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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华盛顿 国会 总统府邸

那天清晨六点,天气很冷,我们乘船离开了费城,前往华盛顿。

在这一天的旅途中,跟后来的所有旅程一样,我们都遇到过在美国定居的英国人(在国内他们都是小农场主或是乡下的酒馆老板),他们因为谋生而出国。外国人在美国乘坐公共交通工具的时候,遇到的各类人中,这些同乡是最让人难受的旅伴。我们的这些同乡将在美国飘荡的异乡人的最差劲的特点集于一身,这些人表现出非常冷漠的态度,好像高人一等一样,态度傲慢无礼,让人心生畏惧。他们吵吵闹闹的问候,肆意不断询问(对此他们总是急匆匆地辩护,好像是为了报复在国内时所受到的限制),这种态度甚至远超我所观察到的美国人。看到和听到他们的时候,我总是不由自主地产生爱国心理,如果这世上其他国家的人向他们索赔,我认为他们应该接受罚金——为了他们子孙的荣誉。

华盛顿被称为烟草唾液的大本营,这点儿我必须坦率承认,咀嚼和吐痰也是这时开始流行起来的,很快就变成了令人不愉快的、反感的行为。在美国的所有公众场所,这些肮脏的行为都得到了认可。在法庭中,法官、传唤员、证人和囚犯都各有各的痰盂。法院还会特地准备痰盂给陪审团和听众们,因为在庭审过程中,大部分男人都得要吐点东西。在医院,医学院的学生按墙上贴出的告示要求,抽烟之后将唾液吐在专为此设立的痰盂里,而不是吐在楼梯上。公共建筑物里也要求来访者将他们的咀嚼物——或称“烟草块”,我曾听某些绅士这样称呼这种食品,吐到公用的痰盂里,而不是吐到大理石柱的柱基处。在某些场合,这种习惯甚至跟日常用餐紧密联系在了一起,深入到了社交生活之中。如果有人步我的后尘来华盛顿,他就会发现,在这里,这种不雅的习惯已经盛行起来了,并且发展得势如破竹。希望他不要安慰自己(我曾经就这样做过,这真是令人感到羞愧),说之前的旅客们都对这种习俗言过其实。它本身就是最大的污秽行为,无须用语言渲染。

在这艘船上,有两个年轻人,领口翻转着,拄着很粗的手杖。他们选了距我们约四步远的甲板中间的座位,拿出了自己的烟盒,面对面地坐下来,开始咀嚼。不到一刻钟时间,黄色的烟草汁液就从这两位年轻人嘴里流出来,滴落到船的甲板上,像下了一场黄色的雨。他们滴落的那些汁液在地上形成一个魔圈,在这个圈的范围内,没有人敢进来,而且随着他们不断地咀嚼,这烟圈还没有完全干透就又加入了新的烟草块。早餐前看到这一幕,真让我觉得恶心。通过仔细观察,我发现,他们中的一位,在咀嚼烟草这方面还是个新手,因为他看上去心神难安的样子。看到他这样我很开心,但我发现他脸色越发苍白了。他一脸痛苦的神情,烟球在他的左腮一侧滑动,他吐着,嚼着,再吐,像在跟老朋友比赛一样。我敢肯定,他还会这样持续好几个小时。

我们都去了下面舒适的船舱里吃早餐。这里的早餐不像在英格兰那样匆忙混乱,大家在桌旁都非常优雅有礼。九点时,我们抵达了火车站,乘火车继续行程。中午时分,我们下了火车,再次登上另一艘汽船横穿过一条宽阔的河流,抵达了对岸的另一个火车站,搭乘了另一列火车。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左右的时间里,我们经过了好几座木桥——每座大约一英里长,两条小河——分别叫作大火药河与小火药河。两条河上北美大野鸭成群,河水似乎都被它们染成了黑色。这些野鸭可是餐桌上的美味,每年的这个季节它们都会聚集于此地。

那些桥都是木制的,没有栏杆,宽度仅容一列火车经过,一旦发生什么事故,火车都可能掉进河里。这种设计真让人害怕,侥幸通过真令人觉得庆幸。

我们在马里兰州的巴尔的摩吃饭,也是第一次接受奴隶的服务。这些奴隶是被贩卖到这里来的,当时这里黑人众多,很令人同情,接受奴隶服务真不是令人觉得羡慕的好事。像巴尔的摩这样的城市,对这种制度的排斥可能是最轻的。尽管我尊重他们,但他们毕竟是奴隶。他们是无辜的,他们的存在让我觉得很羞愧、很自责。

