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婆婆嗔道:“傻孩子,你管那孩子做甚,还不快回来,这夜里风大雪大,没得惹祸上身。我们本就是规避风雪的过客,管这一摊子事干嘛?”
木勿香心中念念不舍,缓缓站起身来回到船檐初。于她心里,这个少年千般可怜,小小年纪,不知道承受了各种变故,才以致于这样。
武将微笑着看着木婆婆、木勿香,朝她俩会意地点点头,按剑在手,便去往别处巡查了。
雪又飘落,浅浅堆积在易松子脸庞上,依稀的露出五官。风大雪大,天地间他孤身一人,命悬一线,却无人过问。
木勿香心中恻隐之情大起,暗暗感叹道:“可怜,可怜啊,我要是有这样一个弟弟,那该多伤心啊!”
语罢,只见雪中少年毫无血色皲裂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竭力说道:“褚贤姊姊……是……是你吗,易儿快……快要不行了,但是唯恐姑姑这……”
声音断断续续,小若蚊呐,如游丝一般,已是灯枯油尽。说到此处,一行滚滚泪水从那少年眼角滑落,只是雪花飘飘,夜色又黑,谁也看不见。
少年眼睛紧闭,只有嘴唇微微开合,说道:“唯恐姑姑这……这剑法后……后继无人,我现在就传于……褚贤姊姊,你看好了……这招叫吾思落棠。,”
木婆婆虽然和他相距甚远,但她功力本是不凡,因此听得清清楚楚。听到这招式之时,心中不仅微微一动,似乎想起了陈年往事。
少年微微抬起右手,两指并出,以作剑使。这两指忽左忽右,忽快忽慢。待这招试完,夜空之中雪花排列成歪歪扭扭四个字:吾思落棠。四字在空中微一停留,便簌簌落下。
这本是落棠剑法的最后一式,配合身法剑法,本来威力无穷,剑气到处,可穿石破墙,剑气落处,形成吾思落棠四字。
但易松子闭目躺在雪地中使出,全无身法剑法,无法发挥出其威力。能让雪花排列成这四字,已是不错。
易松子手重重垂下,在雪地砸起几堆雪花,口中喃喃道:“褚贤姊姊……你……你可学会了?”
木勿香怔怔望着夜空凋零的那四字,格格笑道:“这弟弟写字真丑,歪歪扭扭的,我写字也比他好看百倍。”
一笑,又觉得自己举动有失场合,这少年如此可怜,自己又岂能此时笑他字丑?
木勿香一回头,只看见木婆婆眼睛发直,眼角隐隐泪水流出。她跟着木婆婆这些年,从来没见过这般情形。想要询问却又不敢,几番挣扎后终于脱口而出:“婆婆,你怎么了啊,是不是这夜里风大眯了眼睛啊?还是婆婆你觉得这少年实在可怜,不如咱们就救下他如何?”
木婆婆并未答言,噌的一声站起身来,缓缓走到易松子身旁,蹲在身来轻声问道:“孩子,你再说一遍,这套剑法叫什么名字?”
易松子双目紧闭,始终未曾睁开过,他心中混混沌沌,也不知眼前所见所思是真是假。
嘴唇微动,喃喃说道:“哑婆婆………是你吗?是……是你来看易儿了吗,易儿对你不起,易儿好想你,你不要走好不好?”
木婆婆心中一动,伸出右手,缓缓佛过易松子面庞。易松子右手忽然抬起,紧紧抓住了木婆婆的手:“哑婆婆,易儿抓住你了,你再也不会走了,再也不会离开了。”
两手相交之时,木婆婆虎口一震,隐隐感觉到这少年体内有六股强大内力流走。若借助这六股内力,少年康愈能力本来极强,这身上小伤本就不致命,内力护体,很快就能愈合。
但……但这少年似乎自暴自弃,自行封了受伤之处穴位,令自己无法自治,血流而亡。
而这少年虽然年幼,却如此卧虎藏龙,又如此落魄,实在令人费解。
木婆婆道:“少年,我再问你一遍,你刚刚使得那剑法叫什么名字?”
易松子双眉紧簇,拉着木婆婆的手始终不曾松开。嘴里微微一笑,似乎想起了什么欢欣之事,温声说道:“哑……婆婆,你忘了……吗,这剑法是谷中姑姑教我的,名字叫落棠剑法,刚刚使的最后一式,叫吾思落棠。”
木婆婆一双眉毛皱成一团,雪空中的老手也颤颤巍巍发抖,说话也跟着结巴起来:“什……什么?落……落棠剑法?那……那你……你姑姑是谁?又是谁……谁教的你姑姑?”
