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一大陆,各个种族的传说里都有相同的部分,那就是一次诡异的世界末日。虽然其成因众说纷纭,大相径庭,但有一段描写一定是极其类似的,那就是末日来临后那无可阻挡的黑暗。
异族是怎么阐述自己的绝望的,秦风不知,他只知道人族先贤对那惊天灾难的描述:
“毁灭来临得毫无预兆。本是风和日丽,鸟语花香,父亲扛起锄头开始一天的劳作,母亲挽起袖子准备美味的饭食,小孩子们叽叽喳喳,看着自己的兄长姐姐下到地里忙碌,一片歌舞升平,祥和人间之景。”
“突然,天狗食日,好像在吞食最美味的糕饼,先是浅尝辄止,随即它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欲望,扑到那光明与温暖身上疯狂撕扯。神明是强大的,可他们又是脆弱的,只能任凭这人世间最大的恶意消灭自己的身躯。”
“人们开始惊慌,他们纷纷扔掉工具,冲回家中,操起铁锅铁铲或者一切可以想象到的金属制品,疯狂地制造噪音,想要驱赶天狗。可是它铁了心肠,一定要把自己赢得的奖赏吞咽干净,然后再在这即将毁灭的世界里心满意足地死去。”
“很快,太阳被扯散成零零点点的碎光,化作点点繁星驻留在天幕上。人们跪倒在尘埃里,披头散发地哭嚎,为光明的消逝而哀伤。”
“但这恐惧并不长久,忽然,赤红色的闪电划破了天幕,在世界的穹顶留下了纵横交错的伤疤。一家人纷纷拥抱在一起,父亲护着母亲,母亲庇护着孩子,哥姐保护着弟妹……”
“人们在黑暗中失去了一切知觉,所剩的只有自己亲人的呼吸、体温与低语。他们彷徨着,无助着,祈祷神明的再次降临。”
“倏忽一道绿色的光芒在黑暗中亮起,人们不可避免地被吸引注意,就像扑火的飞蛾,纷纷看向这来之不易的光明。”
“刹那间,他们的目光变得呆滞,他们的身体变得冰冷。灵魂不再,气息消逝。温暖的家庭,只剩下最小的两个孩子相互依偎。”
“低语在耳边作响,父母兄姐依次僵硬地起身,随着莫名的歌声走向远方……黑暗一同远离,光明渐渐回归。然而原本和睦的家庭,只剩下了最后的幸存者。”
“他们战战兢兢,向远方偷眼望去,却见黑暗里人头攒动,熙熙攘攘,似乎天下的活人全都聚集在此。”
“不多时,黑暗分割开来,化作衣袍披在他们身上,这下所有人都没了分别。无论高贵低贱,善恶美丑,尽皆藏身黑袍之中,化作死亡的肉身。”
“从那时起,这些全身黑衣,没有大脑的怪物,被称为死亡丧客。”
本以为,这只是集前人想象力之大成的神话。秦风怎能想到,在天玄宗的议事堂,理论上最隐秘的所在之一,他居然能见到传说中的一幕。
首先入耳的是歌声,玄妙空灵,不知不觉间使人沉溺其中。即便秦风牢牢守住灵台清明,也时不时出现某种只有他自己才能看到的幻象。好在面具下的师傅冷冷递过来一记眼刀,刺痛了秦风眉心的同时也让他保持住了最后的清醒。
其次发生变化的是天空。本就黑云压城的苍空很快再起波澜,无数纵横交错的猩红伤疤突兀地暴起,狰狞但诡异得和谐,好像他们原本就应该占据这位置似的。秦风很快辨认出那并不是什么“神明的伤痕”,而是一条条无情的血色雷霆,它们在云层中不断穿梭,似乎在酝酿着某种毁灭性的力量。
然后……就是忽然出现的一顶轿子。虽说它以金为壁,以玉为饰,以玄铁为杠,以丝绸为帘,富丽堂皇,穷奢极欲。但若是秦风不集中注意力,哪怕它如此醒目,也会消失在秦风的视野之内。即使一直盯着它,秦风发现自己也会时不时地走神。难道有人施了幻术么?难道这轿子真的是阎王的“座驾”吗?
