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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9

1949年10月初的一个周日。

黄子余、焦吉祥、于富礼等居住的大杂院儿里洋溢着一派热火喜庆的气氛,焦吉祥家屋门对面搭起了一座有红色衬边和吉祥图案帐幔的喜棚儿,稍远处一“洋油桶(当时人们将汽油、柴油一律称为洋油)”改装的炉灶上炉火正旺,马淑华正在炉灶上炒菜。喜棚下两三张八仙桌旁坐满宾客,街坊四邻正在喝焦吉祥为新生儿子焦建国举办的满月酒席。而这在共和国成立的礼炮声中诞生的、大杂院儿里的第一个男孩儿,就成了这座院落里“50后”四兄弟中的老大建国,尽管以后岁月长长,四兄弟命运各异,但他们人生之路的共同起点都是这座简陋杂乱却不乏亲情的大杂院儿。

八仙桌旁,黄子余、黄母和焦吉祥的岳父母、一对憨厚朴实的京郊中老年农家夫妇,以及于富礼等一干邻居坐在桌前,正在互相寒暄、彼此礼让有加地喝着不太丰盛的满月酒。

焦吉祥一边站起身给黄母黄张氏布菜一边诚恳地说:“大妈,您多吃点儿,今儿个多亏您和我嫂子帮忙张罗,要不还真忙活不过来。”

黄母:“快别客气了,都街里街坊的,说这些就外道了……”

焦吉祥岳父接过了话茬儿:“老嫂子您说得对,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往后我姑爷(指女婿)还真少不了麻烦您一家呢。”

黄母:“应当的,街里街坊理当互相照应——大兄弟,今年庄稼收成不错吧?”

焦吉祥岳父:“还好!还好!”说着他吩咐焦吉祥:“吉祥,过后把我带来的新小米儿给你大妈家送点儿去,让你大妈尝尝新粮食。”

焦吉祥连声答应的当儿,新搬进大杂院后院那位衣着得体的少妇拿着个包袱走到了酒桌前,对焦吉祥发了话:“我姓徐,叫徐桂煊,是新搬到咱院儿的邻居,我没别的送,这块衣料留着给新宝宝做身新衣裳吧!”一点儿没思想准备、显得很有些不知所措的焦吉祥愣了下赶紧开口致谢:“谢谢您了,这是怎么话儿说的,让您破费了哦……”中年少妇微微一笑:“您不用客气,这就是我对孩子的一点儿心意,您就叫我徐老师吧,我以后就在咱们煤矿子弟校教书。”

焦吉祥:“那,徐老师您也在这儿随便吃点儿吧!”

徐老师:“不了,我那儿还有孩子呢……大爷大妈你们慢慢用着,我先去了哦!”说完,徐老师将包袱递到焦吉祥手里转身走了。

黄母见状情不自禁地称赞上了:“一瞅就是识文断字儿的人,瞧瞧人家礼数多周详……得了,我也吃好了,到屋里瞅瞅这新添的大孙子,我也该回去照顾我那孙女吃饭去了。”说着黄母又扭头吩咐道:“子余,你们哥儿几个都少喝点,酒大伤身哦……”

黄母走后,于富礼觉得“放开”了不少,他高高举起酒杯对着焦吉祥开言道:“焦大哥,今儿个您可得好好喝,这可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咱院儿添的第一个男丁!听,建国,黄大哥给您这大小子起的名字多好,喜庆,响亮。往后,我有孩子也得让黄大哥给起名儿!”

焦吉祥:“喝,咱哥儿几个放开喝!还是这老烧锅的二锅酒地道有劲儿!我说于兄弟你想有孩子,你媳妇儿在哪儿呢?没媳妇儿哪来的孩子啊!”喝喜酒的人们中,“轰”的一声响起了一片笑声。

席上的黄子余却若有所思地抿了口酒,关切地对于富礼小声说:“也是,大兄弟,你也二十大几了,有合适的也该成家了,老家那边有合适的吗?”于富礼:“咱老家是豫北山区,人穷得叮当响,哪有闺女愿嫁咱这挖煤的,整天怕成了寡妇,让人提心吊胆的。”

黄子余:“挖煤的,也得生儿育女哦,赶明儿个我跟我亲戚朋友都打声招呼,为你留心下!”

于富礼:“那就先谢谢您黄大哥了!”

