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明月几乎在被人强势摁坐在红木椅上的同时,就清醒过来,因为刚才挣扎得太厉害,简单挽住的发型松了,一绺鬓发头发打着卷儿垂了下来。清醒过来的第一感觉就是羞愧和尴尬,她用手指胡乱的拨弄着头发,呼吸紊乱,不知道该做什么才能圆场。
细细想来,其实那个长得好看的小帅哥只是问她要个微信号,言行虽然讨人厌,但还不至于为了这种事要挨揍,自己刚才的行为的确冲动了点。她真想把脸埋进手心里捂上,自己明明不是容易冲动暴躁的人,可是打从那天喝醉酒悲愤之下和刘红梅母女打过一架后,似乎关在她心底的那只猛虎就此被开闸放出了笼子。
越是冷静越是反思到自己反应过激,她低着头,一脸的颓丧。腿上搁着她用来当板砖砸人的手袋,手袋里放着那份出炉没多久的协议书。
心口一阵抽搐的疼。
“喝口茶润润嗓子。”面前放下一盏热茶,茶叶在杯中浮浮沉沉,云卷云舒,晕染出清透的碧色。茶盏内壁无色,外壁釉下彩勾勒着枝蔓横生的粉彩花卉,胎壁薄脆,搁下时,杯底与杯托碰撞发出一声龙吟般的脆响。
陶明月的注意力不自觉的被吸引住,她伸手去摸杯子,那声音立即提醒说:“小心烫。”她瑟缩了下,但是强烈的好奇心依然没能阻挡住她,茶盏不能瞧,那就去看杯盖,她提起杯盖反复看了看。
“是洪宪瓷吗?”她看到茶几上搁着配套的茶壶,以及茶杯,不禁咂舌,“真的是洪宪瓷。”民国官窑出来的东西居然就这么大咧咧的放在外头,用来给顾客泡茶喝。
她能说漱石斋真的财大气粗六六六吗?
“不是居仁堂制的。”那声音带着笑意,温柔低醇。
顺着声音,陶明月抬起头来。坐在她对面红木椅子上的是个青年,穿着一袭对襟立领的黛蓝长褂,领口紧束着,带着一种一丝不苟的干净气息。目光触及的那个瞬间,陶明月有种穿越回溯的错觉,置身在这间漱石斋二楼古雅的装饰环境中,眼前这个人仿佛真的就是洪宪年生人,举手投足都带着一种古韵,与他的声音一样,轻悠悠,仿佛隔着一个世纪的年轮。
陶明月心头哽了下,听说过漱石斋很牛逼,但没想到会这么牛逼,二楼VIP贵宾室的专职人员从服装到气质,何等样的贴切到位?陶然居跟它一比,档次不知道低了多少层。
“不好意思啊。”她面烧的有点烫,为之前冲动行为道歉,“我不是故意给你们店里惹麻烦的。”如果对方知道她是陶然居的人,会不会以为她今天是故意过来寻衅滋事的?
