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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七月天,孩儿脸。老天爷也像个孩子,晌午还响晴响晴,午饭后,伴着一横闪电,一个巨雷在金水湾上空炸响,紧接着惊雷滚滚,黑色的帷幕蒙住了天际。须臾之间,暴雨倾盆而下,扯天拉地,翻江倒海,天地间浑然一体,几步之外看不见人影,听不到声音。强劲的狂风乘势而起,雨借风势,风乘雨威,怒吼着,仿佛要把大地吞噬……

丰收在望的庄稼在暴风雨中倒下。浑浊的河水翻腾着巨浪直猛猛往上涨。人们惊恐地望着狂风暴雨,束手无策,神色怅惘。

王秀芳躺在床上,不停地呻吟。水莲手里端着碗,颤抖着走到床前,俯下身子,宽慰道:“妈,喝点汤吧!您已经两天没吃饭了,爸也吃不下。这样下去,救不了水生,我们里外也不好做人。”

“水莲,”王秀芳脸色苍白,嘴唇青乌,吃力地说,“多好的孩子啊!眼瞅着给毁了,妈吃不下,心里堵啊!”

“妈……”水莲转过脸,用手绢擦去泪,强撑着,“我心里也一样。妈,您不觉得水生起这事有点悬吗?不早不晚,偏偏赶在高考关节头上。金水湾地脉邪,这里面一定有鬼。”

“胡说。”唐希旺瞅着外面的大雨,急头急脑地找雨衣,正往身上披,听水莲说起水生的事,打断道,“手不抓屎手不臭。不去南大坡,八竿子也扒不着。”

“我该死,我该死……”王秀芳往自己脸上扇巴掌,悲痛欲绝,“孩子在家好好的,是我硬把他往火坑里推。”

“妈,不怪您,不怪您,”水莲连忙劝道,“多少钱能买早知道,怪我们家倒霉。”

“啥也别说了。”唐希旺披上雨衣,正色道,“相信政府,相信法律,真假都有报的那一天。”说着,向大雨里走去。

母女俩都没有接腔。

大雨还在一个劲儿下。河水翻着窝往上蹿。

唐希旺走出家,母女俩一时无话。王秀芳翻个身,眼泪又顺着眼角簌簌而下。水莲把碗放在床头柜上,掏出手绢为妈妈擦泪。擦着,擦着,水莲恍然大悟:“妈,我爸是个爱面子的人。从不会弯着腰做人。男女方面的事向来都上不了台面,水生这事白指望我爸去翻。金水湾是他们的天下。唐家湾是我们家的老根,姑那么大的案都翻过来了,爹亲有姑,娘亲有舅,我去找姑,姑会站出来。”

“闺女一把把妈的病抓掉了。”王秀芳坐起来,心里踏实了许多。蓦然她像想起了什么,忧悒地说:“你奶奶年纪大了,水生是她的心尖子,千万不要让老太太知道。”

浑浑茫茫的雨幕席卷大地,老天爷像胀破了肚皮似的雨水不停地向下倒。唐希旺跌跌撞撞走进村委会大院,下半身已经精湿。他开了办公室大门的锁,在房檐下拧裤子上的水。拧着,拧着,电话响了。唐希旺拿起话筒:“喂,……”

“唐书记吗?”镇党政办主任的声音,急促地说,“镇里召开防汛紧急会议,请你和刘主任都参加,9点钟准时开会。”

唐希旺放下电话,刘昌友也像个落汤鸡似的走进院里,抖着雨衣,唐希旺说:“镇里开防汛会,我们俩都去。”

刘昌友抹着脸上的雨水,嘴里不干不净:“鬼天,八成又要蓄洪了。”

两人来到镇会议室刚刚坐下,书记和镇长走进来。党政办主任眼睛扫扫会场,向书记和镇长报告:“都到齐了。”

镇长宣布开会。主要内容传达县防汛指挥部重要指示,根据中央、省气象台预报,淮河中上游地区将有大到暴雨,局部特大暴雨。根据雨情、水情测算,淮河中上游将出现洪峰,预计洪峰到达金水湾的时间可能是后天上午。国家防总通知,省市县党委政府立即行动,做好淮河防汛抗洪战斗准备。为了缓解上下游洪水压力,金水湾蓄洪区要做好蓄洪准备,迅速动员组织低洼地上的居民搬迁,确保不死一个人,把灾害造成的损失减少到最低程度。

雨渐渐停了。镇里的会议还没有结束,市县派往各村协助搞人员搬迁的干部已陆续到达。散会后,派往人员和各村干部见面,前往各村开展工作。去金水湾村的共四个人,市里两个,县里两个,都是直属机关的男同志,年龄四十上下。带队的姓齐,市里来的,人们叫他齐科长。县里来的是任股长和小田。齐科长和任股长带领小朱和小田分开活动。村委会办公室有个单间,里面正好四张床,夏天好将就,被单、枕头和驱蚊香等,收拾收拾四个人就住下了。村里没有食堂,齐科长和小朱在支书唐希旺家吃,任股长和小田在主任刘昌友家吃。伙食费由镇里统一结算负担。抗洪抢险是特殊时期,镇里传达市里领导意见,一律家常便饭,不准喝酒。