焦吉祥:“我说哥儿俩!别光顾说了,喝酒,喝够了瞅瞅你们的大侄子去!”“砰”,三只酒杯碰到了一起……

这时,焦吉祥家那挂着红色吉祥布条的屋门开了,黄母抱着焦吉祥的新生儿焦建国站到众人面前,黄母身后是略显孱弱却满脸欣喜的焦吉祥妻子庞莲凤。

黄母:“快,让你的姥爷姥姥、叔叔大爷们瞧瞧!这大胖小子一准儿是个掉在福窝里的后生崽儿……”

于富礼有点急不可耐地说:“快,让我瞧瞧这带把儿的男爷们儿……”

焦吉祥的岳父母也满脸欣喜地望着他(她)们的外孙子。

在秋日的阳光下,襁褓中的焦建国甜甜地笑着……

10

晚,黄子余家。

从屋梁下垂挂下来的绳子上挂着一盏灯光有点昏暗的煤油风灯,黄子余正在灯下作画,他神情专注地在八仙桌上摊开的一幅宣纸上用毛笔涂抹着颜色,时不时抬起头来略显无奈地望望头上那盏灯光昏暗的煤油风灯,黄母则在旁边絮叨着家长里短儿。

黄母:“你瞧,人家老焦家新添的大胖小子,真招人疼……唉。什么时候咱家也添个男丁哦?”

黄子余:“妈,您别烦人了好不好,画画需要心静。”

黄母:“不是妈我唠叨,咱家祖上也是前清皇室贵胄,也得传宗接代不?”

黄子余:“妈,这都改朝换代几茬儿了,快别翻那老皇历了,别提什么皇室贵胄了,再给咱家惹来什么麻烦。再说,入民国时,我那老父亲一死,分家产时分给咱母子什么了,我小不记事,您还不知道?现如今咱家里不就剩下这铜脸盆儿和您的梳妆台了?这些年不就靠您给人浆洗衣裳我给人抄抄写写过下来这穷日子的吗,日子是过得紧巴点儿可咱不担惊受怕,咱现在也是穷人家,现时新社会穷人当家做主,咱也该过几天舒心日子了……”

马淑华听着这母子对话,却不由地面有戚颜,她连忙用对女儿的大声吩咐来掩盖着自己的情绪变化:“琴子,走,到里屋把脚洗了,洗完睡觉!”说完她端着一盆儿水领着孩子走进了里屋。黄子余有所察觉地轻声对黄母说:“妈,别总提什么传宗接代什么的,您这不是让淑华多心吗,您也知道咱这一家四口儿走到一块儿多不容易,淑华怀不上孕这能怪她吗,再说以后琴子一天比一天大了,您这口风更得紧些了,要让琴子知道她是咱们从孤儿院领养的,她以后大了能不有啥想法儿吗?”

黄母不说话了。

黄家里屋炕上,黄子余夫妇的女儿黄国琴已经睡熟。

马淑华脸对着墙在悄悄垂泪。黄子余扳过妻子的肩头,轻声地安慰说:“淑华,又伤心了不是。妈不是说你呢,她是看人家抱孙子眼热羡慕哦……”

马淑华:“子余,我可一点都没瞒你,你领我的时候就知道,我十四岁日本鬼子在我们冀东搞什么‘无人区’把我抢到日本兵营,到‘八一五’光复这八九年的活罪我受得可是不少。你想想天杀的日本鬼子能把咱们中国人,特别是中国女人当人吗?子余,我是真心想为你生儿育女,我也不枉做女人一世哦……”

黄子余:“快别说了那些个伤心事儿了。别把琴子弄醒了,咱们现在有琴子不也挺好的吗。琴子也是个苦命的丫头,谁好人家儿日子过得去会把孩子扔进孤儿院去呀?琴子就是咱的亲生闺女,她长大我还要教她唱平剧,现在北平改北京了,得叫京剧了,我得把她教成一名角儿,你就等着得闺女的济吧!”

马淑华被丈夫的一席话说得没了不快,柔声对丈夫说:“时候不早了,妈睡了,咱们也睡吧……”

11

沉沉夜幕中的矿区,矿区外的矿前街上街道两旁的店铺仍未打烊,布店、酒店、日杂店仍然有顾客出出进进。芦苇席围搭而成的一座明显高大的演出戏棚,夜场刚散,鱼贯而出的观众们正一边走一边议论着刚才的戏文。

观众甲:“这红牡丹评剧唱得不赖,主角儿红牡丹的扮相俊,唱功也好,配角赵丽蓉也得伸大拇哥儿,一出‘柜中缘’真是演绝了。”

观众乙:“这评剧哪比得上那平剧,哦,对了现在是京剧。咱北京成了新国都了,要论唱戏做派还得是京剧!”

