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又来,岁月长,阿娘穿着嫁衣裳,喻白为喜红为丧,裁骨作汤皮作囊,对镜描摹化新妆。”
陷入黑暗中的药无医在看到高舒夜似笑非笑的脸后,他耳边又突然响起来一首童谣。歌谣声似有若无,与远处阑珊的歌舞声相和,让人听不真切。
“贱人!”
一巴掌声打到人脸上,发出“啪”地一声脆响,若裂帛乍响,让昏迷着的药无医清醒了一下。
这是哪儿?
他无精打采地抬起眼皮看着前方,待看到眼前一雕有双龙戏珠的马车拐到大道再看不到踪迹时,便有套着一金护指的大掌朝他面门处袭来。
嗬!
这么长的指甲,甩一掌要人命啊!
药无医立刻缩头,却不想那大掌并不是针对他,而是针对一个将他抱在怀中的女子。
“沈素锦,你这个贱婢!真不愧是当初在秦淮楼上有名的歌女,教女儿的也全都是些下三滥手段”大掌的主人扬了扬手,在手指上又套了两个金护指上去,反手在抱着药无医的女子脸上狠抽了一巴掌。
见沈素锦逆来顺受地低着头,大掌主人不屑地冷哼一声“为什么这世上总是有些下三滥拎不清自己的身份,妄图通过在宴会上惊鸿一面,便可嫁入皇家,享受殊荣。莫要忘了,这皇家富贵,可不是谁都能得到的。”
“主母说得对”沈素锦偏头躲过那大掌主人又甩过来的一巴掌,轻笑了一声道“贱妾受教。望某日能有幸得到主母传授养女经验。只是今晚,妾身还要伺候老爷入眠,便就此结束可好?”
“你!贱婢你给我站住!”大掌主人看到沈素锦说完话后便潇洒地转身离去,一时怒从心起,狠声道“你别以为你的高舒夜被陛下看重赐给三皇子殿下又如何?一个庶女就算再有容貌又如何?不过是个妾,即便飞上枝头也永远成不了凤凰。”
一个女人,一张脸存在的必要,好像就是为了某日能得到某个男人的青睐。
沈素锦听出当家主母的话外之音,不屑地翻了个白眼,继续朝宅深处走去,却不想听到当家主母说道“而我婉儿却是天生的凤命,倘若不是因为高舒夜这贱人抢了风头,她定会受到三皇子的青睐……”
大掌主人话还未说完,便被一个巴掌狠狠地甩到了地上,而巴掌的主人似乎还未解气一般,将她提起来,扔进宅内的荷花池中。
池水清寒,带着入秋时的凉气透入人体,令大掌主人不自觉地打了个冷颤,还未来得及张口再接着狠骂时,便被沈素锦的话吓得不敢言语。
只听得沈素锦说道:“主母说我可以,倘若还像这次带上我女儿,下次贱妾便自作主张在乱葬岗里为主母找一个合适的位置安葬。而且,如果诸位姐妹们还敢有何不服的话,我也可以送诸位一程,毕竟,妾身思来想去,总觉得在黄泉路上,主母一个人定会孤单。”
沈素锦说完,便环顾了一下四周围在当家主母身旁的一堆女子,见那些女子们在她与当家女主冲突之始便缩着脖子不敢言语,现在更是狠命地点头,身体打着颤儿地看着她。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紧抱住在她怀里一脸睡意的药无医,随意择了一处离开,而在她的身后,便亦步亦趋地跟来一个青衫老妇。
老妇扭头,看了看正被众人拉出荷花池的当家主母,回头朝沈素锦处望了望,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又摇了摇头,闭住了嘴。
“栗嬷嬷,你想说什么便直接说吧。你我之间都认识了这么久,嬷嬷还有什么话不能对锦儿说的吗?”沈素锦看到老妇异状,笑着说道。
“是关于姑娘的…”栗嬷嬷偷偷觑了眼一脸茫然还没有搞清楚状况的药无医,张开嘴吞吞吐吐地道“老身觉得姑娘这次做得有些不对。”
“不,不是有些不对,而是大错特错”沈素锦示意药无医同她一起坐在地上,用手示意着嬷嬷与她并肩而坐后,问道“嬷嬷可知如今京城有个七英四秀?”
“老身老了,这些年轻人的玩意儿早不明白了”栗嬷嬷坐下道。
“这七英指的是当今京城中最有名的七位少年,四秀便是京城中容貌最为出众的四名女子。”沈素锦解释道“在七位少年中,最为突出的便是三皇子殿下药无医。那四位美人中,最为让人印象深刻的便是我梁国公府的嫡长女,当家主母口中的婉儿,高婉月。”
自古以来,向来是美人配英雄,高婉月与药无医郎才女貌,在任何人眼中看来都觉得他两天生一对。更何况两人自小相识,两情相悦,只消某日高婉月及笄,便能立马成就夫妻唱和的千秋佳话。
可谁知便是在这当口,被高舒夜截了胡。
梁国公府宴请四方来客共赏秋月,意图为高婉月嫁入皇家造势,却不想高舒夜在宴会上表现突出,被当今圣上一见倾心,特将高舒夜赐给三皇子为妻。
“没有人会觉得我这身份低贱的女儿配得上摄政王妃的位置,也没有人会觉得会甘心忍受父母之命去娶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女人。三皇子殿下向来心高气傲,想必此刻他正恳请圣上收回成命,怕是片刻以后,退婚诏书便会到府”沈素锦坐在地上,捡起一颗石子,扔到荷花池中,边和栗嬷嬷说道。
见池水漾出点点涟漪,她弯着眼,笑了。
“老身不明白”栗嬷嬷看着沈素锦发自内心的笑容说道“听小姐所言,姑娘不久便要遭逢三皇子退婚羞辱,以姑娘不服输的性格,不知道会做出什么偏激的事情。小姐你明知道会发生,却为何?”
