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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进城后的懵懂

喜孩摇身成老板

喜孩失业了。保安的工作丢了,连住的地方都成问题,公司要求他半月之内离开宿舍。无奈之下,他只好来找秋兰商量。

“我想回家哩,在这没吃没住的,即便再找一份保安的工作,也没啥意思!”喜孩垂头丧气地说。

“没出息的,出来三四年了,现在灰溜溜地回去,不嫌丢人哩!”秋兰很生气。

“那做啥哩,反正我不想再做保安了!”喜孩仍旧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呆瓜,活人让尿憋死。不做保安就不活了?咱就不兴做一回老板!”秋兰说。

“做啥哩,当老板?可不敢想哩!啥老板让我去做哩?”喜孩不自信地摇了摇头。

“你不是会理发吗?就开一间理发铺吧!”秋兰越说越起劲。

刚才还垂头丧气的喜孩,让秋兰这么一点拨,马上来了精神:“成哩!我咋没想到这方面。咱开个店,也尝一回做老板的滋味。”喜孩让秋兰说得有些兴奋,站起来手舞足蹈地比画起来。

但只兴奋了一会儿,喜孩又蔫了:“这租房子,买理发工具和其他物品要几万元哩,我没有那么多钱。”喜孩连连摆手说不成。

“你手里不有一万多吗,我这也有两万多,再不够咱们就到旧货市场买些二手的七八成新的理发工具,不就成了吗?”秋兰说。

“花你挣的钱,我才不哩!”喜孩有些不情愿地说。

“做啥你的我的分得那么清,你以后好了,我就不能沾光了?”秋兰极力劝慰喜孩。

看看也没什么办法可行,喜孩只好答应了:“行!这两天我就去看看店铺,成了再买其他东西。”喜孩说。

“你去吧,找好了告诉我一声,咱到银行把钱取出来交房租、买东西。”秋兰叮嘱着。

经过这几年的江湖闯荡,喜孩也接触了不少三教九流的人士,他的思想已不像在农村时那般的单纯固执了。虽说农民本色还存于表层,给人以憨厚感,但实际上他已逐步蜕变成头脑灵活、善于权衡利弊和工于心计的新一代农民了。

一连几天,秋兰都睡不着觉。晓惠走了,馨月走了,她突然觉得自己有些空落落的,酒楼生意不好,很多人都走了。宿舍空着,就她一个人,这让她感到从未有过的孤独。

这时喜孩来了,满心欢喜地站在她面前。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城西路槟榔小区道边,一家门市房要租,租金两千五,我好说歹说,人家答应两千三租给我们,房子是新粉刷的,里外两间,宽敞着哩!”喜孩说。

“真找到了?”秋兰也感到高兴。

“找到了,就在马路边,周围有学校、菜市场、写字楼,还有一长溜的本地小吃街,生意好得不得了!”喜孩情不自禁地学着当地人的习惯用语说了起来。

“你说的地方,我咋不知道,离这有多远?”秋兰说。

“有三四站地哩!怎么,你想去看看?”喜孩说。

“我就想去看看,要不,睡不着觉。”秋兰说。

“太晚了,咱明儿个去。”喜孩说。

“白天哪有时间,就今晚上去!”秋兰说完起身就要走。

“好吧!咱看完可要半夜哩!”喜孩说。

“半夜就半夜,咱在街上走走,碍谁了。”秋兰和喜孩从宿舍走下了楼。

大街上,只见汽车来回穿梭,偶有散步的人往来,路灯把街道照耀得如同白昼,沿街的凤凰树开满红花,给城市的夜晚又增添了几分迷人的色彩。

“夜晚多美呀!”秋兰边走边赞叹着。每天繁重的工作压力,使她很少在夜晚出来走走。今晚出来,她又重新领略到了南国城市的魅力。

“在这个城市里生活真好,每天光看这些绿色,就满足了!”秋兰对喜孩说。

“那得有钱,没钱就什么都不好,咱做啥都是乡下人,这是命。命让你八升,你凑不上一斗。咱们拼死拼活累了一天,吃的是猪狗食,睡的是大通铺,一月下来挣的是一脚踢不倒的钱,你说这不是命吗!”喜孩边走边感叹地说。

“我就不信命,总有一天,我也能成为这儿的人,让他们瞧瞧,外地人也同样能跟他们一样,过好日子,享受好生活!”秋兰说。

他俩来到美发厅,还未到店面前,门前的大广告牌“秋喜美容美发厅”几个红红的大字赫然地映进秋兰的眼帘。

“我也想不出有啥好名号,就用了咱俩各一字做了招牌。”喜孩说。

“行哩!谁说你一根筋,真看不出……”秋兰说。

“其实我也没你说的那么好,只不过受你的影响渐渐地有些开窍了。给你讲个故事吧,说的是有一只小鸡问母鸡说:带我出去玩吧。母鸡说:不行,我要工作!小鸡说:你已经下了那么多蛋了,还要工作?母鸡意味深长地说:一天一个蛋,菜刀靠边站;一月不下蛋,高压锅里见。存在是因为你能创造价值,淘汰是因为你失去价值。要想存在,就得继续工作!”喜孩饶有兴致地说了一堆让秋兰感到意外的话。

“真看不出你哩,啥时变得一套一套的!”秋兰很意外,她不知喜孩何时变得有些思想了。

回来的路上,他们俩的心情很好。秋兰情不自禁地挽起了喜孩的胳膊,喜孩有些不好意思,想挣脱出来:“大街上,给人看见了不好!”喜孩说。

“有啥不好的,城里人都这样,为啥咱就不好了!”秋兰固执地抓住喜孩的胳膊不放开。

他俩在大街上就这么手挽手地走着……

第二天晚上,为了庆祝“秋喜美容美发厅”开业,两人破天荒地来到海边,着实地消费了一把。他们来到一个叫“黄厝垵”的地方。街道的两边灯火通明,各家排档纷纷摆出生猛海鲜、时令蔬菜和各色食品吸引来往游人。每家大排档都站着几个身着艳装的靓妹,不停地吆喝客人前来品尝。

“净是些海鲜,我不爱吃!”喜孩边看边摇头。

“我爱吃那些贝壳、虾蟹。入乡随俗,你要学着吃哩。”秋兰一边仔细看着排档上的海鲜,一边开导着喜孩。

“好吧,随你,就吃海鲜!”喜孩说。

两人选了一家能听海浪拍岸的大排档,坐了下来。服务员随即送上菜单。

“你点,你点吧,挑你爱吃的点。”喜孩将菜单推给了秋兰。

“竹蛏一盘,文蛤一盘,清蒸鲈鱼一条,螃蟹两只,半斤虾!”秋兰点完问了喜孩一句,“亲爱的,给你点些什么?”

许是受到周围环境的气氛感染,一句“亲爱的”把喜孩说得有些不知所措。在一起快两年了,秋兰从未亲密地称呼过他什么,今天突然冒出来这一句,让喜孩感到暖暖的,心里一阵熨帖。“够了,就这么多吧!”喜孩说。

排档下面的海,虽然在朦胧的夜色下,若隐若现,但岸边不时掀起拍岸的声响,又给这美好的夜晚增添了几分浪漫温馨。

秋兰和喜孩正品着夜景闲聊时,一位中年男子走上前来,他仔细打量一眼秋兰,又看了看喜孩,笑着对秋兰说:“你不认识我,但我认识你。”

“您是哪位?”秋兰很意外,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南厦,没有人认识她。

“啊!是这么回事,我到你的酒楼吃过饭。你虽然忘了,但我对你的印象很深刻。你对每道菜的特点、适合哪种人吃都了如指掌。还记得吗?那天我多喝了点,忘了拿手提包,还是你追到门口,将包送给了我。”中年男子微笑着讲述这件事。

对于这类事,秋兰是司空见惯了。因此当中年男子讲完了全部经过,她仍然想不起这件事。她感到茫然。“啊!谢谢您看得起我,那都是我该做的,没啥。”秋兰站了起来,以示礼貌。

“你当时好像是领班,怎么样,还在那家做吗?”中年男子坐了下来,仔细询问。

“还在那家做。”秋兰很自然地回答。

两人正谈着,突然有一服务员前来问道:“老板,啤酒不多了,叫人进吧!”