观众丙:“得了吧,你以为梅兰芳、程砚秋还会到您这儿连家雀儿飞过都得变黑了的矿区来演戏,再说您这出煤的窑场连像样的剧场都没有……”

离演出芦苇席棚不远处是一家专门吸吮矿工血汗钱的三流妓院“满堂春”。因“生意”不好,40多岁涂抹着厚厚脂粉的老鸨亲自跑到了街上招揽客人。她故作嗲声地拉住一个客人:“哟,先生您要不上我们这‘满堂春’坐坐,保证您顺心合意,咱这儿的姑娘不比城里头清吟小班里头的姑娘差,可会伺候人了,哟……”

那客人急忙闪躲着挣脱开老鸨的纠缠,匆匆走掉了。

这时,在一旁目光直向妓馆门里张望,像是寻找着什么人的于富礼被她看到了,她一把拉着于富礼的胳膊就向里拽,一边说着:“哟,于先生哦,快进去,是找我们月香吧……”

于富礼有些嗫嚅地嘀咕道:“我只有刚发的人民币纸票子,可没有现大洋什么的。”

老鸨忙不迭地说道:“也行,也行——实在不行欠着也行!月香,快出来招待客人来喽……”

衣着不大光鲜脂粉下仍不失朴实的娼门女子筱月香将于富礼迎进妓馆内一间小房内,有些嗔怪地对于富礼说:“你看,你怎么又到这种地方来,你有多少钱够交这儿的哦?”

于富礼一把抱住筱月香:“我放不下你……”

门帘儿一掀,老鸨带着个小丫头闯了进来:“哟,这就亲热上了,来瓜子茶水摆这儿,瓜子茶水各20块,没办法——现如今这纸票子毛哦……”

于富礼掏出一张500元面额的人民币,老鸨接过去审视着上面的图案:“哟,这是咱北京城里的正阳门呐,于先生你别走了,这刚发的新票子怪喜性的,我留下了哦。”

于富礼:“我一会儿就走,这是我刚发下的工资!”

筱月香:“妈,这是他刚发的,您给他留点,他还得吃饭呢……”

老鸨:“到底是老相好的,真疼他哦,于先生你别走,我去换下票子,待会儿给你留下200块够你吃饭的了。”说着,扭着屁股领着小丫头走了出去。

于富礼:“呸,这老鸨子,就认得钱。”

于富礼旋又抱住筱月香柔声说:“月香,我喜欢你,我们是河南老乡,1943年大饥荒你流落到这儿受了多少苦哦——我要替你赎身!”

筱月香:“赎身,赎身是那么容易吗,想当初咱们河南大旱闹饥荒,爹妈带我全家外出逃难,妓院买我一黄花大闺女只花了3块光洋,可现在他们要300块大洋,这上哪儿说理去哦。”

筱月香伏在于富礼怀里低声抽泣起来,她的肩头在悲伤地起伏着。

于富礼用手轻轻拍着筱月香的肩膀安抚着,一边下定决心似的大声说:“我一定把你救出这个火坑,从现在我就攒这笔赎身钱。”

摇曳的烛光仿佛也被感动了,它颤抖、跳动地映照着这对儿泪眼相对的有情人。

次日清晨,大杂院外面的土道上,驮运煤矿附近小煤窑出产煤炭的骆驼队和零星的驮煤毛驴已经在走动了,清脆的驼铃声在晨光曦微中传播得格外悠远。

黄子余挑着满满一担水沿土道向大杂院儿这边走来。正遇见从对面赶回大杂院儿的于富礼。

于富礼:“黄大哥,早哦,您挑水去了……我不多说了,我得赶紧换身衣服上早班呢!”

黄子余略显诧异地目送着于富礼急匆匆走进院门。

黄子余挑着水进屋后,一边拎起水桶将刚打回家的井水倾进水缸,一边对母亲说:“刚看见咱院儿的于富礼急匆匆从外面回来换衣服上班儿,敢情昨儿一宿没在家睡……”

黄母:“那就又上那地方去了呗,你和吉祥哥儿俩都有家有业的了,你们也想着点儿你们这于兄弟,让吉祥也跟屋里的说说,她娘家那村儿里要有合适的好闺女给富礼说一个,省得他光棍儿一个没着没落的。”

黄子余:“是得给富礼张罗张罗,他单身一人从河南到这边挖煤不容易,也老大不小的了,咱街里街坊的不帮他张罗谁帮他哦。”

正说话间,马淑华从门外厨房双手端着粥锅走进屋来对黄子余说:“粥熬好了,我再给你拿干的去,快吃早饭吧,一会儿你也该走了。”

黄母:“那,子余你快吃吧,我去看看琴子醒了没,醒了也叫孩子一块儿喝这刚熬好喷香的小米粥。”

黄子余一边收拾整理放好水桶,一边吩咐妻子说:“一会儿,琴子吃完早饭,你再温习温习我昨儿教你认的那几个字。矿上王代表——噢,现在是王矿长了,王矿长还说你以后要在家属中做带头儿,好为矿上多出煤起点儿作用呢!”

呜——一声悠长的汽笛声传来。

黄子余:“听,光顾聊了,下夜班的工人都升井了,算了,你给我往饭盒里多装一个窝头,我上班儿上吃去,赶紧把夜班儿的产煤统计完好,好误不了发车启运。”

上午,煤矿铁路专用线旁,黄子余正和股里的工友们忙碌着统计夜班的煤产量,王有金、赵昆与封启荣、刘长贵等人一起过来检查工作了,他们一边走还一边议论着什么。

一行人见到黄子余,刘长贵先开了口:“老黄,忙着呢?”

