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地三月半,梨花今始开。四月了,雁门的春天才徐徐而至,葵菜终于冒出了芽,梨花也总算吐了蕊。
李牧遣李戈回来说:营中有事,晚归。阿梨吃了饭,跟冬儿,春芽有一茬没一茬地闲聊,聊到胖妞冬儿止不住地打哈欠,阿梨才意识到,已经过了人定了。知道等不到李牧,她也只能洗洗睡了。习惯真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儿,没跟李牧成亲以前,她自己一个人不也睡的好好的,现在李牧不在旁边,她老觉得那榻上空落落的,心里老大不踏实。
不知到了什么时辰,阿梨觉得脖子上一阵痒痒,她缩了缩肩膀,嗯哼了一声,习惯性地转身平躺,来迎接他的热情。一阵浓浓的酒气扑鼻而来,阿梨皱了皱眉,口齿不清地问道:“喝酒了?”李牧嗯了一声,不再言语。许是酒精作祟,今夜的他尤为急切,急切的似乎要把阿梨吞噬,急切得忘了要怜香惜玉。
李牧把脸埋进阿梨的颈窝里,不住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阿梨,对不起……”
阿梨从枕下抽出梨花帕子,一点一点吸掉李牧额上的汗珠。李牧气息平复,翻身从后面揽住阿梨。良久,突然开口:“阿梨!”
“嗯!“阿梨回应。
一时间屋里又静了下来。阿梨知道一定有事发生,可李牧不说,她也不会问,她能做的就是这样静静地陪在他身边。
过了一会儿,李牧又唤了声:“阿梨!”
阿梨依旧只嗯了声。
李牧拍拍阿梨的背,道:“睡吧!”
“嗯!”阿梨闭上眼。
大概过了一柱香那么久,李牧突然又出声:“阿梨!”
“嗯!”他们都太熟悉彼此,一呼一吸,息息相通,今夜,他们都睡不着。
“今日,收到兄长书函,母亲病重,催我速回柏人。”李牧道。
阿梨回头,然而夜太黑,她看不清李牧的脸,“夫君不必太担心,姑氏也许只是念子心切,说不定,见到夫君就好了。”阿梨道。
“嗯!”李牧把下巴卡进阿梨的肩窝里。
“何时出发?”阿梨问。
“兄长已经提前替我向大王告了假,明日一早就走。”李牧答道。
“阿梨去为夫君准备些干粮?”阿梨说着就要起身,可是李牧的胳膊把她圈得太紧,她动弹不得。
“别动!”李牧道:“我不在的时候,不许去保福县城,不许去营地,不许上山,乖乖的呆在府里,哪儿都不许去。”
“不许上山?那后山梨园呢?”阿梨明知故问。
李牧从身后捏阿梨的鼻子,道:“你说呢?明知故问!”
“万一阿梨不小心做错了什么,夫君还是会原谅阿梨的,对不对?”
让她一直呆在府里,她觉得不大容易。
“不原谅!”李牧斩钉截铁。。
“不公平!夫君无论做错了什么,阿梨都会原谅夫君的!”阿梨转身面对李牧。
李牧定定地盯着阿梨,须臾,问:“无论什么吗?”
阿梨慷慨承诺:“无论什么!”末了又补充:“除非…..”
“除非什么?“李牧忙问。
“除非夫君除了阿梨外,还有其他的女人!”阿梨调皮地拉了拉李牧的脸,道:“不过,阿梨相信夫君一定不会做对不起阿梨的事的。”
李牧沉默,后院突然传来一阵鸡鸣。自打阿梨回来,这将军幕府就成了个农家小院,梨园菜地,鸡舍茅篱,前不久,阿梨还抓了两只野兔回来养着。要不是在雁门山上,水利不足,阿梨可能还会挖个池塘出来养鱼,不过她可不是文人雅士,无心赏玩;她是为着吃,随手拣来,吃啥取啥。李牧抬头看看窗外,道:“我该起床了!”
“阿梨为夫君收拾些行装。”阿梨还没撑起头,又被李牧按了回去,“不必了,你睡吧!”
李牧出门那会儿,阿梨还是起来了。“不是让你好好睡一会儿吗?”李牧走向阿梨。
阿梨只是浅浅强笑,伸出双臂环住李牧的腰板儿,头靠在李牧胸口。李牧不是第一次离家,可不知为何,她的心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不安。
身边的人早已习惯将军夫妇的恩爱,此刻早已各寻各事,不见人影了。
“怎么了?”以前每一次出门,阿梨总是会絮絮叨叨,跟他撒娇撒痴说上一大堆,今日如此安静,李牧反而不习惯了。
阿梨摇头。
李牧抱着阿梨,轻轻道:“记得我说的话:无论发生何事,我李牧的这颗心里,从把你从滹沱河边带回来的那一天起,就只有你,以后,也只会有你。”
阿梨听了,抬起头来看着李牧,亲了一下他的嘴,道:“李将军一直都是这么会说情话的吗?”