“好!”他应了一声,转身对秋兰说:“对不起了,你们先慢用,我去去就来。”他说完起身离开了。

不一会儿,菜上来了,喜孩特地点了一瓶啤酒,两个人边听海浪边吃了起来。

“祝你生意兴隆!”秋兰举起了杯子与喜孩碰了一下。也许离开西北,离开那个让她深受屈辱的乡村,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她才能与喜孩坐在一起品尝着生活的美酒。假如待在故乡,她这一辈子都不能想象今天的情景。“人挪活,树挪死!”她想自己当初被迫离开家乡时是多么的无奈,多么的不舍。如今想起来真是天赐良机,让她来到南厦,让她开阔了视野,增强了自信,阅历也变得丰富起来。她已由一个无知、懦弱的女孩子,变成内心强大,遇事冷静、坚强的新女性了。

“想啥哩!一副走神的样子?”喜孩放下筷子问。

“我想我大哩!没有他们相逼,我也来不到这儿,也就没有今天的我。”秋兰说。

“这都是命哩,如果没有改革开放,限制人口流动,咱做啥也来不到这儿啊!”喜孩也感叹地说。

秋兰想起半年前喜孩从广州来南厦找她的情景。

一身的蓝运动服,拉着一个箱包,喜孩突兀地站在秋兰面前。两年多不见了,喜孩一改在村中的模样,虽风尘仆仆,但人却变得格外精神,腰板也挺起来,让秋兰有些刮目相看。

“你知道,我离开家后一直关心你的状况,听说你来到南厦,就不顾一切地追到这里……”喜孩无限感慨地叙说两年来的离愁别绪。

“行哩,咱们这不到一块了!要不是当年你毅然地离家出走,我怎么能抛弃亲人、背井离乡呢!”秋兰也触景生情,心开始酸起来。

往事如烟,一晃眼走到了今天。喜孩做起了老板,而她也得到锻炼,不再是那个懵懵懂懂的农村女孩了。

月夜的海面,依稀能辨认远处的灯光,拍岸的浪涛此时似乎弱了许多,但依然有潮水从沙滩上漫过。排档里此时灯火通明、座无虚席。小孩子的叫声,大人的笑声、猜拳声、碰杯声,混成一片,给本来清凉的海边平添了诸多的火热。

秋兰和喜孩也在这沸腾的场面里,自斟自饮、自得其乐,边喝边聊着。

酒瓶见了底,喜孩觉得不过瘾,又叫了两瓶。一瓶干了,喜孩又开了一瓶。刚才的中年老板又来了:“吃得如何?我这都是新鲜的,价格还便宜。一条清蒸鱼在高档酒店里要一百多,而我这只要四到五十元。其他的海鲜也比酒店便宜多了!”排档老板自豪地介绍起自己的优势和特色。

“很好,味道还不错。我看你这有二十七八桌,每晚差不多有小一万的收入。真是恭喜你了!”秋兰笑着对中年老板说。

“谢谢!谢谢你的夸奖。人手不够,尤其像你这样素质高的更没有,什么事都我自己来,很累的!”排档老板先是喜形于色后又面露难色,大倒苦水。

“做什么有这么好的生意哩,累了也值。”喜孩说。

“小吴,我知道你姓吴。咱们直说吧,你到我这来怎么样?虽然店小,比不上你那排场大,但我给你的工资是蛮高的,如果你来我这,我就给你个前台经理当,包吃住,每月工资两千元。干得好,月底有奖金,怎么样?”

排档老板的一席话说得喜孩兴奋得坐不住了,他看了一眼秋兰说:“你说的是真的,不会骗人吧?”

“我是开餐馆的又不是走江湖的,干吗骗人哪,再说骗得一时能骗一世吗!”排档老板说得很诚恳,“我是看她的素质高,又敬业,我这里没一个像她这样有水平的人,如果多来几个像她这样的人,生意会更好。”排档老板实话实说道出自己求贤若渴的心情。

“这么好的机会,咱应下来哩!”喜孩看着秋兰说。

排档老板的盛情相邀让秋兰感到意外。她没想到除了酒楼领导,外面竟然也有人看到了她的价值。她是既惊又喜,一种自豪感油然而生。排档老板开出来的条件实在是太诱人了,不仅实现了她当经理的梦想,而且两千元的工资另加奖金,让她想都不敢想。在她的家乡,全家老少齐上阵,每年秋天的收入算下来也不足三四千元,如今她一个人,每月将要顶全家近半年的收入,这差别真是太大了。她忽然感觉,走出来是对了,外面的世界真精彩。但转念她又想起与她朝夕相处的姐妹们和这两年多工作过的地方,她还是有些恋恋不舍。想到她要离开熟悉的环境和熟悉的人以及要辜负领导的期望,她又有些犹豫了:“老板,谢谢你的赏识,这样吧,我回去考虑一下,即便辞职也得交接一下。你给我三天时间,我一定答复你,好吗?”想好了,秋兰起身向排档老板说了自己的想法。

“好的!可以。我可是求贤若渴呀,希望你能加盟。”排档老板努力想出一个名词,以显示他的层次和诚意。

两人吃得差不多了,秋兰起身要买单,喜孩见状示意秋兰坐下,“我去买单。”他说。

不一会儿,喜孩回来了。“你猜花了多少钱?两百三十元,只收一百一十五元。老板给打了五折。”

回来的路上,喜孩坐在车上还啧啧称赞:“你真行,连吃饭都有人给你打折,活好人哩!”

秋兰没吭声,她一直想着刚才老板的话,想着去和留的问题。

去海边的大排档,工资待遇固然很高,但接触的都是平民百姓,谈不上什么管理水平和团队精神,更涉及不到企业文化等高层次的理念。而留在酒楼虽说没那么高的工资待遇,但这是企业化管理,可提高自己的思想境界和开阔视野,学到她最想学到的社会规则和扩宽人际关系。在酒楼这儿,她轻车熟路,得心应手,最重要的是能够获得认同感,无论领导还是普通员工都认同她的价值,她始终被一种荣誉感环绕着。她的自信心、自豪感,也是在这逐渐确立起来的,她不想因为钱而放弃这些。

事情理清了,她的心也平静下来。

她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喜孩。喜孩一听急了:“做啥不去哩,这年头讲的就是钱,有钱就有价值,那些虚不拉叽的东西能顶钱用吗!”

“跟你就是说不到一块,当初我努力工作,你说我傻。后来见我涨工资,提了职,你又乐得屁颠屁颠的。做啥老盯着眼前呢!”秋兰见得不到喜孩的支持,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说的道理我不懂,反正我知道这年头有钱啥都有,没钱啥也不行。”喜孩说完自顾自走了。

望着远去的喜孩,秋兰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爱恨交加,五味杂陈。打从在家乡喜孩看上了她,她就想着这辈子就是他的人了。无论他想什么、做什么,她只有服从的份。她想着只有按他的意见行事,那才是真正的爱他。她从未想到,来到南厦,她和他的意见一直相左,从来没有一拍即合的时候,她想不出这是咋了,为什么他们之间的分歧越来越大了呢!半年多前,他听说自己在南厦就不顾一切地前来寻她,发誓不再离开她,让秋兰感动了好一阵子。现如今人在一起了,可心却越来越远了。秋兰感到自己的眼睛有些模糊,擦了擦、揉了揉才好些,待她朝喜孩走的方向看时他已毫无踪影,只剩她自己孤零零地在大街上徘徊。

秋兰打电话谢绝了排档老板的邀请,她的心也逐渐平静下来。此后的好多天里,喜孩与秋兰一见面便抱怨:“心眼太实了,放着那么高的工资不要,偏在这逞强,傻透了!”

