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有兴趣去看一眼吗?”看到十三突然变得难看的脸色,玛莎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
十三不语。
“不带上我吗?”杰尼卡也凑了过来,“打算逃掉一会儿的晚宴去做坏事吗?啊,玛莎,你带来的小东西真是奇怪。别人都忙着和Douglas见一面,她倒是对失败的那个家伙很感兴趣……说起来,那家伙叫什么来着?啊,管他呢,不过你这表情看起来真是棒极了,薇妮。”
“杰尼卡,你真是……”玛莎笑得更开心了,“薇妮是新人,应该不会习惯那样的东西。”
“哦?”杰尼卡皱眉,“你带来的新人可真是……这样会错失很多乐子。”
“是啊,可没办法不是么?我记得约瑟夫说过,一般情况下,我们可见不着参赛选手……据说为了保护他们隐私?”玛莎冲十三招招手,示意她到自己面前来。可后者刚抬腿,就被杰尼卡一把拉住。
杰尼卡满意地看到玛莎耸了耸肩,表示放弃的模样:“可凡事总有例外。”
玛莎眯眼微笑:“哦?”
“为了给新人留下深刻的印象,我总是愿意承担一点小小的风险。”杰尼卡同样回以微笑,“来吧,小东西。”
说着,杰尼卡似是十分亲热地挽住了十三的胳臂。十三下意识地向玛莎望去,后者正懒洋洋地起身,正好避过了她这一瞥,这让她多少有些吃不准。
玛莎曾经提到过,杰尼卡作为圈子的核心人物之一,喜好面子,尤其喜欢借踩玛莎的面子来提升自己的身价,还专爱与她唱反调。而这一点或许可以加以利用。
“带我一起吧。”玛莎抬手,掩嘴打了个哈欠,“正好我也没看见过呢。”
“真的没有吗?”杰尼卡嗤笑,“你那位我听说就是……”
玛莎正要放下的手明显顿了顿,但面上却笑容不改:“不管怎样,我还从没亲眼见过呢。”
杰尼卡抬手按了几下,很快一个穿着燕尾服的人出现在了她们面前,带着过分热情的笑容。
“尊贵的夫人们,尤其是这位以前从来没有见过的小姐,请允许我自我介绍一下,鄙人里斯坦,正是本次比赛的主持。”即使看到十三明显撇嘴的表情,里斯坦依然笑容满面,“听说这位小姐想要见见L?不知您这么称呼?”
“……薇妮。”
“L已经送回了准备室,我们刚刚和他所在的事务所负责人联系了一下,他们现在似乎状态并不是很好。所以……”
杰尼卡脸色沉了下来,她不喜欢被反驳:“告诉他们,他们只有一个选择——接受,或者从此以后滚出地下竞速场。”
拉兹的状况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糟糕。
送回准备室的时候,少年的样子看起来和上飞船之前已经完全不同:现在的他漂浮在透明的救生舱中,看起来就像是一团人形的灰色尘埃,偶尔会有漆黑的、像燃灰一样的数据碎屑掉落,已经很难说清楚到底还是不是他“本人”。虽然杰西卡三人知道,这应该是“拉兹”没错。
比赛中,解除了防护程序的飞艇遭到撞击后发生爆炸解体,一点数据碎片也没有剩下。假如这里不是乐园,那么拉兹或许早就同飞艇一起化成了宇宙中的灰烬。但在这个世界里,由于数据保护的作用,爆炸中他的“存在”还是得以保存了下来,但也仅仅是保存而已——这种几乎无法维持人形的状态,并非正常休眠切断数据连接后的状态,更接近于“损毁”。而所谓损毁,是只有在非自然死亡前才会出现的一种成像状态,如果继续这样发展下去,那么当它完全脱离人形的时候,就会有一种更为通俗的说法,即是“变异”。
——居然真的是这么可怕的东西。
杰西卡在地下竞速场混了好些年,自然听闻过“死斗”,也知晓死斗后关于败者变化的种种可怕传闻。但这样近距离接触还是第一次。
之前到底遭受了什么?
