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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腊八节里鼓声闹

好不容易离了榻,又被钉了回去,阿梨觉得自己都快闷得透不过气来了。

冬儿不在,阿梨自己下了榻,打开窗户,顿时,点点扬花,片片鹅毛飘舞着扑面而来,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阿梨从小就喜欢雪,喜欢跟随哥哥的足迹踏在清晨的新雪上,一步一个脚印;喜欢在屋外堆砌各式各样的雪人,喜欢一家人围着炉火喝热气腾腾的羊奶茶,说不大好笑的笑话。每年冬天,她最盼望的就是下雪。然而,长大了才知道,大雪过后,接踵而至的是毁灭性的灾难,成群的牛羊冻死饿死,百姓食不果腹,饥寒交迫。阿梨叹息一声,不知道此时的襜褴怎么样了。

“哎呀!姑娘你怎么下来了!”冬儿脚还在门外,声音已经先进来了。

阿梨盯着着窗外,头也不回地道:“冬儿呀!日日憋在这屋里,我好像要发霉了,得吹一吹才行。”

“你把医师的话当儿戏吗?“一个感觉不到温度的声音,不是李将军是谁?

阿梨回头,冬儿红扑扑的圆脸后面,是一张实打实的黑脸。

“李兄!“阿梨尴尬地笑。

李牧面无表情地看了阿梨一眼,转身拂袖而去。

雁门关的冬天,除了雪还是雪,除了冷还是冷。进入仲冬,更是冻得刺骨。这日,冬儿双手背在身后,一脸神秘地走进屋里,道:“姑娘猜猜奴婢给您带来了什么?”

“好吃的?“阿梨猜。

冬儿摇头。

“好玩的?“阿梨再猜。

“神神秘秘的,到底是什么好东西?“阿梨笑道。

冬儿一转手,道:“姑娘看!”

原来是一件棕色的狐裘,阿梨抚了抚顺滑的皮毛,问:“哪来的?”

“李常卫刚送来的,说是将军特意为姑娘备的。“冬儿答道。

这李将军看起来冷漠得不近人情,心底里却是极细致体贴的。“将军呢?”阿梨问。

“在书房里。“冬儿拿起狐裘,道:“姑娘要不要试试看合不合身!”

“好!“阿梨坐直了让冬儿把狐裘给自己披上。

“真好看!”冬儿赞叹道。

屋里没有铜镜,好不好看阿梨不知道,然而这狐裘披在身上,确实是异常的暖和。棕色的狐裘算不得珍贵,却也不易得,像这么大的狐裘更是难得,将军定是花了大价钱才得到的,难得他有心。

阿梨本不是安分的性子,身子渐好,她便不愿再日日躺在榻上,满园子里跑来跑去,不消几日,已经把幕府上上下下、里里外外跑了个遍。将军府不大,府里只有贴身服侍李牧的小兰,照顾阿梨的冬儿,伙房的小五和负责打扫的哑婆,他们都深知李牧喜静,平日里从不喧哗吵闹,连大声讲话都几乎不曾有过,而阿梨的到来,让素日里安静得没人似的将军幕府突然间变得热闹有人气了。

晚饭时,李牧如常问:“阿梨姑娘的饭送过去了吗?"

“冬儿说阿梨姑娘不想吃,不用给她准备了。"小兰答。

小兰是自小服侍李牧的侍婢,李牧脾性冷淡,特别是经历那次事情后,他更是少言寡语,甚至有些执拗乖张,小时候母亲为他换了数个侍婢,唯有小兰能近他身侧。李牧一个人来边塞,母亲不放心,硬是让小兰跟了来,而李牧留下她是因为她从不多话,问一句答一句,不问绝不主动说,这么多年下来,李牧反倒是越发依赖她了。

“有说为何吗?"李牧又问。

“没有。"小兰的回答在李牧意料之中。

吃罢饭,李牧走到阿梨房门口,叩叩叩敲了几下,没人应,李牧又敲了两下,扬声问:“阿梨在吗?"

“在!"一陈窸窸窣窣的声响后,阿梨才开了门请李牧进去,榻上被褥凌乱,阿梨的头发慵慵散散,还有一缕青丝垂落耳旁,一看就是刚刚从榻上起来。

“听说你没吃晚饭。"李牧在几案旁坐下。

“今日没甚胃口。"阿梨为李牧倒了杯水,轻声答道。

“哪里不舒服?还是这里的饭菜不合胃口?"李牧看阿梨面色有些苍白。

阿梨赧然地摇摇头。

“想吃什么就跟伙房讲。"李牧顿了一下,有些迟疑地说:“要是....身子觉着好了,可以去偏厅一起用饭。"

“真的吗?”阿梨刚刚还少气无力的样子,一转眼就变得生龙活虎了。

李牧弯了弯嘴角,颔首确认。

出了阿梨的屋子,穿过青砖走廊,冬儿正端着一盆热水迎面走来。李牧本已走过,突然止步,回头问:“阿梨姑娘怎么了?"

“姑娘她....肚子疼.”冬儿犹豫了一下答道。

李牧一听皱起了眉头:"请刘医师看了吗?"

“姑娘说不用看。"冬儿闪烁其辞。

“嗯?"李牧面有不悦,她说不看就不看了?

