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百多个世纪过去了,悬臂号经过了近1800颗恒星之后,来到了猎户座悬臂的尽头。期间这些恒星中,又发现了一颗行星,存在水,以及植被,也就是适合人类居住。之外再无任何发现。当然这不能代表所经过的区域不存在智慧生命,毕竟悬臂号所探测的恒星,只是途径的数百万颗恒星中不到两千颗,要从这中间碰到智慧生命,几率实在太小。此外,即便是经过的恒星,也只能通过光谱分析来判断行星表面的大气、土壤与岩石、植被、以及冰或者水。如果是一个懂得隐藏的文明,如同地球的那个恶邻,那悬臂号便无可奈何了。
悬臂的尽头,是一片稀疏的天区,有数颗恒星跟随着银心旋转所导致的巨大漩涡移动。而在这个漩涡的末端,是一个双星系统,两颗相距只有不到半光年的巨大恒星在互相缠绕旋转,从而带动整个星系的五颗行星----一颗气体行星,四颗类地行星,环绕着它们,在太空中高速旋转。在对五颗行星进行探测之后,悬臂号分析出到了其中一颗类地行星上,存在着金属结核。是的,金属结核,这可以称得上是悬臂号自航行以来的最大发现,也是它的创造者给它赋予的最高优先级的探测对象。当然,金属结核也可能是星球上火山喷发导致内部的金属流出,也可能是星球形成时金属异常凝结,也可能,是文明痕迹。流程启动,悬臂号在距该行星2.5天文单位处释放了其携带的一枚小型探测器,随后开始了环日航行。在收回或决定放弃该探测器之前,悬臂号将不会离开这一轨道。
小型探测器也是通过粒子加速,这使得它的加速周期同样很长,需要一年才能将速度加速到每秒30公里,再通过数年的飞行,一年的减速,终于抵达疑似行星上空,进入同步轨道,成为该行星的卫星。此间始终保持与在类似彗星轨道航行的悬臂号保持联络,提供观测数据,供悬臂号分析决策,以指导探测器进行下一步行动。
而随着探测器对行星的抵近探索,这颗行星的真面目很快浮出水面。星球上有水,但很少,有陆地,但没有植物,有多个大范围金属聚集的区域,这些区域却覆盖在厚厚的尘土之下,只是在临近赤道的区域,由于空气流动的原因导致一些金属区域露在地壳之外。悬臂号经过对数据的分析,判定该行星存在文明的可能性高达99.999%,随即向探测器下达了指令,展开了对地表与水面的探测。
然而,地表和水面没有任何运动的物体,除了在地表肆虐的飓风、暴雨、闪电所造成的波浪般的尘土,以及雨水沿着地表岩石所犁出的一道道沟壑。在环行星轨道上也没有任何天体,空空荡荡,一无所有。而在电磁波侦测方面,即便以最高功率侦听,也侦听不到任何有规律的电磁波,除了两个互相旋绕的恒星所发出的一波波高能粒子潮,如果将其翻译成人类听觉可以感知的声音,可以听到有节律的嘶~~~~嘶~~~~嘶~~~~嘶~~~~的声音,一波未尽,一波又起,无穷无尽,直到恒星生命的终结。
探测器向地表发射高能电磁波,逐渐识别出了地上的城市,地下的城市,水下的城市,甚至一些城市间的道路,都覆盖在厚厚的尘土之下。一些尘土下的金属颗粒也被识别出来,那应该是城市间的不明金属结构。厚厚的尘土将城市掩埋,却也延缓了金属腐蚀的时间。要让这些地下的金属全部腐蚀掉,或许还需要数百万年甚至数千万年时间,而这期间的地质变动,或许还能将一些城市永久保存在地下。
对一个可能存在文明的星球,对生命的探测,是最重要的。然而,在高精度高分辨率的生物探测装置的覆盖式扫描下,没有在星球上发现任何移动的生物个体,哪怕是水中,也没有探测到稍微大型的移动物体。移动的只有风,只有雨,只有海浪。而尘土之下的城市中,也遥测不到任何移动的物体。
