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没有人愿意为我的故事留下来,是我的故事讲得不好吗?”一个面色青白的书生怅惘地坐着,怀里搂着一具骸骨。
“说书灵,我将为你送上你最忠实的听众。”飞缘魔一勾唇角,目光游离向远方,夹杂着难隐的期待。
陈苑,这是我的妹妹。她身旁是我的妹夫,我的挚爱,我的夙愿。
“小苑胆小,我们就在这片住宅附近活动活动。”袁立轻抚着陈苑的长发,低头深情地看着未婚妻道。现在想来,袁立的体贴总是精明的。
这个时候陈苑早该扑到袁大少爷怀里,娇嗔未婚夫的体贴了。然而,陈苑愣了愣,转道:“袁哥哥,听说西市有间茶馆附带着说书台呢,我们应该可以去那里拿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袁立也是因陈苑的不同寻常诧异地挑了挑眉,忽地想到什么,凑到陈苑发边咬耳朵笑道:”还是小苑聪明。说书的那地方定有许多话本,没准能淘到什么宝贝,到时候哪只队伍不是急着来巴结我们?”
有披肩的长发遮挡着,袁立这个角度看不见,陈苑勾起嘴角,有些僵硬地笑了笑。
曾经人声鼎沸的说书苑子,这会儿冷冷清清的。院坝里的石桌上散落着茶盏、果仁,泼出来的茶也早已干涸了,凝成茶渍爬在石桌上,看样子像是很多年前听书的客人慌乱地离开这里导致的一地狼籍。二楼的小阁间门窗全都紧闭,只有天井上渗下的光露进来,光束中尘埃飘浮。
“赶紧找了评书本子就走!”饶是个男人也不免觉得此地阴森,不愿去深想多年前这里发生过什么,袁立吩咐道。
“是!”下人也不想耽搁一秒,只想趁早搜完了事离开。
“袁立,我们去说书台上找吧。别被下人抢了先私藏了。”陈苑几乎不受控制地附耳说道。
袁立心下恐惧,本生不愿的,一来不想让陈苑看轻了自己,二来也觉得她的话在理,一咬牙还是拉着陈苑上了台子。
老旧的木阶踩上去不时吱呀作响,走上台子,只见积年的灰尘盖满整个台面。披了层层粉尘的幕布拉得严丝合缝,甚至还有几网蛛丝挂在上面。
”不对,这幕布怎么是白色的?“袁立终于觉出哪里不对劲,这个念头冒出的瞬间,全身手脚的温度像被突然抽离了一样,整个人的呼吸脉搏也骤然停顿了一下。
然而这时,陈苑却像脱了线的木偶般猛地朝那幕布扑去,袁立拉竟也拉她不住。
一个女孩子哪来这么大的力气?袁立这才顿悟今日一切古怪的来源,像丢烫手山芋一样连忙松了陈苑的手,拔腿就要开跑,离这个怪女人越远越好。
略显肮脏的白幕开启,一个身罩青衫,脸色青白,袖里露出节节白骨的男子坐在后面的评书椅上,抬起头对他们笑了笑。
生硬的肌肉太久没有做过这动作,最终只有皮咧开了一点嘴角。
“你们是来听我说书的吗?”有些涣散的瞳孔空洞地映着袁立、陈苑二人的身影。
袁立一边跑一边惊悚地回头看着这一人一鬼。而陈苑几乎整个人扑在说书灵身前的案桌上后,突然浑身激灵了一下,事实上直到这时,陈苑才从浑浑噩噩中醒来。正在尝试眼睛聚焦,一抬头便与说书灵几乎面对面对视,瞬间吓得尖叫了起来,大脑差点又要昏厥过去,好在身体还具备草履虫应激那样的本能,一边歇斯底里地尖叫着一边不管不顾地猛地一转身就要往台下跑。
