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干公路是我很喜欢的一条路,因为人们不会走这条路。公路另一端立着矮矮措措的坟墓,晚上走这里会倍感阴森恐怖,风从那些石砖吹过,犹如鬼魅在低声吟唱。我并没有觉得这儿有多可怕,相反我甚至还有些羡慕他们可以长眠地下。
只是或许再也没有人惦念他们,那是一种生命彻底的消逝。
“许安!”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举目眺望着不远处的坟地,却没有看到任何人的身影。我有些不寒而栗,而后突然感觉肩膀上有什么东西。
我想都没想抬起另一只手一挥,肩膀上的东西猛地颤了一下,随即发出杀猪般的尖锐嚎叫声。我也被吓得往前一个趔趄。
回头看了眼,顿时有些后悔。
“好啊!你个小兔崽子!”那人一边捂着脸一边在地上打滚。
“郑叔!对不起啊!我哪知道是您呐?”我一边道歉一边手忙脚乱的把他扶起来。他慢慢移开手,我清晰的看到了他脸上一只红红的大手印儿。
“你无缘无故把脑袋放我肩膀上,我以为鬼压身了呢!”我解释道。
郑潇闻低头,发出一阵闷笑,
“世界也许都已经不在了,还怕什么鬼怪。”话语一落,他便意味深长的叹了口气。
“小书屋的钥匙什么时候给我?”他说。
“什么小书房钥匙?”我被他问的一头雾水。
他没回答,只是挑了挑眉,抿了抿嘴,我不懂那是什么意思,但总觉得他那副表情有别的意思。
“那个神棍,今早上你看到他了?”
“看到了!和他有什么关系?”
“那钥匙他从我这偷走的,我今天早上找了他好久,哼!外来人就是靠不住。”他冷哼一声。
“哦!但是我不知道什么钥匙之类的啊?”
“仔细找找你的身上有啥。”他用眼睛扫了一下我的全身,我开始不自在的摸了摸全身,结果在上衣兜里摸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一瞬间想起来那东西的来源,正是早上我碰到神棍时从他身上掉落下来的东西。
“就这个?”我拿出上衣兜里的东西,仔细一瞧还真是把钥匙,不过是一把老式的钥匙,像是那种一桶就开了的老式锁头的钥匙,这让我有些好奇。
“小书房还有这种钥匙?不是都是新型的门把锁吗?”
他的目光从钥匙上转移到了我身上,我自认为我的问题很简单,但从他的表情里我读到了难以理解的答案。
“这钥匙真是你的?”我不禁开始怀疑。
他没回答,眼神开始躲闪,一把把钥匙推回到我的手里。
“姓郑的狠角,他们找神棍了吧?”他冷不丁的疑问,吊起了我更大的胃口。
“确实……早上确实找了,排面也不小。”
“算了,别让他们知道,钥匙在你这,包括神棍。”
我嘴里支支吾吾的答应,但实在是想不出,为什么神棍在一夜之间如同被通缉一般。
“钥匙好好保存!这是我小书房地下室的钥匙,不要让他们知道。这事儿,以后你慢慢就知道了。”他似乎看得出我的好奇,同时我也了解他——小书房的馆长——郑萧闻,他与那个狠角是亲戚,这一点我早有发觉,只是还未证实,。但他们几乎是同一时间开始关注那个神棍,这让我百思不得其解。
“这钥匙,我能保管吗?过了今天,还不是要物归原主?”为了让自己不惹上麻烦事,也顾不上这钥匙是谁的,直接丢给了他,他反应也倒是快,一个反手又把钥匙丢回给我,我可不打算和他继续玩这种无聊的丢钥匙游戏。
我想他知道我要说的是什么,继而回头看了看高高耸立的钟塔,“放心吧,这钥匙给你了,回不来。”
他说的意味深长,但我还是个丈二和尚。镇子上正在发生的事情我还没有搞懂,又被这样的事情徒增压力,我不禁深吸一口气。
“这个镇子,正在发生许多奇怪的事!”他一本正经的说道。
“如果你想知道什么可以来小书房找我,但是,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不能被第三个人知道!”他用手指在我的胸脯前比划了几下,大概是一种要遵守誓言的手势,这是我一下子就产生的猜测,不知道他从哪里学来的手势,但我没有搞懂的是,为什么我去找他要变成一个秘密?
问题到嘴边,又消失的无影无踪了,他已经转过身子要走了,远处的钟塔开始报着整点的时间。
我抬起手腕校对着手表和钟塔的时间,分秒没差,整好8点。
沿着公路一直走了大概15分钟,到达了镇子上唯一一家还在营业的银行。保险库里还有少量的现金。我们的账户已经足有100天没有入账了。人们都只是匆忙的取走钱财,他们用在什么地方让我疑惑不解,只是没有一个人再来存钱了。
城里的押款车同样许久没有光顾了,没准儿他们知道我们库里的现金已经所剩无几。但即便是所剩无几的几个钱子儿,恐怕今天也难逃阿鹏的魔爪了。
行长和我一样也守在自己的职位上。她是一位40几岁的微胖女人,儿子本在城里读大学,自从镇子进入了循环后,她就她的儿子断了联系,但她似乎一点也不担心,一点也不思念。我曾问过她一些关于“失联”的问题,她总是回答“他会照顾好他自己,不需要我为他担心!”
