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镫摆出了一副即使你道歉我也未必要接受的欠揍小模样,看得卫天择和涂海成哭笑不得,却又拿他没办法。
卫天择正虎着脸过去勒住,准备强行给就地正法了,只见一个哨兵匆匆跑过来,老远就喊了一声:“卫队!”
跑到跟前,看着涂海成和韩镫犹豫了一下,卫天择的脸色立刻严肃起来,脸色又恢复了之前的阴沉灰暗,眉目之间都是阴郁沉痛的神色,拉着那哨兵走到一边,轻声交谈了几句。
韩镫眼看着卫天择刚刚高昂一点的情绪,渐渐低沉下去,总觉得有些不安,刚才才嘚瑟起来的情绪,瞬间就低伏了下去,忐忑地看了看涂海成。
涂海成显然感觉到了什么,却又不好说出来,只能轻轻地摸了摸韩镫的发顶,一言未发。
卫天择跟哨兵交谈了一会儿,就打发他离去,转过身来,看着韩镫,眼神里有着沉重的悲痛。
韩镫忽然有了一种不太好的预感,惊恐地看了看涂海成,慌张地想要找一点安慰。
“小镫……”卫天择走过来,一步一步地,分外沉重,好像有话要说。
韩镫在那一刻,忽然就怂了,急促地打断卫天择,颠三倒四地说:“等等,别告诉我,我不想知道……我这就跟成哥走……你要怎样都跟我无关……我马上就调离基地……”
“韩镫!”卫天择压着嗓门低吼了一句,训斥道,“你给我成熟一点!我知道你猜到了,你的万年哥哥牺牲了,你必须面对,要当兵,就必须承受这个,自欺欺人没有任何意义!”
“不!”韩镫的眼泪哗哗地就下来了,“我不信!你们都能回来,为什么他就回不来了?宣哥他们也没回来,你凭什么就说他牺牲了!总不能他们都牺牲了吧?你都没在场,你怎么知道!我不信!”
从前天开始的不安和揣测,在这一刻得到了答案,可这答案实在太过痛苦,韩镫根本无法接受,送别时,******还曾揽着韩镫肩膀,笑着说,回来的时候再带他去捉一次竹虫,如今都成了奢望。
涂海成其实对这一切早有预料,只是没想到出事的正好是和韩镫关系最亲密的******,跟卫天择交换了一个眼神之后,一时也无从劝起,只能紧紧地搂住韩镫,让他发泄一下。
当一个合格的军人,最难过的一关,就是生离死别。
亲手杀死一个敌人,亲眼看着一个战友离去,这些,都是不得不面对的必经之道,就算是和平年代,军人死亡,依旧是无法避免的伤痛,不得不经历的考验。
卫天择仿佛要把韩镫一次逼到绝路一般,无情地继续说道:“这次没有回来的,除了顾宣,其他都负了重伤,全部在军区医院接受治疗休养,你的万年哥哥回来的路上已经昏迷,刚才军区医院打电话过来,让我过去办理后事,你要不要一起去跟他告别?”
韩镫这一次哭得实在狼狈,鼻涕眼泪全都糊在一起,除了凄厉地一声声喊着“不”,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涂海成虽有些不忍,却也没阻止卫天择用这样直接的方式去撕开韩镫的天真,作为一个军人,没有谁有天真的资格,韩镫也一样,更何况,真正直面残酷的战场时,只会比现在残忍一百倍,与其上了战场崩溃,不如早早退伍回家。
“如果你确实无法接受当兵就要做好牺牲的准备,那你确实应该退伍,不过……”卫天择的声音十分严厉,简直可以称得上是残酷,“你知不知道他昏迷前的遗言是什么?韩镫,******牺牲之前的最后一句话,是——”
卫天择说着,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整个人忽然就垮下来了一般:“照顾小镫。”这四个字,卫天择说得十分地轻,有气无力似的,像在哀叹,也像在留恋不舍。
韩镫一下子就明白了,这语调,这神情,分明就是******最后的嘱托和不舍。
******牺牲了。
韩镫痛苦地抱住头,无力地发出一声嗷叫:“不!”整个人都软了,蹲到地上,整个人蜷成一坨,不住地发抖:“我不信……”
涂海成很想安慰一下韩镫,可是******算得上是韩镫来到军营后的第一个依靠,无论从相处的时间,还是感情上,都远胜其他人,也就是******前一段时间不在,才有涂海成瞬间发展交情的空间,否则就依韩镫的性子,绝对是排他性很强的别扭。
******牺牲,对于韩镫来说,旁人无从劝起。
何况,卫天择虽严厉非常,说的却都是实话,这一关过不了,不如退伍,有痛,有伤,有恨,作为军人,都要藏起来,用钢筋铁骨来面对战场,面对敌人。
“下午就要出发,你不去吗?”卫天择十分残忍地在韩镫耳边逼问,“你不想跟他告别吗?不想为他报仇吗?还是你宁可当一个懦夫,继续去递你的退伍申请?”