任股长摆摆手:“上面三令五申,不准喝酒,还是不要喝。”

“上面的要求是纲领,也是紧箍咒,这么大的事,没有紧箍咒还不乱套。到下面烟酒、饭菜是细节,馍就馍饭就饭,这不是臊我的皮嘛!活泛点儿,不能一刀切。今天这个酒,算是为二位接风。我个人的一点心意。”说着刘昌友从里屋里拿出一瓶文王贡。

刘昌友虽然也是初中毕业,嘴皮子却有点油。不仅酒量好,一顿半斤不倒,有名的刘八两,打起酒官司,也头头是道,入情入理,一般人招架不住。话说到这份上,任股长不再坚持,点头道:“谢谢刘主任。”

小田也跟着笑道:“谢谢刘主任。”

唐希旺比起刘昌友的腔口可能要略逊一筹。但在做人上,刘昌友要甘拜下风。齐科长和小朱跟随唐希旺刚到家,王秀芳的眼泪还没干,水莲也呆呆的。她们以为来人是为水生的事,强打精神笑着迎接。唐希旺将两位让进堂屋坐下,对母女俩介绍说:“齐科长和小朱是来我们村帮助动员组织低洼地上的群众搬迁,做开闸蓄洪准备、受灾群众的安置工作。就在咱们家吃饭,你们娘两个多忙些。”

王秀芳是金水湾有名的贤惠女人。闺女穿妈的鞋,水莲也没走样儿。互相寒暄几句,娘两个去厨房里打理。

中午饭四菜一汤,三荤两素。唐希旺平时不喝酒,挤到坎上,也只是两盅,有名的两盅歪。按金水湾规矩,第一次到家里吃饭是客人,当然要上酒。齐科长说:“我也不喝酒。”唐希旺拿出还剩下一半的种子酒,憨厚地说:“有菜无酒不成敬意,能喝多少喝多少,不勉强。”

从镇里回来,在村委会办公室几个人碰个头,决定中午饭后召开全村各村民组长和全体党员会议。下午3点了,刘昌友和任股长他们还没来。齐科长、唐希旺和小朱只好干等。

三个人不能老闷坐。吃饭时,菜上齐,齐科长执意要王秀芳和水莲母女俩也上桌,大家一起吃。他笑着说:“老唐你是金水湾书记,我们来给你们家添麻烦了。嫂子和水莲娘两个挺辛苦,大家一起吃吧!”

唐希旺知道王秀芳的心病,笑道:“乡下习惯了,她们自己吃。”

水莲正端上最后一道汤,强笑道:“厨房里留的有菜,你们请吧!”说着,竟流下了眼泪。她是面对丰盛的饭菜想起看守所里的水生,不由自主地流下泪。

唐希旺见状,嗔怪道:“慌啥哩!用抹布垫一下,就不烫了。”

齐科长见母女俩精神有些异常,三个人回到村委办公室,便想起中午吃饭时的情景,试探道:“唐书记,你们家嫂子和侄女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乡下人整天忙头忙脚的,”唐希旺故意不以为然,“哪有城里人精神。”齐科长笑笑,认真道:“往后不能加菜了,家常便饭。”

唐希旺强笑:“老天爷要是再发威,开闸蓄洪,四周都是水,外面的菜运不来,说不定还要吃方便面。我们惯了,你们能不能撑得住?”

齐科长又笑笑:“你放心,撑不住也得撑。咱们是从农村走出来的,你唐书记能扛,我们也能陪。”

晚饭前,唐希旺特地悄悄地对王秀芳说:“再难受也不能挂在脸上,让人家齐科长没面子。晚饭简单些。”

“那也得有两样小菜。”王秀芳坚持说。

广播里不停地喊:“村民们请注意,村民们请注意,接县防汛抗洪指挥部通知,为了保护上下游安全,金水湾立即做好开闸蓄洪准备,凡住在低洼地上的村民马上进行搬迁。粮食、衣被、家具、牲畜一律尽快转移。亲友之间互相帮助,一定赶在开闸前完成搬迁任务。……”

唐希旺和齐科长,刘昌友和任股长分别带领村民组长和年轻力壮的党员,逐组逐户进行拉网式检查,组织民兵突击队帮助无劳动力的困难户搬迁,决不漏掉一户家庭和一个人。

暴雨如注,河水翻滚。道路都淹没在水里,机声隆隆,人声鼎沸,汽车、拖拉机、小板车,肩挑背驮,人来人往,川流不息,金水湾再一次陷入大难临头前的恐慌与紧张。除了没有炮火、硝烟,处处弥漫着不是打仗胜似打仗的气氛,卫星水文摄像头对准着静静耸立的水位标杆,许多男女匆匆赶往闸前的水位线旁,注视着水位线上的红色标记。一厘米、半厘米,甚至一头发丝儿都连着无数根神经。人们望眼欲穿,祈盼着,停吧!降吧!老天爷……