秋兰则不说话,她的内心始终认为自己的选择没有错,现在重要的是学习与历练,即学习知识、积累经验,以求更大的发展空间。

自我膨胀

喜孩的生意日渐红火。“秋喜美容美发厅”的名声在槟榔小区一带越来越响,不单是价格合理,更主要的是喜孩的待客之道得到了认可,热情服务,精心理发,极力满足客人的任何要求。他每次洗头都要反复洗上两遍,并且从上到下挠遍头上各个部位,让来客舒服至极。头发洗完,他又细致地修理前后,让客人满意而归。就连女性,他也是尽自己所能,按照她们的要求一丝不苟地为她们做好头发,直到满意才换下一位客人。时间久了,他的门口成了聊天、聚会的场所,一些老年人就算不洗头理发也常到这打发时间,给本来就生意红火的美发厅更添了几分人气。

面对这么好的生意,喜孩有些飘了,他常幻想要把美发厅做成更有规模的一流美容美发场所。他看过那些台湾来的“造型公社”等大型的团队,设备高级、人员素质高。他的店铺整体环境与台湾团队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去台湾团队的店,女性做一次头发要四五百元,染一次头发也要两三百元,不像他这样的小店,有十几二十元的收入就了不起了。喜孩越羡慕大店的效益,就越发看不起自己的小店,虽然他的收入每月去除一切开支也有两三千元,比他做保安时翻了几倍,但他还是不满足,他暗自下决心,等钱攒足了也开一家像样的美容厅,月收入起码万元以上。他要让秋兰看看,他喜孩也不是一个土包子,他一样可以凭着自己的能力将小店做成一个规模企业,自己也将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老板。

时间久了,喜孩发现虽然他的口碑很好,但来的客人还是那么几个。由于小区所处环境的局限,没有外来的人,格局就这么大,无论再怎么努力,也只能维持现状了。这对一心想做大做强的喜孩来说,还是成了某种遗憾。论实力,他还没有资本另开一家大规模的美容美发厅;论技术、人员管理、市场开拓等,他都不具备相应的条件。但他却又无时无刻地不被一种蠢蠢欲动的心理左右。他知道要想完成这一宏愿,重点是要有资金。有钱能使鬼推磨,有了钱,什么技术、管理、市场统统不在话下。人挣钱不容易,钱挣钱就容易了,几年前他在广州打工时就听有人这么说。对,还是钱的问题。可眼下投的钱还没有收回,何谈再开一家店呢?他苦思冥想着,盘算如何能尽快弄到钱。开一家规模较大的店连租金带设备以及装修起码要十万元,按他目前的收入,预测要弄到这笔钱,起码要等上三年以后才能实现。但他已经迫不及待了,梦想让他每天都在抓心挠肝地焦躁着……

一天,一位老先生边理发边与他攀谈:“小师傅,我看你这生意不错。每月能挣多少钱哪?”

“唉,混口饭吃。挣什么钱哩!”喜孩边理发边与老先生拉呱着。

“说的也是。凭你两小伙子光剪头,能挣什么钱,现在流行的是女孩子开发廊。那才能挣到钱呢!”老先生说者无心,喜孩却听者有意。他马上知道像他这样纯靠理发剪头赚钱的人不多了,大多数都兼做其他生意,才能有钱赚。他忽然想起在一本杂志上看到几句很有哲理的人生箴言:第一点是,你的责任就是你的方向,你的经历就是你的资本,你的性格就是你的命运。第二点是,复杂的事情简单做,你就是专家;简单的事情重复做,你就是行家;重复的事情用心做,你就是赢家。第三点是,美好是属于自信者的,机会是属于开拓者的,奇迹是属于执着者的。喜孩反复揣摩这几句话,句句都像是对他说的。他觉得杂志上讲得太对了。责任是方向,复杂的事情简单做,机会就能创造奇迹。他感叹自己的头脑并不活泛,人无外财不富。哪有像自己单凭剪头就能实现梦想的?他对自己的愚钝感到极不满意。胆小只能将就做,要想发财尽快致富就得有魄力、有胆量。喜孩的欲望再次被激发调动起来。

晚上,他破例让徒弟一人守着,他就在一些街道开始溜达起来。他发现,一些美发店虽然挂着美容美发店的招牌。但屋中却鲜有客人理发,倒是有一些着装艳丽、头发弄得跟鸡窝似的女孩子置身其中,她们既不理发也不洗头,在屋中横躺竖卧放肆地裸露着胳膊和大腿。喜孩想进去一探虚实,但他从未进过类似的发廊,心里还是有些顾虑。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纠结了好一阵子,他终于硬着头皮进了一家发廊。

“哟,这位帅哥来这是理发还是洗头呀!”一女子见有客人来便起身招呼。其他的女子见有人来,眼睛便一起盯上了喜孩。

“想洗个头!”喜孩想既然进来了,就得接招。他说明了来意。

喜孩坐在了椅子上,接着便有人在喜孩的头上倒了些洗发水之类的液体。洗头开始了。

是干洗的。喜孩明白,现在洗头不单纯用传统的水洗法,而是流行先用洗发液在头上长时间反复搓挠,然后用水冲净。

“帅哥,光洗头?我们这边还有其他特殊服务项目,要不要尝试?包你舒舒服服,满意而归!”头快洗完了,趁着用毛巾擦干头发的时候,那女子在喜孩耳边轻声细语地说了几句。

“还有什么特殊服务?”喜孩明知故问了一句。

“有中式、泰式按摩,还有……”女孩欲言又止,眼睛直盯着喜孩。“你想要什么,我们都可以提供。”女孩说。

喜孩明白了,这种以洗发、理发为幌子的发廊赚钱的名目多得很。他又逐一问了价格,连洗头加按摩等更深层的服务,每个客人没有两三百是不可能走出这个店的。

想想自己开的理发店,生意再红火可每天也只能挣两百多元,扣除全部开支,净挣两百元也是很难的。而开这种店只要一个客人就有两百多元的收入。如果一天有十个那就是两千元,扣除一切费用,少说也有一千元的收入。一天一千元,一个月呢,三万元,三四个月,就可有再开一家店的本钱了。

喜孩想到这儿,不禁欢欣鼓舞。他想这事不能告诉秋兰,等自己真正开起一家有规模的大店,那时才让秋兰瞧瞧,他喜孩也不是她说的那样一根筋,九头牛也拉不回来的乡巴佬。

心想到了,自然有了动力。喜孩决定再深入探索其中的奧妙。

“那就再做个按摩吧,看能舒服个啥样。”喜孩打趣地说。

“好吧,到楼上。保证让你下回还想要我。”女孩诡秘地一笑,领着喜孩上了楼……

那一晚,喜孩有生以来第一次体验到了鱼水之欢,他虽然经常幻想与女人的风花雪月事儿,但真的到来了,还是有些羞怯,扭捏着不肯就范。倒是那女子大方得很:“哥,还怕羞啊,待一会儿就好了!”

那晚上,喜孩从腰包里共掏出了三百五十元才走出店门。在回去的路上,他若有所思。三百五十元够他的店快两天的收入了。可转念一想,如果他也开上这样的一家店,红彤彤的票子不就流到他腰包里来了吗?他觉得今晚的钱花得值,起码让他又有了一个生财之道。财源广进是啥意思?不就是多想点子,好发财吗!他想着想着,心情不由得高兴起来,嘴里也自然哼起了《天涯歌女》的调子:“郎啊!咱们两个是一条心……”

喜孩回到店里想了一晚上,他把一系列要解决的问题逐个理了一遍。首先得在附近再租一套房子,这样白天可以用来接待客人,晚上可以自己睡,可以省一笔房租。因为这之前他就一直睡在店里。至于人选,他在店里就与那女子说了他的想法,那女子答应帮他物色人选,并说生意好的话还可去他的理发厅做公关。

万事俱备,就差行动了。喜孩第二天就开始付诸实践。房子很快找到了,一室一厅,装修得还不错,是他理想的那种。接着他又与那女子通了电话,让她看了租用的房子并请她吃了一顿火锅,事情就算妥了。

本来生意就较红火的美发厅,又添了几个年轻女子,更显得门庭若市。看着络绎不绝的客人,喜孩可是乐得嘴都合不上了。他恨自己脑子太笨,咋就早不想出这个道道来,还得经高人指点。看来挣钱的道多得很哩,是自己想不到而已。怪不得听人说这儿遍地是黄金,他当时还听不懂呢!现在看来说得没错,错在自己没头脑,穷也是应该的。喜孩这么想着,心里就有了盼头,不管怎么样,他一定要开一间像模像样的、“精剪派”之类的美容美发厅。他想让秋兰看看,让家乡的人看看,他喜孩不是怂人、不是孬种。有一天他要风风光光地回家去,大摆宴席请全村人光临,来彰显他的成就,这样他的亲朋好友也不敢再小看他,他也算做了件光宗耀祖的事了。

喜孩飘飘然然地想着他的美梦,想着他有朝一日能成为富人,有尊严、有体面地活在世上,成为人人敬仰的大老板、企业家。

他没想到的是,日后的一件小事让他阴沟翻船,也让他的梦永远永远地破灭了……

秋兰的梦想

秋兰失业了,酒楼因经营不善最终倒闭。经再三权衡她选择了家政行业做了保姆。但在第一户人家没做多久,她又被叫回家政公司重新分配。原因是那家主人是浙江人,在南厦开了家货运企业,因为行业竞争激烈,加之物品损坏赔偿率较高,老父亲因思念家乡心切,没办法只好将公司转让给别人,回老家去了。