李牧也亲一下阿梨,对她耳语:“只对我的心肝美人。”
阿梨张大嘴,呆滞了。这么多年来,李将军连美人二字都说不出口,今日竟然冒出这么肉麻的话来,真的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李牧自己也忍不住笑出了声,紧紧抱住阿梨,道一句:“我走了!”然后头也不回地出了门,独留阿梨一人呆立原地。
姑氏身体欠安,阿梨料想李牧此行少说也得二十几日,出乎意料的,他竟然半月不到就已经回来了。阿梨问及姑氏状况,李牧说并无大碍,只是需要悉心照料,多加调养。阿梨寻思,她如今已经是李牧的孺人,按理该回去探望照顾,可李牧不提,她实在也不大好开口,毕竟,说得不好听,无媒无聘,他们算是私相授受,李牧的母亲未必承认她。阿梨思虑片刻,试探道:“若是有机会,阿梨是不是也该回柏人去探望她老人家?”
“不必!”李牧想都没想。
“哦!”阿梨低头咬唇。
李牧看阿梨脸色不对,解释道:“母亲有大嫂照顾,不必担心。”
阿梨点点头。
李牧凝视阿梨一会儿,深吸一口气,拉着阿梨坐到他的大腿上,道:“我不想你回去,难道你狠心把我一个人留在雁门吗?”
听来好似也有理,阿梨若是回到李府,没理由只是探望,她势必要留下,尽儿媳的责任,好好侍奉姑氏。可中原礼仪不是更讲究孝字为先吗?“夫君不孝!”
“你自认可以照顾好我母亲吗?”李牧反问。
“我会做饭!”阿梨答。
“还会什么?”李牧又问。
“……”阿梨张了张嘴,吐不出一个字来。她还会骑射,舞刀弄枪,偶尔,还会闯点祸。阿梨气馁地叹了一口长气,心道还是算了,只怕孝心没尽到,还会把姑氏气出一身病来,毕竟,这里是中原,以中原人的标准,她大概连女子都算不上。
武阳的兵器陆陆续续送到,李牧让司马尚,雁门的上、中、下三军国尉挑出战车一千三百乘,精良战马一万三千匹,把这些年来经过层层筛选出来的百金之士五万人,擅拉强弓劲弩的彀者十万人一起组织起来,分别在代、雁两地日夜习战。这是多年来,第一次组织这么大规模,高强度的演习训练,边疆将士,特别是那些得了赏赐的百金之士,早就觉得技痒,都摩拳擦掌,愿与匈奴真真正正地干一场。
去年冬天一连几场暴风雪,草原上成群的牛羊冻死,很多部族早已断粮,仅靠狩猎和野菜根本无法维持,边塞十里内,不时能见到饿死的流民,曝露荒野。游牧各部王族也已掣襟肘见,开始节口缩食。
青黄不接的时候,以匈奴人为主的各游牧部族如约而至。往年这个时候,百姓都不敢大肆去塞外放牧,即便是出去,也只在边关附近,一旦发现有胡人近关,驻关守军虽然不能把他们赶走,至少也会帮着收拾物资,退进关内,免受损失。可去冬的大雪,不仅影响胡地,近关百姓的生活也不好过,关内草场已见泥底,唯边塞三十里外的草地还算茂盛,好在今年将军开恩,派了三千人驻守塞外草场,让中原牧民得以在那儿畜牧。
听闻边境最近似有中原百姓大批畜牧,各族蠢蠢欲动.然而,匈奴不动,其他部族也不敢轻举妄动。如今的匈奴单于是胡的二王子,去年初,胡跟襜褴一战,襜褴王重伤不治,胡太子战死。后来襜褴跟东胡联手,胡大败,老单于伤极攻心,不久也撒手人寰,二王子继位为王。这胡的二王子据说是个可与东胡太子铎烈相提并论的角色,不到一年的时间,胡的兵力已达二十几万,是他父王在位时的一倍有多。
匈奴单于不是鲁莽之人,中原人在此时大纵畜牧,会不会是陷阱?等了几日,眼见百姓饿死,东胡似乎也有些按捺不住了,先下手为强的道理谁都懂,匈奴派出了一支五千人的队伍,扑向牧场。那里远离关塞,匈奴人到得突然,驻军不敌,也来不及全力撤退,三千士卒只逃出一半,剩下的人连同百姓成了俘虏,牛羊也一并成了匈奴的战利品。匈奴单于高兴不已,想这李牧果然是无用的鼠辈,他们拿下代地势不可缓。
中原边境这边,百姓怨声载道:早知道这李将军不是可靠之人,他们真是信错了他!若不是李将军同意人们去塞外放牧,他们的家人不会被俘,牛羊也不会损失。
雁门跟代地营区里,这几日气氛颇为奇特,老兵们都道,过去十几年都没试过如此紧张的演练。外面对李牧的传言,阿梨多少也听说了些,只是,她从不过问军务,一则她是襜褴人,需避嫌;二来,李牧是何等之人,别人不信他,她却从未怀疑过。
更深月半,北斗阑干。李牧缓步轻声踏入房内,阿梨一向睡得浅,一点点声音都能把她吵醒,可最近她似乎睡意颇浓,李牧上了榻把她搂在怀里,她也不醒,也不知道是不是白天太累,还是哪里不舒服,他请刘医师给她看了,刘医师说没事,他才放下了心。
“阿梨!”李牧轻唤。
没有回应。
李牧亲吻她的脸颊,再次唤道:“阿梨!”