雨,没有停。水,还在涨。

唐希旺和齐科长,还有小朱和一个村民组长蹚着齐腰深的水来到三奶奶家。三奶奶的儿子和媳妇都在城里工作。老人过不惯城里生活,一个人住在乡下老房子里,偶尔去城里住几天。唐希旺惦记着三奶奶,他推开老人的门,老人惊惶失措地蜷缩在床上。屋子里已进了半尺多深的水。情况危急,唐希旺背起老人,其余人帮助老人找出衣服,老人挣扎着说:“希旺,你们别管我,大水来了,就拼上我这条老命。”

“不行。”唐希旺背着三奶奶向外走,水,又涨了一尺多。

“希旺,你把我往哪里背?”三奶奶在挣扎。

“三奶奶,到我家里去。”唐希旺不容分说。

“你妈年纪比我还大,不能再给你添麻烦。”老人还是要下去。

“我妈去我姐家了。”唐希旺紧护着老人不放,“我家房子宽,我妈回来也能住得下。你老姐妹俩正好做伴儿,我请还请不到呢!”

齐科长和小朱也劝老人不要多虑,困难只是暂时的。

三奶奶不再固执。

唐希旺气喘吁吁地背着三奶奶走进院里,喊道:“秀芳、水莲,三奶奶家进水了,让老人和咱们合锅。”

秀芳迎出来,笑道:“好!三奶奶请……”

三奶奶感激地说:“你们家就够热闹了,我还要添乱。”

秀芳说:“哪里,哪里,越热闹越好。”

入夜,大地浑浑茫茫。坐落在大闸左侧的金水湾防汛抗洪前线指挥部大楼里灯火通明,水利部和省市县有关领导先后到达,大闸两侧进出口处和指挥部大院门前武警战士和民兵在巡逻值班,除运送防汛抗洪物资器材和人员的车辆外,一律禁止通行。河面上,水文巡逻艇上的探照灯不停地掠过波涛汹涌的水面,及时传送水情的变化。夜深了,大楼里仍然灯光熠熠,人影幢幢,一场人与大自然的决战即将拉开帷幕。

大堤上,护堤的庵棚里亮着马灯,每五十米一个守护点,十个人一组,全是青壮年民工,由村两委班子中的男同志带队死看硬守,打着手电筒不停地来回巡查。一束束手电光在堤坡上摇曳、交织着,守护着每一寸大堤。

雨,还在下。水,还在涨。人们的神经绷得紧紧的,箭在弦上。

大自然的淫威再一次疯狂到极端,生死攸关的水位标记越过一条红线,又越过一条红线,守护在电子屏幕前的中央领导为了舍局部保全局,审时度势,果断向省防汛抗洪指挥部下达命令:“金水湾蓄洪区今天上午10时35分,开闸蓄洪!”

嘭!嘭!……信号枪在金水湾大闸上空鸣响。

巨型钢铁闸门徐徐升启。

波涛翻滚,峰浪咆哮,奔腾着,跌撞着,碰撞起一排排巨浪。白花花的水头像一条巨龙并排向前推进,呼啸着,恶狠狠地席卷蓄洪区而去。渐渐,金水湾大地成为茫茫泽国,一座座庄台成为汪洋中的孤岛。金水湾大地再一次被洪水洗劫一空。

地处蓄洪区最前沿的金水湾村陷入绝境。唐希旺没有绝望,当滚滚洪流奔向蓄洪区里时,他却像退却后成功转移的部队指挥员,在一座护堤庵棚里睡着了,那么安然、踏实……

“姑!……”大门一开,水莲风尘仆仆踉踉跄跄扑进来。正在看报纸的唐希云吓了一跳,惊愕地说:“水莲……”

水莲面向唐希云扑通跪倒,声泪俱下道:“姑……”

突兀中唐希云已经意识到水莲的到来一定是弟弟家或侄女遇到了不测,急切道:“水莲,快起来,出什么事,快对姑说。”

水莲泪水扑簌簌滚下来,哭着说:“姑,我家出大事了。”