王有金接着对正在忙碌的统计股人员开口说道:“大家辛苦了。”说罢他转向统计股长何震东问道:“何股长,昨天夜班产量怎么样?”

何震东:“不错,昨儿个夜班儿超产了50多吨,多装一个车皮(指露天货车)都没装下!”

黄子余插话道:“这矿上电喇叭里整天解说解放军在前线胜利的消息,咱矿工人又刚刚领下新发的工资,您说大伙儿的劲头儿能不大吗?”

闻言,几个领导和统计股的员工们不由一起会心地笑了。

王有金:“咱们生产上去了,大家的工资还会涨,今天咱劳动人民成了国家的主人,生活当然会越来越好,大家继续忙吧!”

就在王有金一行即将离去时,王有金突然又停下了脚步,他用手指着运煤专用线旁储煤仓侧面巨大的光面石墙说:“何股长,你们忙完后,叫老黄领几个人将这面石墙刷上油漆什么的,搞上一个大宣传栏,写上标语再画上宣传画!给来来往往经过这儿的矿工们再鼓上一把劲儿!你们要是用油漆什么的就找老刘!”说着王有金用手一指刘长贵,“老刘现在是矿上的后勤科长了,就管这些事,至于写什么标语,你们问赵昆副矿长!”

说完,王有金一行转身离开到别处检查去了,走着走着,王有金好像想起了什么对身边赵昆说道:“赵副矿长,我这次当选市第二次各界人民代表会议代表,马上就要去开会了,我不在时你负责把矿上工作抓起来,老封、老刘配合你!以后你就安下心来搞煤矿吧,看样子咱俩恐怕都要留这儿了——马上我爱人也转业到咱矿上来,以后你有个头痛脑热的就找你嫂子吧。”

赵昆:“我还是想回部队去!”

王有金:“恐怕以后就再没得仗打,以后就是和平建设喽!”

12

数日后的一个下午,储煤仓一侧的墙壁上,黄子余与几个助手正站在简易脚手架上为即将完工的巨型宣传栏上的标语进行着最后的收尾描画。那“努力搞好生产,庆祝市第二次各界人民代表大会召开”的红色巨幅标语每个字都巨大如斗,在阳光下显得格外醒目。

这时,刚下早班儿的于富礼走过来了,他驻足好奇地看了会儿,看见了脚手架上的黄子余赶紧打上了招呼:“黄大哥,正忙着呢,抽空儿您得教我认几个字儿,这标语上好几个字儿它认识我,我不认识它哦。”

黄子余一边用刷子蘸着油漆桶里的油漆一边回头答道:“这想法,你可是有实现的盼头儿,后勤刘科长说了,咱们工人俱乐部马上就建立起来,先开办一个识字儿班啦,你想不去都不成!”

于富礼:“那不是专为咱办的吗,我一准儿积极参加!黄大哥,那我先走了哦。”

黄子余:“赶紧回家吧,干了8个钟头了快好好歇歇去吧。”

于富礼转身走了几步后又抽身回来对黄子余说:“晚上您到我屋里喝两盅儿,我有事儿请教您,交接班时我和焦大哥讲了,他下了班儿也过来!”

晚,于富礼房间内,一铺炕上放一小炕桌,桌上摆着两碟花生米和猪头肉之类的佐酒物。看样子,于富礼和黄子余已酒过三巡了。

于富礼一边向黄子余的酒杯里满酒,一边有些羞于开口似的说道:“黄大哥,我想请教您的是——”

于富礼呷了口酒像是在给自己增添了勇气:“黄大哥,您知道我有钱时也去街里头那‘满堂春’那儿去逛逛,那里头有我一老乡,还是1943年那场大灾过咱这儿来的,那场大饥荒您知道吗?”

黄子余:“那我怎么不知道,听说饿死不少人呢!”

于富礼:“那年头儿,我们河南饿死的人海了去了,我那时也十五六岁了,真看见饿死路边的人没人埋,小日本占咱们地方,不把咱中国人当人也就算了,那国民党当官儿的也不把咱老百姓的命当回事儿……我在‘满堂春’认识的这老乡就是这一年被卖身做这一行的。”

黄子余:“那兵荒马乱的年月,也是身不由己哦。”

于富礼:“我那相好的,牌名叫筱月香,刚从城里过来三两个月,一聊啊,我才知道她也是河南人,人挺好命却是特别苦,我想为她赎身,老鸨买她时只花了3块洋钱,可现在赎她的身却要200块,还说是本应300块看我实诚只要我200块,但得要现大洋。您说,这解放了我上哪儿给他们整这现大洋去,再说就是有,我得挣多少年钱才能凑足这200块哦,黄大哥您能不能帮我和他们评评理,不要这么多行吗?”

