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个放映机不断轮回播放着过往的点滴,复述呢喃轻语,仿佛行到水穷处的酸书生,妄图感动科考的考官从而博取功名。
迷蒙的空气中揉杂着酒精和美术的香气,偶尔乱入玫瑰花的芬芳。然而饭桌上的氛围却并不能贴切此种暧昧的场景。
阳羚儿捂着额头,她不清楚自己怎么变得如此拖沓,如果自己果断一些,看着他的眼睛,坚毅地说出那三个字,即使对方眼泪汪汪可怜兮兮地抬着眼睛,自己也会毫不留恋地起身,昂首阔步,绝不反顾。
这才是杀伐果断的一代女侠该有的风范,毕竟她也是宿舍楼里名声大噪的女英雄,曾经宿舍楼里闹蟑螂,成堆的蟑螂满屋乱爬。学校的女生宿舍是常规的二人寝,四寝厅围成一个大厅。整个大厅内,围站着乱跳如麻的女生,面对拇指大小的蟑螂的,在响彻云霄的尖叫声中,阳羚儿从容淡定地一拖鞋扪了过去,毫不眨眼。
可那是虫啊,人人得而诛之的蟑螂啊,而她如今面对的,可是活脱脱的人,一个有着喜怒哀乐的大男孩!她无论如何都开不了口,每当直视对方,自己都会像背叛者似的无地自容。
可何为背叛者,她的心底只是隐隐藏着一个虚假又模糊人影,像是梦境里捏造出来的一般,连她自己都说不清那个人的五官,只是依稀几个轮廓的重影,穿着古代将士的盔甲,红缨迎风飘扬。更玄妙的是,她甚至感觉得到与梦中人有过约点,宛然电影里山盟海誓的情节。
说不准,就是梦中人,南柯一梦,人醒之际,皆化泡影,只是心底执念过深而已。
许是僵硬的气氛波及到柜台的主管,他摇了摇铃铛,吩咐侍者播放音乐。
爵士乐从富有情怀的老式唱片机里传出,节奏性低音上重叠着不规则的旋律,愉悦的韵律充斥在整个餐厅上空,与幸福的、平淡的、快乐的、悲伤的情绪一起填满了这间餐厅。
她还爱陈昱洋吗?阳羚儿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她甚至不知道爱是什么感觉,她只知道好感和喜欢亦或是感动。
她记得那年夏天,远在海外的陈昱洋急匆匆赶回这座烤炉一般的城市,黑色的衬衫被热浪浸得湿透,整个人带着倒时差的疲惫走在石子路上,可当她出现在阳羚儿眼前时,脸上依旧挂着温柔的笑容,周身散发着邻家男孩的暖意。
那天她的钥匙扣扔了,她自己都嫌弃麻烦放弃寻找,只是对钥匙扣上的毛茸茸的小熊猫略感惋惜。可陈昱洋不嫌,他拍着胸膛,信誓旦旦地说着一定会找到。他就这么陪着她,一直走,走在三轮摇椅的阴影下,走在热气滚滚的夏风中,走在商业气息浓烈的小吃街上,一遍又一遍,一圈又一圈。
直到人烟稀疏,那只被遗弃的小熊猫也没找到。
那天阳光格外耀眼,他那头微微有些凌乱的碎发,闪烁着金光,掺杂着劳累,满满的都是阳光的味道。
或许,她还是喜欢他的吧,至少当她回忆着点点滴滴,感动仍然会荡漾心间,时间冲淡了这一切,或许还会咸回去。
阳羚儿这样想着,犹豫着握住了陈昱洋的手。
时间似乎又回到那个炎炎夏季,傲娇男孩牵着女孩的手,简单又快乐地笑着。
是夜,冷冷清清的大街上,一男一女互相搀着,摇摇晃晃地大笑着,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啤酒味。
阳羚儿不记得怎么回的宿舍,也不记得那傻乎乎的室友是怎么搞定烂醉如泥的自己,她只记得她吐槽米其林的餐厅酒劲不足,催促着陈昱洋结账了事,随后拽着他奔向油烟冲天的烧烤摊,豪放地叫来一整箱啤酒……
她也记得她哭了,像是违背了什么承诺,在烧烤摊那热泪盈眶,对着陈昱洋撬开一瓶又一瓶啤酒。
那天夜里,她梦到了那个背影,那个藏匿于梦境深处的影子,即便是少年的模样,但她一眼便认了出来。
梦里的她也是少女模样,梳着古时寻常人家少女的发髻,浅蓝色发带耷在桃花簇图上,一身古裙伴着微风轻轻飘扬,她斜躺于桃树枝丫间,嘴里叼着半根稻草,享受午后春光。
树叶窸窣,树影婆娑。桃林内微微风声阵阵涌动,脚步声毫无征兆地闯入这片天地,阳羚儿竖起警觉,虽然身在梦中,可她记得这片林子罕无人至,也记得自己有着百步穿杨的本领。
她借着树荫的遮蔽,悄悄观察闯入密林的是何许人也。
那是一位白衣少年,头发或是因为长途奔波略显凌乱,他的眼神中带着不羁与坚毅,脚步却又像征战沙场多年的老练兵手。少年手握长戟警惕地前后观探,像是在躲避什么。
阳羚儿杵着下巴,竭力压制住自己的呼吸,以防被对方发觉。
或许是梦的缘故,每当她想静静观赏少年的英姿,他的五官总是模糊不清。
她忽而心生一计,望着少年寻觅的身影莞尔一笑。紧跟着树杈毫无征兆地断裂开来,在一阵清脆的慌叫声中,身姿曼妙的女孩裹着淡色薄纱轻盈地下坠。
少年猛地跳起,迅速接住了落下的女孩。
下一秒,影视剧里酥到骨头里的桥梁上演了。
少年抱着女孩,在缤纷落英中,稳稳地落地,像偎依在一起的秋叶,荡荡悠悠地飘落在草尖。
她看着他,像看见新奇事物一般眨巴着眼眸。
他也看着她,眼里都是如水的温柔。
那一刻,时间停驻了,她忽然看清了少年的模样,眉色均黑,一双倒映苍穹的眼睛,可是他的眼神又模糊不清了。
“谢谢。”阳羚儿的声音如涓涓泉水,热气直扑少年脸庞,时而还带着淡淡的桃花香。话音未落,阳羚儿像小羚羊似的灵活地抽开了身。
少年大步向前,慢慢地伸出手来,像是要来捏她的脸。她的神色飘忽,身体后倾刻意躲闪着少年。
“花落了。”少年轻轻摘下夹在女孩发间的残花花瓣,他的声音低沉又浑厚,满富磁性。
阳羚儿羞涩地低下了头,言不由衷地说道:“我叫白芷。”
少年也有些不知所措,木纳地挠着后脑勺。
“我叫长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