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昉喝完酒,结过账就走了。他实在憋屈,想发脾气,但看到亦旪那漠不关心的态度,就歇了火。与其待在这找气受,还不如回去看他爹买回来的舞姬。
亦旪擦着碗,目送贾昉甩袖而去,道不明心绪。贾昉从小便被娇生惯养,惯出来这副模样,是个飞扬跋扈的性子,虽然为人不坏,但也说不上好,就是人傻了点。怎么认识的呢?
某日贾昉退开小厮,独自在河边抓鱼,谁知脚下的泥土松动,眼看就要掉进河里,恰巧亦旪下山买菜给碰见了,就顺手把他拽回来。自此亦旪被贾昉当成恩人来看待,贾昉敢对他爹指指点点,也不敢在亦旪面前造次。
亦旪有时很疑惑,他自问没对贾昉做过什么,他怎么这么怕自己?
亦旪一手拨着算盘一手记账。祁三对营收管理也太随意了,简直不能用懒散来形容他。速度愈发的快,这一手还是洛府管家教的,只不过,管家碍于身份只告诉他诀窍,剩下的全靠他自己摸索,所以,他做庶子时,他房里的账都算的明明白白。
他性格虽然散漫,但要是做起什么事来,必定要精益求精,细致入微,所以,实在受不了祁三对账本的这种态度。这也是他拒绝修行的缘由之一,麻烦。
太过于专注,以至于有人走到跟前了,亦旪还没有发觉,嘴里念念有词,手上动作不停。
那人也不出声,饶有兴致地斜倚着柜台看着亦旪。
几年下来,酒馆积累了不少账本,亦旪算完三本,正准备去寻下一本时,抬头对上了那人的眼睛,亦旪顿住。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深邃的像一片汪洋的海,像是要将人吸进去,亦旪久久不能抽神。如何的人才能拥有这样一双眼?单是一个眼神,便能叫人心生畏敬。他第一次见祁三时,也是这种感觉。亦旪几乎不用猜测,便知这人是个强者,是修士,修为境界该是与祁三平齐。
“这位小友,”来人笑呵呵地问他:“你家老板去了何处?”
亦旪虽在猜测来人的修为,但面上却不表露半分疑惑。这倒是令来人抚须赞叹。
亦旪随意扫了他一眼,白胡子老头,腰间系有玉葫芦,对上了。
“老先生去了郊外南亭钓鱼。”
老者抚须,不动声色地打量亦旪,岔开话题:“小友年纪轻轻,便有这般定力,着实难得。”
“过奖。”亦旪没跟他客气,祁老头的老友不是别人。
“恩……”老者点点头,眼里欣赏之意显然,看他像看什么宝贝似的……
“好,好啊!祁炀有福气啊!”
祁老头是有福气,逮着个人上山还能给他洗衣做饭。
亦旪平静的眸子一点也不动,老者笑眯眯地取下玉葫芦,开盖,倒出一粒金色的药丸。
“来,吃下去,放心,没有毒的。”
他知道没毒,可这能消化?
亦旪接过,放在手心细细端详,“这是什么?”
“洗髓金丹。”
“吃完我能飞么?”
“……”孩子你这是什么问题?
老者嘴角抽搐,“不能……”
“那我为什么要吃?”
“你……”祁三收了个什么徒弟?“这可是好东西,能排净你体内的杂质,为你修行打好基础,收着吧,收着吧!老夫去寻你家老板去。”
老者离开了,亦旪也没再看金丹,随意将它一丢,又去拨算盘了。
过了会儿,亦旪感觉有些渴,捞过账本旁的瓷杯,一口喝尽……有些奇怪。
平日寡淡的凉白开,今日怎么有些……甜意?
所以他方才是将金丹丢进杯子里,然后化了,被他喝下去了?吐出来还来得及吗?
……
……
郊外南亭
祁三盘腿坐在湖边,腿边插了一根不知道哪找来的长竹竿,竹竿末端系了一根鱼线垂入湖里。八改不在,飞到别处觅食去了,因为祁三钓不到鱼给它吃。
“可怜见儿的,这要钓不到鱼,老夫拿什么去招待客人?”