二人正说话间,焦吉祥风风火火推门闯了进来,一进门就急赤白脸地说:“您二位还在这儿稳稳当当品酒聊天儿呢,外面整条街都开了锅了!‘满堂春’被一车解放军下来查封了,姑娘们都哭哭啼啼,老鸨子躺在街上寻死觅活,看热闹的站了满满一街筒子!”

于富礼惊诧地一下子从炕上站了起来。

黄子余一边向炕沿儿挪动身子一边用话儿安抚于富礼:“别急,于兄弟,我和吉祥一起陪你看看去。”

焦吉祥略有诧异但好像又觉察到了点儿什么似的,很快就附和着说:“走,走,一块儿再看看去。”

“满堂春”门前,两位解放军战士表情严肃地持枪站立在门的两侧,门内已灯火全无,一位身穿军装的女干部正指挥一名小战士向已关闭的妓院门上贴封条,妓院老鸨则半坐在地上,一手拿着手绢擦拭着挤不出几滴眼泪的双眼,一手捶着胸在干嚎着:“这可怎么话儿说呢,这新政府还让不让人活了,咱娘们儿可是没犯王法噢……”

看客甲:“这老鸨子平时的威风哪儿去了,这会儿哭天喊地的了。”

看客乙:“这几年她没少挣昧心钱,多少好人家的姑娘落到这火坑里就别想落了好儿。”

于富礼、焦吉祥和黄子余三人从围观的人群挤了进来,正好看到这一幕。

女干部指挥着小战士贴好封条后,转过身来大声训斥着老鸨:“新政府怎么了,新政府是人民当家做主,绝不允许你们再从事这伤天害理的营生。”说罢女干部果断地挥手命令身边的战士:“把她带走!”而“满堂春”的姑娘们早已被安排登上了一台已经发动起来正轰轰作响的大卡车上。于富礼看到这样的场景,欣然、解气,然而好像还有一丝惊惶。他用目光在卡车上的姑娘们当中寻找着,终于他找到了,那就是站在卡车后排也正望向他的筱月香。于富礼刚刚叫出一声“月……”马上又将后面的“香”字生生咽了回去,毕竟旁边围观的人群当中不少就是他的工友。

卡车的发动机轰轰地响了起来,泪眼蒙眬的筱月香和一干受尽折磨的姐妹们乘坐的卡车徐徐开动了。

于富礼的手臂刚刚半扬起来,忽然想起了什么,很快又垂了下来。黄子余注意到了于富礼的失态,用同情的目光注视着于富礼,而一旁的焦吉祥也好像似有所悟。

“满堂春”门前的两盏红灯笼没了光亮,但大门上贴着的白底儿盖着红色大印的封条在周围商家灯火的映照下却更为刺眼了。

13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煤矿铁道专用线旁,黄子余像往常一样在装满煤炭的车皮之间忙碌着统计出煤吨数。焦吉祥一手拎着电石灯和一个大概是装干粮的布袋子急匆匆过来走到黄子余面前。

焦吉祥:“黄大哥,我刚下早班儿,富礼改上中班儿了,这两天交接班时我老看他恍恍惚惚的,咱这井下的营生可是三块儿石头夹着一块儿人肉,弄不好就出人命关天的大事儿啊!”

黄子余沉吟了下开口说道:“还不是因为那‘满堂春’,那里面有他一个相好儿,是他的老乡,眼下‘满堂春’被封了,那些平时作威作福惯了的老鸨和打手们该抓,可这些姑娘们也不知被解放军带哪儿去了,富礼还不是挂心他那相好儿老乡吗?”

焦吉祥:“我听说王矿长的太太,哦,解放军里叫爱人,也是部队上的人,还听说她将来也要派到咱矿上来,当矿医院的院长,那天指挥封‘满堂春’就是她。要不,您去找找王矿长,看看能不能打听出什么消息?”

黄子余考虑了片刻答应道:“嗯,好吧!下班儿后我去找下矿长。”

当天黄昏,黄子余就去造访了京西煤矿矿长办公室。矿长办公室里已经摆放上了矿上新置办的皮面沙发和宽大的新办公桌,因而显得正规气派了不少。原来那叫小冯的通信员也变成了身着便装手拿公文夹出出进进矿长室的机要秘书。黄子余正是在小冯秘书的引领下走进的矿长室。

一看见黄子余,王有金就从办公桌后的椅子上站了起来,将黄子余热情引向那几人坐的长沙发:“老黄,你好,怎么?下班不着急回家,忙着找我有什么急事吧?快请坐!”

