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海峰沿着走廊走到卧室门口，刚想转身进去，眼角的余光无意中瞥见卧室对面的墙壁，那里挂着一副奇怪的画，是上次来的时候他没有注意到的。
这是一幅直立的长方型油画，画面上通幅都是熊熊燃烧的烈火。火焰层层叠叠向上蔓延，仿佛一只只张牙舞爪的爪子随时都会从画中冲出来似的。最上层火焰的外焰中心有一点白色，凑近一看，画的是一块指甲盖大小的亮白色菱形晶体。晶体表面呈出现深浅不一的网格状分布，看来像块晶莹剔透的宝石。宝石分明的棱角似乎在火焰中闪烁光芒。画面中央有只黝黑粗糙的大手正由下而上穿越火焰，努力想要触碰那块宝石似的。
楚灵见汪海峰被油画吸引，也跟着停下脚步，“汪队长，你能看明白这画的意思吗？”
汪海峰没有立即回答，又看了起来。这幅画浓墨重彩，质感强烈。陆离斑驳的光影效果被刻画得入木三分，斑斓的色彩也煞是好看，不过他还是摇了摇头，“我不懂画，更不解其中的含义。这幅画乍看之下虽然漂亮，但挂在家里总觉得奇怪。”
“是啊，我也有同感。其实这是幅老画，年龄可能比这房子还大。别说是我们，就连张昊楠自己也不明白其中的意思。”楚灵说。
“这里有趣的东西还真不少。”汪海峰微微一笑，转身走进卧室去了。楚灵又看了眼墙上的画才跟了上去。
卧室里相比上次来的时候没什么变化，至少表面看来如此。汪海峰直接走到破损的墙壁前，再次仔细观察起来。与此同时，楚灵也将12月11日凌晨在这里的所见所闻重新复述了一遍。很详细也很完整，与之前的叙述分毫无差。不过对警方来说这并不是件好事，分毫无差也意味着案件没有新的进展。
楚灵见到的那具女尸极大可能就是陆婉萱。无论穿着打扮还是手指上的限量版戒指，罗川都在她同事那里得到了相同的证实。由此，陆婉萱遇害与张昊楠藏尸这两件事便有了交集。
张昊楠不知出于什么动机杀了陆婉萱，将其尸体带回家里塞进卧室的墙壁里。为了掩盖尸臭他买了大量香料与化妆品，直到快遮掩不住才把尸体重新挖了出来，却碰巧被半夜惊醒的楚灵撞见。在她受惊吓昏倒后，张昊楠趁机将尸体身上的衣物全都扒光，赤裸地装进事先准备好的蛇皮袋，最后扔到了废弃工厂。至于尸体身上的衣物和随身物品也都被他处理掉了。做完这一切他回到家里修复了破损墙面并装上镜子，最后才将昏迷的楚灵送去医院。
汪海峰根据楚灵的讲述，在脑海中还原了一部分案件经过，却发现漏洞百出。到目前为止的调查显示，张昊楠与陆婉萱并不相识也没任何关系。那他的杀人动机是什么？杀人之后将尸体带回家里，还大费周章地凿壁藏尸，这个举动本身在汪海峰看来就很奇怪了。进小楼前，他观察过周围地形，将尸体埋进树林甚至是小楼周围的空地下都远比塞进墙体中来得更加隐蔽和安全。最后他选择的弃尸地点还是容易被人发现的工厂，这种做法更是匪夷所思。
当然，除此之外最离谱的就数时间节点了。陆婉萱的尸体在12月8日下午就被发现了，而楚灵却在12月11日凌晨才目睹张昊楠转移尸体。本来仅凭这一点汪海峰就能将两件事彻底一分为二。可现在它们却因为两具尸体相同的穿着打扮以及那枚限量版戒指被牢牢地绑在一起，这不得不让汪海峰产生了另一种想法。他看向楚灵，对方不知何时已经坐到了窗边的圆桌旁，侧头望向窗外。
“张昊楠有自己的车吗？”汪海峰问。
“只有一辆小电动车。”
“他平时都是骑它去市里上下班的吗？”
“是的。”
“那可要花费不少时间啊。一天光在路上就得三个多小时吧？”
楚灵似乎对这个时间没有概念，呆呆地看着汪海峰没有回答。