还是没反应。
“阿梨,醒醒!”李牧轻摇阿梨的臂膀。
“嗯……“阿梨转了个身,继续睡。
李牧黠笑,嘀咕道:“你什么时候成了只懒猪了!”
“你才是懒猪!”怀里的人睁开了眼。
“装睡?该罚!”说着,已经在阿梨颈间落下数吻,阿梨缩起脖子,咯咯笑着躲到一边。
“阿梨!”
“夫君!”
两人同时出声。
“你先说!“又是同时。两人都笑,阿梨又道:“夫君先说。”
李牧把阿梨揽入怀中,道:“明日一早,我就要出远门了。”
“嗯?”阿梨睁大眼睛询问似地看着李牧。
“牧民的事,你应该也听说了。”见阿梨点头,李牧继续道:“这场战,终归是要来的。”
阿梨怔愣。
李牧轻抚阿梨的脸颊,却也不知说什么,十年隐忍,总算到了一决胜负的时候,毫无疑问,那定会是一场苦战。
阿梨沉默半响,道:“夫君一定要回来!”
“我答应你!”李牧盯着阿梨的眼睛承诺。
“你要跟我说什么?”李牧问。
“没什么,只是夫君连日晚归,想问问发生了什么事。”阿梨回道。
李牧看着阿梨,低头亲吻。
阿梨制止道:“大战在即,将军需养精蓄锐!”
李牧像讨不着糖吃的孩子似的,一脸不悦。
阿梨凑过去,哄道:“待打了胜仗回来,梨儿给阿兕一个大大的奖励。”
李牧立刻亮了眼,确认道:“真的?”
阿梨抿笑点头。
“那……”李牧转身撑起头,道:“我要去年寿辰那样的。”
“比那个更好!”阿梨肯定地道。
“嘿嘿……“李牧总算满意了。
寅正,三军列阵。
距离上次与游牧族大战,已经过了六年。这六年里,将士们月月习战,日日练兵,得到奖赏无数,却从未真正上场跟敌人真刀实枪地干过一次。这一天终于来了!
李将军站立在高高的夯土台上,目光如炬。“六年前,更准确地说,十一年前,就在这个高台上,我宣布要坚持“急入收保,坚壁清野”之政,中军国尉!”
“在!”中军国尉抱拳行礼。
“告诉我,为何?”李牧问。
“因为彼时我们还不够强大,还没有必胜的把握。”国尉扬声答。
李牧点头,道:“距离上次战败,已经过了六年,将士们,告诉我,你们变强了吗?”
“变强了!”三军齐答。
“有必胜的信心吗!”李牧又问。
“有!”洪声如雷。
“好!我曾经说过,战争非儿戏,它关乎我全军将士的性命,关乎民生,关乎国之存亡!我们必须要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才能将敌人一举歼灭。十年磨一剑,不战则已,战则必胜!将士们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军声嘹亮!
“准备好了吗?”李将军再问。
“准备好了!”声震山谷。
“准备好了吗?”李将军又问。
“准备好了!准备好了!准备好了!……”声浪穿山裂石,响遏行云。
行军的队伍拉了几里长,阿梨立在李牧身侧,难得的乖顺。
三军将士前,李牧不好意思太过亲热,只是拍拍阿梨的背,道:“回去吧!”
阿梨微笑点头。
“我走了!”李牧又道。
“等等!”阿梨拉住李牧,踮起脚跟,双手合拢,凑在李牧耳边说悄悄话,也不知说了什么,李牧的脸微微泛红,一只手不经意地摸了摸耳朵,上马提缰而去。
队伍渐行渐远,阿梨一直保持着大方的微笑,直到彻底不见李牧的身影,忽而黯淡了娇容,担忧之色了然于目。
这一天,终于来了!
越过常山,代地近在眼前。
大凡征伐交战,必先用间,间探探明敌之众寡、虚实、动静,然后才可兴师。过去十年里,李牧在各大部族都有安插内线,除了他自己,谁都不知道谁是间探,间探也只听令于他一人,所以李牧虽然人在中原,可对于草原上发生的事儿,探却了如指掌。日前,李牧收到消息,三日后,月圆之夜,胡将举行祭祀占卜。不出意料的话,翌日,胡就会挥军南下,直指代地。
三日,足够排兵布阵。
代地境外五十里,匈奴大军准时到达。一如单于所料,迎接他的是代地守将司马尚,主将李牧不知道在哪个角落里躲着呢!