“姑娘是来癸水腹胀不舒服,奴婢用热巾替她敷一敷会好些。"冬儿红着脸低眉答道。

李牧很是尴尬,听过女子来癸水时都会不适,只是不知症状如何,更不知该怎么处理。少顷,李牧很不自然地清了清喉咙道:"好生照顾姑娘”,转头飞快地走了。

翌日晚,阿梨早早的就到了偏厅,中原人吃饭都是在一个独立的屋子里,有些人家会在屋里摆上一组雕刻精美的座屏,而这厅里,除了两张凤鸟漆案,就只剩下四面木壁了。

阿梨坐下,又站起来,不时吊个脑袋看看门口。终于,走廊转角处出现了阿梨期待的身影。李牧一袭便服,全身上下无一丝绣饰,一派清致淡雅,兰芝玉树之态,不愧是太傅之后!阿梨忙含笑相迎:“李兄!”

一如既往地,李牧见到阿梨的第一句话就是:“身子可好些?"话说出口才觉不妥。

“好了!"阿梨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忽而想起冬儿说的昨夜之事,霎时桃花匀面。

李牧吞了吞口水,换了个话:“等很久了吗?“李牧早就看到了阿梨的脑袋,看样子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

“没!阿梨也才刚到。“她当然不会承认。

正好小兰跟冬儿端着食案过来,李牧不大自然地招呼阿梨,道:“坐吧!"

不大的偏厅里,此刻沉静得只听见两人的咀嚼声。

“可还合胃口?"李牧突然问。

以阿梨的标准,这只能叫尚可入口,但她还是礼节性的点了点头,问:“李兄喜欢吃什么?”

李牧摇了摇头,道:“无甚特别喜欢的。”,于他而言,衣为蔽寒,食为饱腹,无所谓好不好吃。

阿梨瞪大眼睛看着李牧:“没有喜欢的?从来没有一样东西将军吃过想要吃第二次的?”阿梨觉得不可思议,世界上这么多好吃的,就没有一样是他喜欢的?

李牧再想了想,确有一样东西他觉得好吃想要再吃的,可是他不好意思说。“你喜欢吃什么?"李牧不答反问。

“阿梨跟李兄正相反,没有什么不喜欢的。”阿梨是个爱吃的,但凡能吃的,她都想试一下。

“哦?”李牧看一眼阿梨面前没怎么动过的饭菜,不置可否。

“对于阿梨来说,这世上没有不好吃的东西,只有不用心的厨子。“阿梨略过李牧不信任的眼神,自顾自地道。就像面前这碟牛肉,她能做出十几种不同的花样来,而小五每次都是水煮,区别只在于咸淡不同而已。

这话乍听起来似乎有些道理,然而细想一下:牛肉是牛肉味,羊肉是羊肉味,难不成野菜还能做出鸡腿的味道来?

阿梨有一搭没一搭的往嘴里塞东西,忽然,一股辛辣呛到喉咙,阿梨忍不住咳嗽,直咳得小脸通红。李牧急忙过去想为阿梨拍背,手举了举又觉不妥,只好递过去一杯水。

“吃到一片姜。"阿梨缓过来,一脸窘蹙,“以前母亲老训我,说要"寝不言,食不语。"说着又咳了几声。

“先别说话,再喝点水。"李牧提醒。

阿梨安静了一下,又问:“李兄不喜吃什么?"

“胡蒜!"李牧毫不迟疑,看来不仅不喜,而且相当憎恶。

阿梨想起了哥哥,那个对阿梨从来都予取予求的人,然而多少疼爱,最后却也保不住阿梨被远送他乡的命运。

“怎么了?"见阿梨突然安静下来,李牧有些疑惑地问。

阿梨摇摇头说:“阿梨只是想起了哥…”,阿梨一时口快,忘了中原人称呼哥哥为兄长,改口道:“兄长,兄长他也不爱吃胡蒜,小时候跟他闹脾气,我会偷偷地在他碗里加胡蒜,每次都把他气得跳起来。"阿梨抿嘴,略带伤感地笑了笑。

李牧估摸着她大概想家了,可他不会安慰人,只默默地看了她一眼,道:“吃饭吧!”

“李兄可有兄弟姐妹?“阿梨问。

“我兄弟三人,我排行第二。“李牧道。

“李兄的兄长会欺负小弟吗?”阿梨又问。

李牧摇摇头,兄长文质彬彬的一个书生,个性随和,从来都是迁就家人的。“难不成你兄长欺负你?“李牧问。

“兄长?他才不敢!只是,他开心的时候会说‘梨儿,来’,生气的时候就大声叫嚷‘阿梨,过来’!变得比什么都快。"阿梨学着兄长平时的语气,模仿得维妙维肖。

李牧忍不住弯起了嘴角。

“李兄你笑啦!",阿梨也弯起了眼,“阿梨还是第一次见李兄笑呢!”

