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微亮,一院叁号楼三楼六号房间中,窗边已经没有了那道会迎着朝阳光辉的惬意身影。
房间被收拾了一遍,整整齐齐,干干净净。
但是总感觉少了点什么。
安离开的时候,没有和任何人告别。
所以,苏小妍来到这间房间的时候,这里已经人去房空了。
她坐在窗前,学着安的样子,心中想的是观察安的那个人会是谁,安之后会在哪里,只是这些她都没有答案。
安走了,她也要开始与下一个目标接触了,目标早在她入院的第一周便已经确定好了,她也有意无意地在这些目标的眼中出现,以求混个脸熟。
这所精神病院少了个病人,并没有任何的变化,正如地球少了个人也不会因此就停下自转一样。
每个人都只不过是历史进程中的一滴水或者一粒尘,只不过有些人体积比较大,折射的光芒比较多,投下的阴影比较大而已。
安走了,只背着一个书包,这幅装束会让人以为他只不过是出个远门踏青或者上个大学,之后还会回来,但也许再也不会回来了。
来接他的人是那位律师,律师将带着他前往他外公家。
今天是外公下葬的日子。
外公家在隔壁省,他母亲是少数民族,还是他没听说过的那种,记忆中,母亲似乎教过他家乡话,但是他早已忘光了。
此时,律师和他正坐在高铁上,车窗外的风景在他的眼中不断变幻,林立的厂房,林木茂盛的小山坡,映着朝阳光芒的河流······
他们两个人除了一开始律师说了一下这次行程的目的之外,便都保持了沉默,律师在一旁玩起了手机,就是不知道在赚外快还是勾搭不知真身的网友。
其实,说是让他参加葬礼,等他赶到外公家的时候只能是参加个葬礼最后的晚宴了。
到达外公家所在的市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多的时候了,他们还得转大巴车坐个一个多小时才能赶到外公家的镇上。
兜兜转转地,到了下午四点多的时候,安才来到这个陌生的外公的家里。
家里参加葬礼的人很多,和他一样大的有好几个,小孩子也有许多,看样子正准备出门。
最前头的是几个中年男子,脸色都有些黝黑,身体非常壮实,看起来应该是经常做体力活。
这里的全都是男性,并没有女性,不知道是他们这里的习俗还是怎么样。
当律师和他出现在这里的时候,所有的人都用奇怪的目光看着他。
律师与前头的中年男子们用当地的话交流,他一句话也听不懂,但应该是在介绍自己,因为,律师时不时地朝他这里看过来。
“老爷子的骨灰刚刚已经提前送去下葬了,他们现在要去回土,你要去吗?”律师问道。
“去。”他说道。
这里的葬礼其实很简单,没有影视作品中那么繁琐的礼节,既没有穿白色的丧服,也不用哭哭啼啼。
外公住的房子挺大的了,一层小楼,三房一厅,典型的农村小楼,门前有院落,旁边就是自家弄的菜地,菜地后面是关家禽的小舍。
律师领着安来到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面前,据律师介绍,这位老者是他外公家族里辈分最高的了,大家都叫他三叔公。
三叔公看起来也是那种行将就木的老人了,许是看清了他的容貌,许是早已看不清了,只是听得律师的介绍,点了点头而已。
然后便拿起身边桌子上的狼毫笔,点了点朱砂,往安的眉头点了一点。
旁边自然就有人拿来一条白色的毛巾递给三叔公,三叔公的手微微颤抖。
律师让他蹲下来,好让三叔公把毛巾甩到他的身上,三叔公甩了三下,才把毛巾搭在他的肩膀上。
然后,三叔公挥了挥手,这意思就是他可以跟着去了。
他可以跟着去,但是律师却不可以,因为律师并不是外公家里的人,属于外人。
安跟在队伍的后面,出发前往外公下葬的地方。
