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桃林偶遇
雨中桃林，行人不多，略显静谧。这雨细密如棉，打在桃花上，声音细微，几不可闻。桃花轻颤，有几朵长得不牢靠的，在这密雨的持续打击下，翩然飘落，落到草地上，细无声。十里桃林皆是如此，落英缤纷，相较于天气晴朗时的桃林，别有一番风味。
“这十里桃林也没什么可看的，吹的神乎其神，原来都是以讹传讹，名不副实。”贺东在桃林里东张西望，并不觉得这片桃林有什么稀奇的地方，还不如在城里逛逛呢。
“话不能这么说，十里桃林，自然就是这十里不易了，其他地方很难见到，何况此地阡陌交通，纵横交错，等我们走到桃林深处，就能感知这里的妙处了。”
“啧，大派弟子说话就是不一样，我们这样的市井之徒可没法儿感同身受了。”
三人撑着伞，慢慢在这桃林里踱步，脚下的青石板非常平整，没有什么积水，最多就是拇指大小的小水洼。这些青石板铺成的道路正如黄彦青所说，纵横交错，岔路口十分多，而且每隔一段距离都会有一座凉亭，凉亭大小规模不一，有只能供几人站立的四方亭，也有两层的六角亭，还有为数不多的三层八方亭，在三楼可以俯瞰整座桃林，宛如漫步在桃花之上。
三人并没有在凉亭这类休憩之地停下脚步，他们想早点去看看整座桃林最中心的钟楼。这钟楼传说早在这桃林之前便已经存在，楷堂宗第一任宗主正是围绕着此楼栽种的桃树，最后成了这片十里桃林。没有人知道钟楼和楷堂宗宗主的渊源，但这钟楼一直没有停止过修葺，从以前的两层小楼，变成了如今桃林中最高的建筑，唯一不变的是那口钟。
“师父，我闻到香味了。”一座小小四方凉亭里，躺在地上双眼无神的小乞儿突然坐起身来，双眼散发着前所未有的光芒，努力用鼻子在空气中嗅着。
“好好睡觉，别做梦了，睡着了就不饿了。”老乞儿仍躺在地上，他也闻到了香味，然而他清楚这都是幻觉，是在做梦，这种梦在他一生中有过不少次。
“师父，是真的有香味儿！是点心的味道，有豆沙馅的，有花生馅的。”小乞儿一边伸长脖子用鼻子努力地嗅着，一边和老乞儿道。
“嗯，真的，快把它吃了，不用给我留。”老乞儿仍然闭着眼睛。
小乞儿看着仍然躺在地上的老乞儿，突然神情激动，一把揪在了老乞儿的大腿处，老乞儿鬼叫一声，坐了起来，嘴里咝咝地吸着凉气。
“小兔崽子，敢对你师父下手了？嗯？为师还没到被你欺负的那个时候呢！”
“师父，你闻闻，这是真的。”小乞儿着急了，他站起身来，四处张望，然后就看到了一行三人，年岁不大，每人手里提着一个纸包，用绳子系着，“你看，师父，他们在哪呢！”
老乞儿怜悯地看着小乞儿，这孩子跟着自己真不容易，快一个月没吃过饱饭了，都饿成这个傻样了，看来今天得铤而走险先进城一趟，讨些吃食来。向着老乞儿站起了身，看向小乞儿指着的方向，真有三个人，人人手中提了一个纸包，那三人也发现了他们。
老乞儿一巴掌扇在了小乞儿的脸上，小乞儿一声哀嚎。
“是真的！徒儿你等着，为师给你讨一包去。”老乞儿也恢复了活力，不管头上的风雨，走向了柳闻稻三人，
柳闻稻三人现在心中都觉得很诡异，他们正路过这里，突然听到了一声惨叫，随后他们循声望去，就看到了老乞儿和小乞儿，站在凉亭下，看着他们的目光非常不善，如同豺狼看到了猎物。随后他们看到老乞儿扇了小乞儿一巴掌，然后气势汹汹朝着他们走了过来。
三人同一时间做出了防御的姿势，贺东更是将纸伞收了起来，抱在怀中。
然而没谁能想到，老乞儿走过来之后，跪在了地上，开始磕起了头。
