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过三日,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中在往晟京的路上徐徐行驶,马车中,一浅红衣衫的女子跪坐在白毛毯上,手下正烹煮着顶尖的雨前龙井,沸水冲杯,茶叶舒卷,马车中茶香四溢,突然,有道轻细的声问道:“相明寺的事,大舅母可有什么要叮嘱我的?”
红药将斟好的茶水递给半卧榻上的娇弱少女,方才向她平静的叙道:“姜家曾收到风声,宫里阮贵妃想要替九皇子求娶姑娘,而侯府长房的李五小姐应当与九皇子关系匪浅。”
少女琼琅轻轻笑了,问她:“你如何知道的事?”
倒是没想到还有这样一摊子事在,这郑氏显然是替人背了黑锅,相明寺这事牵涉之广一时半会怕是理不清了。
提及此事,红药脸上倒是一僵,有些支吾:“奴婢…上回跟着大夫人赴宴无意见到他二人幽会了。”
李琼琅接着又问了几句,便没再说话,将手心捧着的一盏清茶饮尽后闭目养神起来。
初来乍到,事情却不少,她需要好好捋一捋。
如今自己这身子骨太弱了,只是一点肩伤竟昏睡了足足两日,昨日中午才醒来,死去的那个丫鬟,她告诉王氏和姜老夫人是为护她而死,好在她有着前世杀人的经验,那两三刀下去任是这世道极出色的仵作也不会认为是一个身娇体弱才足十四岁的少女做的。
现下这个丫鬟叫红药,是姜老夫人身边的人,姜府怕她回侯府孤立无援,所以送了这么个人来她身边。
那晚上昏睡之后的事,她都是从红药口中知道的后续,在梳理了以前的记忆后,清楚外祖姜家对自己的颇多宠爱,换了灵魂的李琼琅也真真切切的感受到,说是捧在手心里那都不为过。
姜家子孙辈女儿身极少,在李琼琅母亲那辈是,到了李琼琅这一辈更是如此,嫡孙有七,皆为男儿,于是唯一的外孙女,稀罕宝贝得紧怎能不千娇百宠着。
即便如此,姜家家风严谨教嗣,李琼琅因自幼失去双亲,在十岁前她大半时间更是在姜家受教,所以后来在信汝候府长养大,却也没有被养歪,甚至可以说颇为聪慧。
可惜了,纵是再聪慧,又怎想到身边的人心会恶毒至此。表面看,春容所做的一切是侯府庶五女李瑶珠或者说是她背后信汝候贵妾幸氏授意的,但这件事做的周密至此,实在不像那两人的手法,且不说赐婚九皇子的意思连天晟皇那位的明路都没过,单就能让郑氏背锅这一条就不简单。
姜家才只是闻到风声只是区区一个侯府姨娘又是哪里来的消息,虽然依九皇子心性极有可能将这事告诉了李瑶珠,但…春容的训练有素,十年来一点马脚都未露,这么沉得住气对付当时还只是一个小孩子的自己,说是幸姨娘本事,太高估了。
信汝侯府。
贵气十足的内室中,只见一长相明媚的少女气性大发愤怒不已,将名贵的三彩瓷盏挥落在地,语带不满,嚣张而又跋扈。
“她李琼琅一介孤女还想攀上堂堂的九皇子,简直就是妄想!”
一旁的丫鬟被瓷盏碎片溅到身上痛得直皱眉头,却只能径直就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不敢说话,眼见这阵仗越发失控,内室的门被推开,一美艳妇人快步走了过来,见状便挥手让那丫鬟下去。
“下去吧,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丫鬟唯唯诺诺的应了低头退出了屋子后,妇人这才看向少女语重心长的道:“瑶珠,为娘跟你说了多少次了,遇事要冷静。你这副模样若是传了出去,你可知道后果,外人如今只觉得你一向是娇纵直率了些,但你若这般以往下去,指不定哪日便是传出你嚣张跋扈德容有亏了。”
“娘…”闻言,李瑶珠扑在来人幸姨娘的怀里,眼泪簌簌的就往下掉,语气愤恨而哽咽:“可是娘,我不甘心,她李琼琅凭什么和秦尚哥哥订婚,明明……明明我和秦尚哥哥才是两情相悦……她休想抢走我的九皇子妃!”说着,她眼底已满是阴暗。
幸姨娘低头看着自己这个被娇宠长大的女儿如此这般伤心,眼底划过一抹狠毒:
“好瑶珠,你担心什么呢,九皇子的心是在你这里,更何况,如今这订婚的消息只是宫里那位贵妃传出的消息,如今这圣旨还没下,定然有转圜的余地,你怎的能这般沉不住气呢?你当下将九皇子的心栓紧了,就算到时候真有李琼琅与之订婚的事,你向九皇子提一提你二人的事,求个恩典嫁与他为了平妃,届时你既占名分,又有九皇子的宠爱,还怕那个丫头吗?”