李牧收起笑容,继续吃饭,不再言语。

原来李将军也有害羞的时候!阿梨偷瞄了李牧一眼,不大不小的眼睛,淡淡的的双眼皮与此刻的笑意相融,可谓美目清扬;挺直的鼻梁和着略嫌秀气的脸,搭着高大健壮的体格与黝黑的皮肤竟也相得益彰。母亲一直说阿梨是个给一分好颜色就开染坊的人,见李牧笑,阿梨心情一下子放松,原本不多的拘谨全散了。

“对了,李兄!这附近可有市集?”阿梨突然变得认真起来。。

“你想去市集?”李牧看着阿梨问。

“嗯!”阿梨点点头,“阿梨想去买些东西。”

李牧心想是他粗心了,她来此几个月了,虽然日常用度不缺,女孩子也总有些贴身的东西要买,只是她伤病未愈,不知是否可以出行。

“李兄?”阿梨见李牧不语,又叫一声。

“好!容我先准备一下,过几日再去!”李牧点头答应。

“不必麻烦李兄,阿梨自己去就行。”阿梨赶紧道。

“不可!”李牧突然变得严肃。人说‘好了伤疤忘了疼’,她伤都还没好,就忘了痛了。

“李兄….”只是去个集市而已,阿梨不明白李牧为何这般小心。

李牧正色道:“雁门不比邯郸,外面有多危险你不了解,特别是现在,近年关,外族抢掠日益猖狂,一不小心,连命都不保。”

“阿梨也是外族。”阿梨嘟囔。

“你说什么?”李牧听不清阿梨在咕哝什么。

“没!没什么!阿梨是说…呃..阿梨也可以跟小五一起去。”阿梨对李牧眯眼假笑,她也被自己吓一跳,她以为只是在心里嘀咕,没想到说出了声。

“不行!”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李牧喝一口水答道。

离营地最近的市集在三十里外的保福县城里,保福县是?门郡下最大的县,近十一万户,二万八千人口,虽与市租二千金的邯郸无法相提并论,但因地处中原与胡地交界处,边境贸易最为繁盛。

赵国其他的郡治都设在辖下最繁华的县城里,因李牧兼代,?门二郡郡守,代雁地形奇特,区域分布?杂,又是北部最重要的防线,故李牧将幕府设在雁门关天险之上,意为人在塞在,塞毁人亡。

李牧问过刘医师,阿梨的伤还未痊愈,暂时不建议骑马,所以李牧只能让她坐马车。安全起见,李牧还带了李戈和伙部平时负责采买的几个士卒一起。一路上除了偶尔有流民乞讨外,其他倒是还算顺利。

沿途连绵的山峰依然是白雪皑皑,冷烟杳杳,偶有苍鹰飞过,当空一声悲凉的孤嗥,撕心竭力。

阿梨心急没耐心,过不了一程路又问:“李兄,我们到哪儿了?李兄,还有多远?”刚开始李牧还答她,后面问多了,他只说一句:“远着呢!”便不再答话。而阿梨知道李牧故意不理她,自知无趣,只好闭眼休息。

过了好一会儿,马车里没有了一丝声响,李牧觉得奇怪,掀开车帘一看,阿梨竟然睡着了。这一路颠簸摇晃,她睡得还挺香,殊不知被关在将军幕府里太久的人,终于有机会出门,兴奋得一夜都没睡好。

“阿梨,阿梨!”李牧隔着车帘唤阿梨,哪知阿梨正睡得沉,任李牧怎么唤她都不醒。车里始终睡得不舒服,而且没有铺盖,大冷的天这么睡也容易着凉。李牧爬上马车,拍一拍她:“阿梨,醒醒!”

“嗯……”睡得迷迷糊糊的阿梨,睁开眼睛见李牧坐在旁边,她以为自己还在梦中,又闭上了眼。

“阿梨!快醒醒,我们到了!”李牧又轻摇阿梨的臂膀。

阿梨这下彻底醒了,猛地一下站起来:“哎呦!”,李牧还没来得及提醒,她已经一头撞到了车顶上。

画面有些不忍直视,李牧强忍着不让自己露出笑来:“没事吧!”

阿梨皱着眉摸摸被撞的地方,摇头说没事,转眼就兴奋地问:“我们到啦?”,问完也不等李牧回答,自己先跳下了车。

街上货品琳琅满目,吆喝声,叫嚷声,车马声,响成一片,好不嘈杂热闹。

“要买何物?”李牧也下了车问道。

“要买些伙房用的东西:酱料,麦粉,蜂蜜,好多好多。”阿梨的眼睛忙得不得了,不知先看何处好。

“那先去东城吧!”,李牧领着阿梨一边走一边心理嘀咕,这些东西交代小五买就好了,何必自己辛苦。

“很快就过年了,今年的年饭阿梨为李兄做。”她怀疑小五做菜只会放油盐而已,所有的菜都是一个味,所以年饭她一定要自己做。

“年饭?“李牧看了阿梨一眼,确定她不是在开玩笑,然而他根本不可能在府里吃年夜饭,那餐饭,他无论如何都会在营地吃,也只能在营地吃。

阿梨甚为骄傲地对李牧点了点头。她自认身无长物,唯煮食一样可称道,但凡吃过就会做,母亲说这算不得本事,只是贪嘴好口之人借巧多吃而已。话虽如此,每次惹哥哥生气,她只要送上亲手做的东西保证食到气消。

阿梨做饭菜的本领,李牧从未怀疑过。只是,他大概要让她失望了。

逛了不到一个时辰,阿梨已经买了一大堆东西,多是些酱汁,香料等伙房用的东西。

“还要买什么?”李牧转头问阿梨,没想到竟然不见了她的身影。明明一直在身边,怎么转眼就不见了?李牧停下来,前后左右四下扫望遍了,仍不见人。

“阿梨!”李牧当街一声大叫,立刻引得路人张望。

李牧想她可能是落在后面了,所以他沿着来路往回走,一路走一路寻,到了马车边也没见人:“成伯,有没有见到阿梨姑娘?”李牧问随行的车夫。

“没有啊!阿梨姑娘不是跟将军在一起吗?”成伯问。正好,李戈和伙部采买的士卒也回来了,成伯扬声问:“你们有没有见到阿梨姑娘啊?”士卒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摇头说没见过。