“三位大侠行行好吧，我和我那傻徒儿已经两天没吃过东西了，刚刚闻到了各位手中吃食的味道，更是饥饿难耐，还请三位大侠可怜可怜我这把老骨头和我徒儿吧，给我们点东西吃。各位行行好吧……”
三人对视了一眼，有些懵。还是贺东反应最快，重新撑好了伞，在老乞儿面前蹲了下来。
“老头儿，你们是借衣帮的人吧？”
“老朽和徒儿的确是借衣帮帮众，同为江湖中人，还请这位公子行行好。”
老乞儿仍然磕着头，声音砰砰作响，柳闻稻赶紧上前扶起了老乞儿，将自己的点心递给了老乞儿。
“老伯，快拿去和你徒儿分了吧。”
“谢谢公子！”老乞儿拿到点心，给柳闻稻道了一声谢，就急匆匆跑回了亭子里，早就等在那里的小乞儿接过纸包，没有解绳子，而是直接撕了外边的纸包，一老一小两人迫不及待地将点心往自己的嘴里塞。
“走，我们过去看看。”贺东不知为何对这对师徒起了兴趣，率先走了过去，柳闻稻黄彦青两人自然跟了上去。
正在吃东西的老乞儿嘴里塞满了点心，两边的脸颊都胀了起来，小乞儿更加不堪，嘴都闭不起来，不时有残渣从嘴里落出来。这种感觉柳闻稻是知道的，如果不是遇到了之前的同伴，说不定自己更加不堪，他突然想起了准备和自己同行的那位，不知是否成功到了这坤水城，两人能否再遇到。柳闻稻暗下决心等会儿看分组榜单时一定要全部看完，找找那个名字。
老乞儿见三人过来，含混不清地对他的徒儿说着什么，小乞儿竟然听懂了，开始给几人磕头，柳闻稻又是赶紧上去拦住。
“既然你们是江湖中人，不可能没听过‘草庐’吧，既然都饿成这个程度了，为什么不去‘草庐’待着，偏偏来这桃林里风餐露宿？要知道‘草庐’对于江湖人是来者不拒的。”贺东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依靠在柱子上，继续着自己刚刚没有问完的话，他对这对师徒是越来越感兴趣了。
“这位公子，不是我们师徒俩不想去‘草庐’，只是我们有些难言之隐，所以我们不能进去。”老乞儿将嘴里的食物艰难地咽下，用脏兮兮的袖口擦了擦嘴，这才回答道，刚说完，又塞了一块点心。
“那你们师徒来这儿干什么，就为了看这桃花？”黄彦青此时心中疑惑也渐浓。
“那倒不是，我是带我徒儿来参加‘龙鲤斗’的，让他娶了唐家那闺女，早点把他的婚事定下来，以后我这个当师父的就少操点心了。”
三人神色古怪，只有师徒两人神色如常地继续进食。
“他也不过就十一二岁左右吧，还是说我看走了眼，你怎么这就给他找媳妇儿了？而且你刚刚不是说你们俩进不了坤水城么？”
“这位公子哥，不是我说你，有些事情他就是看机缘，不在早或迟，我早点帮他把婚事定下来，以后有个找落，不然对我们借衣帮来说，找个媳妇只会越来越麻烦。而且唐家大小姐，听说脾性不错，人长得也俊，反正只要赢到最后就行，我觉得这样的机会不多了，我才带我徒儿来了，否则我才不来这什么狗屁坤水城。至于我们怎么进去，嘿嘿，这个也是难言之隐的一部分，不方便告诉几位公子哥。”
贺东听完一声嗤笑，看着还在吃东西的小乞儿。
“不是我打击你啊老头儿，‘龙鲤斗’的报名早就过了时间，而且就算你们赶上了报名，就你徒弟，能撑过第一轮么？就你这徒弟还想吃天鹅肉？不是，老头儿你是不是很久没有走过江湖了，脑子都不太清醒了，你不会是你们借衣帮天残堂的人吧？”
天残堂，是借衣帮一个特殊所在，这道堂口里都是一些身患残疾的人，一般来说成就都不会太高，大部分连普通人都不如
，借衣帮其他地方的收入，很大一部分拿来养活这部分帮众了。
“公子，念在刚刚一饭之恩上，我就不和你计较了，另外衷告公子一句，祸从口出。”
贺东听完，正待发挥自己所长，却被柳闻稻扯了扯衣角。
