反对美帝国主义侵略朝鲜和我国台湾!”

“抗美援朝,保家卫国!”

“努力增产,支援前线!”

热血沸腾的于富礼竟然忘了自己扮演的角色,也举起手臂高声呼喊起来。不知何时已凑到于富礼身边的常月香,一边爱怜地用一方手帕轻擦于富礼脸上因为卖力表演沁出的汗珠,一边提醒于富礼:“富礼,看看你穿的什么再喊。”

于富礼低头看看自己穿的道具服,不由伸了下舌头小声嘟囔了句:“也是,我是‘美国兵’哦。”

一旁正在敲打乐器的焦吉祥突然高喊一声:“刘主席,我捐出一个月工资支援志愿军买枪炮和棉衣。”

于富礼再也顾不上别的,连忙也大声应和道:“我也捐一个月工资!”

车下的黄子余不知何时已经准备好了一个大红捐款簿,递给了刘长贵,上面他早已写上了自己的名字和一个月工资的数额。

赵昆也急切地向黄子余布置说:“快,老黄,快把大家捐的数额记下来,记清楚!”

现场群情激昂,人们纷纷喊出捐款的数额,赵昆、刘长贵等在场领导被深深地感动了。

主持完宣传和捐款活动后,赵昆回到办公室,刚想在脸盆架前洗把脸,正在拧毛巾的当儿,王有金推门走了进来。

赵昆一见王有金就兴奋地说:“老王,黄子余他们排练的街头剧《打败美帝野心狼》效果真不错,还没等咱们动员呢,职工们就纷纷表示给志愿军捐款捐物,真感动人!”

王有金:“我听说了,收效确实是振奋人心!不过,我找你急着商量的是这件事——这不,局转发的市里征兵文件下来了,要求我们矿完成六个征兵名额,全局完成四十个征兵名额,年前入伍,前往部队。”

赵昆:“看来,朝鲜前线战事激烈,需要补充兵员哦!”

王有金在赵昆办公桌侧面的沙发上坐下继续说:“是的,我的一位转业在铁路局的华野老战友告诉我,一到夜里,军列就向北开,看样子不少二线部队也调上去了!”

停了一下,王有金带着一丝异样神情又说:“还有一件事得向你通报下,你在东北军政大学学习工作时的老上级,也是你的老乡徐文烈,他现在是50军的军政委,给局里来了封信,想让你重新回部队,你知道50军的渊源大部来自原起义滇军,改编后才成为我们四野的一支劲旅的,现在50军已进入朝鲜作战。如果你同意,就意味着你要重披战袍,重回前线哦!你看我们该怎样答复徐政委,当然也可以让我来说这个话,就说矿上还在恢复阶段,离不开你这个大学生出身的领导骨干……”

赵昆略迟疑了一下:“这不太合适,国有危难,以身许国是军人本分,历史上投笔从戎的书生也不在少数……再说,咱动员别人当兵上朝鲜前线,自己不带头也没说服力哦!还有徐政委是我的老首长,我怎能驳他的面子,他到50军当政委,恐怕也需要我这出身滇军系统的政工人员吧!”

王有金:“是的,徐政委信中也谈到了,想让你到军政治部负责宣传鼓动工作去,那咱们在矿上公开征兵消息时,你就算第一个带头报名的了!”

赵昆慨然应道:“好!不过,我建议在我们开会研究如何落实征兵任务时,顺便议下我走后,由谁接手我分管的工作。”

王有金:“那就这么定了!”

一天后,煤矿职工食堂前的广场上,用松柏枝扎起了一个牌楼,牌楼一侧还用帆布篷布搭起了两间小屋,小屋上方挂着的一幅红布横幅,上面“征兵报名处”五个黄色大字标明了这两间小屋的用处,而小屋外插着的一排红绿彩旗,正在初冬的风中招展着。不远处的牌楼下,俱乐部的一班鼓乐手们也在起劲儿地敲打着,热闹的锣鼓声驱走了初冬的寒凉,也敲出了一派热火激情。

于富礼从一侧急匆匆地向征兵报名点赶来,他用目光睃巡了一下,找到了在旁边锣鼓队那儿正在忙活着的黄子余,上前将黄子余扯到了一旁。

于富礼:“黄大哥,我想报名当兵,上朝鲜打那些杀人放火的强盗去!”

黄子余沉吟了一下问:“你跟弟妹商量了吗?”

于富礼:“还没有——”他迟疑了下接着说:“我就是有点放心不下月香,她过去受了那么多苦,日子好容易刚安稳点……”

黄子余:“这可是实话哦!所以,兄弟你必须把月香安顿好,你想当志愿军保家卫国,大哥我不能拦你,我只能向你保证——”说话间,黄子余一边将目光转向正在吹唢呐的焦吉祥,一边大声说:“吉祥,你叫别人替下你,你先过来一下!”

黄子余看了一眼走过来仍喘息未定的焦吉祥,接着开口了:“吉祥,于兄弟想报名参加志愿军上前线保卫咱国家去。”

焦吉祥:“我要不是过了年龄又扯着这一大一小的,我也报名。这侵略军到咱家门口杀人放火,这不明摆着不让咱过安生日子,明摆着欺负人嘛。”

黄子余:“是哦,咱不能拦于兄弟,但我刚才讲了一半儿,咱俩作为富礼的兄长,富礼不在家,咱得倾咱两家所有的力量来照顾好月香弟妹,让富礼兄弟在前线安心保国!”

