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人有自己的圈子,他们一方面不愿承认自己已经败给时间,在不断朝着年老迈去,另一方面也无法理解年轻人的心思,看到年轻人时,就想起了自己的曾经。
家里的小辈们,一张口就是壮志凌云的雄心壮志,他们也许会实现自己的抱负,也或许会在半路跌入坑去……事实上,中年人并没有鄙夷年轻人的意思,只是这些在前进道路上渐渐变得油滑市侩的人,再也不愿面对当年的自己了而已。
不是不敢,而是心存顾虑,再回首,却只剩了心酸难忍。
鉴于中年人在过年时给小辈长辈们带来的种种不快,四年来各家持岁,中年人都识时势地自己搞活动……总之,过年时除了给红包拿红包时需要看到小辈长辈们外,中年人这一庞大组织在过年期间其实是非常自由的。
别家的父辈都暗地商量着去哪玩,眼神传递都是戏,唯恐小辈长辈们发觉出端倪,让他们的计划显得低俗而无趣,可若由他们自己来看,他们便如见不得人的鬼魅,令人心生厌恶。
令人无奈的是,他们根本没有发现这一点,以至于有时长辈小辈们偶尔念及他们,便是一阵不舒服的反胃,因为院内的中年人只有逢年过节时才归家,春节假期又显得格外长而可贵。也许曾经将自己的父母看作超级英雄的院内子弟是最值得可怜的。
一贯严肃庄重的爹娘却显露出贼眉鼠眼的模样,哪怕在餐桌上也不时传递充满内涵的眼神,每一个动作都值得深究且匪夷所思,每看一次手机都会机警地来回观察一圈有没有潜在危险……三观尽碎。
这就导致了恶性循环,中年人在春节假期越发放纵自我,他们的过分行为又必然招致家庭成员的冷漠。而冷漠,将进一步催化中年人的纨绔行径。
今年一如往常,中年人仍旧被排斥。但是,经过老爷子老太太们的悉心教导与残暴打骂,血与泪的教训终于使他们正视起春节假期,临近春节便显得坐立难安,茶饭不思,工作屡出纰漏的中年父母们,开始显现出正常。
此时,院内所有的宅子都有灯火亮起。书鲸和夜寒天年龄差距一个时代,也不能单凭书鲸已步入三十岁的殿堂而把小夫君也硬拉入三十岁的天谴,当然,也不能单凭夜寒天的年少而特准书鲸可以被划入少年人的阵营。他们这一对夫妻所处的位置颇为尴尬微妙,众人投票决定,允许书鲸可以跟夜寒天参加各家的持岁活动,但不宜久待。
翁家宅三楼一室的灯已经开了有一段时间。夜里下雪总是十分浪漫的,至少在翁槿看来确实如此。
他站在三楼,手里握着早前去南方游玩私藏的米酒,他觉米酒寡淡,也觉天下的酒于他而言都十分寡淡。他身子有些暖,骨头有些软,可是看向窗外,脑子依然清醒。
裤袋里的手机还在轻振,振动间隔的时间也越来越少。翁二爷心底冷笑。真是个锲而不舍的女人。
这些女人,看重他的家世,背景,钱财,地位,自然,翁二爷的脸与身材也足够吸引人。有时候,那些并不是翁二爷的东西,会比翁槿更迷人。
他想起以前父亲说过的话。他说,翁槿,你离了翁家,什么也不是。
翁槿有点感激。因为如果他是他爸,就会骂连个屁也不是。
翁槿仰头抬手,米酒滑入喉咙,又是一口。米酒醇香浓厚,送酒的老叟说,这是自家酿的。是不是以为只要所有的东西都冠以“翁”家的名号他都要感受到温暖。就像老叟,认为家是最温暖的地方。
翁槿特别看不起翁桐。
正想着翁桐,她年便蹦蹦跳跳地出现在下方的视野。翁槿眯了眯眼。她披着看起来就很厚的毛毯,下身也围了件棉衣。
翁槿想起来,他到现在还没有看见翁桐参加这种套近乎活动的衣裳。翁槿想起什么,却又没了期待。
切,他家老头的审美。估计又是一头小辫子,然后一身大红色。没创意。没劲。翁槿又灌了一口酒,唇齿都有些缱绻。那些女人,可是幺蛾子一只一只的,根本不愁他不上钩。
切,你怎么知道我上了钩。你又怎么知道我为什么装作上钩。
翁桐身后跟了个人。翁槿就知道,一定是白四。翁桐根本不在意自己的身体状况,偏偏每次生病吃药嚎的最厉害的也是她。前几天不是刚感冒发烧了吗,一点都不长心。好了伤疤忘了疼。
翁槿又看了眼白稻。他脖子上围着条围巾,蓝白纹,有没有什么其他的装饰翁槿不知道,他眼力所及,看不出来。
翁桐自大学时候学会了织东西,就开始各种磨砺技艺,早些年给翁老送了顶掩风帽,给翁老太织了双棉袜子,可讨人欢喜。甚至还送了翁二婶一对套袖,给翁槿也备了一件毛衣。
翁槿曾拿着毛衣在身上比划过。翁桐学过画画,平常作画就用色大胆,经常被老师同学强调,倒也不知道是在褒,还是在贬。她织毛衣时线用得也不规矩,散漫惯了,收不住性子,那件毛衣整体看起来还行,就是背后差强人意。那点差强人意,令翁槿十分不悦。钢铁侠,黄白色,见过吗?那样的配色,一看就出于她手。
想到翁桐配色的习惯,翁槿又喝了口酒。
翁桐喜欢暖色,特别是橙黄二色,恨不得每幅画上都显示出这两色的存在。翁槿就不明白了,那两种颜色给她什么好处了,至于她摆出一种“我要送你扶摇直上”的架势,跟某些导演一样把一个人作为自己每部戏的主角么。
令人无比痛心的还在后头。翁槿看过白稻的画,和翁桐的画一番比对,得出结论,小姐妹与白四不可能。
要说白稻配色专属冷色系,翁桐说不定还有点机会。可是,令院内其他兄弟黯然失色的白四少,却偏爱黑白色。这表示了什么?