“我去前面看看,成伯,你在这边等着。”李牧很快松开缰绳,上了马又回头吩咐李戈他们几个:“你们几个也分头去找,无论找到与否,一个时辰后都回来这里。”这青天白日的,好端端的不会把个大活人给丢了,唯一的可能是……她自己走了;再想想,阿梨不是说还有未了的事吗,她不会就这么离开,而且他从来没说不让她走,她就是真要走,至少也会跟他说一声;还是她迷路了……出了意外?

李牧骑着马从以手工作坊为主的城北,跑到卖丝织葛布衣裳的城西,又跑到南边的百姓居民区,最后还是回到了最热闹的城东,这里主要是些日常杂货,肉类蔬果等。李牧顺着刚才跟阿梨走过的路慢慢向前:阿梨在他右手边的刘家铺子里买了一包花椒,又在左边的地摊上买了些干枣,然后一直往前……往前……再往前,突然,李牧“吁”!一声停住马,按着马辔徐徐向后转,再往回走,一步,两步,三步,李牧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是她!这是一条很窄的岔巷,光线也不太好,要不是那一抹绿色的影子划过他的眼角,他怎么也想不到她会在这里。

阿梨以前跟哥哥到过这保福县城,她清楚地记得就是在这条小巷子里,她买到了最美味的清?盐醢,只是她不知道那盐醢叫什么名字,而这里又有二十几种不同口味,所以尽管后来她几次托哥哥再买,都没买对味道。这回,她一定要慢慢闻,慢慢尝,好在摊主不嫌烦,一坛又一坛打开让她试。

“就是这个,就是这个!”阿梨突然像寻到宝似的大叫“李兄!李兄!诶?”阿梨四下看了一圈,却没见到李牧,再一抬头,发现李牧远远的站在巷口,脸上是明明白白的李氏黑暗。

阿梨放下手中试吃的碗箸,对摊贩说了声“等一下!”,小跑着到李牧身边,只叫一声李兄便不再多说一句话,察言观色,随机应变这件事阿梨在行,知道这个时候无声胜有声。

沉默了好一会儿,李牧叹了一口气,问:“一直都在这里吗?”

阿梨很乖巧地点头应是。

“找到要买的东西了吗?”李牧又问。

“嗯!”阿梨点头,眼里藏不住兴奋。

李牧走到档口,对阿梨道:“时候不早了,看中了什么,快些买了走吧!”既然找到人了,也要回去告诉成伯他们一声,免得他们一直找。

“好!”阿梨应下,转身指着刚才试吃过的那一坛跟店家,道:“老伯,我要买这个。”

“孺人慧眼!这个可是最难得的清?盐醢。”摊贩是个胡须花白的大伯,声音听来有些嘶哑。

“不是.......”阿梨看老伯误会她跟李牧的关系,涨红了脸,想要解释,又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如何难得?”李牧插口问道。

“爷有所不知,这个可不是随时都能买到的,要四时珍品齐全才可腌制,每年也只有这个时候才能买得到呢。”

“哦?哪四时珍品?”李牧又问。

“早春笋,夏紫苏,秋灵菇,冬山参,缺一不可。”摊主回道。

“既是如此,那就多买一些吧!”李牧对阿梨道。

“嗯!”阿梨眼睛里都开了花儿,亟亟对店家道:“两坛!不,三坛!”

摊主平日里都是一两二两地卖,一下子买三坛的客他还没见过,当下自是乐得合不拢嘴,道:“好好好,就只剩下这三坛了,孺人再要多也没有了。”

阿梨一听,赶忙把那三坛子盐醢装进了马背上的大布袋子里,生怕被别人抢了去。

“对了,这一坛里还有一二两,孺人要的话就送给孺人了。”摊主把另一个坛子也搬过来。

“要!要!”阿梨肯定地回答,她此刻似乎不再觉得摊贩叫孺人有何不妥,按说,她已经被叫了快五年的孺人了,虽然有名无实,虚名之下,更是难副,却也已习惯这个称呼了。再來,她已经快十九岁,在中原,这个年纪的女子早已是几个孩子的母亲了。

李牧付了钱,依然板着脸,拉着马一言不发地往回走,阿梨很识相的跟在后面,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快到马车边的时候,车夫成伯迎了上来:“阿梨姑娘没事吧!

阿梨微笑着摇摇头:“我没事,让成伯担心了!”