焦吉祥:“这个是理所应当的,还有俺那屋里的……”

黄子余:“什么屋里的,现在可是新社会啦——”

焦吉祥:“对,对新社会,叫爱人,还有我那爱人都会一起照顾好月香的,于兄弟你就放心好了。”

黄子余又转向于富礼道:“于兄弟!那你也还是先同月香商量下,再报也不迟,报名期有三天呢。”

于富礼:“不了,我先报上名回去再告诉她。听说赵昆书记是第一个报名的,人家领导都带了头,咱有什么好说的,咱小时候学的这少林拳,正好找地方施展施展!”

说罢,于富礼分开众人走到报名登记桌前朗声说:“写上,我——于富礼,我报名当志愿军,去保卫咱国家!”

工作人员钦佩地望了下于富礼,赶忙在登记簿上书写上于富礼的名字,旁边的锣鼓点儿敲得声响更大、更急了。

于富礼家,炕桌上一盏洋(煤)油风灯灯光的映照下,常月香侧着身子躺在炕上,脸朝着墙、背对着于富礼微泣着,于富礼则尽量温声细语地呵哄着妻子:“……这不,刚一到家就和你说了嘛!”

常月香:“报名当兵,这么大的事儿,你事先也不和我商量——你眼里头还有我吗?”

于富礼略有嗫嚅地说:“我是……我是有点怕你拉我后腿。”

常月香:“你还有后腿可拉?你走了,我一个人怎么办?”

于富礼:“不是还有黄大哥、焦大哥两家吗,黄家大妈喜欢你就像亲闺女似的,大事儿你就找大哥他们帮个忙,小事儿你就自己张罗着干了。矿上也照顾军属,矿长说我走后就招收你进矿医院当护士,是咱矿的正式职工。再说有个一年半载等打败了侵略军我就回来和你过太平日子了,咱得生他个十个八个儿女,热热闹闹地过日子……”

听着丈夫的话,常月香兴奋得睁大了双眼,待到说到生儿育女话题,常月香忽然有些羞涩上了脸,有点犹豫地小声说:“我还没和你说呢,我好像是有了,有两个月没来那个了……”

于富礼兴奋得脸色发红,立刻一骨碌坐了起来:“真的,我听听是男是女。”

常月香用力将于富礼俯向自己肚子的脑袋推向一边:“去,去,还不一定呢,再说是男是女哪是能听出来的呢。”

于富礼:“能听出来,老爷们心大,跳起来扑通扑通的,女娃子心眼小,跳起来就是咚咚的。”

常月香:“去,你的歪理吧。”说话间她又有点儿愁上眉梢,轻叹了口气说:“你这一走,不知哪年哪月回来。如果我真有了,孩子叫什么都赶不上他爹起名……”

于富礼用手支着脑袋想了下,沉吟着说:“共产党帮我成了家,新社会让我过上了挺起胸膛的日子,我就要一心报国,一心卫国!我看,孩子甭管男的女的就叫一心,于一心又顺口儿又响亮!”

说着于富礼颇有几分得意,高兴地搂过妻子亲了一口,又很“郑重”地问:“现在亲热,对你肚里那个没事儿吧……”

常月香用手指狠戳了下于富礼的脑门儿娇嗔地假怪道:“你个没良心,没出息的……”

洋油灯燃着的灯芯被于富礼随手捻小,摇晃着、闪动着,终于熄灭了……

20

一周后,征兵报名站前的广场上,欢送入伍新兵出发集结的大会刚刚结束,身穿一身新军装的于富礼和矿办公务员小冯等,在重新披上戎装的赵昆带领下,鱼贯地登上一辆军用卡车,他们个个胸佩红花,面色带着几分悲壮,毕竟这可是要奔赴生死厮杀的卫国火线,尽一个男人保家卫国的责任啊!

赵昆第一个登上卡车,他用刚毅的目光望了眼前他战斗了已有一年多的刚刚恢复生机的矿山,也深情地回望了下他那些已结下深厚情谊的工友们,然后坚定地走向草绿帆布遮掩的车棚深处。

于富礼最后一个登上卡车,胸前的大红花将他因激动而通红的脸盘儿辉映得更红更亮。他登上车厢后转过身来,向站在车下为他送行的妻子再一次殷切地叮嘱着:“月香!好好保重身体,别挂心我,等着我回来。”

卡车发动了,车轮开始缓缓转动。

车下的常月香大声对于富礼喊着:“我会好好带养咱们的孩子,等着你来……”

车上的于富礼也大声回应着:“记住,咱们的孩子叫于一心——于一心——于一心……!”于富礼的激动呼喊传向了四面八方,群山间似乎也回荡着他的大声呼喊。

卡车在送行人们的簇拥中、在扩音喇叭播放的“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的雄壮战歌声中,缓缓驶出了煤矿大门,再沿着矿区那来往运煤的百年古道越驶越远。

三个月后,于富礼和自己上级兼战友赵昆一起,随所在部队跨过中国和朝鲜之间的界江——鸭绿江,开始了在异国他乡的征战生活。

夜幕笼罩下,一辆辆军车在鸭绿江大桥上疾驶而过,在驶过来的一辆卡车上,赵昆一身戎装端坐在副驾驶位置上;在卡车两侧的行军队伍中,英武的于富礼,正肩扛着一挺轻机枪在匆匆地行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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