秋兰自然成了失业者,尽管那家人对她念念不忘,那家人的小女孩临走时哭得跟泪人似的,秋兰心里也有些恋恋不舍,但一切都成为过往了。她也将再次面临选择什么样的职业的问题。想到她要在这个行业做出点成绩,实现她心底那个看似遥远的梦,她就不能贪图安逸,选择平庸;要想掌握这个行业的全部运作流程,她就得亲身实践,到第一线摸爬滚打。秋兰毅然挑选了保洁服务这项工作。来做保洁的大都是已婚妇女或文化程度较低刚从农村出来的女孩子。她们一般不懂这项工作的长期效应,只注重短期效益,干活拿钱,完事走人,根本不考虑业主们的反应,更没有长远打算。秋兰则不同,她在酒楼时就知道什么是“回头客”。因此,每次到业主家做保洁服务时,她总是一丝不苟地按主人的意思把里外甚至屋中的边边角角都清理得干干净净,让业主们千恩万谢,给每位业主留下了良好的印象,并主动要求秋兰长期做他们家的保洁工作。这样的业主越来越多,忙得秋兰连休息日都没法休息。惹得那些大姑娘小媳妇免不了嚼舌根子,羡慕嫉妒恨全有了。

秋兰虽然也听到了这些风言风语,但她并不理会,她有自己的行事原则。为了自己心中的那个目标,对这些小事她完全可以置之不理。她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姐妹间的接触磨合,这些流言蜚语会自然而然地消失。

秋兰还有一大优点,就是干活实在。就连管工作分配调度的张姐都看出来了:“秋兰,大家都愿意和你分配在一组,你的人缘那么好,有什么秘诀,说来给大家听听。”

“啥秘诀哩,就是傻干呗!”每逢有人问起,秋兰总是付之一笑算是回答了。

张姐因老公生病,必须得回去伺候。调度一职,经大家推举,秋兰上任了。因秋兰为人公道,没有私心,所以大家比较信服。自从秋兰管分配调度工作后,每天出去做保洁的人员从没有因为所做的工作轻重和钱的多少闹起来过。公司老板很是满意,他多次表扬秋兰,表扬她一心为公,从不掺杂个人私情,完全从工作角度履行自己的职责。

喜孩来了。自打秋兰到保洁公司做保洁员,喜孩就很少来。做保姆时,公司有规定,保姆不得在工作期间私会亲人和朋友,所以喜孩很少见到秋兰。秋兰做了调度,喜孩也未来看过她。今天喜孩突然出现,让秋兰有些意外,“店里那么忙。你咋出来了?”秋兰又惊又喜地说。

“饭一口口吃,钱也得慢慢挣,来看看你,不欢迎吗?”喜孩打趣地说。

“店开得怎么样,生意还好吧?”秋兰说。

“好得很哩,每天都有两三百元的收入。”喜孩不敢往多说,因为那样他怕秋兰怀疑,他不想让秋兰怀疑他干的是歪门邪道的生意。那样她会看不起他,会伤心的。

“我想请你吃个饭哩,咱们好久没在一起吃饭了。”

“好吧,再叫上晓惠吧,好久没见到她了,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秋兰欣然答应,并邀请晓惠前来。他俩选了一家名叫“湖锦人家”的鄂菜馆坐了下来。不一会儿,晓惠也来了。晓惠看上去有些瘦了,虽脸上气色尚好,但依然掩饰不住疲惫的神情。见了面,姐妹俩自然有说不完的话题。

“怎么样啊,在那干得顺心吗?叶保国现在对你咋样?”秋兰迫不及待地问起了晓惠。

“上班的事还好,就是叶保国不让留这个孩子。说我们没条件养,挺烦心的。”晓惠说。

“那怎么行哩,孩子一定要生下来。女人没孩子,心里老是不踏实。不过,你们登记没?”秋兰问。

“没有,前些日子准备去登记了,偏赶上叶保国生病了,这不,就耽误下来了。”晓惠说。

“不登记怕是不行吧。孩子生下来不成了黑人黑户!再说,没有老公肚子就大了,让别人怎么看你哩。”秋兰有些急。

“我不管别人怎么看,谁爱说啥就说啥,我才不管呢。倒是生下来落不了户口,才是大事呢!”晓惠说出了她的顾虑。

“得催叶保国去登记,要不,这成什么事儿哩!无论如何,生下来得有父亲,否则名不正言不顺不说,对孩子也没有个交代。”秋兰还是坚持自己的观点。

“姐,别光说我了,你怎么样,干得还行吗?我就担心你那儿工作的环境太差了!”晓惠说。

“我好着哩!现在不跟班了,专管调配每天干什么活、到哪家去。有时候也要到现场看看,接到投诉还要着手解决,每天忙得很。”秋兰也把自己的近况告诉给了晓惠。

就在三人正聊得火热时,旁边的一席来了三位女客人。

其中一位一眼看见了喜孩:“老大,领着两个美女吃饭,也不叫我们,在这儿偷着泡妞呢!”说完对着秋兰和晓惠二人放肆地笑起来。

另外两个女孩也看见了喜孩,一起笑着发声:“就是,老大,店里的你都看腻了又到外边打野食,太不够意思了!”说完,三人一起哈哈地笑起来。

“她们是谁呀?”晓惠一脸诧异地问喜孩。

“她们——”喜孩支支吾吾回答不上来。

“她们是谁呀?结结巴巴的!”秋兰也感到意外,上前打断了喜孩的话。

“她们是经常来店里做头发的,时间久了就熟悉了。”喜孩想了好一阵子,才这么说。

“哪有这样的,太不像话了。”晓惠说。

秋兰看三个女人穿得花里胡哨的,一副流行酷派打扮,就说:“你怎么认识这样的人?”

喜孩被说得低下了头。

那边此时已点好菜,其中一位仍不在意喜孩眼前的秋兰和晓惠,挑衅地说:“老大,到我们这桌来吧,你可不能喜新厌旧呀!”

“别胡说,这是我的两个妹妹哩!”喜孩站了起来对旁边的三人说。

“我们也是你的妹妹呀!你请她们也该请我们呀。”三人一齐说话了。

看着喜孩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秋兰站起来,她想离开这。晓惠见状急忙拉住了秋兰说:“姐,咱何必跟她们一般见识呢,咱吃咱的,这种事,见得多了。”

看到这边真的动怒了,那三人赶紧换了座位躲到一边去了。

这边等了好一阵子,才算平静下来。

“才干几天,花花肠子就有了,真行!”秋兰安安静静地说。

“现在的女孩都开放得很,我咋管人家,”喜孩有些气急败坏地说。

“姐,咱们酒楼那些女孩子不也这样吗,你没见过呀?”晓惠在为喜孩辩解。

“不说了,随他去吧。他要真是那样的人你也管不了!”秋兰叹了口气。

菜上来了,喜孩见状忙着为二人盛饭,招呼着她们。

“这是干锅鸭,是这儿的招牌菜,这是粉蒸肉,地道得很。前日一个湖南的客人就向我推荐这家餐馆的这道菜,说一吃就吃出家乡味。”喜孩全然忘记了刚才的一幕,眉飞色舞地介绍着每道菜的特色。

