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知道怎么就闹到这份儿上来了,我只知道好像是阿宝他们一群人怎么就冲撞了那些贵少爷,阿宝他们那几个兄弟也没几个钱,就到处打点零工啥的,在京城待的时候就租锦豊客栈最便宜的大通铺住。然后然后那些贵少爷那天雇了一帮人,晚上放了一把火,那整个客栈的底楼都给烧着了……那些少爷着火的时候还亲自来看的,他们来的时候火还没怎么烧起来,大家都还不知道着火了呢,还在街上看稀奇,说咱们这穷乡僻壤的街道上不知道吹了哪路风,把这些神仙吹来了。你说咱家离得这么近,阿宝从来都不在那客栈待得那么晚的,你说好巧不巧,那天他们几个兄弟刚好在客栈里小聚一起喝酒,你说阿宝怎么偏偏就赶上了那把火呀!”寡妇絮絮叨叨的,不知不觉就把故事的大概全都讲了出来。她这么一说,听的人都明白,这就是真的了。
“这些畜生!天大的矛盾也不至于要人死命呀,更何况那么多人命!你们既然都看到了,上官府告他们去啊!还有没有王法了!”四公主一拍桌子,就要坐不住了。
“没人管的,官府也是要看他们的脸色的。最后结案还不是跟以前一样,抓了几个孤苦伶仃没有人在意死活的穷人去当替罪羊。”寡妇说着说着,眼睛里刚刚燃起的一点神采也湮灭了,大概也是意识到自己刚刚居然把希望寄托在一个小女孩身上是多么不切实际。
“他们不查,我们去查!等我抓住他们的把柄,我就去禀告父……”
沐恂祐赶紧剧烈地咳了起来,把四公主那就要脱口而出的“父皇”掐灭在舌头底下。
六公主也是意识到自己言语有失,忙不迭地改口道:“父……父亲,不日定要真凶伏法!”
寡妇闻言,眼中都清亮了许多,激动之下情不自禁地就去拉六公主的袖摆,刚沾了一片衣角,又突然意识到失礼,忙不迭地松开了:“真的吗?奴家日日夜夜向佛祖请愿,佛祖真的听到奴家的心声,派贵人这样的活菩萨来了。令尊大理寺……大理寺什么,见量,奴家真的是日渐不顶用了,连恩人的身份都记不清楚……令尊真是京中大官吗?大到可以审判那些纨绔吗?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奴家现在还像在做梦一样。”
“阿姐放心好了,这事包在我身上了!你们我罩定了!我看谁还敢在我眼皮底下颠倒黑白!”六公主大概也是第一次被人感激流涕地对待,很有点热血上头的意味,“好了,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出发!”
这是土匪头子的做派吧?要让皇上皇后晓得了,教习公主礼仪的也是可以直接拉去砍头了。沐恂祐腹诽。
前面六公主已经风风火火地后脚都出了门。沐恂祐刻意落在队伍最后,前脚堪堪够到门槛,突然侧过身对屋内被六公主一番豪言壮语洗脑得也热血上头的寡妇开口道:“我前言也说了,一切顺利的话,你们的案子才有可能平反。我家娘子能做的也只是向阿郎把你们的冤情传达罢了,后面那些大人物怎么想怎么做,已实属我们不能掌控之事。想来你也知道,顺利的概率微乎其微。”
沐恂祐是有意要泼这寡妇一盆冷水,也并非他铁血无情,他也可怜这些不说性命,到头来连个活得明白都无法自己左右的平民。他不过是实事求是,更何况尤其是眼下,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必做,他心里清楚,他是带着强烈的执念冒着生命危险来到这里的,说到底,他人的性命几何与他并无甚干系。更何况前面六公主满腔热血都说给鬼听,谁知道如此信誓旦旦,最后若是没能兑现,会发生什么变故。
“我那小厮呢?喂!你磨磨蹭蹭地干嘛?休想消极怠工!快跟上来!”远远地,六公主察觉到了沐恂祐没跟上来,冲这边喊话道。不得不说,在占沐恂祐便宜方面,六公主真是入戏极快。
“更何况,我家娘子风风火火的性子,你也看到了,这会儿娘子看着稀奇,没准一会儿就忘了。希望你也不要太过怪罪娘子。我想,你也是明白人,是非对错恩怨什么的都清楚。”沐恂祐闻声,丢下最后最绝情的话头也不回地拔腿便走。
“是,奴家明白……”屋内寡妇盯着店铺门口出神半晌,早已看不见那来也快去也快的衣着鲜艳的贵家小姐一行人,只是似乎遥遥地还传来一行人打打闹闹的欢快的打骂声,倒像是真已经忘却了刚刚在这间逼仄的小店里的一番豪言壮语,只留下唯一挣扎其间的寡妇,心中还残存着被年轻气盛不知人间冷暖的小姐激荡起来的心绪,久久无法抚平,就像浪涛匆匆光顾过海滩又匆匆离去,海滩边沿却无法停止地荡着浪潮,“那就是阿宝的命了……”
店门口依然川流不息,各色的人群车群打门口路过,可他们都与这桩埋葬在火焰余烬里的旧案丑闻无关,不理解也不会有闲心去理解这里的一个小寡妇的冤屈。唯一有闲情来过问一二的,也已经远去,只是不知道现在自己如海的悲伤是否已经成为富家子弟飘在风里的闲情。
“好了,大家注意了,现在召开我们为阿姐伸冤,为无辜惨死的人、为无辜入狱的人平反,将真凶绳之以法除恶扬善的第一次会议。现在大家各抒己见,拟定一下我们下一步的行动。”走到一片空旷地带,六公主拍拍手,干劲十足地招呼道。
侍奉公主的人也都老大不小了,早就过了热血冲头的年纪。又或者说,从来没有这样的时候,只有金闺里养出来的小凤凰才能对蓝天不失向往,而其他的燕雀其实早已知道它们是不配有鸿鹄之志的。一时间,四下都埋着头,盯着自己鞋尖看,恨自己怎么就不是只鸵鸟,可以把脑袋埋在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