一望无际的平原旷野上,一边是匈奴,十万骑兵在前,五万步兵在后;另一边是代地将士,一万骑兵在前,偏箱、鹿角车一千三百乘设为方阵居中,二万步兵尾随其后,骑兵跟战车,战车跟步兵的间距均在九百步开外。按兵法,广地用军车没错,一则可保战斗力,二则可正面拒敌,三则可整束部伍,维持队形。可李将军为何要将骑兵摆在最前?而且间距如此之远,战车根本起不了作用,在一些有经验的老将眼里,李将军这个阵型可谓不伦不类。
匈奴单于没有跟中原交战的经验,可他也不敢小看中原的兵法,但是阵容的巨大差距给了他足够的信心。单于毫不犹豫地主动出击。匈奴骑兵、步兵齐齐冲出。奇怪!中原这边竟然一点动静都没有,待将要靠近的时候,司马尚才扬起旌麾,然而没有听到预期的战鼓,而是后退的金声。这下,不仅代地士卒,就连胡的将士们也都傻了眼,这李将军到底要做什么?
一万骑兵骤然调头,转眼已经列队于战车与步兵之间。霎时间,擂鼓大作。三军之士,素习离、合、聚、散之法,备谙坐、作、进、退之令,遇敌作战,视旌麾以应变,听金鼓而进退。这下,赵军将士们都明白过来,将军为何如此排兵布阵了!
将领指挥作战,靠的是兵。兵之所以能够奋勇向前,靠的是士气!士气之所以盛,靠的是擂鼓,鼓舞。然而,这擂鼓绝不像平常的敲锣打鼓,它讲究频率,讲究时效。擂鼓太频则士气易衰落,距敌太远,士卒体力则易衰竭,六七十步之内击鼓,最能鼓舞士气。看看匈奴士卒,特别是后面的步兵早已是气喘吁吁,何来士气?反观中原这边,士气高昂,以逸待劳。这一战,赵军仅凭薄弱的兵力,给了匈奴一个狠狠的下马威。然而,匈奴有备而来,绝不会因为首战失利,就打道回府,单于命全军退守三十里,休整后择日再战。
七日后,双方再次交战于平原之上。这一次,李牧采用的依然是战车,匈奴人对中原军车战术不甚了解,仅靠着强大的阵容,战成平手。匈奴单于带领几员大将,针对战车术做了特别深入的了解,制定出一套行之有效的对战方案。数日后再战,这一战,他们成功地把赵军逼退三十里。
匈奴羁旅,本就无甚粮草,何来后备供给?速战速决是唯一的选择。李牧自然知道匈奴单于的心思,所以对方不动,他乐得让军队休整,决不会主动出击。
五日后,匈奴军果然再度压境,李牧依然是首战的排阵:骑兵在前,偏箱、鹿角车居中,步兵尾随其后。单于冷笑:“老套路!”。然而,年轻的单于错了,排阵是老套路没错,可是战术却截然不同。匈奴军眼看着赵国骑兵毫无新意地离阵,却发现他们持拒马枪列为方阵,把步兵包围其中,车兵向两翼张开离阵。骑兵、步兵中分为驻队、战队。驻队守阵,战队出战;战队守阵,驻队出战。匈奴攻一面,李牧则两哨出兵,从旁掩护;匈奴攻赵军两面,李牧则分兵从后捣之;匈奴全军强势向四面进攻,李牧则转为圆阵,分兵四出反击。匈奴军无缝可入,欲退守,这才发现赵军两翼的车兵不知何时已经到了他们的后方,退无可退。好在赵国骑兵与步兵间已经被他们杀出一个缺口,一路挺进。
突然,眼前出现了一个庞然大物,宛若千夫拔剑,形如幽龙,势若猛兽。单于暗道不好,然而,一切已经太晚。匈奴士卒们不知此地凶险,早已不知不觉被李牧请入瓮中。
天险飞狐道,白日尽无光。日落西山之时,更觉昏暗。进入谷中,赵军像凭空消失了一般,不见踪影。两侧奇峰突兀,怪石嶙峋。阴风切切,忽有黑鸦从头顶掠过,呀呀的哀声令人毛骨悚然。突然,咻咻、咻咻之声在山谷间回响,箭如飞蝗,层层密密,无数匈奴士卒应声倒地。
“保护单于!”一个将领令道,瞬时,一队人马将单于围在正中。
山陵之战,不仰其高,越往里,越是怪石逼人,幽壑横出;荒烟袅袅,阴森可怖。此番赵军在暗,匈奴在明,赵军或隐身于山石间,或若幽灵般攀护在峰柱之上,阴枪暗战,箭林镞雨,生生把那四十里蜿蜒逶迤,如画秀丽的飞狐道变成了斗兽场。可怜昔日驰骋草原,射禽斩兽的草原英雄,今日沦落为兽场里的猎物,无论如何挣扎,都逃不过被斩杀的命运。
“退!”单于下令。
“单于!”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
单于停下,手握弯刀警惕地环顾四周,大唤一声:“谁!”