躺在雪地里双目紧闭的少年温声说道:“我姑姑……她……她就是我的师父,是我最敬爱的人,她养了我六年,如生身父母,我最敬爱她不过,只可惜……可惜……”
说到这里,易松子似乎又触动了心中伤心难过的往事,又呜呜咽咽的哭起来。
木勿香看他躺在雪中勿自哭了起来,又听他话中语气,已经猜着了七八分,想来也是着实可怜,安慰道:“弟弟,你别哭。我也一样没有了父母,但是难过的事情总会过去,未来我们都要努力的活下去,努力的让期望我们死的人失望。”
易松子抽抽噎噎哭道:“活……活下去?活下去又有什么用,姑姑死了,哑婆婆死了,我一个人活着究竟有什么意思?这世间冷冷冰冰,不如不活。”
木勿香心中咯噔一下,不想到这少年心中竟然如此绝望,但是听他反复说到什么褚贤姊姊、南宫姊姊,想必这两人对他也是十分看重。
遂劝解道:“那你可想过你褚贤姊姊,南宫姊姊?她们真的希望你这样吗,你有生之年,难道不想再见到她们吗?”
易松子哭到:“我已经算见过你了,我现在就将剑法交给你,我刚刚使了一招吾思落棠,你可记住了没?你学会这剑法以后,我便可以安心的随姑姑婆婆去了,我再把这……”
这雪中少年,始终未曾睁开眼,迷迷糊糊之中,他只觉得眼前这位陌生姊姊,就是他曾经的南宫姊姊、褚贤姊姊,一切如梦如幻,他亦不辩真假。
只见少年,两臂挥出,两臂如两剑,于雪中挥洒。剑气变幻莫测,又出招极快,令人应不暇接。刚还在思考上一式出招时,少年已经使到几式之外。这剑法精绝,一般人不过只能窥其一二。
剑气舞动,以剑气御雪花,雪花片片不落下,片片不沾身。须臾之间,雪花停滞半空,形成一个金刚罩。
这一式乃是落棠剑法第三式,修炼初成者,能御身边之物,形成一个金刚罩般保护罩。修炼中成者,御身边之物,形成阵法伤敌,修炼大成者,无需借助外物,以剑气形成金刚罩,金刚罩内可防御,外可伤敌。
显然,易松子刚刚练到初成级别。
木婆婆心中暗暗感叹这世上竟有如此精湛剑法,而这少年如此状态下,仍能将剑法使出这般境界,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木婆婆道:“你这剑法我已看了,婆婆我心中十分疑惑,你师承何人?这剑法是否叫落棠剑法?”
易松子嘴巴微张,说道:“我师父是我姑姑,我师父的师父叫绝情忘忧,我师公有两个师哥,我青师叔和我招师叔,可有趣的紧。我师祖他……他叫海棠谷主,这剑法便是他所创,刚刚那招,就名为雨打乱棠。”
海棠谷主?雨打乱棠?这一字一句如五雷轰顶而来,木婆婆连连后退几步,啪的一声跌坐在地上。
木婆婆神色苍白,连连捂着胸口,似乎是旧疾复发。
木勿香连忙搀起木婆婆,满脸关心,急的说道:“婆婆,你怎么啦?你可不要吓我啊,我要是没了婆婆,可如何是好!”
木婆婆满脸痛苦,额头汗水涔涔而下。这雪夜本该是寒冷异常,而木婆婆却似乎似乎是燥热难当。
木婆婆一口气咽不上一口气,双手也微微发颤,捂着胸口说道:“我…………我口疼痛的紧,香儿,快…………快给婆婆取一丸镇定香出来。”
木勿香一阵慌乱,在包裹里东翻西找,终于找到一只白色净瓶。木勿香会心一笑,想必这瓶里就是木婆婆所言镇定香了。木勿香将倾塞拔出,瓶口凑近木婆婆鼻旁,以手轻轻挥扇,让香气如鼻。
木婆婆气息逐渐趋于平稳,但是两手却仍旧微微发颤,寒冷异常,口中喃喃念道:“海棠谷主……海棠谷主……雨打落棠……雨打落棠……”
眼前夜里的片片雪花,逐渐模糊为一片片飘落的海棠花……
约莫四五十年前的夜里,风狂雨骤,沿着屋檐倾斜而下,落地成河,汇成股股细流。
东侧的厢房里,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子挑灯发怔,油灯阑珊,将灭不灭,映衬得女子“人面桃花相映红”,十分娇俏可爱。
女子喃喃说道:“我想不通,实在想不通,我一定要去问问他,问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语罢,噔的一声站起,披起蓑衣斗篷,往屋外而去。
大雨淅淅沥沥,从瓦檐倾斜而下。院内院外,满种海棠树,大雨无情,将海棠花片片摧残,落了一地残花败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