韩镫除了摇头喊“不”,已经做不出任何反应。
卫天择霹雳一般的声音砸进韩镫耳朵里:“你这样对得起你的万年哥哥吗?!”
涂海成忍不住去搂已经卷成一团的韩镫,刚瞪上卫天择,就发现卫天择的眼眶也已经红了,以严厉凶狠霸道著称的卫魔狼,就算面对再多的队友离去,也还是无法寻常面对。
十年的军人生涯,八年的天狼兵,卫天择面对这种死别的次数,早就无法一一列数,可不走过去又能如何?铁血天狼,并非真的无情,卫魔狼,也有他的痛楚。
“战场无情,好好训练还有牺牲的时候,如果自身素质不够扎实,就是出每次任务能不能生还得问题了。”卫天择的语气总算是缓了下来,只是言辞依旧生硬,听不出安抚的意思,“你休息一下吧,正好涂连长在,可以陪陪你,我明天会带万年的骨灰回来,他不希望通知家属,会安葬在基地的英灵塚。”
卫天择就这么走了,没有再给韩镫选择的机会。
一个濒临崩溃的新兵,如果真的去看亲厚的队员牺牲的模样,确实不太合适,就算要刺激韩镫,做到这样,也已经足够,卫天择亲眼目睹了******受伤的全过程,这,就已经足够。
如果可以,卫天择希望不要再有任何其他人,目睹自己队友的牺牲过程,以及遗容。
无声地给了涂海成一个托付的眼神,卫天择拖着他受伤未愈的身体,走向基地门口,准备出发。
每一次出任务前,所有人都会写一份遗嘱,这次回来,卫天择心里明白******凶多吉少,已经打开那份遗嘱看过了,和昏迷前说的意思一致:希望葬在基地,牺牲的消息对家人保密,希望大家照顾韩镫。
不过一百多字的遗嘱,言简意赅,只字未提抚恤金怎么分配,也没提怎么安置亲属,更没提其他任何未了愿望和要求,所有的语句,都那么平常,仿佛只是离家远游说了一下家里钥匙放在哪儿,记得定期打扫一下卫生。
基层的官兵,就是这样简单,惟其如此,更不能辜负。
基地派了总政委和卫天择一起赶赴军区医院,一是处理后事,二是商量怎么安置家属。
韩镫毫无意外地被留下了,收拾好的大包小包也被涂海成掏出来一一归位:“你这么想考天狼,为什么要放弃?只是跟卫队斗气的话,就太幼稚了,小镫,没有谁天生就会什么,也没谁天生就不会什么,坚持下去,才是唯一的通关途径,你不是喜欢打游戏吗?这就是你升级要打的怪,答应我,打下去,刷通关。”
韩镫坐在椅子上,眼神放空,似乎是在看窗外的远山,也似乎是在看虚无缥缈的空气。
往日******的照顾一幕幕浮现。
最初的痛苦褪去,眼泪很快就流不出来了,韩镫却感觉五脏六腑好像缺了一块,空得让人无法呼吸。
******是韩镫到达军营后第一个让韩镫感觉到温暖的人,如同雏鸟情结一般,韩镫无法用任何一个人来替代******的位置,只要一想到******曾经细心体贴地为自己打饭,就连看着饭盒,都觉得痛楚。
在卫天择施展他的变态折磨大法的时候,也就是******,会一次次地陪着自己训练,陪着自己慢慢地解说这项训练的缘由和目的,并且还在训练受伤时细致入微地为自己泡脚、推拿。
只有******,会陪着韩镫,说家乡的故事,说亲人的感情,说家人的相处,会说那个没有崆峒派的崆峒山上,有没有崆峒秘籍,会不会有武林人士聚集。
只有******,会陪着刚刚来到军营的韩镫,缓和寂寞,排除违逆家人的忧虑,安慰对未来不确定的慌张,鼓励对看似不可及的目标的追求。
卫天择说:“就你这样的,别说天狼,当个普通兵都不合格。”
******却说:“天狼不难考啊,多练练,就行了。”
卫天择说:“你的力气都被狗吃了?注意动作不能变形!”
******却说:“小镫很棒啊,以前这个动作我练了很多回都没做好,你比我强多了。”
卫天择说:“你就是个少爷书生兵,除了满脑子鬼主意,你还会什么?”
******却说:“小镫是高材生,军队需要有高级知识分子的加入,未来的战争,脑子重要过身体,你才是天狼的未来。”
卫天择说:“除了泡妞拖后腿你还干了啥?天狼不欢迎你这样的兵。”
******却说:“小镫,你一定会成为天狼的一员的,相信我!”
我会吗?韩镫看着自己的手,细嫩单薄,力量完全不够看:就这样的手,能加入天狼吗?能为******复仇吗?如果真的考入天狼,能不能有机会遇上让******丧命的歹徒呢?
还是被那头嘲讽技能满开的魔狼说中,当一个懦弱的逃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