一个黑影从一柱香峰侧不紧不慢地移出。
单于上下打量此人,身长八尺有余,阔体肃容,一身金甲,器宇不凡,再看他的右臂,不是传说中的鼠辈李将军是谁?“原来是李将军!”
“正是在下!”李牧答。
“哼!我是不会束手就擒的,想拿我,且看你的本事!”单于举起弯刀。
李牧冷笑一声,道:“单于未免高看了自己!拿你,何须我亲自动手?”
单于两眼扫向两旁的山峰,上面密密麻麻的黑影晃动,“你待如何?”
李牧向前一步,道:“两月前,单于带走了我一千五百将士,几千百姓和无数牛羊,七日后,我要见到他们。”
单于顿了顿,道:“牛羊已不可能。”
李牧笑笑,道:“单于多虑了!牛羊就当是我李牧送给单于的大礼,但是,”李牧肃容,一字一句:“人,我要他们一个不少地活着回来。”
游牧族的民风民俗是“利则进,不利则退”,在这样的条件之下,单于没有理由拒绝。
上军孟庆是个急性子,忙问:“将军!就这么让他们走了?”
“不然呢?”李牧乜斜着眼看孟庆。
“他们已经是瓮中的鳖了,灭不灭他们,我们一样可以把人救回来。”孟庆道。
匈奴十五万人马,浩浩荡荡来到代地,如今得以逃生归去的不足五千人。李牧远远望着汗血宝马上单于奔走的背影,答道:“穷寇勿迫!匈奴已经是强弩之末,几年内都无法复元,与其逼他们拼死抵抗做困兽之斗,还不如示以生路,难道你想让你的兵跟他们搏命吗?”
孟庆听了,也觉得在理:且不说其他,单是那单于,正常状况下都不易对付,更何况是死战,定是得不偿失。可转念一想,又问:“那要是那匈奴单于反悔,不放人怎么办?”
“刚才你自己怎么说的?”李牧反问。
孟庆回想一下,问:“我说什么了?”
李牧转身离开,孟庆一脸茫然,拉住经过的周顺,问:“我说什么了?”
周顺翻了个白眼,一脸鄙视:“你自己说什么都不知道,我又如何得知?”
“我说灭不灭他们,我们一样可以把人救……回来…..”孟庆呵呵笑着摸摸脑袋,亟亟追了上去。
来不及庆祝胜利,匈奴部族前脚刚走,李牧即可分兵,星夜兼程赶去另外两个战场。原来,得知胡讨伐代地,林胡跟东胡趁机把目标对准了?门,一东一西企图分而食之。好在李牧料事如神,留了裨将张虎带领三万人马在雁门驻守。
除了匈奴,草原霸主非东胡莫属,是以李牧让司马尚先去拖住东胡,他自己先去收拾了林胡,再将两路兵马联合,一并解决东胡和其他有威胁的部族。
匈奴战败的消息传遍整个草原。匈奴十五万大军几近全军覆没,林胡兵力不过五万,如何与李牧抗衡?林胡军心涣散,林胡单于自己也没有持战的恒心,所以战不过半月,林胡献出一万战马投降。李牧采用当年武灵王对楼烦的策略,并未对林胡大开杀戒,而是征调他们的兵马,以胡治胡。
东胡单于年迈,诸事交由太子铎烈处理。胡十五万士卒近乎全军覆没的消息传到铎烈耳里,他也是大吃一惊,不过,他也觉得胡单于过于骄躁大意了。飞狐峪,自古多少人在那儿栽倒,换句话说,那四十里飞狐径就是一个由白骨堆砌的炼狱场,深幽凶险,如若不然,兵家也不会争相夺取。还有,那李牧若真像外传的那般不堪,赵王何以忍其至今?他原想着李牧被胡拖住,他可以跟林胡趁机拿下雁门,谁知不到两个月的时间,胡竟溃败如此。赵军士气高涨,铎烈不敢再贸然向前,以过往的经验,只要退出中原地界,李牧也不会强兵追击。然而,这一次,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李牧乘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败林胡,向东挺进,直指东胡而来。
胡地夏日,野花满地,一场雨过,葱翠连天,清晨的气息,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大军已经到达东胡边陲,连续的胜利,让将士们士气高涨,只待将军一声令下,他们就会全力扑上东胡,可惜将军却就此不前,不过士卒们也不急,经过前几战的经验,他们相信将军一定有最好的安排。
斜阳下,李牧独立茫茫草原,一个士卒亟亟来报:襜褴大军即将出发,支援东胡。李牧并不意外,襜褴跟东胡是姻亲,本就算一家,更何况,要不是东胡,襜褴两年前已经被胡吞并,这份情迟早是要还的,所以他早有安排。
“李戈!”李牧扬声。
“在!”十年如一日,李牧声落,李戈人到,这是对常卫最基本的要求。
“吩咐下去,开饭!”李牧道。
开饭?确实快到晚饭时辰了。看样子,今日是不会开战了。
徐风入帐,天将暮。平时这个时候,草原上已经是篝火淩空,琴声催舞,如今赵军在侧虎视眈眈,老弱妇孺们皆呆在帐里,男人们则是严阵以待。赵军那边,刚才青烟袅袅,此时已经吃上饭了。无期的等待最能磨杀人,有将领心急提议:“与其这么干等着,还不如尽早跟他们拼了。”铎烈立马否决:“慌什么!对方如何情形尚且不知,且敌为客,我为主,万不能贸然出击,我十万人马还怕了他李牧不成!”