“呵呵!没事就好,刚才可把将军急坏了,伙部的那些小子们也都去找你了,人还没回来呢!“成伯笑着说。成伯是营地附近绿水村人,唯一的一个儿子是李牧军营里伙部的士卒,今天也一起来了。成伯以专为人赶马车为生,营地要用车,都会请他。

“成伯,等他们回来,你们一起先吃个饭,都休息一下。我们还有些事情要办,申时在此处会合。”李牧说着递给成伯一袋钱,成伯接过钱袋还没来得及道谢,李牧已经自顾自地走了。

“李兄不问阿梨买盐醢做甚吗?“阿梨跑过去跟上李牧,知道他在生气,故意引他说话。

李牧不答理。

“阿梨其实是想给李兄做卤肉。”李牧不理她,她只能自问自答。她这倒不只是为讨李牧欢心,其实她一早想为他做点儿吃的,无奈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将军府的伙房里实在没什么能让阿梨发挥的。听冬儿说,小五是从军营伙部过来的,既是如此,阿梨对他也就没太多期望和要求了。

虽然明知道阿梨这么说只是为了让自己消气,李牧的心里却还是欢喜的。可他一向要面子,而且他今天是真的有些慌了,生怕她出什么事。无论如何都要让她记得,以后绝不可再这样无声无息地从他身边走开。

阿梨停下脚步,拉住李牧的衣袖,道:“李兄刚才找不到阿梨,担心了吧?”

李牧也停下,反问阿梨:“你说呢?”

阿梨却突然笑了:“多谢李兄!”

李牧愣了一下,问:“谢我什么?”

“多谢李兄救了阿梨,多谢李兄愿意暂时收留阿梨,多谢李兄担心阿梨,多谢李兄来找阿梨。”阿梨一下子说了一串多谢。

李牧注视着那双湖水般幽绿的双眼片刻,道:“那你打算如何谢我?”

“明日给将军做卤肉!”阿梨不假思索。

李牧笑了,虽然只是略微弯起嘴角,却也足够让阿梨松一口气了。

“前面就是我之前跟你提过的王氏饭馆,先吃点东西歇一下吧。”逛了这么久,也该累了,李牧干咳一声道。

来雁门近半年,阿梨还从来没有出过门呢,她早就想出来走走看看吃吃,听李牧提议去饭馆,她自然是乐不可支,满声附和。

这王氏饭馆是保福县最大的饭馆,分上下两层楼,楼下是大堂,楼上是雅间。战事发生前,这里生意兴隆、宾客盈门,而眼下百姓吃饱饭都成了问题,哪里还有闲钱出来消遣吃喝。李牧要了个南向的雅间,由这儿可以看到大半个保福城。

“想吃什么?”李牧问。

换了其他的女子,这时候大概都会答“将军喜欢吃什么就点什么,小女子随意”,阿梨不是中原人,对于中原人言语上的礼节她不懂,而且她骨子里就不是个扭扭捏捏的人,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怎么答:“李兄以前有来这饭馆吃过吗?他们的招牌菜是什么?什么最好吃?”

李牧虽然不只一次来过这里,可他哪里会记得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只好扬声叫:“小二!”

“哎,来咧!”声才起人已到,“二位客官吃点啥?”小二一口的雁门腔。

“小二有啥推荐?”阿梨学起小二的腔调。

“二位客官是外地人吧,来雁门必吃勾注三宝:山鸡、山兔和五色彩菇。”小二一一道来。

三宝?阿梨忍不住笑,在邯郸饭馆吃饭的时候,小二也说邯郸有三宝,想来也不过是个招揽生意的名号罢了。阿梨看看李牧寻问他的意见,李牧摆摆手示意阿梨自己做主。

最后,阿梨点了一只山鸡,半只拿来烤,半只熬汤煮五色彩菇,还点了一碟酱牛肉外加几个白面馒头。

等菜上来,李牧把烤鸡腿、鸡脚和鸡翅卸下来装全部装进一个空碗里,放到阿梨的案上。

“多谢李兄!”阿梨觉得不可思议,这些都是她爱吃的,他是怎么知道的。

“吃吧!”阿梨刚来时身受重伤太过虚弱,李牧交待小五每隔几日就给阿梨炖只鸡补身子,小五说阿梨每次都会把鸡脚鸡腿和鸡翅吃掉,其他的吃得不多,如此李牧自然猜到她的喜好。

阿梨也不客气,美食当前,话休多说,一大口咬下去,立即瞪大眼睛说:“嗯!好吃!”不知道是真的好吃,还是太久没吃过好吃的了,她只觉得胃口大开,吃得热热乎乎还不忘给李牧盛一碗彩菇汤。

李牧喝着汤,看阿梨吃得有滋有味地样子,眼里飘起了笑。他不是第一次在这儿吃饭,彩菇汤也不是第一次喝,可不知怎么地,今天的彩菇汤味道特别鲜甜,不知不觉中他喝了一碗又一碗。再看看窗外,嗯!这保福县城的景色如此美丽别致,他以前怎么就没注意到呢?

“将军喜欢彩菇汤?”阿梨见李牧一直喝汤,其他的菜基本没动过筷子。

“这汤不错。”李牧真心觉得好。

难得有将军觉得不错的食物,阿梨也开心:“将军喜欢,下回阿梨给将军做!不过,这个菇要去哪里采?”

“勾注山上有,不过,不必自己去采,到晚春,或初秋的时候市集上就会有卖的。”李牧答道。这五彩菇确实算得上是这勾注山上的特产,一到晚春、初秋时节,山上就会长出五颜六色的蘑菇来,附近百姓会依时上山,采来拿到市集上卖,多的还会像饭馆一样晒干了留着过冬。

突然,外面传来一阵鼓声,阿梨好奇地把脑袋伸出窗外,远远的见一队村民由南边走来,个个腰绑细腰鼓,着红衣,戴胡头,一边击鼓一边沿着城中主道游走。“李兄,这是什么把戏?”阿梨问。

”今日是腊八节,传说颛顼帝的三个儿子死后变成了恶鬼,专门喜欢出来惊吓小孩子,村民扮作金刚力士击鼓驱逐厉鬼。”李牧答道。

阿梨惯爱凑热闹,听李牧这么一说,早已按耐不住:“李兄,我们去看看吧!”