席间,晓惠想起了馨月。“不知道馨月姐咋样了,我想她了!”晓惠对秋兰说。

“是呀,好久没见她有点怪想的。”秋兰说到这叹息了一声。

“要不,咱们去看看她。快一年了,不知她咋样了?”晓惠说。

“咱们回去请个假,就这个礼拜去看看她。”秋兰赞同晓惠的建议,事情就这么定了。

“你们去也代我问个好,就说我们大家都在等她回来哩!”这时,被晾在一旁的喜孩说话了。

秋兰和晓惠相视笑了一下。“我以为你光知道吃肉,把别人都给忘了呢!”秋兰说。

伎俩

秋兰自打接替张姐成了公司调度后,就负责起每天人员的调配工作。由于工作的原因,她跟保洁部的沈经理有了较多的接触。沈经理的大名叫沈嘉诚,年龄与秋兰相仿,中等身材,自称是老板的同乡,来南厦已五年有余。两年前来到家政公司,因老板的缘故,干了一年后,便提升做了保洁部经理。大概因为是同龄人,秋兰与沈嘉诚有共同的生活经历和社会阅历。另外,秋兰为人豪爽、大气,也让沈嘉诚另眼相看。他总感到秋兰虽说是农民出身,但骨子里却有着不同于一般农村人的见识。秋兰为人谦和,极好相处,亲和力强,遇事总能乐于助人,这让沈嘉诚感到,此人非同凡响,也多了几分想接触的愿望。因此他有事儿没事儿的,常在秋兰的身边转悠,有一搭没一搭地套近乎。久了,秋兰自然感到,小伙子还不错,精明干练,家政服务的全套业务样样精通,是老板的一个得力助手。秋兰还发现,沈嘉诚的人缘特别好,员工都对他称赞有加,因为他不仅工作认真而且特别宽容,员工有迟到和早退的现象,他也是睁只眼闭只眼的,但在私下里,他却郑重告诫,使得大家都心服口服,从未发生争吵或严重处分的现象。用沈嘉诚的话说,这叫“和谐社会”。秋兰在沈嘉诚身上,学到了她最不擅长的工作方法,也是她的短板,有了这层认识和好感,她和沈嘉诚也自然有了更多的交往。一天上午,秋兰不知自己怎么了,浑身特别不舒服,摸摸头,滚烫滚烫的。她想找个地方躺一会儿,但随即又打消了这个想法。她想,在公司睡大觉无论如何都不合适,但不休息一下,她又觉得自己太难受了。正当她来回纠结时,沈嘉诚来了,他看见秋兰难受的样子说:“怎么了,不舒服?看你那样子像是感冒了,赶紧上医院打上两针就好了!”

“最近不知怎么了,老是感冒,过去也没这样啊!”秋兰说。

“最近天气变化反常,很多人都感冒发烧,你肯定是受感染了!”

“人老了,没抵抗力了!老太太过年,一年不如一年!”秋兰说。

“说什么呢,你老了,我怎么算!我还觉得自己很年轻,顶多十点钟的太阳。”沈嘉诚说。

“走吧!要想病好得快,得赶紧去医院。”沈嘉诚催促着说。

“这点小毛病做啥去医院哩。我不去!”秋兰摇了摇头。

“没办法,你这人就是不听人劝,谁也没辙!”沈嘉诚做了个无奈的手势,摇摇头走了。

不一会儿,沈嘉诚回来了,他从包里拿出两盒“白加黑”和二十包“板蓝根”冲剂,放在秋兰的桌子上。“马上吃两片白的,晚上再吃两片黑的,平时,喝些板蓝根,病就不找你了!”沈嘉诚认认真真地对秋兰说。

秋兰很感动,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但这样细小的关怀就足以打动她的心。秋兰在南厦除晓惠、馨月和喜孩外,并没有什么朋友,今天,沈嘉诚的这个举动,让秋兰感到了一股暖意。她站了起来,说了声“谢谢”!

“谢什么,这点小事不足挂齿,同事之间应该的!”沈嘉诚连连摆手。

秋兰吃了药,晚上又把黑片也服了下去,好好地睡了一觉,第二天就感觉好了些,又连着喝了两包“板蓝根”。到下午时,她感到自己完全好了。快到下班时,她看到了沈嘉诚。

“怎么样,好点了吗?”沈嘉诚说。

“好了,现在一点也不难受了。谢谢你!”秋兰说。

“谢我什么,还是你的抵抗力强!”沈嘉诚说。

两人边说边走出公司大门来到大街上。

“咱们一起吃个饭吧?”沈嘉诚说。

“好啊!今天得我请客。”秋兰说。

“两人吃饭,哪有女士掏腰包的,你这不是存心让我没面子吗!”沈嘉诚一副不容置疑的神态。

话说到这份上了,秋兰也不好再争了,两个人一同来到餐饮一条街上。此时正是下班的高峰期,大街上车水马龙、熙熙攘攘,人车争道,热闹非凡。喇叭声、嘈杂声,混成一片。马路边的餐馆也迎来了一天生意最为红火的时候,各家店里都挤满了食客,秋兰和沈嘉诚也找了一家重庆菜馆,坐了下来。

“吃什么别客气,挑你喜欢的点,今晚我做东!”沈嘉诚一落座,便露出了豪气的一面。

“随便吧,你点什么我吃什么,我对吃的历来不讲究。”秋兰真诚地说。

“别随便呀,你这态度就让人不知所措了!”沈嘉诚说。

“那我点一个水煮鱼片,再来一个炒菠菜,剩下的看你爱吃什么了。”秋兰说。

“好!我再来一个回锅肉,一个麻婆豆腐,外加一个川北凉粉,四瓶啤酒。”沈嘉诚也点了自己喜欢的菜肴。

“你还喝酒?”秋兰关切地问。

“喝呀,酒逢知己千杯少,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喝点酒,才能让人感到生活的意义。”沈嘉诚开始话多起来,不一会儿,点的菜悉数到桌,沈嘉诚打开了瓶盖,给秋兰倒了满满的一杯。

“我是不喝酒的,看你今天兴致这么高,我也只能舍命陪君子了。不过事先说明,我只能喝这一杯,剩下的全是你的。”秋兰说。

“好吧!”他说。

“酒喝多了对身体不好。”秋兰说。

“人生好多事,其实是给自己先设了限,结果达不到,就异常痛苦。我就属于这样的人,但愿你别像我,眼看到了而立之年,却一事无成!”今晚的沈嘉诚似乎和平日判若两人,话多得像喇叭,不时还蹦出很有文化层次的词儿来。

秋兰忽然感到沈嘉诚是个很有水平的人,不像是没文化鲁莽的农村人。

“这么和你说吧,我在学生时代也是心怀远大志向的,高中毕业我只差三分就考上大学。学上不成了,我就出来打工,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听说南厦这儿遍地是黄金,心一横就到了这儿,谁知,根本不是传说的那样,我辛辛苦苦地找了几份工作,都跟我的梦想相距甚远。外面的世界很无奈,这就是我现在的心情。”沈嘉诚端起了酒杯和秋兰碰了一下,边喝边诉说着他的境遇。

沈嘉诚的一席话也勾起了秋兰的连篇浮想。她当年离家出走,纯粹是一个无奈之举,假如没有她自己和道吉的贪欲,没有喜孩的背井离乡,她是绝不会离开自己的家乡,离开那块黄土地的。初到南厦,她也是懵懵懂懂,后来在酒楼工作两年多,才逐渐找到了自己的坐标,找到了一条她为之奋斗的路。眼下,她还是路漫漫、水迢迢,不知何时才能迎来转机。对于沈嘉诚的话,她似乎有“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

“我知道你也是个不甘平庸、志存高远的人,虽然眼前我们干的这个工作不起眼,但只要用心就会有所作为。机会永远是留给有准备的人。我相信,只要咱们用心,早晚会有出人头地的那天。至于发财做老板,更是不在话下!”沈嘉诚又倒了一杯酒,边喝边与秋兰像多年老朋友似的聊起来。

秋兰没想到平时不露半点峥嵘的沈嘉诚,今天却像换了个人似的,或许他把秋兰当成了知己,尽情地展露自己的锋芒,展示他济世经纬的雄才大略。这让秋兰想到了喜孩。秋兰感到这世上人才辈出、藏龙卧虎,正如这沈嘉诚,喜孩跟他一比,简直是一个地下一个天上。都是一样的人,喜孩可是差得太远了,保守固执、自以为是,又不喜欢接受新事物;偏执一隅、夜郎自大,听不进他人的点滴建议,走到最后只能是时代的弃儿。她正想喜孩的事儿,没注意沈嘉诚又往她的杯中倒满了酒。

“我不能喝了,再喝会醉的!”秋兰说。

“就这点啤酒醉不了的,正所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中学时就读过曹操的《短歌行》,它让人想起了人生的诸多无奈,我现在就是这心情。出来好多年了,村里的人以为我在南厦发了大财,爸妈更是觉得很有面子,他们都以为我过得很好,在一家公司当经理,是何等的光宗耀祖啊!哪知道我过得如此寒酸,身上常常分文皆无。租房子、手机话费、伙食费、交通费,每个月下来所剩无几,必要时还得给家里寄点钱。有个弟弟上学,全靠我供养。”沈嘉诚边说边喝着。

对于沈嘉诚的家世,秋兰从未听人说起,她还是第一次听到他推心置腹地讲述。能把个人的私事和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倾诉,本身就表明了一种信任,无形中,秋兰觉得自己被沈嘉诚划入了他的朋友圈,这让她的荣誉感油然而生。她给沈嘉诚倒了一杯酒。