草原的夜,星月皎然。远处的毡帐里,人们已经纷纷点起了灯,灯光跟星光交相辉映,分不清哪一处是星,哪一处是灯。
时值季夏,天气依然炎热,空气里没有一丝风。草丛深处,虫儿也热得烦躁,叽叽吱吱抱怨个不停。铎烈踏出毡帐,即见信兵来报:“单于,赵军出动了!”
“大军集合!”铎烈下令。
“单于,东北、西北十里各有大军朝我方向进发。”又有信兵亟亟来报。
铎烈一惊,忙问:“看清了有多少人?“
“各不下万人!”信兵答道。
难怪李牧白天不动,原来是在分兵。铎烈即刻下令,左贤王、右贤王各领兵一万,截击东北、西北两路赵军。
角声响起,大军集结。
轰隆隆的战车声,马蹄声,带起四面风急,尘沙宛若飞蓬扬起。赵军的鹿角车如失了控的野马,横冲直撞,把东胡军阵冲得七零八乱,人仰马翻。星月下,胡人最擅长的箭术失去了威力,只能抡起弯刀被动接招。
铎烈在后观战,赵军来势汹汹,锐气正盛,当退守回避,于是即刻下令万骑大将军,退!然而,李牧紧追不舍,半步不让,避无可避,铎烈只能背水一战。
这一夜,殊死格斗,刀戈铿锵。
黑暗过后,是黎明。
茫茫原野上,旌旗竖倒横移,沙草埋枪折戟。丝草蒺藜上鲜血散漫,如珠重露,在晨光照耀下,泛着红宝石一般的光。空气里腥膻弥漫,乌鸢飞来,啄食人肠。
正中央,铎烈仿佛修罗一般,以血为祭,即使八万魔兵覆没,他依然不败。不计其数的将士倒在他刀下,国尉周顺令弓箭手摆出弧形阵,只待将军一声令下,围杀。
“来呀!”铎烈大叫一声。
李牧凝视片刻,忽地,一个纵身,挺戈而出。
“有种!”铎烈横刀备战。
李牧将铁戈掷地,从腰间抽出长剑,慢步向前。两方士卒自动自觉地退出十步开外。
一边是骄傲,冷寒,血迹斑斑的修罗刹铎烈;一边是不怒自威,刚毅不让的雷神大将李牧。一个手握弯刀,一个手持长剑。铎烈一声大喝,对着李牧的肩头一刀砍下,李牧侧身闪过,抄剑斜刺铎烈的大腿,铎烈一个大跨步,反手又是一刀。刀光剑影,金铁交并间已过数十招。铎烈刀法忽变,灵蛇弯转,迅捷异常;李牧剑走轻灵,进退趋避,柔中有刚。剑法如此熟悉,铎烈顿神侧向一步纵跳,惊喝一声:“原来是你!”
“是我!”李牧也回剑。
“阿梨在哪儿?”铎烈举刀再下。
李牧横剑格开,冷冷道:“你没资格知道。”
铎烈切齿,狠狠道:“我饶不了你!”
“就凭你?”李牧不屑一顾。
铎烈愤怒不已,夺过士卒手中长刀,双刀并上。李牧也不成让,掳起地上的铁戈,左手持戈,右手握剑。你来我往,刀戈相向。
“阿梨到底在哪儿?”铎烈手挥长刀,大声呼道。
李牧力拒铎烈:“我李牧的女人,还由不得旁人过问。”
铎烈一听盛怒:“她是我铎烈的女人!”手中弯刀瞬时划向李牧,虎虎生风。几乎是同时,李牧的铁戈也凌空飞出,劲道十足。
“铛!”弯刀碰上了一支白羽箭,即时改变了方向,坠落草莽。而铁戈则直直指向铎烈,说时迟那时快,一人纵身一跃,挡在了铎烈身前,“嗤!”地一声,利镞穿骨。铎烈反应过来,抱起来人,大呼:“雉伊!”