“无妨。”那人讲话不紧不慢,看起来脾气很好的样子。
陶明月觉得他真是够敬业的,工作服穿长褂,连带讲话都带着古腔。
但是对方说无妨不等于她就没错了,自己冲动了,若不是对方及时制止,万一真把人打伤了,这事可就闹大不好收场了。
“还是……要谢谢你的。”
道歉加致谢,陶明月态度很是诚恳。对面那人不置可否,面上始终带着笑,但是时间一久,她还是敏感的感觉到了对方的疏离。
彬彬有礼的客套,面上看着亲切,骨子里却都是假的。
但她依然还是很感激。
也许是这两年来,她连这种虚假的客气都不曾拥有过吧。刘红梅母女俩仅有的虚伪讨好都尽数表演给了蒋宜珣。至于她?讨好?嗯,不存在的,根本不需要。儿子是用来讨好的,儿媳是用来埋汰的,这是刘红梅的评判标准。
自己到底是怎么一步步让自己沦落到了这种境地里去的?想想都可怕。
感谢傅馨頔,那样一记棒喝,让她突然看清了自己的可悲,以及可怜。
陶明月再次走神了,眼睛直愣愣的盯着茶盏,眼神却是空洞的。
对面的男人放下茶壶,胳膊搭在扶手上,指尖轻轻扣着。他没有刻意开口去打断她的神游,只是探究的目光始终萦绕在她身上,看似温和的眼底藏着讥弄的冷意。
苗梭就是这个时候上楼的,手里还拎着陶明月掉的那只鞋。陶明月还沉浸在自己世界里没回过神,苗梭对分坐茶几两旁的这一男一女来回扫了两眼后,默默地走到了男人身边,弯腰俯身在他耳边快速的说了几句话。
这时候,楼下想起了喧哗声,声音越来越大,似乎还有人想往楼上冲,但是被保安拦住了。
陶明月终于被惊醒了,她抬头看见苗梭直起了身,那男人姿态悠然的端坐着,那个瞬间就像是个王者,而不是一个普通的店员招待。
他冲苗梭微微颔首,苗梭走到陶明月跟前放下鞋子,冲她咧嘴笑了下,然后就下楼去了。苗梭一走,那男人便站了起来,陶明月自然也不好意思再坐着,忙捡起鞋子穿上,慌乱的站了起来。站直后陶明月才发觉,这个穿长褂的男人个子也很高,体型和蒋宜珣很相似,只是这两年蒋宜珣接手陶然居后,为了能镇住底下的员工,说话做事的经常板着脸,而眼前这个男人,嘴角含笑,和煦融融,完美具备了服务行业的职业标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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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子瀛气势汹汹的拍着玻璃柜面,站在他身边的女店员战战兢兢,生怕他用力过猛把玻璃给砸碎了,要知道柜子里的那些玉器古玩可都是真品,倒不是担心对方赔不起,而是作为文物修复专业毕业的人而言,她很心疼这些东西有丁点的毁损,那可都是无法复制的宝贝啊。
这些个口口声声嚷着“老子不差钱”的富二代,简直就是纯24K的沙雕!
“你们是瞧不起人还是怎么滴,都说了你们开个价,我就要这个瓶子。这里不是号称全国连锁的漱石斋吗?我来之前可都打听好了的,别拿话糊弄我,东西就在你们宁波总店……”
“客人您先别激动,我们这里是新开的分店……”
“同城调货不是分分钟的事吗?”樊海半仰着头,目光投向幽静的二楼,表情再漫不经心不过,“我们可以上楼等。”
“对!我们既然来了,不拿到东西就不会走!”黄子瀛在沪上横惯了,本着客人就该是上帝的原则,他认为掏钱的自己就该是大爷。跟着他来的一共有七八个人,有半数是江浙区的小开,父辈都是家里头生意上有点关联的,这回听闻黄子瀛带着兄弟到浙江来玩,找了各种借口凑上来。这会儿黄子瀛起了头,余下的人哪一个是省油的灯,纷纷起哄,声量高得仿佛顷刻间能掀了屋顶,店里的两个保安根本拦不住。
樊海不吵不闹,他那点心思早飞到楼上去了,虽然明知道那女的脾气臭,跟那副温婉的长相完全不搭,他本该是最讨厌这种刁蛮无礼脾气的人,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依然痒的不行,就想再凑过去看看。这可真有点犯了贱了,他想着,谁让对方长了一张合了自己心意的脸呢,也不知道她是怎么长的,他活了二十三年,还是第一次遇见一个能在长相上引起自己注意的人。
他向来任性惯了,打小喜欢上什么东西,那就千方百计也得搞到手,至于到手后发现有什么不尽人意的,那就另当别论。脾气臭有什么关系,他二十岁生日相中一匹六个月大的赛马,血统高贵傲娇不理人,可驯服帖后不照样任他骑吗?
他这会儿可没脑子去想人跟马有什么不同,就觉得那女人穿着旗袍的样子美得像是一幅画,他现在就想要多看两眼这幅画。
他趁乱重新跑上了楼梯,这回没有那个店经理在上面阻拦了,他顺利踏上了二楼地板,而且一眼就看见了站在茶几边上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