听完这席话,李瑶珠眼底陡然升起两抹亮光,可想起什么似的,她又担心的看向自己幸姨娘道:“可…那李琼琅的容貌尤盛,我怕殿下到时见了,多少会眷恋几分。且这次她从相明寺平安回来了,若起了疑心……”
闻言,幸姨娘眼底也闪过深思,好一会只听得她阴冷的道了声:“相明寺那日她倒是命好,不过也罢,既然这丫头已经阻了我儿的荣华路,既然她与九皇子之事还没有定下来,那就在此之前彻底底的毁了才是。”
李瑶珠听到这总算眉开眼笑,抱着幸姨娘的胳膊娇声道:“我就知道,娘最疼我了。”
“姑娘,我们到了。”
素净典雅的马车停在侯府大门前,红药轻声唤醒琼琅,转而跳下马车小心去扶琼琅下车,门前除了值守的侍卫及几个洒扫的小丫鬟便无他人了,门前院有些空荡荡的,当然,这也绝大部分理由是琼琅身份并不多让人瞩目罢了。
自从侯府四位老爷成了家后,便并了侯府左处的别院,一分为东西两府,老夫人、长房、二房居东府,三房、四房皆在西府,自从四房只剩下李琼琅后,便除去李琼琅所住的山水居外四房本该有的其余院子也一并打通景园改成了花园亭榭。
李琼琅的住处在西府的一端,离府中老夫人的春延院有小半时辰的距离,小辈回府,自然还是得先去春延院请了安。
春延院的丫鬟看见二人来了之后也不多热络,行了个礼后便折身进屋通报去了,不一会,丫鬟出来唤四姑娘进去。屋子里不时有笑语声传出,李琼琅朝屋里走进,才发现今天各房的姑娘差不多都到了。
屋中人见到李琼琅,神色各异,或看戏或冷漠或同情,少女不动声色一一扫过她们,再从容不迫的走上前去朝主座的老夫人钱氏请安道:“琼琅给老夫人请安。”
“来,琅姐儿,近前来我看看,身体可还好?”钱氏看着她问道。
少女从容的上前两步,面色虽然依旧苍白,却道:“劳您挂心了,琼琅的伤不碍事的,都还好。”
是了,自小李琼琅因为孤身一人备受府中的冷漠姿态,久了便也对信汝候府没什么感情,眼前这个虽说是自己名份上祖母,李琼琅也从来都和三房的人一样,只尊称一声老夫人。
钱氏闻言,点点头道:“你这孩子一贯这么懂事,这脸色苍白的……”
李琼琅微微摇摇头,应对自如:“我的身子打小便弱些,这次难免有点看上去厉害了些,不打紧的,若是因此惹老夫人累心了倒是琼琅的不是了。只是春容她……”
说着少女眼底微微凝聚了水汽眼眶开始泛红,身子也开始打着颤,脸色又白了几分。“春容为了护住我,生生被刺客……”
“好孩子……”钱氏听到面前少女懂事的言语,面露满意,再听到春容的事,眼底更是闪过一丝暗光,却是安慰道:“这不怪你,是春容那丫头的忠心,我只想着,你如今这身子,怕是也没个贴心的人伺候着…”
“谢您挂心,外祖母让红药跟着我回来了。”李琼琅闻言眼底光芒一动,福身一礼便道。
李琼琅听完屋里众人或真或假的关心后,才称说自己病体未愈,带着各房长辈赐下的补药回去歇着了。
回到山水居,李琼琅略扫量了一眼院子,竹木青翠没有姹紫嫣红,只在院子一处辟出了一池水养了几株青莲,一边则是几株普通的兰花,这低调宁和的风格倒是和原主的性子很像。
少女没有驻足,径直回了内室,红药随着进来问道:“姑娘,这些东西整理入库还是……”
琼琅转身看了她一眼,声音突然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入库吧,你且下去将山水居的事弄清吧,我先睡会。”
红药闻言眼底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她没想到自己跟在姜老夫人身边好几年,遇到第一个看不透的人竟然是映像里温温软软的表小姐,她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轻声将屋门掩上便退下了。
内室里,李琼琅和衣半卧在水墨青山的屏风后休憩,开始回想入府之后的事,她观察过山水居的下人多不能用,大半都是眼线,不过因为李琼琅过去十几年前谨慎不惹事,没出什么动静,就让人觉得她一个孤女翻不起什么浪,所以这些眼线盯的不紧,这对如今势弱的自己是件好事。
李琼琅这样想着便又精力消耗过度昏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