黄子余第一次为私事来找矿领导很有些不好意思,言语也有些吞吞吐吐。

黄子余:“矿长……是这么回事,咱这矿前街上的‘满堂春’被市里来的解放军查封了,那里有个姑娘叫筱月香,也是受苦人出身,是河南家乡遭遇大灾活不下去才被卖到妓院去的,他和我的邻居也是咱矿上的工人叫于富礼,一直相好着……”

王有金倒了杯水递给黄子余:“别着急,老黄,慢慢说。”

黄子余:“听说查封时,您爱人是带队长官!”

王有金笑了:“老黄,现在解放了是新社会,那叫带队干部,干部就是毛主席说的人民的勤务员。封闭妓院这事我知道,这是市第二次各界人民代表会议一致通过的。说吧,你有什么事要我帮忙打听?”

黄子余:“我想托您向您爱人打听一下,这些姑娘们都被关哪儿去了?我的街坊于富礼还想为那‘满堂春’的筱月香赎身呢,可这于富礼一挖煤工人哪年哪月才能攒够那老鸨子要的黑心赎身钱哦……”

王有金:“噢,是这么回事!这你就让你那工友街坊放心,对那些欺压良善挣妓女血肉钱的老鸨、领班老板和黑帮老大,我们人民政府不但要把他们关起来,罪大恶极的还要把他们交给人民公审法办!至于那些被逼跳入火坑的姑娘们,政府会教育她们、培训她们,让她们掌握谋生的技能,堂堂正正回到新社会挺起胸膛做人!至于她们在哪儿培训,晚上我给我爱人打个电话问下,那个叫筱月香的姑娘我也会叫我爱人关照的,到时候,你那街坊要是再娶她,我想也就不用交什么赎身钱了!”

黄子余:“那我就代我那街坊谢谢您了!”

王有金:“不用谢我,得谢人民政府,谢共产党,谢毛主席……对了,也有件事想听听你的意见呢!矿上研究,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后咱们工人当家做主就得有个新气象、新风貌!所以矿上准备把工人俱乐部成立起来,以后把演剧队、识字班都办起来,识字班家属也可以参加!矿上想调你去筹建矿工俱乐部,你看怎么样?”

黄子余:“这,我能行吗?”

王有金:“具体工作赵昆赵副矿长会和你谈,你先有个思想准备,好了,晚饭后我还有个会,就先说到这儿吧,叫你那街坊放心哦。”

黄子余:“回头我马上告诉他,叫他好好生产,报答矿长!”

王有金:“是报答党,报答毛主席!”

黄子余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站起身来一脸兴奋地走出了矿长办公室。暮色已沉,矿山就像一部大机器轰鸣着、运行着,仍然是一派繁忙景象。

第二天的上午,统计股就收到了黄子余的调动通知。

临吃午饭前,黄子余手拿着那本产煤统计登记簿,像往常一样走回位于京西煤矿运煤专用线旁的统计股那三间办公室,又是一个超产日,黄子余心情很好。他乐呵呵地走进了那排房子靠边上的股长办公室,对何震东报告着:“何股长,昨儿三班出煤的统计出来了,又超了一车皮,50吨呐,前天是60吨,照这样这个月咱矿产量有希望超两千吨!”

何震东:“好,老黄。不过,下午你得先把手中的工作清理一下。矿上的通知来了,让你去搞俱乐部,矿上的决定股里得服从,但我跟矿长讲了个条件,你可是我‘借’出去的,俱乐部建好活动起来,你还得回股里来,股里离不开你哦……”

黄子余还未及搭话,桌上的电话铃忽然响了起来,何股长连忙拿起电话应答着:“噢,是矿长哦……正和他说着呢,我可是借给您的,老黄也是我们股的骨干……噢,让他接个电话,好,好。”说着,何股长把电话话筒递给了黄子余。

王有金那带着浓厚军事指挥员口吻的话语清晰地传了出来:“老黄,俱乐部你得尽快给我筹建起来开展活动,新社会不准赌钱、抽大烟,但矿工们下班后的生活得丰富、活跃起来,建俱乐部,归刘科长管,你多向他请示,还可再特批两三个人协助你一块儿干这件事……对了,和你做邻居那个于什么,于富礼吧,你告诉他,他要找的那个姑娘现在是市妇女生产教养院第八培训所的学员,在海淀清河镇那儿进行培训呢,叫他放心,过十天半月矿上给他开封介绍信,让他去看望下那姑娘去……”

黄子余欣喜地在电话里大声回答着矿长王有金:“谢谢矿长,我下班后立刻把这好消息告诉于富礼……俱乐部的事,我一定按领导的安排尽快搞起来,有事我就请示刘科长,不过,我们股里有事找我我也不能袖手旁观……您还有什么话对我们股长讲吗?那我撂电话了哦!”