唐家湾也位于淮河边上,在金水湾下面,上下一百多里。清末民初,唐希旺的爷爷在淮河正阳关一带靠打渔为生。唐家湾在正阳关附近,虽然是祖居之处,却没有立足之地。后来打鱼有点积蓄,换成单桅小船,在淮河上跑运输。用后来的话说,小船只有万把斤的运量,也就是现在的四五吨。全家七口人,老的老小的小,挤在一只小破船里,前舱烧饭,后廒住人,中间舱里装运货物。就那么屁股一点大,有时还要给押船的货主腾出一点空儿。到处都有河霸、土匪,船到哪儿都是提心吊胆,从没有一天安静日子。儿子十六岁那年,受不了白眼,一天,船正在金水湾卸货,经熟人说合给金天保当了长工。端人家的碗,服人家的管。天下鸟鸦一般黑,当长工不但干不完活,睡不好觉,粗茶淡饭也不给吃饱。人不能吊在一棵树上,就地跟上过河的刘邓大军入了部队。挺进大别山,解放大西南,在解放重庆时挂彩住进医院,遇见合川县白沙镇姑娘张华玉,两人一见钟情。新中国成立后,部队整编,因为没有文化要求退伍回乡。当时不知道父亲的船在哪里,就回到金水湾,当上第一任金水湾村长。

回到金水湾第二年,张华玉就生了个女儿,取名希云。希云从小就很乖巧,十多岁就成了妈的好帮手。不久,老人的船又路过金水湾,因为船上缺人手,爷爷奶奶要希云上船。船流动性强,上上下下,只要有货源,不搁浅,哪里都能去。希云人小心大,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她不愿待在金水湾穷旮旯,几件衣服一拿就上了船。

希云的憧憬没有给她带来幸福,很快就破碎了。在船上没有上学的机会,她积极参加扫盲班学习,渐渐能识字看报,她又想进厂当工人。正当她踌躇满志时,受命于老人的安排嫁到黄家船上。公公生婆婆的气投河而去。婆婆是公公的后续,大地主原来的小老婆。事发时婆婆刚到黄家,公公的尸体还没有捞上来,她就趁乱逃匿。

那是一个漆黑的夜晚。希云打着马灯,带着年幼的小叔子到附近村子里求告。叔嫂俩见到大人就磕头,年老者称爷爷奶奶,年轻的叫叔叔婶婶。整整一夜,他们求人用拉钩捞上了公公的尸体。又求过路相识的船上的远亲故旧,在附近集上买副薄板棺材,求好心大娘婶婶做两件裹尸的衣裳,草草在一个山坡上将公公埋葬。丈夫和弟弟领棺在前,希云送殡在后,清冷的寒风中,孱弱的希云白纱拂地,泪水湿巾,稚嫩哀泣撕扯着过往行人的心。连抬棺的人也忍不住边走边抹着眼泪。人们哀叹:老天爷,睁睁眼吧!

老天爷没有睁眼。无奈将破船交给小叔子,希云和老实巴交的丈夫另谋生路。手扯手生下四男两女。好日子没过几天,“文革”爆发,为人正派、口快心直的唐希云公开站出来,向上级揭发船民社主任牛玉银拉帮结派,贪污公款,调戏妇女,乱搞男女关系等问题。那家伙神通广大,采取请客送礼买通镇党委书记汪德树和副书记李公明,利用深挖批判资产阶级路线之机,捏造假材料,无中生有,将唐希云打成历史和现行反革命。那天晚上,以组织船民学习为名,把汽灯打得贼亮,唐希云一进场,牛玉银指使打手用预先准备好的绳子往唐希云头上一套,对后心一脚按倒在地五花大绑。唐希云胸前戴着一枚毛主席去安源的瓷像章,被绳子挂落在地上,不知谁踩了一脚,毛主席像章破碎了。会场里黑压压的,主持会议的牛玉银宣布:“唐希云污辱伟大领袖毛主席,是现行反革命分子,实行无产阶级专政。”唐希云暴跳如雷,高喊:“牛玉银喝船民的血,睡人家女人,该千刀万剐!”

“铐起来,送进学习班。”牛玉银歇斯底里。

学习班里,被蒙蔽的人轮番用红白棍毒打唐希云,青包连青包,浑身没有好肉,她几次昏死过去,又几次用凉水浇醒。唐希云豁出去了。她稍一清醒,就喊毛主席万岁。整整一个多月,记不清死过多少回,只要有一点意识,她憔悴干裂的嘴里总是不停喊道:“毛主席万岁!毛主席万岁!……”

“四人帮”倒台后,唐希云重见天日。她申诉到县里、地区、省里,在上级领导的关怀下,彻底得到平反昭雪。制造冤案的人也得到应有的惩罚。唐希云沐浴在改革开放的春风里,水上运输也实行承包制。她东借西凑买了一条一千吨的拖轮,几年下来又换成万吨货轮,淮河里跑不下,南下长江。如今年纪大了,她把轮船交给儿子,在唐家湾住下来,并把老母亲接去和她一起住。除了打电话过问船上的事,她还坚持自学。经过长期坚持,已能读书看报写信。她常说:“好日子全托共产党的福。我那点委屈,虽然差点要了命,还是挺过来了。不是共产党哪有现在的福。”

……

水莲的哭诉让唐希云大为惊讶。到底是经过大风大浪死里逃生的人,她扶起水莲,镇静地说:“水莲,出啥事了,快说。”

“水生被抓进去了。”水莲呜呜咽咽。

“怎么,水生被抓了?”唐希云的头一下子蒙了,“水生不是刚参加高考吗?”