没有自己的车对于运送和处理尸体都是件很费力的事，而这种事又不能假手于人。因此，如果楚灵见到的那具尸体真是陆婉萱，张昊楠又是怎样将它运走的？只靠小电动车显然是办不到的。
“他在哪里上班？”
“不知道。”
“不知道？”
“是的。他只说找了份作息稳定的轻松差事。具体做什么从没说过，我也没问。”
“不觉得奇怪吗？两个人在一起却绝口不提工作的事。”
“这很重要吗？”
汪海峰不太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不过还没等他开口，楚灵忽然笑了，“那时的我就是这么天真，只要能和他在一起什么都不重要。现在想想真是太愚蠢了。”
感情上的事很难说对错，汪海峰也无意评判。他转换话题接着问：“你是什么时候看见张昊楠从这里将尸体挖出来的？”
楚灵不明白汪海峰为何又问这个问题，不过她还是很认真地回答，“12月11日凌晨两点。”
“确定吗？”
“是的，非常确定。”楚灵的回答干脆而果断。
“但废弃工厂的女尸在12月8日就被发现了。”
楚灵疑惑地看着汪海峰，不解地问：“有关系吗？这本就是两个案子吧？”
汪海峰始终无法在她脸上找到撒谎的痕迹，而这也是他所担心的另一种可能，楚灵在撒谎。如果这样，先前的推断都将被颠覆。真凶另有其人，楚灵极大可能是他的同伙。他们合谋杀害了陆婉萱又诬陷已经失踪的张昊楠。如此一来为了防止谎言被揭穿，张昊楠很可能已经回不来了。
可如果她说的都是实话，那在卧室里见到的那具尸体就不是陆婉萱，只是极为相似罢了。张昊楠接连犯下了两起杀人案。同时另一个疑问也应孕而生，相同的穿着打扮，同样款式的限量版戒指，又差不多时间遇害，这种“极为相似”的巧合真的存在吗？他很难说服自己。现在最大的希望就是找到张昊楠。还有，是时候调查一下这个神秘的女孩了。
卧室的取证和调查没有新的发现。鉴证科的同事提取了一些墙面碎石的样本以及落地镜上的指纹带回去化验。让所有人都感到费解的是，在这个家里张昊楠并没留下太多的生活痕迹。尤其像证件、银行卡、首饰钱财之类的贵重物品几乎为零，就连他的照片也寥寥无几。
汪海峰让罗川带着那名年轻警察继续调查二楼的其他地方，自己则掏出手机给队里拨了个电话，让他们翻查旧档，寻找古怪小楼的相关资料。随后，他又在通讯录里翻找起来，目光最后停留在其中某个人的姓名之上，朱国明——A市刑警大队队长。现在是时候解开那个在他心中留存已久的谜团了，朱国明究竟接到了谁的电话才会放过楚灵？又或是在她身上发现了什么？他瞥了眼还望着窗外的楚灵，默默地从卧室走了出来。下到一层，走出小楼，才拨通了朱国明的电话。
“是海峰啊，今天怎么有空给我打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热情的声音。是朱国明。由于A市与S市相邻，两市的刑警队之间又常有工作往来，加上汪海峰和朱国明年纪相仿，因此两人私交颇深。倒不是只有工作时间才会联系。
“老朱，有件事要向你打听一下。”
“什么事？你说。”听到汪海峰严肃的口气，电话那头的朱国明也认真起来。
“12月11日是不是有个叫楚灵的女孩去过A市刑警大队报案？”
“12月11日……楚灵……”
“说她男朋友杀了人，还把尸体藏在卧室的墙壁里。”
“是她啊！我想起来了。确实有过这样一个奇怪的女孩来报案，当时我们也出警了。”
“那就奇怪了。”
“什么？”
“为什么这事没有通知我们？那个地方应该属于S市的范围吧？”
“海峰，你一定没仔细看过地图吧？”
“看地图？有这个必要吗？”
