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公问社于宰我。宰我对曰:“夏后氏以松,殷人以柏,周人以栗,曰,使民战栗。”子闻之,曰:“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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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间种种,当事人当时惘然,在后来漫长的岁月里一遍一遍回望时,一遍一遍品啧出新的滋味,才能知道原来那样那样做是最合适的。可惜亡羊补牢,为时已晚矣!
接连两日施公都沉浸在故事情节中无法自拔。虽然他自己没有把施以谦嗓子哑的说不出来话这件事当成回事,有的人却比他上心多了。
吕世雄,就是朝廷派来招征聘施耐庵的那位大臣,原本打算就在兴化府舒舒服服的玩上它七几天。秦淮歌女美啊!软语呢哝,光是听声音就能酥到骨头里,是和京城勾栏院完全不同的风情。欢乐时突然被白驹场的村民拜访,吕世雄老大不情愿地走下游船,大模大样坐在临时公堂上,斜着眼看自白驹场来的这位穷乡刁民到底想干什么。
是王九牛。他老老实实地跪趴在公堂地上,满脸谄媚。那两只活络的大眼珠子,此时也不敢滴留乱转,眼神温顺的落在吕世雄脚下。头捣地的拜了几拜才开口说话,说:“禀告老爷,白驹场施耐庵的儿子施以谦突生急病,现在已经哑了。是小的为他诊治的。”
“什么?”吕世雄哭笑不得。怎么会有这种事,自己刚要带回他进京做官,他就突然变成哑巴了。
“详细说来。”吕世雄“咣”的一拍惊堂木。
王九牛被惊得一哆嗦。他战战兢兢地说:“施以谦公子听说您给了他父亲七天的期限,如果不走就要杀人,急得从十几里外的西塘村一路小跑就跑到了白驹场。急火攻心,惊恐伤肾,加之天气又热,痰热壅肺,病就起了。再说施公子在西塘村也是教书先生,常年的劳累攒到此时一起发作了。”
这说法听起来似乎是没什么问题。吕世雄顺着王九牛的思路问下去,说:“依你看,还有治吗。”
“原本急症是易治的。但是公子和他父亲一样宁死也不愿做官,不肯按时服药。如此下去,急症拖成慢症实病拖成虚病,可就不好说了。”王九牛的两只大眼偷偷地观察着吕世雄的脸色。见吕世雄陷入沉思,心中大喜,嘴角不自觉得向上微微弯了一点。这个细微的动作被吕世雄捕捉到了,吕世雄两眼一瞪,骂道:“大胆乡民,竟敢跑到我这里胡说八道!来人,拖下去掌嘴!”
王九牛哪里料得突然生出此等枝节,被拖下去生生打得鬼哭狼嚎的。
然后带上来再问。吕世雄瞧着他那鼻青脸肿的鬼样子,似笑非笑的嘴角上扬了一下,声音提高八度喝道:“谁派你来的!是施耐庵那老贼吗?”
“小的说的都是实话。请大人明察啊。”王九牛从被打的肿胀流血的嘴里努力挤出一句话,他不敢再抬头看吕世雄。
“施以谦怎么了?”吕世雄问。
“生病变成哑巴了。”王九牛脸疼的厉害,强打着精神应付吕世雄的提问。
“来人,拖下去再打。我看你嘴硬到什么时候。”吕世雄轻描淡写的说。
王九牛一听还要打,连忙磕头如捣蒜,求饶说:“大人!请您饶了小民!我说实话。”
吕世雄听了,叫差人把他拖了回来。还是那个似笑非笑的表情,说:“再要胡说我就让你好好吃点苦头。”
王九牛一字一顿的说:“前天早上施以谦公子来我家寻我,进门也不说话,指着嗓子让我看。我就给他看了。后来才听人说,大人您要征招那父子进京做官,给了七天期限。那父子不识好歹,不肯去。料想是施公子的病是急躁伤了肾水又被火邪侵扰肺经而至。小人要给施公子开方子治病,却被那父子拒绝了。这病初发时并不难治,拖过契机想再治就难了。因此特地跑来告诉大人。我本是一片忠心。还望大人万万不要误会。”七尺男儿说着说着竟然委屈的流下泪来。
吕世雄左问右问,见回答就是这几句话,就信了大半,也就懒得再为难王九牛。给了一块银子打发回家去了。
这下吕世雄坐不住了。当下准备了车马往白驹场去。这白驹场原先就是张士诚起义之地。虽然施耐庵早就不跟着张士诚干了,但他为什么端端的跑在张士诚起义的地方一呆就是几十年呢?穷乡僻壤多恶民,不得不防啊。
施耐庵也已经听到消息说。吕世雄会来,但他没想到会这么快。课还没有上完,吕世雄兀自拿把凳子坐在教室最后面听着。
施老先生不讲了,打发小孩子们早点放学回家。孩子们都很奇怪:先生是从来没有早放过学的呀。他总是说:勤学如春园之草,不见其长,日有所增;辍学如磨刀之石,不见其伤,日有所损。
有一些胆大的小孩子直接站起来问:“先生,为什么今日这么早放学?”施耐庵不回答,看着吕世雄。那些胆大的孩子就围住吕世雄问:“叔叔,您为什么不让我们念书了?”
吕世雄不耐烦地说:“读书也还是要打鱼,不读书也还是要打鱼,读书干什么呢?”
孩子们不高兴了,说话:“打鱼怎么了?如果没有我们打鱼,你们哪里有鱼吃?”
吕世雄马上拉下脸来,对小孩子们训斥道:“小孩子懂什么?出去!我有话对你们师傅说。”
孩子们也不敢惹恼他。一个个耷拉着头,走出学堂,回家去了。这时,吕世雄向施公责难道:“都是施老先生教的好学生。”
施公不卑不亢的说:“既然来了,就喝杯茶吧。”
吕世雄喝得出这茶叶还是上次他带来的,也看得出施耐庵是真穷。其实他也不明白为什么朝廷一定要招这老头儿入京,他更不明白堂堂北京城天子脚下,物丰地灵,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难往之地。可眼前这老头儿,却怎么这般不识抬举。
所以他不开口,他想听听施耐庵会说出点什么来。
施公也不说话。两个人就这么相对无言的喝着茶耗着。
无意间吕世雄发现施耐庵案头的书卷格外多,以为是学生们的作业,无聊驱使他拿起来看了看。一看原来是施公的手笔,是他自己写的一些文章。吕世雄扭头瞥了施公一眼。小声读了起来:
那清河县里有一个大户人家,有个使女,小名唤做潘金莲。年方二十余岁,颇有些颜色,因为那个大户要缠他,这女使只是去告主人婆,意下不肯依从。那个大户以此记恨于心,却倒赔些房奁,不要武大一文钱,白白地嫁与他。自从武大娶得那妇人之后,清河县里有几个奸诈的浮浪子弟们,却来他家里薅恼。原来这妇人,见武大身材短矮,人物猥獕,不会风流。这婆娘倒诸般好,为头的爱偷汉子。有诗为证:金莲容貌更堪题,笑蹙春山八字眉。若遇风流清子弟,等闲云雨便偷期。
是写男女之事的。吕世雄觉得有趣,施耐庵你个老骚货,白日里打着教圣贤书的名,私底下却想着这些龌龊的事。啧啧,还写了这许多。
再说要借来看看,又怕折损了自己朝廷命官的面子。装作嗔怒道:“这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