李牧点点头,招呼小二结了账,便领着阿梨去城中的广场。广场中央立着一面半人高的鞉鼓,鞉鼓腰上绑着大红色的锦绸大花。“我们在这里等一会儿,他们会在广场上击鼓表演,然后,还有梨花仙子游行。”

“梨花仙子游行?那又是什么?”阿梨好奇地问。

“有没有听过《甘棠》?”李牧问。

“《诗》《甘棠》?”阿梨不确定地问。

李牧点头。

阿梨开始得意了,摇头晃脑地念道:

蔽芾甘棠,勿翦勿伐,召伯所茇。

蔽芾甘棠,勿翦勿败,召伯所憩。

蔽芾甘棠,勿翦勿拜,召伯所说。

“既然知道《甘棠》,那你自然知道这诗是为何,又是为谁而做。”李牧询问的眼神看着阿梨。

“应该是写召伯吧!具体为何?不知道!阿梨只会背而已。”阿梨老实回答。

“既然不知道,背来何用?”李牧忍住笑,他刚才还意外,以她的个性,应该不大会喜欢《诗》《书》,果不其然。

“我本不爱这些,无奈母妃……”阿梨马上改口道:“无奈母亲硬逼着我读,非要我背下不可,没办法,我只能背了,可她很少会问我其中深意,我自然也就懒得读那么多了。”阿梨毫不掩饰,她以前不理解为何母亲要逼她学中原文字,读《诗》、《书》,原来,她一早就计划好了要把她送来赵国。

“周武王灭纣,封召公于北燕,召公治理西部,深得百姓的爱戴,他巡行乡邑,因为当地条件有限,只能在一棵棠梨树下处理公务,他让所有人,上至侯爵、伯爵,下至庶人都各得其所,安置妥当,无一失职。召公去世后,百姓感思召公之德政,怀念棠树而不敢砍伐,并作《甘棠》咏之!”李牧道。

“可这跟梨花仙子又有什么关系?”阿梨不明白。

“燕国人由此尚梨,慢慢地就有了这一年一度的梨花仙子的习俗。”李牧回答。

“这是燕国的风俗,那为何雁门也会有?”阿梨又问。

“这虽是燕国习俗,但因为代、雁与燕国相邻,两地百姓多有通婚,慢慢地就传过来了。而且,代、雁产梨,也寄托了百姓们希望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的愿望。”李牧道。

随着鼓声越来越近,阿梨的心也愈发雀跃:“李兄,我们今日看了这个,应该一年都不会遇见鬼了,对不对?”李牧张嘴哑然的看阿梨一眼,这实在是个很不错的问题。

“阿梨最怕鬼了!李兄你怕吗?”阿梨又问。

李牧还没来得及答话,就被突然蜂拥而至的人群推挤得差点跌倒。“噢!来啦来啦!”人们大声欢呼。李牧担心阿梨受伤,赶紧用臂膀护住她。人越来越多,你挤着我,我贴着你,摩肩接踵,拥挤不堪,直逼得李牧的臂环越缩越小,最后只得把阿梨整个拥在怀里。李牧身材魁伟,本不算娇小的阿梨此刻如小鸟一般依偎着他,淡淡的发香飘入李牧的鼻,异样的柔软紧贴着他的胸膛。李牧突然觉得喉咙很干,想喝水。

虽然人声鼎沸,擂鼓喧喧,阿梨还是能清楚地听到李牧强劲有力的心跳以及头顶传来的愈发急促的呼吸声。

“我们出去吧!”李牧低低地道。

“将军你说什么?”李牧的声音听来有些沙哑,周围又太过嘈杂,阿梨没听清楚。

李牧低下头,凑近阿梨耳边,提高声量道:“这里太多人了,我们出去吧!”

阿梨顺从地点了点头,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耳边,感觉酥酥麻麻的。她人生第一次跟一个男人这么近,奇怪的是她不仅不抗拒,甚至还有点,迷恋。她突然被自己吓了一跳,心想她怎么可以有这么无耻的想法,李牧是正人君子,更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她怎么可以对他生出这么荒唐的想法来。她不能、不可以更没有资格,早从五年前她穿上大红喜服的那一天起,她就已经彻底失去了资格,就算有名无实,就算徒得虚名,然而那个名却是她穷尽所有也摆脱不掉的。

“走吧!”说着,李牧用他那坚实的臂膀努力开出一条通道,颇为狼狈地护着阿梨逃出那挨山塞海的人群。

二人喘着粗气站定,定下神来阿梨才惊觉自己依然在李牧怀里,她羞赧地推推李牧的手臂,李牧迟疑了一下,赶紧松开了手,干咳两声,又转头看了看四周,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小夯土台,对阿梨道:“我们去那儿看!”