“老伯，他就是嘴贱，您别见外。”
“嘿，我们借衣帮的人都不会计较太多，吃得少，装不下那么多仇啊恨的。”
“师父，你之前不是说吃得少，所以有余量把所有东西都装下么？”
“好好吃你的东西，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师父的那句话对敌人说的，这几位可都是咱的恩人。”
黄彦青看着这对奇葩师徒，不禁哭笑不得，也许这就是借衣帮的特色？
“老伯，‘龙鲤斗’的报名确实已经完了，你徒弟这一届是参加不了了。”黄彦青好心提醒到。
老乞儿摆摆手，道：“公子你就别抄心这个了，老朽不是真糊涂，怎么让我徒儿参加‘龙鲤斗’老朽自有手段，不过这还是难言之隐，嘿嘿，不能告诉公子。”
“什么难言之隐？和老夫说道说道？”
亭子外，一位老者撑着伞，在交错的石板路之外，遥遥看着这里，背后还有一位老仆，一身蓑衣，给旁边的小主人打着伞。亭子里，老乞儿站起身，一脚踩在栏杆上，挽起袖子，指着雨中的老者。
“这不是唐小子么，怎么舍得出城了？闭关结束了？是不是觉得白白闭了这么久的关，还不如和你爷爷我闯荡江湖呢。爷爷带着你，至少能多看看风景，不至于终日面对枯墙。”
“和你闯荡江湖？难道不是和你一起乞讨么？姓鞠的，来了坤水城怎么不进城，不会是怕我把你打出来吧？你也知道自己那三脚猫的功夫，上不得牌面，会在你徒弟面前丢了脸？”
“我不想和你说话，”老乞儿冷哼了一声，看向一旁伞下的女子，顿时笑颜如花，不过配上他又老又脏的面庞，显得很猥琐，“这就是我徒儿未来的媳妇了吧，长得就是水灵，不错不错，徒弟，徒弟，你他娘的还吃呢？快来见过你未来娘子。”
小乞儿一脸懵逼地被他师父提溜了起来，他看了一眼远处那个漂亮的大姐姐，却不敢多看，马上低下了头。
“没出息的东西！”老乞儿一巴掌拍在小乞儿头上。
“看来你是真的不记打，既然你想讨打，老夫也只好活动活动筋骨，让你涨涨记性，别真老糊涂了。”
老者话音刚落，不见他有何动作，草地上和正在飘落的桃花像是被强风吹拂，纷纷扬扬，混着雨水，在老者前方形成了一堵花墙。
“唐老怪，别怪我没提醒你，我的功力可是更进一层了，你别自讨没趣。”老乞儿拿起靠在亭子栏杆上的黑色棍子，直指亭子外的老者。
“聒噪。”
桃花像是有了生命，在老者面前一片片地飞了出去，是的，飞了出去，并不像暗器那般直来直去，而像是穿花蝴蝶，轨迹不定，桃花交错前行，煞是好看。然而这些桃花并不只是好看，在飞过去的途中，桃花上纷纷结了一层寒霜，如同一片片飞刀。
“唐老怪，你这么多年怎么修身养性的，一上来就来这么狠的。”
老乞儿只来得及抱怨这么一句，接下来他就不得不靠着手里的黑色长棍将诡秘莫测的桃花一一打落，甚至还得闪躲一些来不及挡住的花瓣。虽然看着十分狼狈，但是老乞儿将手中的长棍舞成了一团黑影，挡下了大部分桃花，那些漏网之鱼，也会被他的身法躲掉。
亭子里的三人看着这一幕，心里十分震撼，从刚开始的对话中，智商正常的他们就已经猜出了这老乞儿和那位老人的身份。天下第三唐录德，天下第九鞠不怀，楷堂宗宗主，借衣帮太上长老，控物决，黄龙棍。
贺东偷偷后退了几步，他有些后怕，天下十人中最不讲理，最睚眦必报的鞠不怀。作为鸿鹄林的少东家，他深知什么人可以惹，什么人不能碰。
桃花仍在飞，长棍自然不会停下，两位顶尖之人的切磋，没有丝毫波及到旁人。
黄彦青眼神停留在远处，伞下的姑娘身上。
他又多了一个必须胜利的理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