晚饭后,我们再次登上了火车,前往华盛顿。当时时间还很早,那些黑人和孩子们刚好没有什么事做,他们又对外国人非常好奇,于是纷纷围到我坐的车厢窗下(这是一种风俗)。他们将头和肩膀塞进车窗里,用双肘支住身体,心不在焉地评论着我的外在打扮,好像我是个木偶一样。我从来没有听到过关于我鼻子和眼睛的这样绝对的评价,他们对我的嘴唇和下巴的看法也不一致,还有我的头从后面看起来是怎样的,等等。有些人只要看到后就很绅士地离开,而那些孩子们(美国的孩子们真是很早熟)却不满足于此,还会一次次跑回来。许多孩子都走进了我的车厢。他们头上戴着帽子,双手插在兜里,盯着我看了整整两个小时。偶尔捏捏自己的鼻子,或者从水壶里喝点水以提神,有时还会走到车窗口,招呼下面街道上的其他孩子们过来,叫道“他在这里”“过来”“把你的伙伴们都叫来”,或做其他类似的事情。

那天晚上六点半,我们抵达了华盛顿。去旅馆的途中,我们看到了漂亮的国会大厦。这是一栋华丽的科林斯式建筑,高贵典雅,富丽堂皇。抵达旅馆后,我没有继续去游览这个地方,因为我感觉很疲惫,所以很快便上床睡觉了。

第二天吃过早餐后,我在街道上逛了一两个小时,然后回到旅馆,打开了房间前后的窗户,趴在窗台上看风景。这里是华盛顿,我对这里记忆犹新。

城市干道和郊区的本顿维尔,还有落后的帕里斯郊区,都是最糟糕的地方,房子都非常小,而且依然保留着它们特有的奇怪的特征。尤其是本顿维尔的那些小商铺和居室(但华盛顿不是这样),被家具代理、可怜的餐馆老板和养鸟的人所占据。整个城镇都在火中化作一堆废墟后,人们再次用木头和水泥将这里堆砌起来,并扩大了一点点地盘,一直延伸到圣约翰森林。所有的私人房屋窗外都挂上绿色的窗帘,里面则挂一张红色或白色的。将所有的道路都挖好,每一个地方都种上大量的树,哪怕是不该种树的地方也种上。用石头和大理石修筑三座豪华的建筑物,地方随便选,只要不挡别人的道就好,其中一座是邮局,一座是专利局,还有一座是财政局。上午天气炎热,下午又非常寒冷,偶尔还有沙尘风暴。有一座砖厂,却不产砖。所有中心地段都有街道,这就是华盛顿。

我们住的旅店,就是面朝街道的一长排小房子,房子后面有一个共用的院子,里面挂着一个巨大的三角环。无论何时,只要需要服务,就会有人敲这个三角环,次数从一到七不等,代表着那个人所住的房子号码。由于服务员们总是在忙,当天也没有人过来敲环,这个有趣的物件那一整天就成了摆设。衣服的晾晒也是在这个院子里。头上包裹着棉头巾的女奴们跑进跑出地忙着旅馆的活儿,黑人侍者们手端着餐盘来回穿梭。两条大狗在小广场中央围着一堆散砖头玩耍;一头猪以肚皮朝天的姿势躺在阳光下,看起来很是舒服。有时,那个三角环叮叮咚咚地响着,而那里的男人、女人、狗和猪都像是没听到一样。

我走到前面的窗口,看着街道对面的那一长排散乱的房屋,都只有一层楼高,建在一块生满杂草的荒地上,看上去像一个喝醉了酒的乡下人,完全迷失了自我。一栋房子错乱地矗立在那一片开阔的地上,就像是从月球上掉下来的尘砾一样。它看起来很奇怪,是倾斜着的、木制的房子,看起来像是一座教堂,里面有一座比茶叶箱稍大一点的尖塔,塔上竖着一根旗杆,几乎跟塔身一样高。窗户下面有一个四轮马车停车处,黑人车夫们正坐在我们旅馆的门口晒太阳,懒洋洋地相互聊着天。有三栋房屋离我们最近,也是最破旧的。其中之一是一家店铺,窗口并没有什么货物,门也没有开过——门上涂着一行字“城市午餐”。另一栋房子看起来像是在什么地方有后门一样,但它是一栋独立的饭店,里面能做各种风味的牡蛎。第三栋是一个很小的裁缝铺,可以按订单缝制裤子,换言之就是,只要给出合适的尺寸,裤子就能被定做出来。这就是华盛顿的街道。