“是啊!”水莲擦拭眼泪,“成绩也出来了,全县理科第一。”

“犯啥事?”唐希云不知所措。

水莲涨红着脸,羞羞答答:“水生在南大坡放牛,西院的刘晓旭放羊,玉米地……”她捂着脸,又欷歔不已。

“两个年轻人谈情说爱犯不着抓啊!”唐希云气不忿儿,“你爸没找人打听?”

“又开闸蓄洪了,”水莲说,“爸整天忙村里,又把三奶奶接到家里,提起水生头就大,骂他不争气。”

“哪个说水生不争气?”奶奶打外面走进来。老太太八十岁,耳不聋,眼不花,腰杆挺直。女儿家没有事做,她爱串门儿,常和几个老姐妹重温年轻时的光景,你一言,我一语,不知不觉拉起淮河边上的花鼓灯和嗨子戏。花鼓灯起源于唐家湾,金水湾盛行嗨子戏。老人年轻时喜欢唱歌跳舞。从唐家湾的花鼓灯到金水湾的嗨子戏,老人都称得上主角。几十年酸甜苦辣,老人常常是曲不离口。“文革”时,有人挖她的老根子,写信调查她是地主家庭出生,她那时是大队毛泽东思想宣传队的骨干,演《红灯记》里的李奶奶,她那绘声绘色的表演感动得台下哭声一片。这时,有个造反派说她是地主的女儿,在演戏,被愤怒的观众轰下台,冷不防跌断了一条腿,成了一走一歪的跛子。后来,老人又参加县里的会演,拿了大奖。不是年龄大,有可能被吸收为县文工团演员。

水莲见奶奶从外面回来,嘴张了张不知该怎么说。唐希云向她递个眼色,水莲会意,支吾道:“水生的高考……”

“砸了?”老人猜测,“明年再考。”

“砸了,”水莲着急地说,“明年不能考。”

“电视里说,考大学没有限制年龄,只要愿意,考到胡子白都可以。”老人振振有词。

唐希云向水莲打个手势,一语双关:“砸了,老少可能都会想不开,我回金水湾一趟。”

老人察言观色,觉得水莲的神情有些不对劲。女儿这么一放话,她更踏不着底,犹豫地说:“我也出来有一阵子了,也想回去看看。”

“天热,”唐希云有些犯急,“您年纪大,我一个人去一趟就踏实了。”

“真的吗?”老人瞅着女儿。

“谁敢欺天!”唐希云故意轻松一笑。

水莲想笑不敢笑。

雨,停了。洪灾中的金水湾像病魔缠身的病人没精打采。

救灾工作队、医疗队,纷纷从四面八方向金水湾集结。医疗队为了便于灾民看病,还特地打着红十字旗,队员们佩戴着红十字袖标。防疫人员还穿着防护服和深筒胶鞋,戴着口罩,背着笨重的喷洒器械像消防员握着喷水龙头四处扫射。治安巡逻员胳膊上套着红袖标,上面印着黄色或白色的治安巡逻的字样。

屋前屋后和村道上的人们在清理泥泞和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树。太阳病恹恹地钻出云层。路旁树干上拉起一根根绳子,上面搭晒着五颜六色的被子和还滴着水的衣服。空气中弥漫着泡在水里的死猫烂狗和庄稼秸秆等动植物腐烂后散发出来的污浊与腥臭。虽然广播大喇叭里,不停地播放着这样那样的通知、慰问电和卫生防疫病知识,中间不时插播老百姓耳熟能详的《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爹亲娘亲没有共产党亲》等振奋人心的歌曲,金水湾再也没有平时的生气和安详,而是笼罩着沉重与萧索。

已经是蓄洪的第五天。闸门早在四天前就关闭。闸门开启两小时,淮河水位就开始回落。二十四小时后,洪峰被控制,上下游不再提心吊胆,安然无恙。从大闸里分流出来的五亿多立方洪水猛兽般被困在金水湾128平方公里的蓄洪区里。居住在这里的十多万人民,除了部分住在庄台上,过着“孤岛”生活,低洼地上的五六万男女老少都弃家而逃。有的投亲靠友,有的住在临时帐篷里。洪水渐渐退去后,再回到原来的地方。如果房屋被洪水冲倒,家具、衣服等生活用具被冲光,只能再建,再买。要生存,就得有个家。要活着,就得穿衣吃饭。年复一年,日复一日,除了没有洪水的年份,六十多年来,金水湾人就重复着洪水来了搬走,洪水退后回来的候鸟式的生活。