李牧把阿梨拉上夯土台,广场那边忽然静了下来,只见一个魁梧健壮的汉子,头戴红巾,腰缠红绸,定定地跨立在鞉鼓后面,他双手握着大红的枹木鼓槌,直指苍穹。

所有的人都屏住呼吸,等着他敲响节日的第一鼓。久久扬起的鼓槌终于打在了鞉鼓上,出人意料地,竟是轻柔而又缓慢的:

“砰!砰!砰!”像山涧溪流汩汩。

“砰砰!砰砰!砰砰!”似午夜步履沉沉。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如暴风雨来临前的闷雷殷殷。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鼓声越来越快,越来越急,越来越强烈,排山倒海般,气势磅礴,震撼天地。阿梨觉得鼓师扬枹拊鼓间,像多年前草原上刮起的那一阵飓风,快得她还没来得及睁眼,就刮走了一群牛羊,一片毡帐,一队牧民。

就在阿梨觉得口干舌燥,心脏就要跳出来的时候,节奏急转而下,舒缓悠扬。好像遥远的地方传来一阵轻盈的风铃声,接着,七个全身素服,戴着雪白面具的灵,一边舞动着绰约柔美的身姿,一边登上了舞台。为首的灵手持长剑,剑柄上五彩斑斓的美玉,随着他的每一次舞动,铃铃锵锵!铃铃锵锵!后面的六个灵托着一块一丈多长的白纱,翩翩起舞,飘逸灵动。

李牧见阿梨看得目瞪口呆,不觉扬起了嘴角,问:“好看吗?”

“嗯!好看!”阿梨用力点头,又转头问李牧:“李兄以前看过吗?”李牧点点头,这场祭礼就是邯郸宫廷里最出色的典乐都未必能与之相比拟,他第一次看的时候也跟阿梨一样,震撼不已。

“李兄是特意选了今日带阿梨来的吧?”阿梨注视李牧,知道他那冻葫芦性子绝不会承认,于是说了一句“多谢!”便回头继续看舞蹈,然而,这一回头可把阿梨吓住了:不知何时那些灵已经走下广场,一边漫舞一边向阿梨他们的小夯土台走来,阿梨怕鬼,而这些全身上下白闪闪的灵看起来实在与鬼无异,而且为首的灵还舞着剑。

“李兄!”阿梨吓得慢慢地移到李牧身后。

李牧看此情形,已经猜到了七八分。每一年的梨花仙子都由灵巫现场挑选,阿梨大概被选中做今年的梨花仙子了!“别怕!”李牧把阿梨推到前面,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你是今年的梨花仙子。”

阿梨战战兢兢地任由灵巫们把那块巨大的白纱,其实是绣着无数精美棠梨花的褧衣,披到自己身上,还戴上了长长的,绣着六片巨大的棠梨叶子的头纱,整个包在阿梨头上,像是顶了一头的绿叶。灵巫们让阿梨坐上一个常青藤缠绕的木架子,阿梨紧张地抓住李牧的手不放,李牧只好扶着她上去:“别怕,有我在,我会一直在旁边。”阿梨这才松了手。

八个彪形大汉把阿梨抬了起来,他们也是清一色的红头巾,红腰带。灵在前引路,而刚才那些腰绑细腰鼓,着红衣,戴胡头的人此刻在阿梨的左右两边,一边击鼓一边前行,后面一路跟着的是凑热闹的民众,估摸着有好几百人。阿梨眼睛一直盯着李牧,她倒不再害怕那些灵,她只是心里没底,他们要把她带去哪里,又会让她做什么。快要靠近成伯的马车时,阿梨看李牧飞跑过去,亟亟解了马上去,“驾!”一声冲到了队伍的前面,这下阿梨终于可以放心了!

一路围观的人群里不时能听到:“哎呀!今年的梨花仙子可真美!”,“快看快看,梨花仙子!真好看!”,还有一个老大爷忍不住赞叹:“今年的梨花仙子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像梨花仙子的梨花仙子了!”旁人打趣道:“大爷您可是在山上砍柴的时候见过真的梨花仙子?”即刻引来阵阵欢笑。

李牧看着阿梨,第一次露出了微笑。阿梨也含笑看着李牧,骝马上的李将军面容冷峻坚韧,矫健威武而不失俊朗,英姿豪迈而不失威严。

阿梨突然想起了五年前,那一天跟今日何其相似,只是那个时候,她坐在彩舆里,而在彩舆旁边,骑着枣红骝马的那个人,不止视她如土,还对她恨之入骨。如果她没有掀起彩帘,如果她没看他那一眼,也许就没有那么多年可笑的期待和盼望。

跟当年的那个人比,李牧更显器宇轩昂,威慑逼人。阿梨忍不住想,如果五年前的人是李牧,情况会不会不同?

队伍绕城一周后,在城隍庙前停下。灵巫引着阿梨到了祭席前,席上摆着惠草蒸肉,桂酒椒桨,菰芦角黍等各式祭品。阿梨在灵的指引下用桂酒祭祀了天地,还把一个个的角黍抛给围观的人群。最后,灵巫把阿梨带进了庙里。李牧不放心,不顾阻拦硬是冲了进去。

李牧见到阿梨的时候,她已经脱下了白纱,灵巫说那头纱褧衣是给梨花仙子的谢礼,外加一大串角黍。阿梨甚是欢喜,乐滋滋地抱着跑到李牧面前:“他们说这些都送给阿梨了!”

“你喜欢就收下吧!”李牧道。

“哎呀!真的是李将军!”一个声音从阿梨身后传来:“吴桂见过李将军!”