有时候,华盛顿也被称作“最美远景城市”,但也许被称作“最美规划城市”更恰当,因为只要从国会大厦楼顶往下俯瞰一眼,人们就会明白,城市的设计者是一个伟大的法国工程师。宽广的人行道不知从何处开始,也不知会将人导向何方;街道都只有一英里长,房屋、道路和居民穿杂在其间;公众建筑缺少公众来参观入驻;大道的装饰物很多,却少了大道来装饰——这是最主要的特点。这样的情景会让人想象到,春季一过,这里的大部分房屋都会跟随其主人一起永远消失。这座城市虽然规划不错,但没有什么值得令人驻足回味的景观。对那些喜欢城市的人而言,这里就像是一场巴米赛德宴会(《一千零一夜》中波斯王子举办的没有食物的假宴会),就像是空想家的乐园,就像是一座纪念夭折工程的纪念碑,上面甚至没有清晰的碑文记载那工程的伟大。

这就是华盛顿,它还会继续存在下去。它被选为美国的首都,也许是为了转移各州激烈的矛盾冲突、平衡各州利益,也非常可能是为了远离那群暴徒,无论是怎样的考虑,都是有目的的。这里没有自己的商业和贸易,除了总统和他属下的政府工作人员,几乎没有别的人口。立法机关的工作人员在开庭时期才会住在那里,政府文员和工作人员分别被雇用到不同的地方工作,有的当旅馆老板,有的当商人。这一切都很不正常。我认为,如果不用强制手段,没有人会住在华盛顿。移民潮和投机狂潮,那些所谓狂乱的潮流在这样一摊死水中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成气候。

国会大厦的两栋主要建筑物自然是两座议院。但是,大厦的中央是一座豪华的圆形建筑,直径约九十六英尺,高度也约为九十六英尺。圆形的墙壁被间隔开,形成不同的大厅,墙上装饰着历史图画。其中的四幅主题是一次伟大的革命事件,作画者是特朗布尔上校,战时他是华盛顿参谋机构的成员。从这一点可以看出,这位上校对自己所参与的战事记忆深刻。近期,还有一座由雕塑家格里诺创作的华盛顿塑像被摆进了这里。它的造型非常美,但让我惊讶的是,它的主题竟然是关于暴力和压迫的。我希望它的摆放之处是一个光线更好的地方,而不是现在所在的那个位置。

国会大厦里还有一个宽敞而舒适的图书馆。如果像我刚刚提议的那样,从前面的阳台鸟瞰一下,就能看到附近美丽的乡村景色。在这栋建筑物的一个地方,有一座正义女神塑像,在《旅游指南》上有这样一段记载:“雕塑家原本是想要塑造一个更加裸露的塑像,却遭到警告:这个国家的公众不会答应。而出于谨慎,他也许走向了另一个极端。”可怜的女神!在美国的国会大厦里,她不得不换上了那些奇形怪状的服装。我们希望,她能换一个裁缝师,因为她的衣服已经过时了,但这个国家的公众却没有剪短遮盖她可爱躯体的衣料。

众议院是一个宽敞而堂皇的大厅,呈半圆形,底座是精美的柱头。走廊的一个部分是女盥洗室。女士们在盥洗室前面坐成一排,进去,出来,就像是看戏或听音乐会一样。议院里的椅子上都装有天篷,每一个议院成员都有自己的安乐椅和写字台。这一点却遭到某些非议院成员的谴责,他们说这是最不明智、最愚蠢的安排,却适合长时间的会议和冗长乏味的发言。这看起来是一个富丽堂皇之地,但是它高高在上,不倾听人民的呼声。参议院的面积要小一点,但这对它并没有什么影响,使用起来也非常方便。这里的会议——其实我不用多说——都是在白天举行。国会的模式都是模仿一些古老国家的形式。

有时候,特别是在其他地方旅行的时候,我会遇到这样的问题:我对华盛顿的法律制定者们是否印象深刻。这里说的并不是立法机关的领导和成员在办公的时候的样子,而是他们作为平常人的样子,例如,他们的头发是什么样子?他们的外貌特征是什么样的?我的回答也让他们惊愕不已:“不,我认为他们并不比我强。”虽然这话听起来有点冒犯,但我必须公开声明,我只是以尽可能简短的语言将我对这些人的印象表达出来。