按计划,蓄洪区的洪水最少要待一个月。地处蓄洪区上端的金水湾村可能只有半个月。三奶奶的房子被洪水冲倒了。远在城里的儿子有病,媳妇下岗,孙女正念初中,已经度日如年,完全没有能力照顾老人。三奶奶看着被冲倒的房子,悲痛欲绝:“天啊!我这把老骨头要遭老鹰叼了。……”

三奶奶哭哭啼啼,刘昌友带着两个人来了。之前,刘昌友正在村里开会,研究洪水退后抢种晚秋作物。唐希旺正在讲话,他说:“秋玉米、绿豆还赶上季节,田间管理跟得上,每亩地还能收上五六百斤。蔬菜,尤其是大白菜、萝卜、大蒜都是金水湾的特产,产量高,质量好,是周边城市有名的抢手货。齐科长和小朱已联系许多良种,下午就能运到。只要大家不松劲,抓紧抢种,精心管理,这秋茬子咱全村可能还捞上一把。……”

会议由刘昌友主持。中间来了两位扛着摄像机的省电视台记者要补拍镜头。刘昌友出面接待。要补拍的镜头有两处,一处是村干部带领民工夜间巡查大堤,另一处是从大水或危房里抢救老人或小孩的情景。前一个不用补拍,市电视台一位记者那里有现成的,互相借用就解决了。记者说:“这后一个最重要,省委领导指示,搞一个典型,特写镜头。”记者刚交代完,刘昌友远远看见三奶奶战战兢兢地正站在倒塌的房前号啕大哭,连忙带着记者赶到老人近前,在一位记者的帮助下,背起老人就走,脚下的水还没有退完,刘昌友背着老人大约走了二十多米,镜头就补拍好了。三奶奶迷茫道:“刘主任,我这房子倒了,你还玩啥猴咧?”

刘昌友喘着气,笑着说:“三奶奶,不用愁……”说着,带着记者离去。

三奶奶还在倒塌的房屋前恸哭。

快吃午饭了,三奶奶还没回来。老人刚出门时对秀芳说要去外面转转。秀芳瞅瞅日头快正南了,还没见老人影儿。她四处张望,见远处三奶奶正在自己的倒房前哭泣。秀芳急忙赶过去,拉着老人的胳膊劝道:“三奶奶,您老不要担心,房子倒了就住在我们家。我妈回来了,你们老姐妹俩一起住。请您老放心,我们不会让您冻着,也不会饿着。”

老实人说老实话,三奶奶心里热乎乎的。

金水湾正逐渐复苏。

洪水退后的土地上,金水湾人又像打足了气的皮球蹦蹦跳跳。政府从外地调运的种子化肥已分配到户,省市县农业专家分片包干,亲自示范,手把手教大家如何采取水退人进的方法进行抢种。一寸光阴一寸金。夏天的田一天一夜差一拳。人们念叨着争分夺秒抢种晚秋作物。很多青壮年把种子化肥拉到地头上,带着干粮、开水,困了打个盹,饿了吃干粮喝开水,不分昼夜抢种。转眼间,洪水扫荡后的荒芜又换上了绿装。玉米尖尖张开嫩芽,绿豆眼眼绽放葱绿。大白菜、胡萝卜、土豆、洋葱等蔬菜铺满了大地。金水湾又变成绿色的海洋。

抗洪抢险告一段落,齐科长和任股长的工作组奉命撤回。齐科长和小朱要走的那天,唐希旺吩咐王秀芳去镇里买点菜。以往去镇上大都是水莲。洪水开始退时,水莲没向爸打个招呼就去了唐家湾。当时王秀芳说:“不跟你爸打个招呼?”

“不打。”水莲胸有成竹,“整天抗洪抗洪,打招呼他不会让我走。”说着,拎起包就出了门。

唐希旺搓着手,干着急:“这妮子,去哪里也不拣个时候,马上就要抢种了。还有,妈和姐知道水生的事,还不气疯!”

“胳膊腿长在她身上。”王秀芳脸色憔悴,木木地说,“我跟她说过了,不要让老太太知道。”

唐希旺本来不吸烟,平时预备几包招待来人。齐科长和小朱也不吸烟,他却一个人抽个不停。只要回到家,想到儿子,他就找烟。他没天没夜地往外跑,人在外面,心想的是公事。一回到家,儿子就出现在眼前。于是他就急着找烟,一支接一支,直到脑子里一片空白。

王秀芳见唐希旺点着了烟,她没有说话,推着自行车出了门。

齐科长本不想再麻烦唐家了。接他和小朱的车子停在村委会院子里。他上午就想走,唐希旺说:“齐科长,你不能走。这段子,你和小朱也脱了一层皮。水天水地的,生活上也没能跟上。今晌,得让我补补。”

齐科长还想谢绝,唐希旺眼泪下来了。齐科长还从没见唐希旺流过眼泪,他有些发愣:“唐书记……”

小朱扯了一下齐科长的衣角。

唐希旺已经控制不住了,哀求道:“齐科长,小朱,我求求你们,赏我这张老脸。”

齐科长答应了。

中午还是和第一顿一样,四个菜一个汤。饭前,小朱悄悄将听到的唐水生的事跟齐科长有皮无毛地说了一点。小朱是听刘昌友和刘长富说的。开闸蓄洪的第二天,小朱刚接过一个电话,刘昌友从小朱说话里好像有点是唐水生的事。小朱刚接完电话,刘昌友试探地问:“唐书记找你们啦?”

