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个老酒鬼也不怕喝死,每日都在这里寻欢作乐。”陆昭九小声说着。
“人家那是吟诗作对。”李溯游纠正过来说道,“你不能因为别人说过你矮,就嫉恨到现在,都五年前的事情了。”
陆昭九走得大大落落的,装作什么事也未曾发生的问道,“刚才你说我们要去松竹园,你要去那里做什么?”
“去趟鬼市。”
她恍然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透着揣摩。半晌,眉头皱了下去,“是他们来了?”
“嗯,前几日刚到,暂居鬼市。”李溯游淡淡道,“似乎这次来了不少的人,听闻陆家遭遇的无妄之灾,都赶了过来。”
陆昭九只颔首,没说什么。眼下偌大的长安城中,竟然也找不到一个容身之所,只能在鬼市住着。对和陆家有牵连的人来说,只有鬼市才是安全的。
朝廷的人,绝不可能涉及的地方。
松竹园在城墙边上,靠近东门。刚进了松竹园,鸨母便殷切的迎了上来,“哎哟,李公子总算是来了,听说你最近都去了清雅居,我们海棠姑娘可想你想得紧。”
“她现在可有空?”李溯游脸上泛着笑,墨色折扇这么一展,上面寥寥数语,写尽风流。
“随时等着李公子大驾光临。”鸨母笑着,亲自送着李溯游往海棠房中去,她无意看了陆昭九一眼,“今日怎么还带了个眼生的姑娘来?”
她做这一行的,是男是女一眼便能敲出来,看着陆昭九这唇红齿白的模样啧啧了两声,“李公子果然会享福,虽然不及海棠,可也是个可人儿了。”
妈的!
陆昭九猛地抬眼盯着老鸨,嘴撅得快能挂酱油瓶子了。什么叫不及海棠,她这蜂腰细腿,肤白貌美,除了胸口两坨肉不及,还有哪里不及?
李溯游蒙着陆昭九快鼓出来的一对眼珠子,把她拖进了房里。
海棠正背对着他们跪坐在矮桌前,见有人来,转身行礼,一颦一笑,风姿绰约,“李公子许久不来了,今日可要焚什么香,喝什么酒?”
“鬼谷香,践行酒,劳烦了。”李溯游拉着陆昭九坐了下来,看见眼前的长桌挪了半寸位置,问道,“近日可有其他人来过海棠姑娘的房间?”
“前些日子来了个有钱的游商,别的便没了。”海棠低着头焚香,缕缕轻烟似从她眉目间散开。她问道,“李公子去了可要早些回来,这些日子查得紧,别让朝廷的人发现才是。”
毕竟他身份特殊,若是被太后知道他和鬼市的人有往来,整个李府都脱不了干系。
李溯游端着杯子一饮而尽,放肆的笑了笑,“放心吧,去去就回。”
鬼谷香的气味在身上染尽,海棠往一旁长着口的麒麟口中投入一枚铜钱,随即掀开了掩着半面墙的帘子。紧闭的墙打开一条通道,里面灯火通明,抬头即能看见的地方,刻着一个硕大的“陆”。
鬼市,便是陆家为天下商人创的鬼市。
在这里,没有买不到的东西,也没有不能卖的东西,无章法无制度,有钱能买田买地买项上人头,也能买各种天上地下海底的稀罕物什,全凭金钱和一个义字行走,朝廷的人连只脚都探不进来,更无权管理。前些年纵知古今横知天下的崇阳楼也来鬼市开了家分店,买卖消息,听说只要给钱,连皇帝哪年哪月穿了什么颜色的龙内裤都能知道。
不过在陆昭九看来,这个崇阳楼就是讹钱来了。她不信还能有谁知道的消息比她陆家的十八行还多。
松竹园是长安城中唯一一个进入鬼市的入口,经过几里的通道,巨大的石门两侧屹立着两只麒麟,两面的墙上数挂了千张面具,两人各取了一张,戴在脸上。
陆昭九在李溯游身上摸了摸,找到一枚铜钱,丢进了麒麟嘴里,门轰然大开。石门之外,一派盛世,比起长安城中有过之而无不及。
鬼市在城外华虚山之中,若是没找对入口,就算翻了整座山也找不到一个人影,看不见半盏灯火。
两人时间匆忙,从街巷中穿行。
每个人脸上都戴着一张面具,走到茶摊前,李溯游才在穿着白衣的男人面前停了下来。
他一身冷白色衣衫,腰间别着一把做工精巧的长剑,虽然看不清脸,可身上肃杀的气势也能辨别出来身份。坐下的时候,看见他面具下的另一张面具,李溯游更能确定眼前的人就是铸剑阁阁主白君见。
他如今已四十的年岁,因为误食药草,面容停在了二十余岁的时候。因为对容颜不老的憎恶,他长年以面具示人。
“白叔叔。”陆昭九唤了一声,看着眼前的人,心底百感交集。上一次看见白君见,应该还是在她及笄的生辰上,他当时还说要找个世间最好的如意郎君来配陆家最可爱的姑娘,不过匆匆一年,物是人非。
端茶的手猛地一颤,听见陌生的声音,白君见胸口的呼吸却不自觉间加快。谢渊安把这个消息告诉他的时候,他还半信半疑,看见眼前的女子,他从上北长途跋涉赶来时一直悬着的心才算是落了下来。
她还活着,陆家就算是有了希望。
“你可还好?”
“嗯。”陆昭九点点头,“这些日子还算是顺畅,只是报仇一事大概要多费些时日来谋划。毕竟对方身份特殊,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办成。”
“不过是皇家之人,只要你想,一声令下,天下便能揭竿而起,莫说是杀个太后,就是想要那把龙椅也不是什么难事。”白君见沉着的声音里透着寒意。
“我不打算造反,这件事情你们暂时不用干涉,等我的消息就行了,我会用我的手段给陆家报仇。”陆昭九淡淡敛着眼底的华光,一双眸子像是明珠失色。她没见过陆家血流成河的场面,但是她能够想象的出来。
她不想因为给陆家报仇,看到更多的人流离失所,整个长安被鲜血染红。她想杀的是太后一人,如果逆谋造反,陪葬的就是无辜的百姓。
“可你现在处境危险,如果一直待在太后的眼皮下,先一步被她发现怎么办?”白君见放心不下。
毕竟陆昭九是陆家独活下来的人,也是他们最疼爱的小姑娘,他们就是牺牲了所有人,也要护她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