农村人下葬一般都会请个风水先生点穴,企图让逝去的人庇佑后人,造福后人,有没有效只看个人见解。
来到这片被风水先生点出来的宝穴,装着骨灰的朱红色棺材已经放在了穴中,就只等着亲属前来回土了。
来到这里的每人一铲子,要到他的时候,那个小孩看了一眼长辈,那中年男子点了点头,小孩才把铲子给他。
安接过铲子,也填了一铲土,这之后便再也没有他的事情了,几位中年男子接过铲子开始垒起了坟头,并没有立碑。
坟头弄好了之后,点香烧纸钱,几个中年男子说着当地话,应该都是些让老爷子走好,让老爷子多多照顾后辈的话。
最后,几个中年男子带头跪拜,小一辈的也跟着跪拜,安也入乡随俗,跪拜了下去。
一切弄完之后,大家才返程。
回到家里,家中的妇女们已经做好了饭菜,就等着他们回来了。
大家各自落座,律师却不在这里。
他们说的话安也听不懂,也没有人来跟安说话。
这么一大桌子人,只有他一个沉默着夹菜吃饭。
那些与安一样大的或者比他小的时不时地都会瞄他一眼。
毕竟他这个突然多出来的亲戚让这里的人都显得有些尴尬。
他们十多年来就没有联系过,突然冒出来还是为了老爷子留下的那些遗产,虽然大家表面上都没有表现出来,但是各自的心里都会有些想法的。
这顿饭快到尾声的时候,律师才再次出现,他还拿着一个木箱子,两个巴掌大,用很普通的锁锁住。
这便是老爷子留给他的遗产了。
木箱子很陈旧,估计是用了很久了,律师把箱子和钥匙一起交给了安。
安并没有当场打开,而是放到了自己的书包里。
晚上的时候,他睡在了一间房间中,躺在床上,但是并没有闭上眼睛。
“你就是我的外公?”安轻声说道。
安没有闭眼是因为床边正站着一道虚影,穿着朴素的衣服,满是皱纹的脸,寸头,就是一副农村老者的样子。
“你······能看见我?”虚影很惊讶。
“我从出生开始就可以看见了。”
虚影愣了好久,才说道:“原来是这样啊,那下午在坟头那的时候你就看见我了?”
“嗯。”
虚影的普通话很不标准,带着浓浓的口音,安需要好一会才能转换过来。
“不打开看看我给你留下了什么东西?”虚影问道。
“等我回家了,再打开看看吧。”
说道这里的时候,虚影沉默了,目光中满是愧疚。
“你······还有家吗?”
“有,有的,那个家,可能都荒废得不成样子了。”
“唉。”虚影叹了一声,没有说什么。
“外公,能跟我说一说我父母的事情吗?”
这一声外公叫得虚影震了一下。
“好,好。”
虚影用他那并不标准的普通话说着那些年安的母亲的那些事,从她恋爱到结婚,外公的侧重点或者说故事的主人公都是安的母亲一个人,安的父亲倒成为了一个配角。
这一晚,安是在虚影的故事中睡着的,外公说到母亲结婚之后感慨地回忆着从前,说着安的母亲的小时候,那些往事宛若昨日之事,这位老人仍能清清楚楚地记住。
但安已经听不到了。
老人的灵何时散去的,无人知晓,只是安醒来的时候,老人的虚影已然不在了。
其实在昨天下午安在坟头那见到老人虚影的时候,他就知道,老人的虚影维持不了多久了,顶多半天多一点。
昨晚的对话宛若是一场梦境,但对安来说却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他并没有在这边停留多长时间,在与老一辈和长一辈的亲属们打过招呼后,他踏上了回家的旅途。
至于,外公留下了多少遗产,怎么分配的,安根本就不在乎。
外公的家里虽然人很多,但是他却感受不到一丁点的温暖,而自己记忆中的那个家,虽然人很少,但是却是他心中仅存的不多的温暖了。
也不知道,那个家究竟怎么样了,是否还在等待着曾经在这生活过的人再次推开那扇落满灰尘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