首先——可能是我向来就对这地方缺乏崇敬的情感——看到任何立法机构时,我从未因骄傲和自豪而感动落泪过。我曾经像任何普通人一样支持过英国国会的下议院,但对完美却麻木的上议院敬而远之。我曾经看到过区郡的选举,却从来没有因为胜利(无论是哪个党派)的喜悦而把我的帽子扔到空中去;也没有因为任何与我们尊贵的宪法有关的事件、纯粹的自由选举或自由选举成员无懈可击的行为而欢呼雀跃,叫喊到喉咙嘶哑。我的坚韧经得起任何猛烈的冲击,可能是因为我的个性比较冷漠,而且对这些事并不那么敏感,甚至可以称得上麻木。因此,我对华盛顿国会大厦里那些栋梁之材的印象也大打折扣,以至需要这样坦率的承认。

在华盛顿停留期间,我每天都要参观国会两院。第一次去众议院的时候,他们正因为椅子而发生分歧,结果是,支持椅子的这一派赢了。第二次去的时候,有个议员正在发言,却被笑声打断,那个发言人也笑了一下,像是两个孩子在争吵的时候会做的那样,并继续说:“我会让对面那位尊贵的绅士,大声唱出更多声音来。”但是被打断的情形很少见,发言人说话的时候,大家都在静静聆听着。他们会议中的争吵比我们议会会议的争吵多得多,这里的人们争论的时候比任何文明社会中的绅士们都更爱用威胁的手段。他们演讲的技术更加熟练,也更有意思,总是用不同的话语来阐述同样的思想。不懂的听众们问的也不是“他在说什么”,而是问“他说了多久了”。但是,这些不过是夸大了别的地方使用的某一条行为原则罢了。

参议院是一个高端文雅的机构,它的日常工作都是很严肃的,而且这里秩序相当严谨。参众两院地上铺的地毯都很华贵,但是由于大家都漠视了每个议院成员携带的痰盂,地毯的数量也减少了。这种不同寻常的改变是因为哪里都有人吐痰,将地毯弄得湿漉漉的,令人难以忍受。根据我的观察,我要强烈建议所有来参观的人都不要看地板,如果不小心掉了什么东西,哪怕是自己的钱包,也一定要戴上手套才能去捡。

起初,看到那么多尊贵的议员鼓着两腮,确实令人觉得惊奇。当我发现造成这一现象的缘由是他们含在嘴里的烟草块,无论如何也不能说这不是不寻常的事了吧。看到一位尊贵的绅士背靠在椅背上,双腿搭在写字台上,用小刀削烟草块,一旦削好了,就吐掉嘴里已经咀嚼完了的,就像机关枪发射子弹一样,并把新的塞进嘴里。

我发现,即便是经验丰富的老“烟枪”,吐烟草块的技术也不是很好,不总是能百发百中,正好吐到烟灰缸里。我觉得很惊讶,这让我想到了来复枪的使用。这种例子我们在英国听得很多。有好几位绅士来探访我,我们交谈的时候,他们总是不理会五步之外的痰盂,其中一位绅士(他确实近视)甚至将附近的窗格当成了痰盂。还有一次,我出去吃饭,开餐前正跟两位女士和几位先生们围坐在火旁,其中一位先生有六次没能将痰吐到壁炉中。我不禁认为,他不过是没能瞄准那个目标而已,要是在壁炉的炉围边加上一圈白色大理石镶边,这样就会更加方便,他也会瞄得更准。

华盛顿的商务专利局是体现美国进取和独创精神的最好范例。因为这里所容纳的无数模型,都是近五年内的发明,而以前累积的所有收藏品都在一场大火中被烧毁了。这些模型所安放的地方,现在还只是个精致的架子,并没有最后完成,因为整个大楼的墙壁只有一面竖起来了,而施工目前处于停滞时期。邮局是一栋朴素但不乏美丽的建筑。其中的一个部门有很多稀有的收藏品。在这些收藏之中,有一些不同时期、不同国家的当权者送给美国大使的礼物。按美国法律,这些礼物不得私自收藏。我承认,我认为这真是令人痛苦的展出,绝不能体现这个国家的真诚与荣耀。一个很有名气、很有地位的绅士,会被鼻烟壶、镶嵌着宝石的短刀或东方的披肩所吸引,而忘记了自己的职责,这根本体现不了人的高尚情操。当然,如果这个国家更加信赖它任命的仆人,而不做这种卑鄙而低劣的猜疑的话,它可能会得到更好地维护吧。