那是一种来自职业女性独有的坚毅。
“今天镇长侄子告诉我阿鹏待会儿会来!”
“那个二流子他来干什么?他有账户吗?”
我承认她问了个白痴问题,但她一定已经知道阿鹏要来做什么。
“许安!我们的目的,不仅要严于利己,更要保护群众的财产安全……”
耳边突然传来她滔滔不绝的说教,差点把职业规范都说了个遍。
“可现在不一样了!”这句话我毫无意识的脱口而出,遂而我才意识到这句话毫无价值。
胖姐咽了口吐沫,眼神中带着惊诧。无言中我能看出她心中的恐惧。她的表情就这样在我的瞳孔中僵了许久。
“我是说,反正今天过了,那些钱还会原封不动的出现在保险箱里……”我找到了一个可以顺下去的说法,试图中断她害怕见不到最亲近的人的那种悲伤,是否奏效,谁又知道呢?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如果我说了一句伤害别人的话,任时光再如何回转,也是收不回的。
胖姐不再搭话,低下头看着眼前的笔记本。也许她根本没心思看什么东西,我们的状态似乎更像是等待阿鹏的到来。
有那么一会儿外面一片嘈杂声响起,我心惊肉跳,以为阿鹏来了,要用他独有的那种暴力的方式开始他的罪行了。此前我有过这样的担忧,但从来没有经历过,在循环的最后一日,任何东西都可能被恢复原状,只有两样东西人们尚未证明——人性和生命。
想来这些又太深奥。目前我的大脑只能思考眼巴前儿的问题。阿鹏到底什么时候来?他为什么抢钱?他用抢来的钱干什么?……
“什么狗屁的神棍!老子不知道,再敢挡我的路,腿给你打折!”
门外传来一阵粗鲁的谩骂,我一下子就听出来是阿鹏的声音。我不禁看了下远处的钟塔,刚刚过了中午。
我想起早上陈宇和我说的话,看来他的消息是准确无误。但他为什么要帮我?我不解。
胖姐匆匆忙忙的从办公室里出来,焦急的看着外面,她的神经已经绷紧,我甚至以为她能做点什么有效措施,譬如把保险箱里的钱藏起来一部分什么的,但她却做着和我一样的事——看着外面。
我猜测是屠夫那帮人遇上了阿鹏,阿鹏是个硬岔儿,软也不吃硬也不吃,一切都是看心情,但他曾经很有原则,至少不会干抢银行这种事。
“去他娘的!”
阿鹏爆了句粗口,从窗户看去他一拳把屠夫手下的一个人打倒在地,我心想他这会也得罪了个不好惹的,心里暗自窃喜,屠夫可以好好戳一戳他的锐气。我并不推崇以暴制暴,但这个所剩无几的世界依然需要有人去平衡它。
门被不怀好意的大力猛地推开,胖姐吓得一下子把手上的杯子摔落在地,他手下的那帮小喽喽们开始拿着木棍铁棍砸着窗口的防盗玻璃,警报声没有响起,我猜测他们来之前就把这些通讯切断了。
我可从来不知道,阿鹏对这种事有如此丰厚的经验。窗口前的玻璃开始出现巨大的裂缝,我倒是没有太大的反应,但这恰好惹怒了阿鹏,我有些后悔,也许我应该装作很害怕,很惊讶,内心惊恐万分,但我平静至极,毫无波澜的内心让他的愤怒翻涌而至。
我不知道阿鹏在哪弄来的手枪,是一把猎枪,大概是什么口中的“来福”之类的枪,不管里面有没有子弹,它正抵着我的脑袋。
阿鹏的一个手下用一把刀抵着胖姐的脖子,胖姐正慌张的从保险柜里拿着钱往一个袋子里放。远处的钟塔已经报了下午两时的整点钟声了。
我看着稀碎的玻璃,明天它肯定不会恢复原来的样子了。
“许安!”阿鹏狰狞的面庞逼近我。
“你是不是知道我今天要来这干点儿什么事儿啊?”他声音低沉,但是作贼心虚,以至于不肯说出“抢劫”二字。
我没有回答,但不出声显然不对。原来他的愤怒源于这里。
“是不是陈宇那小子告诉你的?啊?”
我又没搭话,可能我还未曾见过死亡,所以我压根儿没有意识到如果他的猎枪在那一刻擦了火,时间老人恐怕永远无法像修复这个镇子一样修复我。
又或者他可以,谁又尝试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