“阿烈!”雉伊口中涌出一股腥红。
“我在,我在!”铎烈亟亟回应。
雉伊吃力道:“阿梨……阿梨可以为你杀玄豹,雉伊……雉伊为你,连命都可以不要。”
“我知道,我知道……”铎烈抱紧雉伊,仓狼一般深邃的眼里,泛起了涟漪。
雉伊笑了,她总算彻底地拥有了他一次拥抱,不是襜褴居次,不是阿梨的妹妹,是只属于她雉伊的拥抱。阿梨是你的执念,而你又何尝不是雉伊的执念。
铎烈身后,骤然传来洪雷般的马蹄声,左右贤王齐齐归来。原来,东北、西北向根本就没有赵国大军,只有二群身上绑着火把的牛羊,左右贤王到达时,连个人影都没见着,才知中计。
东胡大势已去,太子悲愤交集,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在左右贤王的护送下,抱着雉伊含恨败走。
周顺想要率军追击,却被李牧扬手制止。静默片刻,李牧转身,对周顺道:“刚才,多亏了你那一箭,多谢!”李牧由衷感谢,如若不然,以铎烈的力道,他的结局只会跟铎烈怀里的女人一样。
“是属下应该做的!”周顺平日里吊儿郎当的,可是在正式场合,却从不曾有半分逾越或懒散。
“全军准备,出发去?褴。”李牧下令。
辰时,天上忽然挂起了黯黯乌云,隐隐几声雷怨,密雨迎风飘洒。草原的天说变就变,昨夜明明还酷热难当,此刻竟觉几许寒意。
司马尚奉李牧之命,前来打破?褴跟东胡的联盟,没想到这句豹比想象得要难对付,是以到现在,战局才见分晓。这也难怪,新单于句豹魄力十足,两年不到的时间里,周边几个不小的部族纷纷来投,?褴现在的兵力是先单于在位时的三倍不止。此战的首要目的是阻止?褴出兵助战东胡,其二是削弱?褴兵力,目的已达到,司马尚跨马向前,扬声道:“单于!?褴已败,只要?褴退居千里之外,从此不再骚扰我赵国边境,我愿就此休战,既往不咎。”
句豹凝视司马尚,从头到脚。他虽没见过李牧,可所有人都知道他右臂残缺,这位明显不是。“阁下何人?”句豹问。
司马尚顿了一下,答:“在下司马尚。”
司马尚?他不就是以前赵王指给阿梨的夫君么?虽然阿梨并未直接说过什么,可他隐约从阿梨断断续续的故事里感觉到,她那全身的伤跟这司马尚脱不了干系。“原来是司马将军!司马将军跟我?褴可谓有缘!”
司马尚愣了一下,明白他所指,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听闻司马将军琴棋书画,刀戈弓剑无所不能,尤以雕弓最为擅长,今日,若司马将军胜了我,我?褴自当退居千里之外。”句豹道。
以?褴现在的处境,单于根本没资格谈条件,可他对阿梨始终有愧,是以没有直言拒绝,道:“坊间传言,不足为信。”
“哦?难道阿梨说的有错?还是她太相信司马将军?”句豹反问。
阿梨说的?也许是,她说过曾几何时,他在她心中是星辰一般的闪耀夺目,终究是他辜负了她。可司马尚还是冷静的,胡人擅骑射,?褴人尤佳,这单于句豹的箭术闻名胡地,他未必能胜,这是其一。其二,战局已定,?褴根本没选择。“战争非儿戏,岂能由一场个人的比试决定结果,就是我答应,他们也不会同意。”司马尚指了指后面肃穆严谨的军阵,接着道:“不过,单于的箭术,整个草原无人能及,比试不敢讲,能有幸跟单于把玩几箭,也是司马尚的荣幸,若是单于赢了,?褴无需退居千里,八百里即可。”其实,原定的条件就是八百里,千里之外基本是荒原,司马尚料定单于不会同意,所以一开始就说千里,还可卖他一个人情。”
“好!”句豹心道这司马尚确实擅攻心计,谁都知道,八百里外是胡地最肥沃的草场,多少大的部族为之争战,他的提议,?褴没理由拒绝。
两军阵中央,设了个临时的靶场,句豹跟司马尚就位。
“阿梨在司马家六年,司马将军可知她最喜什么?”句豹一边装箭,一边道,似乎真是朋友间的耍玩。
司马尚弓已拉满,又放了下来,道:“是司马尚没有福分,不知珍惜。”
“此话怎讲?”句豹看向司马尚。
原来阿梨没跟单于提及,也是,那是一段并不美好的回忆,司马尚把弓架上颈间,“嗖!”地射出,正中靶心。
单于还看着司马尚,司马尚老实答道:“我与她只有夫妻之名,成亲后,我一直在代地。”
“所以,你让她守了六年的活寡?”句豹冷冷地,抓起一支箭看似随意地一拉,竟是分毫不差。
司马尚无言以对,再射出一箭。
“阿梨喜欢骑射,喜欢捣弄常人没见过的吃食,喜欢踩雪印,我知道她所有的习惯爱好,却唯独不知道她喜欢怎样的男子,她喜欢司马将军吗?”句豹再射一箭。
司马尚顿了一下,也射出一箭。道:“也许……曾经是喜欢的吧!”