平时刘昌友不称唐希旺为唐书记,大都直呼其名。如果叫唐书记,则另有意思。

“刘主任,”小朱一本正经,“唐书记,有啥事?”

刘昌友点点头:“他的儿子进去了,你们在他家这些天,不知道?”

“不知道。”小朱有些吃惊,“他们家谁也没说。”

“狗打秧子,”刘昌友酸溜溜地说,“不好出口。”

……

两盅酒下肚,唐希旺的话多起来:“齐科长,你和小朱今天要走了,在金水湾受委屈,都是我唐希旺怠慢,请多包涵。”

“老唐,”齐科长也有点喝大了,“希旺兄,你喝醉了,净说醉话,这些天我们给你们添麻烦了,哪来的怠慢。”

“不,不,”唐希旺摇着头,“我不配披这个党皮,更不配当这个书记,抬不起头啊!”

“你是说……”齐科长望着唐希旺,嘴张了张,没有说下去。

“儿子不争气。”唐希旺一仰脖子喝下一杯,紧攥着拳头,“恨铁不成钢,丢人!”

“我只听说点皮毛,”齐科长安慰道,“什么事都不要乱下定论,要实事求是。法律是公正的。”

“我相信法律。”唐希旺拍着胸脯,“我可以拿头担保,我儿子不会干那种事。不需要找人,找律师。”

小朱立马说:“唐书记,如果你愿意,我是学法律的,我愿意代理诉讼。”

“这,这……”唐希旺紧紧地握住齐科长和小朱的手,乞求地说,“我不想打官司,也不想当这个书记。我……”

三奶奶正为没见到水生纳闷,听希旺和齐科长说进去了。她知道进去不是好事,心里更难受。三奶奶在厨房里给秀芳烧锅,见秀芳眼泪往肚里滚,装着没看见。菜饭做好了,秀芳特地为老人留下一些,用碗盖好。客人们的菜上齐了。秀芳把留下来的菜端到小桌上,又盛了一碗汤,拿了两个馍送到三奶奶面前:“三奶奶,这些都是给您留的,您吃吧!”

三奶奶见秀芳不吃饭,心疼地说:“秀芳,看把你累的,两眼凹成坑了。你的心也要宽些,咱娘俩一起吃。”

“我心里实鼓鼓的,像填块砖头,吃不下。”秀芳苦着脸央求,“三奶奶,您吃吧!”

三奶奶的手刚挨着筷子又抬了起来,心酸地说:“秀芳,你不想吃,我也吃不下。”

秀芳僵住了,眼里闪着泪花。

送走了客人,唐希旺肚子里酒可能又重新燃烧。他瘫在椅子上,秀芳收拾桌子他浑然不知。昏昏沉沉,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我,唐希旺,没做亏心事啊!……”

秀芳见唐希旺语无伦次地歪在椅子上,一边收拾桌子一边小心翼翼地说:“你这么前仰后合地小心扭着颈子,还是去床上躺会儿吧!”

“你是看我不顺心,”唐希旺霍地坐直身子,瞪着眼瞅着秀芳,“我窝囊,我没本事,我熊……”

“你想找碴儿到外面找,”秀芳按捺着火,“别拿我当出气筒。”

三奶奶见夫妻俩要闹气,说谁也不是,悄悄地走出去。

“我拿你又怎么样。”唐希旺站起来,拉出个要动手的架势。

秀芳铁青着脸,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话来。

“怎么啦!要打呀!”唐希云带着水莲风风火火地闯进院里。她老远看见希旺怒气冲冲的样子,一路劳顿,火气冲上来,目视着唐希旺。

唐希旺一个愣怔,清醒了许多,呆呆地说:“姐。”唐希云眼睛扫了扫希旺,没有说话。秀芳一把拉住唐希云的手,委屈地说:“姐,他正拿我出气呢!”

“我……我……”唐希旺怔怔的。

“你在家里耍哪门子横!”唐希云冲着酒气,用手扇了扇,两眼盯着唐希旺,气昂昂地说:“你是个男子汉吗?是唐村长的儿子吗?唐村长敢枪毙‘老天爷’,你敢吗?水生到底是怎么回事,你问过吗?……”

“姐……”唐希旺红着脸辩解,“爸,那是除害。水生,是犯法呀!”