“因为这是件好事”沈素锦笑道。
“好事?”栗嬷嬷不解。
“连嬷嬷都知道舒夜桀骜难驯,我作为母亲的又岂能不知?我这女儿她什么都好,就是性格太强势,做什么都太过用力地去争取,如果她是个男儿,假以时日,必成大器。可她却是个女人,在这女人锦绣堆里,她注定是失败的。她太锋芒毕露,学不会以柔克刚。这种人,嫁到皇家,只会是个灾难”沈素锦揉了揉药无医的头解释道。
“三皇子退婚诏书一下,既能避免舒夜嫁进去,又能用此事好好磨一磨她的性格,你说我何乐而不为呢?”
沈素锦说这些话,不仅是对着栗嬷嬷说,而且也是对着她身侧的药无医说。
栗嬷嬷张口,似要反驳,却在药无医脸上沉痛的表情后瞬间闭嘴。
“药无医,明人不说暗话,当年你我的孩子,是被我亲手掐死的,从来不是高婉月。”
药无医捂着头,耳边接受着不知从何而来的女声,听着似乎是高舒夜的音调。
“哈哈哈哈,笑死我了,你问我为什么?当然是为了这至高无上的皇位,难道是为了做你和高婉月之间的陪衬吗?我高舒夜苦心积虑嫁入皇家,可不仅是为了听一句三皇子妃万安的!任何阻挡我路的人都不过死路一条。来人呐,给药无医奉茶!”
“茶太浓,思念太重。传令下去,当今陛下因思柔妃成疾,药石无医,于今夜驾崩。药无医,陛下,百年以后,你与姐姐的这段佳话或会记在野史上任何人传唱。而我高舒夜,则将永远记在帝王册上,成为万世丰碑!”
“啊!高舒夜,你就是个渣!垃圾!狗东西!”药无医睁开眼狠声骂道。
他骂完,揉了揉眼,有些迷茫地看着旁侧一老一长的两位妇人。
“你骂你自己是狗东西?”沈素锦看着“高舒夜”有些不相信地重复地说道“你说你是个垃圾?”
不怪沈素锦惊讶,实在是高舒夜平日里不苟言笑惯了,除非必要,需要她假意微笑时,她才会一本正经地强扯出一张笑脸外,其他时刻能多严肃便有多严肃。
连笑都不容易对自家亲娘笑出来,何况是多说话,更何况是连着几句骂声。
虽然看着懂事,却丝毫没有小女儿家的天真无邪。
难道是,舒夜终于转性了?
这当真是一个值得庆贺的事情啊!
沈素锦立刻高兴地说道,“舒夜,是不是饿醒了?娘亲给你做你最喜欢的莲子羹去!”
“好,莲子和红枣要多点,越多越好”药无医一听到吃食,忙不迭地抬头回复道。
他抬了下首,又似乎想起什么来,赶忙伸出手来准备拦住将他放至塌上便立刻转身向外走去的沈素锦。不对,等等!你刚刚和朕说啥?舒夜!
不是吧?朕又变成了高舒夜?啊?这到底搞什么啊!
喂,别走啊!好歹和朕说一下这是哪里啊!
这里到底是有夏?还是乐园?还是莫名其妙的紫云英所制造的幻境?亦或是那个什么劳什子千秋副本?
药无医眼睁睁地看着沈素锦忽然进来,又突然出去,完全视他所伸出的手于无物,扶额长叹道,这个女人,论莫名其妙程度完全可以比得上高舒夜了。
啊!该死的,怎么还会想起高舒夜这个死女人。这个完全不知道为什么会捅死他的女人。
药无医无力地收回手,揉了揉自己酸痛的肚子,仰天长叹道“我不是已经被高舒夜杀了吗?怎么还会痛呢?”
“不对,朕现在能感觉到疼痛,刚刚也无缘无故地听到些毫无来由的话。这难道是…”
想象到一种可能,药无医忙收回揉肚子的手,朝旁侧的荷花池旁跑去“荷花池可以照人脸吧?朕大概又被人算计得重生了?朕要看看朕现在重生到什么时候了?这些人到底怎么想的,为什么总是要把朕和高舒夜绑在一起,还说大婚?切,谁稀得和她成婚。”
药无医站在荷花池外,探起头来查看此刻自己的模样,却听得不远处的栗嬷嬷道“小姐,你可真是神机妙算,三皇子果真退婚了!”
“什么?等等!你说我把我给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