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碧相射,锦绣交辉,一个男孩在缦回廊腰里灵巧地穿梭,小心翼翼溜进一座破旧的宫殿,窗门朽烂,风一刮便会抖落,没有摔烂的又会被小心装上,摔裂的,就拿不用的破布给遮上。房顶的瓦片不知道缺失了多少,日光透过房顶的缝隙投下几束光影,有一束落在一副瘦弱的背上,那是个坐在门槛上穿线缝衣的女子,远远瞧见见男孩窜动的身影,腾出手里的活计,欢喜地将一旁做好的衣裳拿起来,等他走近,就比着他的身量试了试。
男孩笑着等她弄完,才献宝似地将怀里藏着的东西展开,那是一副画,上面正是勾勒了这女子的模样,巧笑倩兮,温柔可亲。
女子揉了揉他的头,“昱儿将娘画得真漂亮。”
场景陡转,严冬天气,彤云密布,泼了墨似的暗无天日,纷纷扬扬一场飞雪,久久不停。在那荒凉衰败的花园中央,新竖起一根高高的旗杆,有人挂在最顶上一动不动,男孩从旁边的水潭里挣扎着爬起来,踉踉跄跄地走过去,支撑不住跪倒在旗杆前,冻得青乌的脸猛地抬起,看见杆子上那人散了发髻,衣不蔽体,一根臂粗的铁钉穿过她的胸口,染一片深红。男孩猛地抓住旗杆,一滴血自上面坠下,恰巧滴落在他眉心。
“娘!”余遥猝然惊醒,浑身发寒,他将脸埋在手里,任由多年前那深潭里的窒息感将他团团围住。
萱草眼睛一酸,扔开帕子将他搂住,“余遥,你醒醒,我回来了,我在这呢。”她用力掰开余遥的手,将一枚簪子放在他掌心,“余遥,你看看,簪子,我给你找回来了,你看看,好不好?”说到最后竟是带上了哭腔,她不该丢下余遥的,她怎么能丢下他?
余遥眼神聚焦在那枚簪子上,然后又挪到了萱草的脸上,轻轻抹去她的泪,
“萱草,你平安就好。”
“我还可以是萱草吗?”萱草猛地推开他,站在几步外,埋着头,话里有汹涌而出的苦涩。她有意接近,骗他两年,引他入局,如今还能回来吗?
烛火暗淡,狭小的屋子里,余遥将她拢在怀里,“是你便够了。”
后堂四十二年秋,图番蛮子攻势凶猛,后堂的军队隐隐有败势,光祖太后终于舍得派出凌威大将军去支援。这场战役与以往的都不同,太子作为监军将一起去往前线,风雨欲来的紧张氛围从镐京席卷整个后堂,每个人从街上过都缩紧了脖子。太子得胜归来之日,便是他登顶宝座之时,是共识,也是事实。
“行军匆忙,恐怕没时间给你写信了,等到了青岭,我再给你报平安。”今日余遥教了萱草一套新的拳法,两人过招之后,坐在那日藏身的大石头上面,余遥摸出一把匕首塞在萱草手里,罕见地红了脸,“这把匕首你拿着,好好保护自己。”
匕首的形状有些不同,刀尖铸成成弯钩形,还开了血槽。
“嗯,不错,利得可以拿来杀猪了。”萱草若有所思地摩挲着刀柄,那上面镶着一颗红碧玺,剔透深邃,像一滴心头血。而她也见过,在余遥从不离身的簪子上。
余遥将她身子板正,吸了长长一口气,“等我来接你。”
萱草微微偏头,笑得像春风吹过枝头,绽一朵俏桃花。
“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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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回到半月前,是夜,常府迎来了一位一身黑衣的客人,身材娇小,是位女子。经管家引进后室书房。常华的书房里面与他人不同,没有一张桌椅,巨大的演练沙盘摆在中央,两边挂放着兵器和盔甲,书架上也零零散散摆放着兵书,除此之外,只剩轩窗下种了一盆火棘,为这沉闷的屋子添了一抹红火的颜色。
演练沙盘所示地貌,细致全面,重要驻点都被插上了小旗,这是常华戎马半生守护的疆土,没有人比他对后堂的江山万里更加熟悉。管家送来人后就退了下去,常华埋头看了沙盘许久,直到打更人的声音传来又消失,才终于出了声,
“你出生的时候左右不过我手臂般长,如今快要比你娘高了。”常华从怀里取出一根紫色的缎带,银白丝线绣了暗花,是一双并蒂莲。“战事紧急,你娘当时就只能准备这件小物什,说的是等你长大了。头发长了,便给你编发。”说道这里常华一笑,那冷峻刚硬的脸上,竟无比温柔,“可她自己都不会编发。”
那黑衣女子把连帽脱下,露出一张熟悉的脸,萱草接过缎带,缎带一角还秀了一个“师”字。
“你的名字是你娘取的,常卿师,听来一点都不像武将家的女儿。”常华顿了顿,“你娘本希望你无忧无虑做个闺中小姐,是我辜负了她。”
年岁太长,缎带其实已经朽了,一旦用力就会扯裂,不知道常华是怎么将它存放得没有碎烂之处。上面的秀红并不好,显然她娘也不是个精通此道的女子,这点母女俩倒是相同。
“将军,我很小的时候就见过你,大概7岁的时候,你大胜归来。却身负重伤,我那是站在街口,骑在人脖子上看你,你头上缠了许多层白布,从里面渗出了血,脸上还有一道狰狞的伤口往外翻,我那时既害怕又心痛。害怕我知缘由,却不知心痛为何,后来我才知道,骨肉至亲,是真的有感应的,爹,那时你也感觉到我的存在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