在乔治城的城郊,有一所耶稣会学院,我有幸参观过一次,环境幽雅宜人。其中有许多人并不是天主教徒,他们选择这里,只是为了方便孩子接受教育。旁边的高地上,波多马可河潺潺流过,两岸风景如画,跟华盛顿那病态的样子完全不一样。由于海拔略高一点,这里的空气非常清新而凉爽,而在城市里却是无比火热的。

无论是外景还是内景,与我参观过的其他建筑物相比,总统府邸都更像是英国的俱乐部会所。花园小径都是经过精心装修的,看上去很漂亮,赏心悦目,只不过给人一种昨天才刚刚铺好的印象,这让它们的风采减了不少。

在我来到华盛顿后的一个上午,有一位政府官员来迎接我。他负责将我送到总统府,这也是我第一次去那里参观。

我们进入了一间大厅,按了两三次铃也没人理会,于是,在没有任何欢迎仪式的情况下,我自己穿过了底层的房间。一些男士看起来非常悠闲(他们大部分人都戴着帽子,双手插在口袋里)。其中有些人还有女士陪伴,他们对这些女士彬彬有礼。有的则懒散地倒在椅子或沙发上,还有些人一副精疲力竭的样子,正无精打采地打着哈欠。每个人都知道,这里的集会不过是为了维护他们无可匹敌的地位,而不是真的有什么特别的事要做。有一些人密切关注着这里的家具,好像是要确定总统会不会拿走这些家具,或者是为了个人私利将它们卖掉(看来总统并不受欢迎)。

那些闲人们聚集在一间漂亮的客厅里——有的上了阳台,从那里可以一览河上和附近乡村的美景;有的在一间名为“东方画廊”的大房子里闲逛。看过这些闲人之后,我们走上了楼,进入了另一个房间。这里有很多来访者等待着被召见。一见到我的向导,一个穿着平常衣服,趿着黄色拖鞋的黑人悄无声息地跑了过来,附在向导耳旁低声说了些什么,做了个赞赏的手势,然后又悄悄跑开了。

我们之前已经看到,另一个大厅里摆满了大书桌或写字台,上面摆着很多报纸,很多绅士都在翻看那些报纸。在这个房间里,除了看报,再没别的消遣可以打发时间。这真是个令人厌倦的地方,就跟英国公共机关的接待室一样,也像是某些政客在家里举办的宴会一样无聊。

房间里约有十五到二十人,其中有一个身材高大、肌肉结实的老人。他来自西部,皮肤被太阳炙烤得黝黑,膝盖上放着一顶棕色和白色相间的帽子,双腿之间夹着一把大伞,在椅子上坐得笔直,皱眉凝视着地毯,嘴唇扭曲成了一道弧线,似乎是打定了主意要让总统记住他说的话,一字一句都不能少。另外,有个农民,来自肯塔基州,身高六英尺六英寸,头上戴着帽子,双手放在上衣的后摆下面。他靠在墙上,用脚后跟不断踢踩着地面,好像时间的头颅正在那里,而他则正要“踩死”它。还有一位,长着一张鸭蛋脸,看起来脾气暴躁,留着时髦的短发,胡须剃得很干净,甚至皮肤上还显露出了蓝色的点点。他将手杖的把手放在嘴里,又不时从嘴里掏出来,看看它变成了什么样。我观察到的第四个人只是在吹着口哨,而第五个人一直在吐痰。确实,这些绅士们总是对吐痰这事儿乐此不疲,在地毯上留下了很多痰液积液。我想,总统府的女佣们工钱应该很高,或者更委婉地说,她们得到的“报酬”很高。这个词是一个美国式词汇,指的是公务机关职员的薪水。

我们在这里没等多久,那位黑人侍者又回来了,将我们带到了另一个更小的房间里,总统本人就坐在一张堆满了文件的办公桌后。他看起来有点儿疲倦,还有点儿焦虑,但看起来还不错——尽管他一直在跟别人作战,但他脸上的神情非常柔和,看起来很愉快,他的举止也很自然,很绅士,令人感觉舒畅。我想,他的举止和神情都显得非常平易近人,这也拉近了他和拜访者之间的距离。

我用人们建议的在共和党圈子里能得到认可的礼节,很委婉地拒绝了晚宴的邀请。这并没有任何不妥,因为我之前没有收到任何通知,而几天后我就要离开华盛顿了,此前所有的安排都已经准备好了。后来,我又去过总统府一次,参加过一次在特定夜晚举行的普通宴会。宴会时间在九点到十二点之间,被称为总统招待会。