“人生最大的悲哀是看不透、舍不得、输不起、放不下。我来这已有五年了,虽然外表看似一身轻松,其实是浑浑噩噩,根本看不透人际关系中的纠结,舍不得曾经的精彩和辉煌的往日,更承受不起人生的失败和财富的流失,放不下已经走远的情感和早已尘封的是非。你说,像我这样的人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今晚沈嘉诚的酒喝得有些多了,说话也就口无遮拦、随心所欲。不过,虽是酒话,秋兰还是很佩服沈嘉诚,她认为沈嘉诚很有层次,有一定的修为。

“我常听人讲‘淡定看人生,宁静做自我’。世界可以很大,也可以很小。比进入他人世界更重要的,是打开自己的世界,认识真正的自我。当你看淡得失,不计成败时,反而会顺风顺水,遇难成祥!”秋兰不记得从哪本书上看到这几句话,用在这里,她忽然觉得自己也高大上起来。真是“近朱者赤”,她感到自己的水平一下子提高了很多。

第二天早上在公司碰面时,两个人相视一笑,与往常一样没什么不同,但内心却有了某种默契感。秋兰把他当成了知己,无论他有什么事,她都愿意休戚与共、在所不辞。

也就是从那天起,沈嘉诚对秋兰的态度也发生了质的变化,虽然在公司里,员工们看不到任何异常,但从内心上,两个人的友情已超出了正常工作的范畴,私下的交往也开始多了。两人每次见面,都敞开心扉,无所不谈。秋兰也偶尔想到她与沈嘉诚的交往是否过于密切了,这对喜孩或许是一种伤害,但随后她又打消了这个想法。她并未与沈嘉诚有任何肌肤之亲,也没有越界谈到男女之情,只是正常朋友的交往。时代不同了,男女授受不亲的传统观念一去不复返了,她没有必要把自己束之高阁,拒绝友情。况且,喜孩也很少来见她,这让她与他逐渐产生了疏离感。而沈嘉诚无论从哪一方面都要比喜孩更懂女人心,更知道女人需要什么,也更明白什么是她关心的问题。

就这样他们常到海边听涛、去山上看景、去公园散步,一同畅想和憧憬着未来。秋兰已把沈嘉诚当成了一个无话不谈的朋友,也把两人间的感情视作一段无法割舍而又不能超越的情谊。

喜孩来看秋兰了,当他来到宿舍发现秋兰不在时,立刻感到一丝的懊恼,他猜想秋兰可能去加班了,不知在哪个家庭做保洁还没回来。他想打个电话问问,可随后又打消了这想法,因为秋兰一定会责备他不合时宜,他就这么想着想着,电话一直没有打。天太晚了,他该回去了,他这么想着,脚步就开始挪动起来,当他走出胡同来到街道上时,他一眼就瞥见了秋兰正在路边的摊前试衣服,身边还有一男子在跟她说话。

喜孩感到周身的血在涌动,一瞬间头便开始热了起来,还没等他细想该怎么对付时,腿就不听使唤了,几步窜到秋兰的眼前。

还在跟小贩讨价还价的秋兰,看到像猛兽一般冲过来的喜孩,感到意外,“你怎么来了,也不打一个电话告诉我。”秋兰说。

“我就是来看你在干什么!打电话了我就什么也看不到了。他是谁!你们怎么认识的?”喜孩怒气冲冲地大声说。

刚才还在纳闷喜孩为什么气冲冲的秋兰,现在明白了。原来因为沈嘉诚在旁边,难怪喜孩发怒了。这时的沈嘉诚走上前来想解释一下,被秋兰挡住了:“你今天发的是什么疯啊,我就不能有认识的男性朋友吗?看你那个小心眼样,不分青红皂白就知道发火,我认识你多少年了,怎么不知道你会吃醋哩?”秋兰开始数落起喜孩来。

“你跟这个人在逛街,让我怎么想?”喜孩仍然气愤难平。

“你怎么想是你的问题,我没做过什么亏心的事,也没什么对不起你的。”秋兰说。

“那你跟他在一起是怎么回事儿?看你俩那亲热劲,好像结婚多少年了!”喜孩一副鄙夷的神色。

“要真是那样也是你的问题,我在这吃苦受累,你啥时关心过我,现在看我身边有个男人你就醋劲大发,你不问问自己,你为我做了什么!”秋兰越说越来气了。

沈嘉诚见两个人越吵越凶,他站在那,左右不是,非常尴尬,只好上前对喜孩说:“你俩别再吵了,要吵也选个没人的地方,我是秋兰的同事,在这偶然碰上的,要怪你就怪我吧,对不起了!”沈嘉诚说完径直离开了秋兰和喜孩,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刚才还怒气冲冲的喜孩,被沈嘉诚这么一说,气消了大半,人家既然是同事,碰上了说几句话,也是情有可原,是自己醋劲大发,自讨没趣,弄得灰头土脸的。想到这儿他的气也消了,只等秋兰发落了。

“喊吧!再大声点,人家走了你冲我来吧。”秋兰见喜孩气消停了,开始不依不饶地教训起来。

“我看你身边有男人就心里烦!”喜孩说。

“你把心思放在你的理发店上,别整天想些没用的,我吴秋兰走得直、行得正,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这么多年了你还不了解我!”秋兰说。

看到喜孩发火,表面上是头脑简单、鲁莽冲动的蠢事儿,但也间接地提醒了秋兰,与男人交往要讲尺度,事做过头了,会让人想歪了。自己以后要注意,毕竟喜孩才是她一生所托付的人,其他的朋友,都该在这个前提下保持往来,以免给将来的家庭造成不必要的麻烦。秋兰是个明事理、懂分寸的人,一旦意识到了问题的症结,便找到了应对的方法。

见秋兰不吭声,闷着头想心事,喜孩临别还不忘叮嘱秋兰:“和男人来往要小心,他们不是贪图你的钱就是看中你的色,否则一般是看不上咱们这样的下等人,也不会真心和咱们交朋友的。”

自从有了那天晚上的风波,秋兰和沈嘉诚再见面时,虽然从表面上看没什么变化,仍然是谈吐自然、相处依旧。但从深层上看,还是起了微妙的变化,而且只能意会不能言传,是说不清和道不明的什么东西。下班之后,也不常在一起聊天散步了。秋兰对这些倒无所谓,她并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久而久之又回归到了以往的常态。

就在两人恢复以往关系不到半个月的一天,公司忽然来了三个说是找沈嘉诚的年轻人,秋兰只看了一眼,就知道来者不是什么善茬。两个光头,其中一个怒目而视,像是寻衅滋事的样子。

“你们找沈经理什么事,是公事还是私事?”秋兰说。

“他在哪儿?”一光头问。

“他出去了,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秋兰说。

“等他回来你告诉他,让他赶紧把欠的钱还上,否则对他不客气!”另一光头说。

“好吧!他回来了我会告诉他。”秋兰说。

望着三个人走出公司的背影,秋兰开始担心起沈嘉诚来。

晚上,当沈嘉诚回来后,秋兰便一五一十地将三个人来找他讨债的事儿,告诉给了沈嘉诚。

“怎么回事儿,你怎么欠他们的钱?”秋兰关切地问。

“我爸爸患病要做胃切除手术,向他们借了五万元的高利贷,每个月的利息就高达三千元,借三个月了,我实在还不起了!”沈嘉诚垂头丧气地说。

听到沈嘉诚这么说,秋兰不禁为他担心起来。

“赶紧想个办法吧,把钱还上,这么高的利息,会把人压死的!”秋兰开始着急了。

“这几天来我都在找亲戚朋友借,但认识的人都很穷,四个人才凑了三万元,还缺两万元,不知道找谁借去!”沈嘉诚一改往日自信的神色,全然一副无精打采、万分沮丧的表情。

“我这有一万六千元,是做保姆和这几个月的工资中攒下的,你想用就拿去吧,我只有这么多了。你再找别人凑凑赶紧还上吧,免得他们再找你。”秋兰最不愿意看见人们因为穷而被逼得丢掉尊严。看到沈嘉诚这副样子,她几乎没想什么就脱口把自己的家底全部告诉了沈嘉诚。

听秋兰说她有一万六千元,沈嘉诚抬起头来,说道:“我不能借你的钱,你的钱是血汗钱,我怎么能拿呢!”