傍晚,黄子余家。黄子余一边在家传铜盆前洗着脸,一边语调兴奋地与母亲聊着。

黄子余:“妈,今天我可干了件好事,咱院的富礼,您知道不……他在街上‘满堂春’遇到一位姑娘,是他老乡,1943年遭遇那场天灾您还记得不?这姑娘就是那一年从家乡逃难出来,被卖到了妓院。”

黄母:“那大灾,我还能不记得?要说,这姑娘也是苦命人……”

在旁边哄着孩子听着丈夫和婆婆聊天的马淑华联想到自己的人生际遇,不由有所触动,悄悄用手轻轻擦了下自己眼角上的溢泪。

黄子余放下毛巾,有所觉察地看了下妻子坐到了八仙桌旁。

马淑华催促道:“你快吃吧,等你半天,我们都吃过了。”

黄子余:“是晚了点儿,咳!矿上要调我去筹备矿工俱乐部,我们股不愿放我,最后王矿长都亲自给我们股长打电话了。这不,下了班我就先找后勤刘科长商量了下俱乐部怎么办的事儿——咱院儿的富礼会武术又会耍狮子,明儿个办俱乐部这可是骨干。”

黄母:“快吃吧,吃完饭再说,可有一条,你帮人家富礼可得帮忙到底。”

黄子余一边扒拉着碗里的饭菜,一边迭声说:“那是一定的,那姑娘正在清河培训呢,您猜怎么着,培训所的负责人就是矿长的夫人,矿长还说过几天让我陪富礼去看看那姑娘呢……”

黄母:“那可好,那姑娘跳出了火坑,和富礼就能成热热闹闹的一家人了!”

黄子余:“妈,您放心,这事儿我一定尽心去办!”

14

一周后一个晴朗的上午,行驶在北京郊区公路上的一辆公共汽车里,于富礼和黄子余并肩坐在最后一排的长木椅上。于富礼呆呆地看着窗外不断变幻的风景,看的出他是在竭力压抑和转移着心中的不安。

年轻的售票员银铃般清脆的报站声响起来了:“各位乘客同志们,清河镇就要到了,有下车的乘客请准备好验票,到站下车了!”

黄子余拉了下于富礼:“富礼,拿好票,清河到了,咱们该下车了!”

于富礼拘束地站了起来,又懵懵懂懂地随着黄子余下了公共汽车。

下了车没走多远,于富礼这个豪爽汉子心里就犯上了嘀咕,有点局促不安地问黄子余:“黄大哥,当下我和月香还算是非亲非故,咱这么去看她,那训练班的人能让我看不?”

黄子余没有直接回答于富礼的话而是反问他:“富礼兄弟,这么说吧,你是不是真心喜欢这姑娘哦?”

于富礼使劲儿点了下头:“喜欢!”

黄子余:“这不结了,你喜欢人家,这次来这儿就是想把人家娶进家门儿,这就是最近的亲和故,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咱这儿有矿长亲笔写的信,接信的又是矿长夫人,你怕什么?有领导给你做主,新社会了,也不会再收什么赎身费,你要是把这月香姑娘接出来,成个家,生儿育女!这也是一正经人家儿。”

说着话,迎面走来一个背着柳条背筐正在马路边捡拾骡马粪便的老汉。黄子余赶紧拦住老汉很是恭敬地问道:“大爷,跟您老打听下,到市妇教院第八培训所怎么走啊?”

老汉用拾粪的杈杆儿遥遥一指:“你是问那个把‘卖花’的姑娘们集中学习的地方吧——顺着马路向前走,镇口路北边那座灰砖大院儿就是!”

黄子余:“谢谢您了!”说完和于富礼一起急步向前走去。

京郊清河镇,一套显然是以前大户人家居住的四合院儿门口,两位身着军装的青年士兵手持步枪在院儿门口站着岗。院儿门一侧挂着的白色标牌上“北京市妇女生产教养院第八培训所”几个大字,在早晨的阳光下很是醒目。

黄子余和右肩背着一个粗布褡裢的于富礼来到了院儿门口。

于富礼显得有些不安,他求助地回望了黄子余一眼,黄子余胸有成竹地向门口警卫战士递过一封信函开口了:“同志,这是我们矿长叫我们捎给这儿荣所长的信函,劳烦您给我们通报一声儿吧。”

一警卫战士接过去看了看,递给另一年龄更小的战士说道:“去交给李主任处理!”说罢他转过头对于、黄两人答复说:“信送进去得看领导怎么处理,请你们稍等下!”

片刻之后,一工作人员走出了院儿门问道:“哪位是黄同志和于同志?来,里面请!所里正开学员控诉会呢,荣所长说了让你们在后面听下会,会后她就见你们!”