祁三眼睛咕噜一转,“有法子了!”
……
孟谞来时,祁三正在烤鱼。
“诶,来来,快来!”
祁三向他招手,脸上不知何时抹上了炭灰。孟谞哭笑不得地走过去。
“也不瞧瞧你多大年纪了,还跟个孩子似的……”
“多大年纪,多大年纪怎么了?老夫身体倍儿棒,能跑能跳,烤几条鱼算什么事?”祁三丢了两跟串着鱼的竹棍给孟谞,让他自己来。
“可悠着点吧,都七十好几的人了!”孟谞嘴上这么说,但还是伸手接过来。其实他也就比祁三晚生一个月。
“及时行乐啊,老弟,指不定哪天就给我召回去了……”
说的也是,现任代国师太轻狂,需要学习的太多,王已经考虑换人了。孟谞翻着竹棍,听着鱼皮滋滋的声响,很快闻到香味。
“那孩子我看到了,是个难得的好苗子!”说起这个,孟谞便有些激动,多少年没见到这样纯粹的炼体了!
“难得又怎样?个臭小子的,他不乐意呀!”
“给拒了?”
“拒了。”
孟谞愣住了,又突然间大笑,吓得祁三手一抖。
“笑甚!糟老头子,害我差点没鱼吃。”
“好啊,好啊!想不到你祁炀傲娇了一辈子,也有被拒的时候,如何,说说看?”
“哼!”祁三腾出一只手,挥向孟谞,“想吃就闭嘴!”
孟谞轻易躲开,“诶,恼羞成怒了!想我当年拿着孟府大半资产去求你做我教习,你不干,怎样,体会到那种滋味了罢。”
“体会到了,体会到了,啰哩叭嗦的。”祁三懒得同他计较。
两人欢欢喜喜地吃了烤鱼,期间偶尔拌拌嘴,你嫌弃我穿的邋遢,我嫌弃你胡子杂乱,一个下午过的倒是惬意。
“什么时候回去?”祁三问。一个下午他都有意避免这个问题,但时候不早了,孟谞明日还要早朝。
孟谞抚须一笑,“今日不回,明日也不回,后日还是不回。”
祁三皱眉:“怎的?”
“老夫一生为朝廷卖命,难道不许人请病假,休息个四五六天的?”
祁三一听,顿时舒了眉头,结结实实地往老友肩上锤了一拳:“好你个孟老头子,行啊!”
“咳咳,轻点,轻点。那这几日,就唠叨祁兄了。”
孟谞拱手。
“好说,好说,孟兄能光临寒舍,那真是令寒舍蓬荜生辉啊。”
两人‘虚情假意’一番,又看着对方开怀大笑,仿佛回到他们初相识的时候。
收拾一番,二人回了酒馆。亦旪正要关店,八改站在他的肩膀上。
八改看到祁三后,扑腾着翅膀飞过去:“老不死,没鱼,没鱼。”
“……”好不给面子哦。
孟谞本来就不信祁三能钓上鱼,现在这鹦鹉这么一说……
“所以,那鱼是你买的?”孟谞撸了一把袖子,大有‘你敢说是我就呼你’的趋势。
“那……我也没说是我钓的啊……”祁三自知理亏,自觉去关了店面。
孟谞咬牙切齿地看着他,亦旪则一把拽过八改,淡定地把它塞到竹篓里。
对于祁三这种行为,亦旪表示见多不怪。有回他下山置办物件,让祁三把碗筷洗了去。他满口答应,等到亦旪回来时,发现碗筷都变新了,一问才知道,祁三不会洗碗,所以把碗筷都丢了,跑去买了几副新的……
“老弟莫气,莫气,我是瞧那湖里的鱼都不是什么好鱼,又小刺还多,这才去买了几条。你大老远来一趟,总不能让你干啃鱼骨头吧?”祁三极力解释是为了他好,孟谞也不好说什么,甩了袖子,冷哼哼的走在前头。
祁三哼哧哼哧地跟着,说尽好话。亦旪默默地盘算,晚上多了一个人吃饭,菜就要多几盘,买什么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