“拿去吧,只要我能帮你把债还上,渡过眼下的难关,以后就好说了。”秋兰很仗义地说。

“真是谢谢了!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将来一定要报答你的。”沈嘉诚连声致谢,并且写了借条,塞给了秋兰。

“谢什么,谁让咱们是朋友,有难同当、有福同享,是朋友就该这样,不然还交朋友做啥哩!”秋兰说完便领着沈嘉诚去了银行。

此后的十多天里,秋兰就再也不见沈嘉诚的身影。她起初还担心是不是钱没凑够,或者他让人打了不便出来,但随后听来的消息却让她惊得无法相信。

几天来,公司上上下下都在议论沈嘉诚,大家说他骗了很多人的钱,脚底抹油溜了。保洁二组的刘大姐就公开大骂沈嘉诚是骗子,说他爸做手术,没钱向她借了她仅有的四千四百元。还有几个大婶也纷纷说出了沈嘉诚向她们借的数目,有五千元的也有两千元的,还有三百元的。这些事情让秋兰听得将信将疑,她不愿相信沈嘉诚骗了大家的钱一走了之。但是,另一个事实又给大家的风言风语做了佐证。就在员工纷纷议论沈嘉诚是骗子的第七天下午,上次来过的那三个讨债的,竟然又来到公司,他们声称今天找不到沈嘉诚就坚决不离开。

大家没办法,只好请老板出面解决问题,谁知老板的话,更让人吃惊:“你们不知道吧,沈嘉诚不仅从我这把当月的工资领走了,还谎称他父亲要做手术,从我这预支了两千元。他骗人,竟然骗到了我的头上,现在人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已报警了,警察告诉我说他的身份证都是假的,没处找他去,被骗的钱也没法要回来。”

“他借这么多钱干什么?”有人问。

“这小子好赌,我知道。”老板说。

三个讨债的一听更急了,“他借我们的三万元,说今天还,到现在也没还,竟然跑路了!”

“没办法了,大家只能认倒霉了,这年头做什么也不能借钱给别人,钱借出去,你再想要就难了!”老板又说。

秋兰听着大家七嘴八舌的议论,感到一阵的心惊肉跳,她省吃俭用的血汗钱,一下子被骗了个精光。但她又不敢说出来,她怕大家耻笑自己,沈嘉诚和她走得最近,被骗了也是活该,谁让她愿意相信人呢!秋兰不敢往下想了,现在的她又变成了身无分文的吴秋兰了,如果眼下有个头疼脑热的,连个看病的钱都没有。她真有些一筹莫展了。喜孩什么话都没说对过,这次都让他不幸言中了。秋兰感到无比的懊恼,她太轻易相信人了,怎么就没看出沈嘉诚是个骗子呢!秋兰还幻想过沈嘉诚会在某天早上出现在公司。但过了一个月后,他依然没有出现。秋兰绝望了,她努力劝慰自己,权当这一年多啥也没干,回家休息了。但她的心还在祈祷着,期盼沈嘉诚说不定哪天就出现在她的眼前,亲手将一万六千元交回她的手中。

阴沟翻船

喜孩出事了!他被派出所的人带走了。电话那边是喜孩的徒弟小苏,他给秋兰这么说。

放下电话,秋兰急匆匆地赶到了“秋喜美容美发厅”。屋里早已空空荡荡,没了先前热闹的景象,只有小苏呆呆地坐在那里,见了秋兰一副无助的样子。

“咋回事哩,好好的理发厅,给弄成了这样?”秋兰问。

“这……”小苏言辞闪烁,他不想一下子把事情说出来。

“到底咋回事,到这时候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秋兰心很急,口气也变了。

“师傅他想开一间更高级的美容美发厅,手里钱不够,就请了几个女的,帮他赚快钱。谁知被人告发了,这样,师傅就被警察带走了。”小苏向秋兰讲述了最近发生的事。

“你师傅他现在在哪儿?”秋兰说。

“大概在派出所,那是快到中午发生的事,现在他应该在那儿。”小苏说。

秋兰来到派出所一打听,原来一切都是真的。

“你是她什么人?”一警察见了秋兰问。

“我是他未婚妻,同一村的。”秋兰说。

“他以美发厅为幌子,搞色情交易,妨害社会治安,依法对他处行政拘留十天,并处罚款五千元。”警察说。

“这事我不知道哩,罚吧,你们罚!”秋兰羞愧难当,她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念他认罪态度好,又没什么前科,刚刚开始做,所以从轻处理。如果不是这样,判个三年以下徒刑,他就完了。”警察像是安慰秋兰,多说了几句。

秋兰还想多了解一些关于喜孩的事,但警察什么也不说,只告诉她喜孩罚款已交,十天后去拘留所接他就行了。

走出了派出所,秋兰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儿,喜孩在她眼里是一个老实本分一条道跑到黑的倔驴,怎么脑瓜子有这么多歪门邪道,好端端的一个理发厅,不到半年就弄成这样。她做梦都想不到喜孩会变得这么快,她感到困惑,现在的人都怎么了?为了钱,什么事都敢做。秋兰感到茫然。她忽然有点不认识喜孩了,回到家,她还想这个问题,想了一个晚上,她也没想明白。

十天后,喜孩被释放了,秋兰在拘留所门前见了他。

一头蓬乱的头发,加上一脸的胡须,一副没精打采的神情。喜孩见了秋兰无言以对,只看了她一眼,就自顾自往回走。

“站住!蹲了拘留所,还长脾气哩!”秋兰冲着喜孩的背影喊了一声。

喜孩站住了,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吭声,他等待着秋兰的责骂,一副任杀任剐满不在乎的神态。

“说说你干了哪些见不得人的事儿?遭这样的报应。”秋兰有些来气了。

“倒霉!要不是那贼妮子偷人家的钱,我怎么能被抓进来。”喜孩怨气十足,一脸无辜的样子。

“我不听你那些恶心的事儿,是啥原因把你抓进来?”秋兰说。

“噢!本来就是那事儿,那小妮子跟人做完事,临走偷了人家全部的钱,有两千多元。找她要,她不给,结果人家把她告了。害得我也被抓了进去。”喜孩讲述了来龙去脉。

“做什么抓你呀?你剪你的头发,跟那些事儿能扯上什么关系哩!”秋兰有些费解。

“客人都是在我店里认识的,能脱了干系?”喜孩这回声音不像刚才那么高了。

“你成了拉皮条的,怪不得人家抓你!”秋兰全明白了。她联想到前些日子几个女子在餐馆那副挤眉弄眼、骚不可耐的表情。

“我不也是想尽快挣点钱再开间大的美发厅给你看吗!”喜孩为自己的行为辩解着。

“恶心!靠皮肉生意赚钱来开美发厅,我都替你脸红。”秋兰越说越气,一跺脚,自顾自地走远了,把喜孩扔在了大门口。

连着几天,秋兰都没见喜孩,她实在是太生气了。喜孩干出这等下三烂的事,不仅让秋兰觉得挂不住脸,就连其他熟悉的人,也会替他俩蒙羞。秋兰越想越气,越气就越不想见喜孩。她心里想要教训教训喜孩,让他知道什么钱能挣,什么钱不能挣。而教训的方式就是不见他,让他自己反思,找到错误的根源。

秋兰这边想着等喜孩来见她认错,求她原谅,好东山再起。可碰巧公司这边接连几天受理了三起投诉案:有保姆跑了,临走拿了东家的物品的;有保姆虐待孩子被人发现的;还有保洁员工作不认真,活儿做得太差的……秋兰被这些事,弄得焦头烂额的,已经无暇顾及喜孩的事了。

喜孩自从被秋兰骂了几句,自觉无脸去见秋兰,就蹲在美发厅闷闷地想心事。事情弄到今天,是他完全想不到的。那个该死的小妮子要是没偷客人的钱,他哪有今天的下场?他越想越气,越想就越觉得倒霉。本来事情好好的,每天都有一两千元到手。钱来得太容易了,每天晚上数钱的兴奋劲儿让他躺在床上许久都不能入睡。现在完了,挣的钱全交了罚款,而且秋兰也知道了,他的形象在秋兰那里一落千丈,一想到这,他的心情就糟透了。从村里到城里,他在秋兰的心目中一直是个堂堂正正的汉子,虽然脾气倔了些,可秋兰就喜欢他的倔。“男人没个脾气,那还叫男子汉吗!”秋兰常这么说。每当秋兰这么说,他的男子汉自豪感就油然而生。男人就得有个样,不然就是一摊屎。