黄子余和于富礼在工作人员带领下走进院子里。

院子里,盖着墨绿色桌布的长条木桌成了临时搭就的主席台,后面端坐着荣芳等几位培训所领导。长条桌的侧前方畏畏缩缩地站立着一男一女。女的是“满堂春”妓院的老鸨,男的显然是一个恶霸打手一类人物。正对着那临时“主席台”坐在小板凳上的,是正在愤怒控诉批判台侧那对男女的培训所学员们。

于富礼和黄子余在后排的空位上刚一坐定,培训学员们的悲惨控诉立刻就传进了他们的耳朵。

在他们眼前,在学员中站立起来,正在发言控诉的恰恰正是他们要找的筱月香:“姐妹们,我要控诉这对黑心的魔鬼。当年,我的家乡河南大旱,庄稼颗粒无收。我家里六口人饿死两口,全家不得不外出逃荒,半路上我被人贩子以两块大洋买到手,以后又三块大洋把我转卖到了北平,说是让我到饭店当女招待,实际上是把我卖进了‘窑子’(指妓院),我不从,就是这让我们管她叫妈妈的老鸨子,伙同那在她旁边站着的黑道恶霸张老虎用火筷子烫我,用大烟枪的火签子扎我的下体,把我扎得流完血水流黄水,是靠月红姐和几位姐妹照料才没被卷了席筒(指死后被草草埋葬)……”

筱月香哽咽着说不下去了,被两名学员搀扶着抽泣着坐了下去。

台下,学员们中间腾起一片愤怒的呼喊声:“打倒万恶的旧社会!”“向黑帮恶霸讨还血债!”

口号声中又站起一名学员,她就是筱月香的好朋友筱月红。

“姐妹们,我也要控诉,这些丧尽天良的魔鬼,从来不把我们姐妹当人,我们卖一次身给十万法币,领班老鸨抽走九万,可国民党政府每月一次体检费十万,烟花税二十五万都要我们姐妹自己交,吃喝拉撒也要从这十分之一的卖身钱里出,姐妹们一个月就三十天(指农历),我们就是有个头疼脑热他们也一样让我们接客,一点儿不把我们当人看。多少姐妹年纪轻轻就落下了一身病,我就亲眼看见一个和我前后脚进‘满堂春’的姐妹病重没钱治,人还没咽气就被他们卷进席筒拉走扔到那乱葬岗子去了……”

筱月红也抑制不住自己的伤心一边哭泣一边说:“我要求政府给我们做主,让他们蹲大狱,让他们给屈死的姐妹偿命!”

底下坐着的学员再也难抑愤怒,前排的几名学员纷纷站起来向那对男女施以巴掌和拳头。

此时,荣芳从主席台上站立起来,大声说道:“学员们请安静,姐妹们请先坐下,今天上午的会,先开到这儿,姐妹们的冤屈会后可以在工作人员帮助下写出来交给政府,由政府治他们的罪!”

说罢,荣芳威严地命令一旁的两个战士指着这对男女:“把他们押下去!”

培训所的一间办公室内。

荣芳所长坐在办公桌前正在接见面前一条长木凳上坐着的于富礼和黄子余。

荣芳:“你们谁是于富礼?”

于富礼连忙站起来说:“我是,我是于富礼,这是黄子余——黄大哥,我不识几个字,我们王矿长叫黄大哥陪我来到您这儿看看在这儿培训的月香!”

这时,办公室外有战士高声叫道:“报告!”

荣芳:“进来。”

门开处,一名战士引领着筱月香走了进来。

荣芳:“月香,你看,有人来看你来了!”

筱月香看到于富礼有些意外也有些拘束:“是你——”

荣芳:“想不到吧,人家可是跑了几十里路来看你哦,咱更得好好学习培训回报人家吧……”

于富礼不知说什么好,只顾慌慌急急地从褡裢包里向外掏着香皂、毛巾等,最后掏出一个点心包来结结巴巴地说道:“这是‘萨其马’(一种京产糕点)知道你爱吃……都是我用工资买的!”

黄子余在旁插言:“荣所长,我这位兄弟不大会说话,心眼儿好,特实诚,我们矿长讲他们这也可以算是自由恋,恋什么着,恋爱,对吧,请所长您照顾一下。”

荣芳:“当然,新社会了,青年男女自由恋爱,婚姻自主,政府肯定支持。不过,月香是我们这儿的优秀学员,学员毕业时,我们还要将她立为典型模范呢。到时,你们矿得正式派人风风光光地把月香接走,我们才让她出嫁,光凭你们矿长一封信可不行。”

黄子余:“回去我一定将您的意见向我们矿长报告。”

于富礼突然愣愣地脱口而出:“所长,您干脆直接给王矿长打个电话呗,我们矿长还不得听您的!”

众人连同一起进来的小战士都忍不住笑了。

筱月香听得心花怒放却用嗔怪的口吻“责备”于富礼:“看你,就会乱说话!”

荣芳却对于富礼的建议表示了首肯:“成,成!我就直接给你们矿长挂个电话,等我们这儿学员培训结束时,叫你们矿正式派人来这边迎娶月香,我们两家一块儿给你们办场热热闹闹的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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