很快,悬臂号绘制出了这一星球的文明图景,这是一个发达的金属文明,已经发展出了城市,并且城市之间有道路连接。整个星球上,根据探测到的数据,能确定曾经存在着一百一十个城市,然而由于不明原因,这一文明在一夜之间毁灭,几乎所有城市被尘土掩埋。而从星球表面没有探测到植被和任何活动生物来看,这些曾经存在的生物应当早已在灾难中灭绝,或许在黄土下还有化石存在,却是悬臂号无法证实的了。
探测器没有登陆功能,它只能在空中不停向行星发射各种信号,并接收其反应,然而,一次次尝试过去了,在经过一年的环行星探测后,悬臂号得出了结论,这是个业已废弃的文明,其文明层次可能刚刚到达工业文明,便遭遇了大选择。而遗憾的是,该文明没能经过选择,而被无情的时间摧毁。
而这个选择,应当是行星撞击。在靠近赤道南部的一片方圆约四千公里陆地上,没有任何城市遗迹。这应当是导致该星球上文明毁灭的直接证据和痕迹。
悬臂号不会思考,尽管它有着十几岁少年的智力。它不会联想,不会感慨,它是冷冰冰的技术产物。它只会将接收到的信息存储起来,而不会去感慨文明的脆弱,也不会去推测文明毁灭的原因,也不会去想象小行星撞击星球时,星球上人们绝望的神情,也不会去想象撞击导致的波及方圆数千公里的大火,将所有一切焚毁,将大海蒸干,将一切生物焚为灰烬。
而撞击扬起的尘土,以及火山喷发形成的火山灰,在星球逐渐冷却后,落到了地上,将星球表面覆盖,将大部分城市掩埋。当然,由于这颗行星距离恒星的距离适中,能保持合适的温度,又有足够的水,而它又曾经孕育过生命与文明,完全可能再经过数千万年或数亿年,重新在水中发展出生命来。而或许,现在的海水中就存在生命,只是探测器无法探测到而已。是的,就算星球遭受过撞击,总会在一些不经意的角落中,某个特殊环境下,有低级生命残存下来,而海水就是它们最好的家园,与藏身之所。只是它们目前还处在比较低级的阶段,无法大范围影响星球的环境,无法走上陆地,无法发展出文明。但只要有合适的环境,有生命存活可能,就一定会出现生命。
上一个文明是不幸的,在选择中毁灭。而它又是幸运的,在这一文明没有被完全时间完全抹去前,遇到了悬臂号,让悬臂号得以将它的存在记入存贮体中,尽管没有获得任何其它资料。然而宇宙中,存在过,就是对一个文明的最高赞誉。
要知道,在这个冷漠而无情的宇宙中,有多少星球存在过生命,又有多少星球存在过智慧,又有多少智慧发展出了文明,又有多少文明在大选择面前被摧毁,又被时间彻底抹去存在过的痕迹?
譬如悬臂号的母星地球,在数十亿年的生命发展过程中,经过了多少次不可思议的奇迹,终于孕育除了智慧生命,并用数百万年时间将自己提升至宇宙级的文明,却在没有遭遇自然的选择时,遇到了另一个文明,从而相互成为对方的选择者。要么人类通过对方的选择,而对方遭到毁灭,要么对方通过人类的选择,人类文明灭亡。二选一,面对面的文明之间,规则就是这么残酷。
悬臂号并不知道这些,它只是忠实地执行指令,它只是机器。在确定这颗行星没有更多探测价值之后,它向探测器发出了回收命令。而要回收探测器,需要探测器返回到它所在的轨道,它也需要减速,以与探测器达到同步,最后用机械手将探测器捕获,收回。
探测器在悬臂号的指示下,开始调整姿态,并进行加速。又经过一系列加速、飞行、减速后,进入了悬臂号的轨道,而悬臂号也经过一系列减速,精准地与探测器相遇,并收回了探测器,从而完成了对这颗行星的考察,也结束了对该恒星系的探索。随后悬臂号再次加速,数年内重新提速至0.5c,根据事先设定的航迹,向英仙座悬臂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