然而,终究没有一条漏网之鱼,因为茶馆门口还站着一个人,一个常常没有被其他人当人的人,一个在关键时刻要了所有忽视她的人的命的人—陈媛。陈媛的脸上带着久违的如沐春风的笑,是那种完完全全发自内心的真诚的笑,她的瞳孔中倒映着陈苑和袁立的身影。
说书灵丢下怀中的骸骨,森白的指骨将醒木一拍,院中的石桌上茶盏和果盘全都自己动了起来,归回了原位。茶盏整整齐齐地摆在桌边,冒着蒸腾的热气和香氲。
显然陈苑的脑子里还在不停地回放刚刚说书灵的特写镜头,她的尖叫声从一开始就不仅没有停过,而且还有着愈发高亢的势头。然而,醒木声一落下以后,她的海豚音也歇场了,剩下的高音独唱都夭亡在了出口之前。只见她涨红了脸,躬着身子似要作呕,蓄势待发的那一口气好像真是实物一样哽在了喉间。不过十几秒,青紫色开始取代先前的红色爬在脸上,然而,仍有一些顽固的红色不肯让步,变成红点红斑浮现在皮下眼底。同时,最为称道的精致的小脸开始肿胀,脖子上青筋凸起。一分来钟,陈苑剧烈起伏的胸脯渐渐趋向了平缓,充盈红斑的眼白上瞳孔散大,慢慢失去了聚焦。最终,整个人身子一倒,伏在地上没有了动静,彻彻底底安静了。
陈媛则明显笑意更甚了,轻声道:“醒木一拍勿复言。”随即,轻轻地关上了茶楼大门,插上了锁栓。
醒木又是一拍,那说书灵开口了:“说书唱戏劝人方,三条大路走中央。善恶到头终有报,人间正道是沧桑。陈缘既了,新话又起。说来倒也新奇,南北大街东西走,十字街头人咬狗,拣起狗来砍砖头,倒叫砖头咬了手。有个老头九十九,嘴里喝藕就着酒。从小没见过这宗事儿,三轮拉着火车走……”
茶馆里只有调子一成不变的说书声还在飘荡,里面如何已经不得而知。
茶馆对面的铺子里坐着一男一女,女孩梳着金色的双马尾,而男子穿着黑色帽衫,帽子拉了起来,只有下半张脸露了出来,仔细看还隐隐可以看见隐在斗篷阴影下的鼻梁往上似乎有一道狰狞的伤痕。
“那个陈媛是不是永远都要被飞缘魔附身了?”这两人实际跟了茶馆中一行人一路,即使是飞缘魔也没有察觉。眼看茶馆里没了动静,女孩偏过头向男子问道。
“……说你悟性低还真不是盖的。”男子伸出手来揉了揉眉心,看起来也是对旁边这位颇为无奈了,“哪里有什么附没附身,她本身就是飞缘魔啊。魔由心生,魔由心生,你究竟有没有听过讲啊?这个世界催化了她心中一直就有的恶念,然后又提供给了她通过世界意志干扰另一个人类心智的力量,然后这个世界攫取死掉的人作为补充的能量,这是最惯用的维持世界运转的良性循环。”
“所以,昨天那个青行灯说的享受到游戏乐趣就不想结束,指的就是这种化魔吗?“
”差不多。除开像你这样进来的,来到这里的都是有所求之人。当生存的机会越来越渺茫的时候,这种所求还会进一步扩大,那时候被蛊惑的人也许就不再想等到遥不可及的试炼终点,干脆向世界妥协来达成所求了。只要结果达到了,过程都是无所谓的,无所谓是人是鬼达成的。“
”那这样下去,我们的处境岂不是会越来越糟?“
”这不是显而易见吗?“男子重重地吐出一口气,一边伸懒腰一边站起身,一男一女一路回到城的另一头一间宅院内。
院里的石桌旁正端坐着顾承彦,见他们回来问道:“有什么线索?”
“听了段还蛮有意思的评书,”黑帽衫的男子在顾承彦对面斜倚着石桌坐下,冲对面挑了挑眉,“这里又没有你老爹,这么君子架势给谁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