那天大约十点,我和妻子抵达了总统府。院子里有很多人和马车。据我观察,人们上下马车并不遵守什么秩序。这里也没有警察来控制受惊的马匹,既不能割断缰绳,也不能挥舞棍棒在它们面前晃来晃去。我发誓,没有任何无礼的人会来敲打它们的头,也没有任何人会来戳它们的背或肚子,或用类似温柔的方式让它们停下来,然后把它们关起来,不让它们离开。但是这里一点也不混乱无序。我们的马车顺利抵达了门廊,没有任何阻拦、咒骂和喊叫,没有倒退,也没有其他任何骚乱。我们非常轻松愉快地下了马车,好像护送我们的是整个城市护卫队。

一楼的房间里都点了灯,一支军乐队正在大厅里奏乐。小会客室里坐满了人,人群中间的是总统和他的儿媳。总统的儿媳宛如这府邸的女主人。她是一位风趣、优雅又极富才艺的女士。这里面还有一位绅士,看上去像是这里所有仪式的主持人。我没有看到有其他工作人员和服务员,这里不需要他们。

如前所述,一楼的大会客室和其他的房间里都挤满了人。这些人都不是经过特意挑选的,因为他们来自各个阶层,也没有人身着华贵的服装,但事实上,我认为,他们中有的人穿的衣服非常怪异。这里盛行优雅的谈吐和礼貌的举止,任何粗俗的行为和不愉快的争论都无法破坏这里融洽的氛围。每一个人,乃至混迹在那个不需要任何邀请函或入场券就能进入的那个大厅里的人,看起来也像是觉得自己就是这府里的一个成员,有责任用自己良好的举止言行来维护它的形象。

这些访客,无论身处什么地位和阶级,都具有一定的品味和才华,知道敬重那些因才华出众而表现出无限魅力的人。这些人会提升自己在其他领域的才能。他们见到我亲爱的朋友华盛顿·欧文的时候,露出非常诚恳的表情。欧文当时刚刚被任命为驻西班牙的宫廷大使,那天晚上他也以他的新身份出席了那次宴会。那是他出国前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参加这种宴会。我真心认为,在混乱的美国政坛上,很少有公众人物像这位有魅力的作家一样热心、专注而深情地维护着这身份。我很少对自己参加过的公众聚会充满敬意,就像对这一次一样。聚会中的人都不再关注那些聒噪的演说家和政府官员,而是热情诚恳地围绕着这位追求平淡的人,因他的光临而骄傲,并会将这难忘的一幕带给故乡的人。因为他一直向他们播撒真诚和优美,所以他们对他非常感恩。愿他会一直这样慷慨地赠送这些财富,愿他们永远对他心怀崇敬!

我们计划在华盛顿停留的时间已经到期了,我们将再次开始旅程,像之前那样继续乘坐火车,探访那些古老的城镇,尽管在这块大陆上它们非常渺小。

刚开始的时候,我是准备南下去西弗吉尼亚州首府查尔斯顿的,但是考虑到这趟旅程所需耗费的时间,以及这个季节过早的炎热——就连在华盛顿,这种炎热也让人无法忍受,还有,我自己也很挣扎,我究竟是活在思考奴隶制的痛苦之中,还是让自己更深入地了解这种痛苦,并且耗费时间继续陈述与之相关的事例?我开始听从那古老的耳语,在英格兰的时候我就经常听到,那时候我还没想过要来这里,并梦想着看到城市成长起来,就像童话里的宫殿一样,坐落在西部的荒野和森林之中。

我开始按内心的愿望,打算向罗盘上的那一点行进的时候,有一位善良的好心人告诉我,这次西行肯定会遇到很多无趣的事,我和我的同伴会遭遇很多危险和不愉快。并且我也知道,当地的环境比我曾经走过的地方更令人不舒服。但还是要说一句,像汽船爆炸和马车散架无法前行这种事应该是不会发生的。当我从那位最善良好心的权威人士那里获得了一份西行路线图之后,我不再去想可能会遇到什么困难,并很快确定好了我的行程计划。

我们准备往南行,但只到弗吉尼亚州首府里士满,然后返回去中西部地区。我希望读者们在下一章里跟我继续我的行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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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站在两个世界的门扉前:一面是战马冲阵、剑与旗帜高扬;一面是巨型都市,舰队穿梭于星球。我是德里特,也是艾里斯。肩负着两个不同世界的人生,我们将一起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