“因为那栋房子是个奇特的地方。它并未划归A市或S市，而从地图上看，其位置正好处于两市的交界。也就是说，这栋房子至少有一半属于A市，所以我们出警可不算僭越啊。”
“原来是这样。”汪海峰倒从没想过这种情况。可就算如此，这栋小楼至少也有一半是属于S市的。这似乎无法成为对方不知会他的理由。关于这点，朱国明稍后也作出了解答。
“怎么？她不会又找到你们那里去了吧？”
“是啊。我们正在现场取证呢。”
“这样啊，哎，看来是我考虑不周了。应该早点通知你们，那样你们就可以省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此话怎讲？”
“因为那个报案根本就是个大乌龙。”
“乌龙？你的意思是那个女孩其实报的是假警？”
“不全是这样。”
“不全是？”
“对。我们刚到现场时，那里一切完好，并不像她报案时说的那样。但谨慎起见，我们还是把她口中那堵用来藏尸的墙壁凿开了，却发现那种厚度的墙壁里根本就塞不进一具成年女性的尸体，而且里面也没有开凿和修补过的旧痕，这两点显而易见。”朱国明说的与汪海峰之前的推测相吻合。后者没有插嘴，而是安静地听他继续说下去。“起先我也认为她报假警，准备把她带回队里去处理了，却接到了一个从医院打来的电话。”
“医院？你是说最后让你决定放过她的电话是从医院打来的？”
“怎么？你还不知道她去过医院吗？我们就是从那儿跟着她回家的。”
“那个电话说了些什么？”这才是汪海峰一直以来真正想要知道的。
“说她在精神方面有问题，是一名精神病患者。”
“精神病患者？！”汪海峰停下四处乱走的脚步，震惊镌刻在布满皱纹的黝黑的脸上。这个答案是他无论如何都猜想不到的。“你确定吗？”
“当然。那是留守医院的人向我汇报的。医院还有关于她病情的诊断书，要不然我也不会那么轻易就放过她了。”
汪海峰沉默了。他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将楚灵和神经病连系到一起。虽然有些精神病患者表面看来和常人无异，但她的言谈举止怎么看都不像啊。他抬起头，目光恰好和二楼窗边向外张望的楚灵相遇。她的眼眸上蒙着一层淡淡的暮色，像被清晨雾气缠绕的山峰，隐约朦胧，看不通透。
而朱国明之所以轻易放过楚灵也是因为工厂女尸案并非发生在A市。若非两者间存在连系，汪海峰也会和他一样把这事当作报假案处理。精神病人在这种事上很难被追究责任，但她的监护人就不一样了。汪海峰又问：“你们没有通知她的监护人吗？她的同居男友。”
“联系了，当时他正在赶回来的路上。我在电话里告诫他要看管好病人，除此之外也只能自认倒霉。“朱国明叹了口气。
这样一来12月11日的张昊楠尚未失联。汪海峰默默地将时间记在心里，笑着自嘲道：“我们都是活该倒霉，谁叫她有病呢。”
“去之前我可不知道她是个病人。何况真要是病人，医院又怎么会让她打电话报警？要知道报警电话是用护士台的座机打的。”直到现在朱国明说起这事还在为自己愤愤不平，“说真的，要不是有医院的诊断书，我怎么都不会相信她是个精神病人。”
“那家医院叫什么？”
“养和医院，是精神疾病方面的权威。有需要可以去那里调查一下，医生会解答你的疑惑。”
通话就此结束。当汪海峰一行人收队回去时，还是没能找到太多有价值的线索。张昊楠依旧下落不明，他的DNA检验结果也需等待数日。趁难得闲暇之机，汪海峰决定即刻赶去A市的养和医院。难道由始至终他们都被楚灵的精神病给戏弄了？他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