现在呢,他在秋兰的眼里恐怕就是一摊屎了。喜孩越想越沮丧,越沮丧就越没精神,他闷在那里不知不觉睡着了。

“嗳!嗳!瞧你那样,还睡大觉!”喜孩被叫醒了,他睁开眼,看到那个最先在发廊认识的姓郑的湖南妹子正嘲弄般看着他。

“给我找的什么人哪?弄些这样的人来做事儿让我倒霉。”喜孩一把坐了起来,开口冲着姓郑的女子数落起来。

“谁知道她是那种人,要是早知道,我也不会请她来。活该!她自己不也进去了,不判刑都是轻的!”郑小姐说。

“真是的!现在怎么办?丢人现眼,还能在这干下去吗?”喜孩沮丧地说。

“你傻呀,还想在这干。咱走吧,到晋江去,我那有个姐妹说那儿生意挺好的。”郑小姐说。

“晋江,我没去过,到那做啥?”喜孩仍一头雾水。

“让人吓傻了?真是的!咱还干老本行呀。你做你的美发,我干我的按摩。咱们强强联手准能发大财!”郑小姐说。

“做啥去晋江哩!人生地不熟的,要是出了事,更麻达(麻烦,关中方言)!”喜孩不想离开南厦,他更不想离秋兰太远。

“西北佬,不去!你上哪儿去?看你人蛮实在的,我可是想帮你哦,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郑小姐尖声叫了起来,尽情数落着喜孩的不是。

想到离开南厦、离开秋兰,喜孩有万般不舍。但眼下他也实在干不下去了,生意好坏不说,丢人现眼是免不了的。一想到小区居民用另种眼光看他,女人不再让男人到他这儿来理发,他就感到再待下去没有任何意义。但再找个地方另起炉灶,他显然缺乏这个信心。跟郑小姐走,眼下看来不失为一条路。等发了财,秋兰气消了,再回来。想到这,他似乎定了主意。

“去晋江,那这个店咋办?”喜孩想都没想就说出来。

“你傻呀!生意这么好,把它转让至少有五六万元的转让费。”郑小姐说。

郑小姐的一席话提醒了喜孩,他拍了一下大腿:“真是的,我怎么没想到这茬,五六万元的转让费,能拿回本钱哩!”

喜孩第二天就在门店贴出了转让告示,还在周边显眼的地方都贴遍了。回到屋,他静等别人找上门。半个多月以来,他连一个囫囵觉都没睡过,今天,他实实在在地睡着了,直到第二天中午有人敲门,他才醒来。

喜孩开了门,敲门人说明了来意,原来是看了他贴的小广告前来洽谈美发店转让事宜的。

“我看了你的广告,今天上午又在周边转了转,了解了一些情况,你看转让费能否少一点?”登门者说。

“我买屋里的设备就花了近五六万元,连装修带灯箱广告又去了一万多元,还没干半年,六万元不能少了。”喜孩说。

“店开砸了,恢复声望要好一阵子,我打算用半年的时间恢复名声,你的转让费太高了!”登门者又说。

“这地儿环境多好,就是单理发每天收入都不少于三百元,要不是有了这事,你给八万元我都不转让。”喜孩说。

“四万元,咱们成交,你看行吗?”登门者又说。

“不行哩!差的码子太大了。”喜孩摇了摇头。

“四万五千元,这回可以了吧?”登门者不甘心又提出了新的条件。

“六万!行,咱就成,不行,我再找人。我有时间,我不着急。”喜孩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对登门者说。

眼看生意谈不成,登门者走了,临走他还不忘对喜孩说:“兄弟,考虑考虑,我出的价格不低了!”

人走远了,喜孩仍愣在那里。四万五千元,少了点。如果出五万元,他立马答应。他自己开这店总共花了三万元,想趁这机会多捞点。“不赚白不赚,人不能老实,人老实就是傻子。”喜孩这么想。

此后的几天,陆续又来了三拨人,其中一位出到了四万八千元,让喜孩心动了一下。但他还是没应允,只把对方的电话留下来,心想再过几天没人,他就将店转给这个人。又过了三天。第一次的登门者来到了店里。“我出五万怎么样?我的诚意不小吧?”他说。

“你这人,我明明要的是六万,你偏出五万,这算诚意吗?”喜孩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心里万分窃喜。第一天他要是出五万元就成交了,现在,喜孩想再敲他一笔。生意就是这么个做法,挣钱是小,讨价还价赢了才是最开心的。

登门者仍然不死心,索性坐了下来:“兄弟,差不多了,我出五万已是破例了,你还不满意?”

“出五万的有好几个,我都没答应。看你来几次了,还算有诚意。这么着,我也别要六万,你也别出五万,咱们双方各让一步,五万五成交。你愿意,咱们马上签合同,不愿意,你找你的,我转我的。”喜孩一口气说了这么多。

“成交!做什么事儿都要讲究个缘分,我和这店就有缘分,看了几家都没这地儿满意。兄弟,你赚了!”首次登门者爽快地答应了喜孩的条件。

两人签了合同,首次登门者交了五千元的定金,并与喜孩约定五天后交齐尾款。

人有时就这么怪,你巴结他,他不睬你,你越巴结他,他越不睬你。你把架端足了,他反倒来巴结你。喜孩拿着五千元的票子,望着走远的新店主暗自乐起来。生意就得这么做,讨价还价,必要时还得扯大锯拉大锯。你把价拉得高高的,让对方还价,合适了,就成交;不合适,再等等。生意比的是耐心,谁有耐心,谁就赢。老家的人做买卖都是张飞卖肉,一刀切下去,看似豪爽,实则蠢蛋。要学南方人三十六计、狡兔三窟,把你弄晕了,回去还自个偷着乐,以为捡了便宜。日他的,赶明儿得多学着点,要不咋活人哩。喜孩此时就这么想。

觉是睡不成了,喜孩索性关门去找郑小姐。五天后,拿到了另外五万元,他就可以跟郑小姐到晋江去了。有了这五万五千元的资本,他干什么都不怕了。他这么想,就敲开了郑小姐的门……

五天的期限到了,对方一大早就来到店里。

“这是五万元,你点点,完了咱们就交接。”

新店主把一摞子人民币摊在了喜孩面前。

交接很快,清点了所有物品,没有什么差错,算是交接完毕,该是喜孩离开美发厅的时候了。

没走之前,他天天期盼着离开这个地方,真的要走了,他又有些千般不舍,万般留恋。这里的一切都有他辛勤忙碌的踪迹,每一件物品、每一个角落的摆设他都倾注了全部的心血。老人们的笑脸,孩子们的呼声,走了又来,来了又走。红火热闹的场面至今还环绕在他的眼前,冲击着他的视觉和听觉。

他想起了秋兰。自秋兰接他从拘留所出来那一天后,他始终没敢去见秋兰。他实在是无脸见她。一想到即将离开秋兰,离开这个城市到陌生的环境去打拼,他的心就有一种无法言明的悲凉。没了秋兰,没了爱情,更没了亲情。喜孩仿佛感觉到了严寒正一点点地侵蚀他的灵魂、他的肌肤,那种透彻心扉的寒冷让他的神经末梢都麻木起来。

他决定去看看秋兰。

秋兰没在公司里,他想可能是去了工地或者业主家。他找不着她,只好晚上在她宿舍门口等她。

秋兰回来了,提着一个塑料桶,缓慢的脚步,一看就知道是干活干累了。喜孩不敢走上前,只是目送秋兰进了宿舍。

灯亮了,喜孩知道那是秋兰住的房间。不知秋兰吃饭没有,他想凑到窗户下看看秋兰在干什么。窗户离地面有些距离,喜孩根本够不着窗户,他捡了几块砖垫高了,这才看到里面的情景。秋兰好像在往饭锅里下挂面。一刹那,喜孩的眼泪夺眶而出。她过的是这样的生活啊,还把挣来的钱全投在美发厅里。喜孩有些看不下去了,他想努力朝屋里再看个究竟,谁知脚下的砖翻了,他一失足,重重地摔在地上。里面似乎听到了声音,问了一声:“谁?”喜孩见状赶紧跳起来跑开了。他不敢再停留,他怕控制不住自己,怕自己会冲进屋去。他想,等时间将这一切熨平吧。他一边回头望着屋中的灯光,一边走着;一边走着,一边又回头望着屋中的灯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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