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亚雷不知何时跃下了马车,走了上来,跨过艾身前半步,然后停下。
就在苏亚雷踏过艾身侧的刹那,艾突然觉得眼前一亮,天地恢复了原来的颜色,那魔神般的黑影忽然消失似地,随之而去的,还有那无可抗拒的威压。
艾身上一松,不可遏制地弹起半尺,随即恢复了对身体的控制,站定在原地,惊疑地望向前方。
身前半步,那个平日里从容淡然的老者,此时却犹如一柄脱鞘的光剑,散发着不可逼视的厉芒。
“是你!?”
伟岸男子显然也是大出意外。
“是我。”
伟岸男子皱眉,旋又松开,洒笑道:
“想不到今日抚仙阁之上,除了我和亚瑟外,还有你在;足称得上是盛事了。也对,除了幻之光剑外,没有人能够瞒过我的感觉。”
哈哈大笑中,男子翻身跃上身侧一匹矫捷如龙的巨大黑马,转身疾驰而去。
沉郁的声音随着飞溅的雪片远远传来:
“这次南来,果然不虚此行!那个黑衣小子,你要是侥幸逃过亚瑟的追杀,不妨到北方草原来投靠我!别人怕圣骑士团,我可不放在心上!”
一人一骑,转眼便消失在视线之中。
直到此刻,艾才真正松弛下来。
他这时这才发现,虽然是滴水成冰的酷寒天气,身上却大汗淋漓,几乎湿透重衣;而大颗大颗的汗珠,仍不时从额角发际滴落,落在雪地上,冒起腾腾的白气。
苏亚雷眯起眼睛,看了眼空无一人的巷尾,露出大有深意的笑容,转身走回马车,经过艾身侧时,伸手在艾肩上轻拍了一下。
此时的苏亚雷,又回复成了原来那个从容淡定的睿智老者。
马车再次缓缓启动。
艾靠坐在车厢上,努力调匀自己的呼吸。
刚才虽然只是短短片刻,对他而言却更胜任何一场生死大战;身体和精神都似用尽了最后一丝力量。
肌体逐渐放松下来,但他的心情仍无法做到完全平复。
今日一日,令人震慑的事情接踵而来,却没有比此事更让人震慑:
身边的老者,虽然早知道绝非凡人,但怎么也不会料到,竟然是另一名传奇,大陆上最伟大的冒险剑手。
‘算下来,连苏亚雷在内,这已是自己亲眼见过的第四名传奇了?旁人穷其一生也未必能见到一人,自己还真是运气不错啊?’
艾嘴角露出淡淡的苦笑。
苏亚雷,就这么姑且称之好了。
事实上,其真实姓名不详,年龄不详,长相不详;但‘幻之光剑’的大名,二十余年前便已传遍整个大陆。
作为最受欢迎的武器,天下用剑的武者不知凡几;圣骑士团,更是历来号称集中了天下最出色的剑客。
但自从他成为传奇以来,谈起剑术,人们首先想到的便是‘幻之光剑’。
纯论剑技,此人是毫无争议的大陆第一人。
或许是因为他无双的剑技,此人手中的神器,那柄大名鼎鼎的光剑,一如主人般神秘莫测,似真似幻。据说,从未有人看清过这柄光剑,包括他的敌手在内;那一抹光芒在眼前亮起时,便就是你生命终结前最后的影像。
马车一路疾驰。
车上两人似各怀心思,不发一语。
良久,艾微微一震,他方才注意到马车一路向西,径向西城门驶去。
“我们不回去吗?”
苏亚雷淡然答道:
“我本只答应送那两个小女孩入京而已,事情已了,早该走了;今日又暴露了身份,趁早离去,也好避避风头。”
艾沉默,片刻后才开口问道:
“传奇,也需要躲避吗?”
“我暴露的,是苏亚雷这个身份。我有好几个身份;苏亚雷,在京城里也有些旧事纠葛,所以要避避风头。”
“幻之光剑的身份,应该只有暴风魔龙知道,他该没有这个闲心多嘴。不过。。。传奇也不是不需要躲避的。”
“你该听说过,圣骑士团里有匹疯狼,一心的想要夺取传奇的虚名,他该没胆量去找暴风魔龙,知道我在,却会很兴奋的。”
顿了顿,一抹揶揄的笑意自苏亚雷的侧脸上浮现,继道:
“这里可是人家的地盘,圣骑士团,呵呵,好几百号人呢。出了城之后,我倒不介意和这头疯狼切磋一下。”
马车一路疾驶,不久后,巍峨的西城关便在眼前浮现。
城关的守卫如常森严,两队全副武装的戍卫军团精锐肃立在深长的门洞两侧,但却没有对往来进出的人流进行特别的盘查。
苏亚雷安坐在御者位置上,略略抬眼扫过城门,忽然一笑:
“没有什么特殊的警卫措施?果然如我所料。”
“哦?”