“吴县令!”保福县的县令吴桂是李牧一手提拔起来的,处事明决,持躬清俭,是个难得的父母官,保福县这些年在他的治理之下,百姓生活安定,温衣饱食。要说李牧对他有任何不满的地方,那就是他有个很不上道的儿子,吃喝嫖赌,不务正业,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隔三岔五总会闹出点事来。

“刚才犬子说好像看到了李将军,我疑惑着以前将军从没来过,是不是看错了,没想到是真的。”吴桂拱手道,走近又看到阿梨,觉得有些面善,愣了愣才恍然想起,原来是刚才的梨花仙子!难怪李将军会来,于是忙作揖道:“吴桂见过孺人!”

“不是…..”阿梨看看李牧,原想澄清,想想还是算了,这已经不知道是今天的第几次了,越澄越混。李牧不介意,她也懒得去解释。

别过县令,李牧看天色尚早,就带着阿梨到了城西,这里可以买到女孩子要的所有东西:衣服布料,胭脂水粉,别致趣玩,应有尽有。阿梨径直进了一家卖小玩意儿的铺子,李牧见里面都是女人,他一个大老爷们进去,实在有些不好意思,于是把钱袋递给阿梨,道:“我在外面等你。”

“好!“冬儿、小兰和哑婆没什么机会出来,她其实是想给她们买点东西。

李牧料想阿梨一时半会儿出不来,于是在不远处的浆水档要了一碗水坐下,哪知水还没喝一口,阿梨就出来了,手上多了一个小饰袋。

“买好了?”李牧问。

“好了!”阿梨点头,把钱袋交还给李牧。

“还有其他要买的么?”李牧接过钱袋又问。

“该买的都买齐了,将军要买什么?”阿梨问李牧。

李牧摇摇头,看了看天色,道:“既是如此,时候也不早了,我们回去吧!”阿梨点了点头。

“卖饴嘞!好看又好吃的饴嘞!孺人买饴吗?”摊贩招呼阿梨。阿梨看着不同形状的饴觉得甚是好玩,转头对李牧说:“李兄,阿梨想吃这个!”

“想吃就买吧!”李牧答道。

阿梨掰着手指算了算,然后开始选,她先挑了一只狗,一只兔子,一朵兰花,一朵荼花,一个大匏瓜,让摊主包起来;自己挑了一个棠梨,最后又找了半天,看到一头牛,阿梨偷笑着拿起来递给李牧。

李牧已经忘了上一回吃饴是什么时候了,七岁?也许八岁的时候。所有人都当他少年老成,殊不知他只是在伪装,他拒绝一切小孩子喜欢的东西,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一个大人。他把自己包在一层厚厚的壳里,没有人可以伤到他,任何人!

李牧接过,问:“为何是牛?”阿梨选棠梨是因为她的名字里有梨,可为何选了半天给他选了一头牛。

阿梨狡狤偷笑,道:“牛看起来最大,一样的价钱,买牛比较划算。”

“那那些呢?又是为何?”李牧半信半疑,指着包好的那些问。

“这些啊!李戈喜欢狗,冬儿喜欢兔子,小兰名字里有兰花,哑婆喜欢路边的荼花,小五嘛,吃得多,给他买个最大的大匏瓜准错不了!”阿梨一一解答。

“那你刚才又说牛最大!”李牧觉得不对,直觉告诉他阿梨心里一定有鬼。

“差不多!差不多!”阿梨干笑道。

“匏瓜明明大那么多,不行!我要换!”李牧说着就要往回走。

阿梨赶快拦住李牧:“阿梨找了好久才找到的!”

“那告诉我为何?不许撒谎!”李牧很认真地道。

“嘿嘿!那阿梨说了,将军不许生气。”阿梨先谈条件。

“说!”李牧命令似的。

“就是….你看啊,李兄的名字其实跟牛还是有点关系的……”阿梨不再说下去。

李牧,放牧,放牛?牧,哞…..反应过来,李牧大叫一声:“阿梨!”

阿梨早就跑开了,李牧一边追一边喊:“你给我站住!”李牧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从小到大,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肆无忌惮的在街上与人追跑,像个孩子一样。

“看你还跑!“李牧抓住阿梨的胳膊,阿梨忽然弯下腰,手按在膝盖上,眉头稍蹙。

“怎么了?”李牧忙扶住她。

“膝盖有点疼!”阿梨皱眉道。

李牧暗骂自己糊涂,竟然忘了她的腿伤,刘医师说不能劳累,不能受凉,她逛了这大半天已经是太多,哪里还能跑。“我带你去医馆。”李牧道。

“不必了!一点点疼而已,回去歇歇就好了。”阿梨不想李牧担心,提脚便走。李牧看她还能走,想着其他医师也不知阿梨的状况,还是回去让刘医师看比较合适。

回到马车处,阿梨把角黍分给成伯,李戈和伙部的士卒们吃,成伯眉开眼笑,道:“能吃到梨花仙子亲手给的角黍,明年定会好运呢。”

“既是如此,那敢情好!”阿梨笑道。一边算剩下的角黍:将军、冬儿、小兰、哑婆、小五….没了!

“那阿梨姑娘自己呢?”李戈提醒。

“对哦!”阿梨看着李牧道:“那将军跟阿梨一人一半,可好?”

“你自己吃就好,我不用!”在士卒们面前,李将军又变回了平日里的那个黑脸李将军:“天色不早了,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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