“那司马将军呢?”句豹又问。
司马尚黯默。
言谈间两人均已射出数箭,箭箭无虚发。
“因为不喜欢她,所以伤她?”句豹又问。
司马尚拣出一支箭,低头道:“我无意伤她。”
“司马将军可知她差点死在滹沱河里?”句豹也拣出一支箭,射出。
司马尚一顿,竟然射偏了。他舒一口气,再次低头取箭,一边道:“我真的无意伤她。”
“是无意伤她,还是无意护她?”句豹再次发箭。
司马尚手一抖,又偏了。“我输了!”司马尚放下雕弓,转身归队。
句豹对着靶心瞄了又瞄,定定神,突然一个转身,箭镞飞向司马尚,“这一箭,是为阿梨。”话音未落,瞬时万箭齐发,主将重伤,两军陷入混战。
不出一个时辰,?褴几乎被夷为平地,东横西倒的毡帐,在潸潸密雨里,依然冒着袅袅青烟。二十来个?褴勇士把他们的单于跟大阏氏还有一个几岁的女孩儿挡在身后,做最后的挣扎。
“住手!”远远地,一个声音响起。这声音威力十足,赵卒一听即刻立定,停止了进攻。
急切的马蹄声带来一个人,长身肃立,不怒自威。“都住手!”来人令道。
“将军!”赵卒齐行军礼。
将军先去看了司马尚,伤势虽重,好在没有生命危险,看来射箭的人手下留情了。看过司马尚,他转身走向单于。
句豹打量来人的右臂,确与左臂有些不同,他应该是李牧无疑了。等等……他腰间挂的是什么?那不是阿梨的佩刀吗?原来阿梨梦里唤了无数次的将军并不是司马尚,而是这位李将军。如此,每次提到雁门和李牧时,阿梨那些不合常理的反应终于有了合理的解释,句豹也终于把她那些断断续续的故事连成了一条线。重伤的句豹向勇士摇手,示意他们退下。
“李将军!”句豹吃力地移动了一下身子,大阏氏忙扶住他。
李牧跨步向前,这场战争的结果远远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虽说战争本就是残酷的,有战争就会有伤亡,可如此结局确实不是他料想的。
句豹凝视李牧,问:“她好吗?”
阿梨回雁门后不久,在保福县见到几个襜褴人,她让李戈交给他们一把黑精刀,交待说只要他们把刀献给襜褴单于,单于必定有重赏,看来他收到了。李牧在单于面前单腿曲地,点了点头,道:“她很好。”
句豹无力地点点头:“好好待她!”
“单于放心,有我李牧在生一日,就决不会让她受一丁点儿委屈。”李牧承诺。
“她是谁?”身旁的女孩问。
李牧看向她,她也望着李牧,满眼的纯真、好奇,活脱脱一个小阿梨。“你叫齐格吧!”李牧挤出一个笑容问道。
“你怎么知道?”齐格张大眼睛,问:“你认识我?”
李牧犹豫了一下,从腰间拔下一块玉坠,递给齐格,“这个送给你!”
齐格偏头想了想,又看了看父王和母妃,见句豹点头,才收下了,问:“我不认识你,你为什么要送我礼物?”
李牧顿住,他想说:“我是你姑父,这是长辈的见面礼。”然而,他也是襜褴的仇人。
句豹突然呼吸急促,看起来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刻。
“有什么需要我帮你做的吗?”李牧问。
“你走吧!”句豹喘气。
李牧转身,身后传来单于跟大阏氏的对话。
“来世,可还愿意嫁给我?”
“来世,还是只能娶我一个!”
“我答应你。”
“你敢不答应。”
“若是个儿子,就叫乌靼金吧,乌靼金是真正的草原英雄。”
李牧立定,回头一看,这才发现原来大阏氏已有数月身孕。
“齐格,以后住在月氏,要好好照顾母后和弟弟。”
“好!不过,父王怎么知道母后肚子里的弟弟是弟弟?”
“呵呵,父王就是知道……”
此战后十余年,游牧族“谈牧色变”,赵国边境数百里内,不见游牧人。之后再十余年,草原上出现了两个霸主,一个是东胡,另一个是月氏,月氏单于名叫乌靼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