和这非虚似实的轿子比起来,更可怕的恐怕只有轿夫了。初看时,秦风没见到抬轿的存在,因而面露诧异,误以为它在御空而行。小铃铛注意到秦风的异常,她突然死死抓住他的右手,甚至连指甲都深深陷入了皮肉之中。疼痛令秦风有所醒悟,他意识到这些轿夫似乎和他们肩上的轿子一样拥有不知名的法术,如果不集中注意力,根本不可能捕捉到他们的身影。于是他闭上眼睛,暗自运转凌蕴诀,将感知蔓延开来,继而开始勾勒轿夫的形象。
由于功力不足,秦风先从自己能看到的景物开始描绘。首先是自己的身边,即这议事堂的大厅顶棚,然后下降到或站立或正坐的众人。接着他把视角降低到议事堂的地面,随后一波波感知借助地面蔓延开来,一点点接近那顶轿子。
“唔……”
秦风的眉毛动了动,他的感知捕捉到了什么,细细揣摩下,他辨认出了八只落在地上的脚。这发现让他呼出一口气,起码抬轿子的家伙还得用脚走路,那就说明它们不是什么妖魔鬼怪。
心境平稳,秦风的感知速度又上了一个台阶。首先被他勾勒成型的是轿夫的靴子,金属材质,极其沉重,武林中能穿上这种靴子的不是腿法过人,就是轻功无敌。若是在天玄宗内担任轿夫,那这两者怕是要兼备才成。
然后是一身宽大的袍子,秦风以为它的颜色必然是黑色,因为每当自己的感知蔓延到对手腰间,这袍子就会张开血盆大口,疯狂吞食自己的感知来,直到自己的心念触角再没有一丝残余。这种无止境贪婪,也只有同样能够吞噬一切光芒的黑暗才能与之媲美。
使了个巧劲,秦风让自己的感知鱼跃而起,直接弹向轿夫脖颈以上的位置。他很仔细地控制力道,盖因这头颅乃是六阳会首,也是各大经脉中唯一不能用内功移位的地方。相传,古代有医者擅长治疗风疾,往往只要剖开患病部位,再取出风涎,患者便可不药而愈。但唯有头风他不能治愈,要知道头颅内经脉相互纠结,万一剖开头颅却损伤了人体经脉的根本,导致武者的武功境界一朝而废,对他们来说还不如直接斩首来的痛快。
所以,但凡习武之人,对自己的头颅都是相当看重。就算身死,同门派的师兄弟也得照顾好他们的首级,万不得已时甚至可以毁其尸身,防止门派机密泄露。当然,如果没有深仇大恨,一般门派也不会做出抢夺尸体这种下三滥的事情。俗话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又能说自家门派不会有朝一日“天道好轮回”呢?
正因如此,秦风并没有愣头青般直接将自己的感知挥上去,那样做的唯一下场就是被对方不顾一切地反击——无论是现实中还是感知里。他小心谨慎地窥探着,在不引起对方反感的同时试探着对方的……
呃?
怎么可能?!
可是……天哪!这是真的!!
秦风猛地睁开眼,面色苍白,大汗淋漓,整个人条件反射般向后弹去。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唯一的念头就是尽量远离那脚穿铁靴,身披黑袍的诡异轿夫。
“秦风!”
小铃铛眼神一凝,上身后靠,整个人点着小碎步“配合”秦风的步调转了小半圈,竟然生生保持住了竹筐的平衡。但脚下的稳定不代表她的心境也能稳定下来,这可是她第一次看到秦风如此失态,如此赤裸裸地表现出针对某种事物的恐惧。
是什么?为什么?
小铃铛轻轻回头,入眼的只有那顶轿子。可她知道这轿子的主人是谁,秦风难道在恐惧她吗?不应该啊。
房梁上小小的插曲并没有引起议事堂众人的关注。他们的目光落在轿子的门帘上,好像那里有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一刻也不愿挪开眼睛。
下一秒,门帘轻轻拨动,一份卷轴从中探出,随即好像被什么人拿起,跨过最后的十多米距离,又放到了石桌上。小铃铛注意到,秦风虽然已经冷静,但在那卷轴被拿起的一瞬间,他的瞳孔犹自不易察觉地略微收缩。这下,她可以确定秦风恐惧的不是轿子本身或是里面的人,而是在抬着轿子,还负责传递卷轴的某个看不见的存在。
是什么解决了,只剩下……为什么?
她决定一会好好问问。
卷轴轻轻放下。不多时,轿子又一次腾空而起,转头飘向远方。闪电陷入沉睡,云彩也渐渐消散。在众人没有注意之前,那轿子就又消失在了远处。
现在,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那卷轴上,他们知道今天晚上的重头戏,来了。
“文曲。”
赵无言低低出声,那绿脸人身影一闪,只是一个眨眼,再出现时已来到十米开外的卷轴旁。
文曲轻轻伸手,快速解着卷轴上的绳结,十只纤长的手指甚至出现了残影,让人目不暇接。更夸张的是,他的手中居然不时洒下五颜六色的粉末,有些粉末迅速燃烧,有些粉末化作液体,还有些直接渗透进绳索之内,好像在玩魔术一般神秘。
“他在做什么?”
秦风的声音听起来已经恢复了正常,这让小铃铛松了一口气。她稳定心神,回答道:
“他在解开绳索,用毒。”
“用毒?”
秦风略微吃惊。
“当然,”小铃铛一副少见多怪的小眼神瞄过去,“你真当天玄宗的机密文件是那么容易解开的?先不说这绳索其实是软金编织的,用暴力几乎不可能破解。就说上面的多种毒素,想要解开就只有用天玄宗的独门手法先解毒才行。否则,哼哼……小呆瓜你以为‘见血封喉须臾毙命’这是吹出来的偌大名声么?”
“……”秦风吐了吐舌头,表示不能理解。
“算了算了,这是以后的事情……诶,快看,卷轴解开了!”小铃铛兴奋地扯了扯秦风的袖子,后者只能苦笑着暗暗用力,保持着竹筐的平衡。
卷轴的确解开了,可是……
“没有字?”秦风一愣,“这是什么意思?”
“带他们先走!”
赵无言突然出声,不等两只小的有所反应,黑脸白袍的“巨门”突然出现在两人身后,单手一提,将他们连人带筐拎到半空,随后一阵腾云驾雾,径直向远处的迎客峰去了。随着一起动身的还有那位卓尔不群的“相印”,虽然动作不快,却不见落下多少距离,挺胸抬头,高视阔步之中,自成一派风度。
“好了。”
赵无言收回目光,这不是他儿女情长的时候。回过头,秦子夜的眼神如剑似刀,似乎从来就没有从他的身上离开过。在场的黑袍与白袍众人也纷纷对立,似乎要上演一番光影之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