表示了其实白稻根本就不想呆在这院子内,他心里或多或少还是有点对自由的追求的。白稻优秀是优秀,但既然他已经对这院子内的勾心斗角充满了厌烦,他就一定不会再娶一个同是院子内子弟的人,虽然翁槿不知道白稻到底有没有忤逆白老的心,但估摸着白稻娶妻应该要找院外的。
楼下,翁桐抬起了手,像是在接雪花。白稻跟着她,在薄薄的雪地毯上踩出一行目标明确的脚印。
翁桐许是在和白稻说笑,小白牙闪得翁槿眼有些疼。
三年前,翁桐问过他一句令他心中警铃大作的话:“喂,你有那么多女票,你到底懂不懂什么叫爱情啊?”
懂啊。他记得当年他是这样回答的:“我是谁啊,我能不懂吗,你问这个干嘛啊。”
她弯曲着双腿,抱着自己,眼圈很红,声音很抖,可是脊背却很直:“爱情是暧昧的深层化吗,还是说,爱情拆分开的话,组成它的原子或分子包涵暧昧呢?”
这让他怎么回答。都快被分子原子绕晕了好吗!他现在仍然记得那时的感觉。看着她,他的心却莫名沉重。他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终有千言万语也不忍说出口。
翁桐抱着毯子,回眸看向白稻时,她那略微苍白的脸色方红润几分。
几分钟前,白稻在翁桐眼前重重摇摆左手,才使她的意识回拢。翁桐邀请白稻一起去外面放风,在这处处陷阱的森林中长待并不是什么好事。白稻蹙眉,不发一言的离去使翁桐有些不明所以。她并没有惹到他啊……翁桐站在原处,怕白稻找不到她。他的背影特别好看,走路时,并不像这个年龄段的男生,出师未捷,却吊儿郎当得令人心底生厌。白家家教虽然很不错,涉及的方面也很广,上至交际舞品味审美,下至走路奔跑讲话,白家子弟的气质在这院内都是没话说的,但是白稻却有些别开生面的意味,他的走路的姿势没有那么规矩,也没有很拽,看到了只觉清风徐来,明月皎洁,带有他白四爷特有的风采。翁桐知道,白四爷很拉风。平常不显,只是因他的拉风,并不因奢靡而奢靡,追求清雅罢了。
翁桐等得有些凌乱。她想了想,也许是白稻不愿搭理她呢。小姑娘心底有些伤心,可又更心酸地觉得她似乎连伤心的资格都没有。于是便轻轻撩开了遮风挡寒的棉布帘,一条腿已经跨了出去。
冷意爬上小腿,迅速穿透翁桐的小脑袋瓜的同时,脊背后一片温柔的触感,贴在背上,蒸发掉她所有的悲伤。
她下意识地伸手握住拥有毛绒触感物什的一角,肩膀上的一股力道很快消失,鼻尖还萦绕着浅浅的熏香冷檀,雪花飘进她的脖颈里,一阵冰凉。
她想要抬头的,可是身后的郎君却已催促道:“走啊。”
她就不能再回头。小姑娘热泪盈眶,心里不断蹦跳:就知道就知道,白四不是那么冷血的人。
楼上的翁槿见翁桐笑得甜,看着白四的目光温软得令人沉醉,而那无比淡定的白稻,却是报之以叮嘱莫跑得欢了跌倒,心里不免埋怨白稻,也不禁愁起翁桐的未来。
一个估摸着是玲珑心性,妻位尚未知,但却是你行她也行;一个瞧着就是倔驴性子,夫位珍藏了多少年,就要留给白家老四。
白稻是个聪明人,他对谁都不温不热,让人摸不清他的弱点在何处,干系何人。而翁桐却是个迷糊小姑娘,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她中意白稻,恨不得掏心掏肝供奉白四,把他捧到天上。
别人三心二意留足退路,翁桐专心一意撞墙不易。
翁槿真想把翁桐的脑袋瓜劈开好好研究研究那是个什么构造,怎么那么想不开看上了白四。
白四能看上她?白稻人再好,总不是捡垃圾拾破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