“虽然暴风魔龙不可能真的孤身一人潜入京城,他有办法进来,便有办法离去。即使立即封锁全城亦多半无用。。。但你不觉得,亚瑟今天表现太过弱势了吗?”
“太过弱势了?这是怎么说?”
苏亚雷微仰起头,露出若有所思的样子:
“今日抚仙阁一会,那暴风魔龙固然如传言所说,天生强势无匹,咄咄逼人,处处抢占上风;但亚瑟却似很配合似地,处处忍让,示以弱势。”
“亚瑟此人,我虽是初见,却已知之甚详;当日此人在年轻一辈圣骑士之中,名声也非最响,却突然一鸣惊人,斩杀圣骑士之大敌月魔,登上传奇之位,并顺理成章的成为圣骑士团长;成为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圣骑士团长后,却又保持低调,冷眼旁观京城三大势力明争暗斗,直到最近,才突然发力,一举掌控整个京城。”
“此人行事,不到一发必中,绝不出手。但我却未曾料到,此人在如今已手握整个帝国的权柄后,仍能如此隐忍,甚至任暴风魔龙在人前羞辱亦不动声色,难免有刻意示弱之意。”
“今日之会,两人行事出手,风格迥异,却都显露无疑;若是真正交手,定是大有看头。”
“哈哈,看来我老头子仍是不够淡泊,未能免俗。”
一如往常,苏亚雷的语气平淡从容的很,言辞内容却明晰无比,一阵见血。
艾将苏亚雷的话咀嚼几遍后,默然点了点头。
眼见着豪华马车顺利地通过西门,沿着开阔的大道加速疾驰,这才开口道:
“苏老伯此去,可有什么方向?”
“老头子漂泊惯了,也没想过要去哪里。嗯,或者会去那极西处的云奚秘境,见一见那个和这两人齐名的‘自然之子’,见识一下他又是个怎样的出色人物?倒是你。。。“
苏亚雷停了停,眼梢扫过艾,淡淡道:
“你有何打算?我虽不知你和圣骑士团有何瓜葛,但暴风魔龙既然能发现你的杀气,亚瑟也应已发现。虽然目前你该不是他关心的重点。”
“我知道你在京中仍有牵挂;但事若不可为,该放弃时还得放弃。”
艾沉默。苏亚雷虽然未将话挑明,艾也已明白他的意思,转头看了看身后气象万千的巍峨城楼,片刻后,才应道:
“多谢老伯,我知道该如何做的。”
苏亚雷微微轻叹一声:
“年轻果然是件好事情,老头子也不由得回想起当年的事情了;这样吧,今日你该不用很早回去,陪老头子多走一段路吧。”
“好。”
马车驶离了大道,沿着条乡间小路不疾不徐地走着。
毕竟就在京麓,路面上的积雪并不很多;偶尔可以看见行人或是马车。
道路两旁,原本郁郁葱葱的密林则是被厚厚的白雪覆盖着。
深冬之季节,天色暗的很快。本来还看似高悬在西面天空的太阳,一转眼便落到前面的高山之后去了。
再行驶了一会儿,苏亚雷驾车驰上了路边的一个小坡。
遥遥望去,云层反射在茫茫雪原上的最后一丝亮光也黯淡了下去,一片昏暗中,只余下呼啸的风声。
小坡背风处有几堵矮墙,应该是荒废的旅舍或是卫所之类的。
靠墙安置好马车,升起篝火,在地面上铺上毡垫,苏亚雷从马车箱内熟门熟路地取出两瓶酒:
“冰雪清芬,今天的宴会上弄来的,这样的美酒可不能浪费了。怎么,不来点?”
艾摇头,学着苏亚雷的样子靠着马车坐下。他知道这个高深莫测的传奇冒险者带他来到此地必有用意,亦不多口询问,只是默默等待着。
“怎么,怕冷吗?这才是这酒的魅力所在。真正的老饕才懂得冰雪清芬只有在雪天里饮用才最能品出其中的风味;至于玉龙酿春,紫泉叠嶂之类的,虽然也是名酒,在此时饮用就落了下乘了。”
苏亚雷又劝了两句,见艾不为所动,便自顾饮酒,自得其乐的样子。
随着极其稀疏的星光在高高的天际亮起,眼中所及,一层薄薄的冷雾不知何时笼罩了整片苍茫的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