“你是公安吗?你是法官吗?”唐希云眼里冒着火,“老虎凳、辣椒水,我都尝过了。那时对我下手的不仅是公安,有法官,还有共产党的副书记、书记。”

“那时是‘文革’,非常时期,”唐希旺不服气,“现在是……”

唐希云认真起来:“‘文革’怎么啦!‘文革’是毛主席领导的,毛主席那么伟大的人都会犯错误,现在哪,你想过没有,现在的公安会不会办错案?”

唐希旺一时语塞。

秀芳让唐希云坐在椅子上。水莲给姑递块湿毛巾擦脸。唐希云接过毛巾擦过脸,秀芳端上来一杯茶,悄悄地说:“姐,你消消气,慢慢说。水生的事,他……”她瞅了瞅不再发疯的唐希旺,心软下来,下面的话又咽了回去。

唐希云抿了一口茶,面对有些无奈的弟弟,心里也有些难过。顿时,她缓和地说:“你是金水湾村的书记。应该为金水湾人民办事。但是,”别看唐希云没进过一天学堂,凭着扫盲班里的底子,经过几十年打拼,不仅爱读书看报,还写点小文章,虽然有不少错别字,怎么想就怎么写,也较为通顺。平时讲话干净利索,听起来不但符合逻辑,还蛮有文味。她呷了一口茶,继续道:“你别忘了,不要说唐水生了,就是别人的事你该不该管?水生也是金水湾人。”她不再说下去,眼睛盯着唐希旺。

唐希旺迟迟不语。王秀芳好像得了天,一吐为快:“这些日子,他像矮了半截,还想辞职呢!”

“这更不像爸了,”唐希云解释道,“水生的案子大不了定强奸罪吧!不是反革命,也不是杀人犯,有啥抬不起头的?要说么,水生的大学没指望了。我们也够伤心的。”希云的眼圈儿红红的。唐希旺见姐姐这样动情,似乎有点开窍,但一时又不知该怎样下手,迟疑道:“姐,你说这种事,该……”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走啊!”唐希云不仅经多见广,经常看报纸电视,脑子特别灵,她特别点道,“希旺,现在是改革开放新时期,市场经济,说白了,一切向钱看。不能守着咱爸打死‘老天爷’那阵子干,现在办事得用经济手段。”唐希云用手比画着,“钱……”

“姐,你是说水生这事也得钱?”唐希旺吞吞吐吐。

“这要看谁,好山的爱山,好水的爱水。要看对方爱什么,不能用一个方子。”唐希云好像看透了红尘。其实她知道自己的海侃,还有她自己的发挥,都是自家人。她说:“现在,除了杀人抢劫,贪污受贿,还有几个是反革命?”

唐希旺还是有点转不过弯儿:“姐,水生这事犯法呀!”他头上急出一层汗粒。

“犯法,”唐希云翻翻眼,不以为然,“一个小伙子,一个大闺女,都没有成家,都没有对象,对上眼,那个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一直沉默不语的王秀芳,经姐姐这么一点拨也来了劲,“姐说得对,听说城里现在做人流的排成队,哪一个不是睡出来的。”

“那……”唐希旺心里没有底。

“姐,”王秀芳恳求的目光投向唐希云,当着唐希旺的面挖苦,也有点高抬唐希云的意思,“姐,他有点猪脑子,别难为他了。为了你侄子,我看这事还是姐您出面?”

经过几十年磨难,唐希云的确没有把这件事放在眼里。“好,毛孩子,我这个当姑的试试,大不了跟当官的再练练。”唐希云的底气缘于有钱。自己的轮船从武汉到上海跑一趟生意,一切人员工资和税收全扣除,净赚10多万。为水生这档子事花个零头,也只是一头牛身上一根毛。就是10多万全赔上,为了侄子的一生,值得。人不就是活一张脸嘛!不过,唐希云转念一想,身为一村的党支部书记,连这么个事都搞不转,她自小在金水湾长大,多少知道这里的情况,为了让弟弟今后能扛得住,也为了自己办不下来找台阶,她命令似的说:“希旺,水生是你的儿子,你又是金水湾村的书记,论公论私,你得先上。”

“姐,”唐希旺已经想开了,“你说,我怎么上?”

“撕破脸皮,去镇里县里,找熟人,托关系……”唐希云比画着。

“好……”唐希旺答应下来。

“姐,”王秀芳见唐希旺有些勉强,恳求道,“让他先试试,你得坐镇指挥。”

唐希云扑哧笑了,是秀芳迫切的神情把她逗笑的。唐希云已经有些云里雾里,大包大揽地说:“秀芳把我当神了,让我出谋划策。好,我唐希云再献献丑,不把水生扒出来,我就不姓唐!”

“姐,”王秀芳要跪下作揖磕头,“我让水生永远孝敬你!”说完,又情不自禁地笑起来,啧啧地说,“侄子不孝敬姑孝敬谁呢?!”

“水生还是先孝敬你两口子。”唐希云实打实地说,气氛活跃起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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