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尽管结合昨晚客栈里的鬼烧死人的方式和客栈伙计的态度,沐恂祐基本摸了个十之八九,但他现在的角色是无知少年,该恐慌还是得恐慌,在和蔼的婆婆眼里可怜的孩子脸都突然被吓白了,“那那那老板怎么还用这地方做生意啊?后来还再出过事儿吗?”
“呸!那些全身铜臭味儿的不是人的东西!出了事以后,那掌柜的还专门请过人看看能不能改改风水,把这煞气给化了,来的人都说了化不了,那地儿不适宜住人了。结果那畜牲一样的掌柜,还是盖了座新的,专门挣你们这些不知情的外地人的钱,当然还供那些臭味相同的走私贩们囤货用。”刚刚蹭过头来的那个老婆婆明显是插话插上瘾了,越说越得劲儿,直接义愤填膺破口大骂起来。
“阿花,别说了,”沐恂祐最先问话的那个老婆婆打断道,显然这些内情不能随便说,搞不好客栈里的掌柜打点过,“虽说是没出过什么事儿,但他们店里的人都不在店里住的,你晚上在这儿待着还能看见他们离开的。但是……谁知道纵火的有了第一个,还有没有第二个啊……”
婆婆说到最后有些吞吞吐吐的,显然如果不是同情沐恂祐穷书生的身份,是绝对说不到这层上来的。
沐恂祐猜到了应该是纵火,否则那些鬼魂的怨气不至于如此大,但演戏要演全套,还是得故作吃惊:“纵火?难道不是意外失火吗?怎么回事?谁纵的火?”
“好像是个小偷?作案之后毁踪灭迹?晓得呢,反正是个穷鬼。你问这么多干嘛!不要住就是不要住,赶紧去投别家吧!”后面的那个婆婆明显脾气要火爆得多。
沐恂祐眼看要撑不下去了,赶紧连珠炮似的问完:“是个什么样的小偷?抓捕归案了吗?”
“抓了抓了抓了,当然抓了!什么样的谁关心啊,谁记得清?走走走走走,便妨碍我们做生意!”不知道是不是沐恂祐的错觉,问到最后两个婆婆的眼神中似乎带了一层戒备。
沐恂祐卖惨套话的时候,四公主就站在隔壁摊位,心不在焉地挑着小物件儿,实际上支楞起两只耳朵努力地在偷听。听完全程之后,四公主看沐恂祐的眼神都变质了,终于是发现了某人大忽悠的本质。
一行人又如法炮制地四处打听,结果得到的回答那叫个五花八门——有手头拮据铤而走险的,有为爱所困冲冠一怒为红颜的,还有不共戴天报仇雪恨的……总而言之故事的种类应有尽有繁复纷杂,像极了八点档的黄金剧场,当然那个时代没有这种东西,就当是像极了八点档的茶余饭后吧。而每一个故事的主人公也变幻莫测,低至黄发小儿,高至八十岁老人,覆盖全年龄段三百六十五行。作案时间更是扑朔迷离,遍布从大清早到深更半夜各个时间段。合计着这是团体作案,而且一场火烧的那叫个旷日持久。
“这问了这么多人,怎么一个相近点的回答都没有啊?”四公主嘴上抱怨着,仍然像插了翅膀似的往下一家飞奔,显然第一次参与这种案件侦破,对这种事很上头。
沐恂祐从好一阵子前就开始了闷闷的沉思,基本上后面的所有的问话都移交了斗致高涨的四公主头上,这会儿突然开口了,叫住了一马当先的四公主:“公主,要不,我们就算了吧……反正查也多半查不出个什么名堂了……“
“那怎么行?遇到困难就是要迎难而上啊,怎么能退缩呢?!有句话说得好,叫那个什么,锲而不舍,金石可镂,对,就这个!”四公主转过头来一本正经地教训道,腿已经迈到了下一家店铺的门口,本着愈挫愈勇的精神品质挤出一个最甜美的微笑问道,“阿姐,跟你打听个事儿行吗?”
“当然可以啦,小妹妹,你说。”窄窄的裁缝铺柜台后面一个最多不过三十岁出头的……寡妇从机子上抬起头来轻柔地回道。
寡妇?沐恂祐看着她的衣着,眼神一凝,她穿的是衰服,看材料是最粗的生麻布,断处外露连边都没有织缉;梳的是丧髻,用生麻束起的头发,这是行的最重的丧礼——斩衰。而且看丧服感觉还比较新,联想到客栈火灾的时间,沐恂祐觉得自己突然有个大胆的想法,也许,这一行真的能问出点什么……其实,沐恂祐对真相已经隐隐有了大致的猜测,想到四公主的性子,沐恂祐又突然希望这寡妇最好还是对火灾一无所知比较好。
“阿姐,你知道前不久那边那家客栈发生的火灾吗?”
寡妇的神情突然变了变,沐恂祐隐隐觉得她的神色似乎暗淡了一些,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心理作用先入为主在作怪:“知道啊……你们问这个做什么?”
“因为大家每个人的说法都不一样,这就说明官府也许抓错人了啊!如果是京中那些飞扬跋扈的东西拉人顶罪,我们就要为无辜的人平反昭雪,为受害者讨个公道,不能放纵真凶逍遥法外啊!”四公主眼看有戏,语速极快地说道。
这个傻丫头竟然难得的聪明了一回。沐恂祐偏过头看着四公主热血的样子,不禁怀念起曾经有棱有角的自己。
“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这样做……”寡妇看上去仍然充满了犹疑。
“不是都说了是秉持公道吗?”四公主有些困惑地接道。
这是什么理想主义的脑回路,您这样完全没有说服力好嘛。沐恂祐轻咳一声,状似清清嗓子,实则略一思衬道:“实不相瞒,娘子的父亲正是大理寺少卿。如今朝中党争正是激烈,从对手的子女身上做文章也不失良策。如果你提供的消息恰巧跟这些纨绔子弟有关,他们放任子女在京中欺上瞒下胡作非为,我们轻则可以指责他们家教不严,重则甚至深究可以挖出他们勾结官僚的把柄。顺利的话,娘子向阿郎禀明冤屈,阿郎便会上陈到大理寺卿前,大理寺就会着手复审案子了。”
“真的?!谢谢谢谢你们,我们终于是遇见贵人了!谢谢谢谢!”寡妇闻言腾地起身一个劲儿地鞠躬,感觉再不拦着她点儿,她就要跪到地上磕头了。
“为什么阿姐会觉得你这种油嘴滑舌的家伙比我更有信服力,我发现你的嘴里吐出来的十句难有一句真哎。”四公主闷闷不乐地嘟着嘴小声嘀咕道。
沐恂祐闻言也是只能在心中苦笑,毕竟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有如养尊处优的公主一般优越的条件,还可以有空闲有能力去为正义为理想奋斗。实际上大多数人连怎么活下去、怎么活得体面点都自顾不暇,为此穷于奔命,哪里还有什么精力去管别人过得好不好,更遑论正义公道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了。所以在这些人眼里,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好,一定是需要理由的,否则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居心不良,受之惶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