杰西卡很难控制自己去想拉兹在那场比赛中到底遭受了什么,才导致现在神经几乎处于完全切断,甚至随时可能坏死失控的状态。
这个高度仿真的世界虽然号称“不存在非自然死亡”,但却并不回避“死亡般的痛觉”——据说只要神经敏锐度调得足够高,哪怕摔倒都可能带来足以导致一个成年人昏迷的痛觉。杰西卡从未尝试过,但却听说过,死斗模式下的神经敏锐度是最高级别。具体来说,假如五级小面积灼伤带来的疼痛定义为1度,那么敏锐度最高情况下,所感受到的痛苦大概会是100度。而拉兹所遭受的绝对不会是五级灼伤的痛苦,这种置身于爆炸中心下的烧伤程度,绝对远超地球上定义的一级。也就是说,他所感受到的“痛觉”,并不会比在超过4000摄氏度的爆炸中心化为灰飞的死人好多少——虽然只有很短的一瞬间。
“太蠢了……”一旁吉米喃喃。
是的,太蠢了。
杰西卡难得的对吉米的话深感认同。如果拉兹醒着,她真想把他揪起来,到底有什么事值得拉兹这么去拼,这么急着去赚取一笔堪称天文数字的储存点。
像拉兹这样的新人王,前途一片大好,只要他愿意,以后甚至可以和“上面”的那些人交好,跻身他们的圈子。想到这里杰西卡看了眼吉米。
有些时候,她会有一种错觉,觉得吉米和拉兹有些像,在某个说不出来的地方。直到现在,她已然记得吉米两年前来到事务所的样子——以维修技师的身份应聘:头发乱七八糟,亚麻衬衫一看就是新手基础款式,自我介绍的时候嘴角挂着自以为英俊的微笑。
——一看就不是好人。
这就是杰西卡对吉米的第一印象。
所以开始的时候,她狠狠鄙视了吉米一番,整天指使吉米做些打杂的活,然后不久在某次吵翻后,卜艾特建议他们用决斗的方式解决——谁赢了谁就继续留在事务所。
然后她输了。
当然卜艾特并没有真的狠心到碾她走,只是从此事务所地下竞技场的一号位置就让给了吉米。
大概也就是从那时候,她才注意到吉米这个家伙居然有些特别之处:工作拼命,天赋惊人,驾驶飞艇的时候有股常人难极的狠劲与冷静——吉米来事务所没一年,参加的比赛场次赶得上杰西卡两年的分量。至于吉米工作为什么这么拼命,杰西卡并没有仔细深想过。
直到拉兹来到事务所。
这个少年比吉米看起来更加年轻,也更有天赋。
在拉兹刚来的时候,杰西卡或许还有些嫉妒甚至警惕,但在和吉米一起教导新人的过程中,她很快就抛弃了这种可笑的情绪,因为彼此之间天赋差距太大——大到让人完全没有资格也提不起劲去嫉妒。
而且这个安静沉默的少年勤奋有礼,胜过当年的吉米。于是没多久,杰西卡就抛掉了最后一点酸涩,开开心心地接受了这个看起来有点害羞的少年加入他们。她甚至有一度暗暗担心,担心吉米会不会因为自己的一号位被取代而感到不开心,甚至因此郁郁。
然而没有。
吉米的表现比杰西卡想象的还要大度得多。虽然卜艾特原本是安排杰西卡去指导拉兹,但吉米显然更为热心。他经常主动和拉兹沟通,任何关于飞艇驾驶上的问题他都乐于解答。
就这样,杰西卡彻底放下心来。三个年轻人凑在一起吵吵闹闹,赚取大笔的奖金朝着理想的生活一点点靠近。她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下去,只要她装作没有注意到拉兹还有吉米的小秘密。
——救生舱的那团灰影的胸口部位,有一点金色的、小小的光。
杰西卡知道那是什么。很多次,她看见拉兹在比赛前将一枚金色的蔷薇胸针摘下凑近唇边,像是祈祷,又像是轻吻。
而很久很久以前,杰西卡也有同样的一枚胸针,直到有一天,她把它还给了原主人。
从拉兹出事到现在,她一直在犹豫。几次调出通讯名单,看着那行名字,手抬起又放下,最后终于还是没有点开。
“你还好吗?”
听到卜艾特的声音,杰西卡稍稍回过神来,点了点头:“还好,现在要怎么做?”
“第五区的治疗中心是不可能去的。”卜艾特犹豫了下,先把最为便捷的一种做法给否定了。
杰西卡明了。
为了增加刺激,地下竞技场经常会对飞船做一些非法操作和改装。由此带来的神经损伤,只能由竞技场背后的治疗机构来解决。
“我刚才联系了一下组委会,他们说可以提供修复服务,但是所需的储存点大概足以购买一张超级地图。”卜艾特神色灰败。他带着几个具有相当天赋的驾驶员在地下竞技场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所拥有的不过是一张中等规模的工作室地图,勉勉强强能够摸到上层的边缘。
杰西卡哑然。这种时候怎么也说不出“大家一起努力克服困难”之类的话,但同样,要承认“大概也只能这样了吧”又实在不甘心。
“我来想办法吧。”吉米突然开口。从拉兹送回来后他一直沉默地站在救生舱旁,看着里面的拉兹不知在想什么。
“什么办法?借钱?”
“差不多吧。”
“真能借到?”
“我试试。”
杰西卡瞪大了眼睛:“喂,我怎么不知道你认识这么有钱的人?”
吉米笑笑,不答。
杰西卡听到有希望,顿时心里一松,乐得捶几下吉米肩膀:“那还等什么赶紧联络啊!”
“那个,”卜艾特抬手示意他们安静,“有客人要来。”
“客人?这时候谁要见客人?不见不见。”
卜艾特抹了把脸:“是贵客,必须见。”
话音刚落,就收到了进入请求。选择通过后,一道莹绿色的数据光流在空气中勾勒出门的轮廓。很快从那个绿色的门框内鱼贯走出来几个人,每一个都穿着礼服,挂着矜持的笑意,步履细碎,像是要奔赴宴会般。
而杰西卡眼尖,马上就发现,其中有一位看起来似乎分外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