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是顺着楼梯传下来的,塑料鞋底脱离脚底板不停发出婴儿吸奶般的声音,这声音完全盖住了鞋底与木板摩擦的声响,在凌晨两点时分这万籁俱寂的时刻听得再清楚不过了。
客厅里仍有弱光亮着,电视里射出的绿光投射在楼梯旁的墙上,墙上的鱼纹贴纸在楼梯上倒也能勉强分辨出。
“我说救命恩人,还没睡?”克劳斯·尤尼斯的脑袋钉在沙发背上,直直地看着电视,头也不转地问道。
“我本来是挺困的,但是刚才那伙人实在太吵了,我把门关得死死的,用力压了压它,确保锁头接在锁孔里,但是声音又从地板下面源源不断地传到我的耳朵里。我气得半死,实在没有办法,只能把坏了一边白色耳机线插到手机上,在音乐软件上点了一首《泰坦尼克号》里的纯音乐《ROSE》。我当时是这样想的,我插了耳机总不会再听到什么声音了吧,我要是放《女武神》这样劲爆的歌准会睡意全无,不如在轻和的女声和悠扬的笛声里度过一个美好的夜晚。但是我又失望了,我的耳机坏了一只耳朵。呃,这样说不大贴切,反正就是坏了一边,对了是右耳,我寻思侧着身子睡吧,正好耳机坏的是右边的那一只,我侧着身子睡恰好不会压迫心脏。但你猜猜怎么着?那声音从枕头下面传过来的,吵得我心烦啊,哪还有什么心思听《ROSE》啊。后来我又一想,这帮人再吵一个小时估摸着也就结束了,过了那一个小时,邻居肯定受不了,一准报警,这警察一来也就消停了。反正我在楼上,我也没吵闹,警察肯定训斥不到我,倒是要送我一个美梦呢。可谁知道,你那帮朋友一吵就是三个小时啊!我当时气得一拍床,但忘了这是八月,正常人家都不会铺床垫,把我的手心拍得又疼又麻,好像被毛毛虫咬过似的。我赌气直接切了一首帕瓦罗蒂的歌,但那该死的声音还是在我的耳边回响。我当时想直接下去让他们闭嘴的,但考虑到到你的面子,我心想就忍了吧。我把毛毯套在自己头上,声音小了些,但我又觉得喘不过气来,便拿手拨开了一点。我心里一边骂着楼下那帮人,一边听着帕瓦罗蒂的歌。听了一会又觉得耳朵疼,我怕这样的刺激下耳朵会聋掉,就摘了耳机僵持到了他们闹腾结束。”
“说完了?”克劳斯慢悠悠地说。
“我说兄弟,这帮人那么闹腾你也不说说。”
“行了,消停会吧,茶几上有白兰地,我本来打算解渴用的,到现在都没喝,杯子就在旁边,自己倒吧。”
“我说,你倒是一点也不放在心上啊!我是能忍,但你想想要是以后换了别人在你家小住,听到那么吵得声音能不反感吗?”
“行了!”克劳斯提高了音量打断他,“今天我也没少烦神。这些都是我生意上的伙伴,听说我回来了一个个都担心的不得了,一个个抢着看我。你下午也去了,他们人不赖,说话从不得罪人,我想也没得罪你吧?还是你嫌他们给你的香烟牌子差了?我带你们去打高尔夫,又去市立游泳馆游泳,门票、装备啥的都是我付的钱!今天下午法兰克福和柏林赫塔的德甲联赛我都没去看,前天刚买了票,又砸在手里了,我有一句怨言吗?这些也就不提了,下午我路过商业银行竞技场的时候,里面传来阵阵呐喊声,听得我直痒痒,我有一句怨言吗?这深更半夜的,你们都去睡觉了,我还得在这看重播我有一句怨言吗?”克劳斯说得太激动咳嗽了起来,摆摆手说:“算了算了,都是过去的事了。来吧,正好你也睡不着,跟我一起看比赛。”
尼古拉摸了摸鼻子,朝电视上望了望,说:“比赛的事先放一放。兄弟,我问你件事,我之前写的那本《大马士革奇迹》有没有什么消息?”
“暂时还没有,你别急嘛,来看球,这该死的柏林赫塔防守太硬了,我最讨厌这样的踢法。”
“破球队,破比赛。”
“柏林赫塔确实是破球队!”克劳斯下意识地说。
“我说这两支都是破球队!”
“你说什么!”克劳斯猛地转过头,盯着尼古拉看。
尼古拉吃了一惊,还是说:“我说破球队啊!就算在柏林奥林匹克球场或者在商业银行球场我都敢这么肯定地说!”
“你意思是法兰克福也是破球队?”
“是啊,这不是常识吗?”尼古拉摸了摸头。
“放屁!法兰克福队哪里差了,你这该死的不是法兰克福人吗?”
尼古拉耸了耸肩说,“不是啊,我是特里尔人。”
“哦,对,你是特里尔人,”克劳斯冷笑了一声,“那么你的特里尔队打到德乙了吗?”
“这我不知道,我又不是特里尔球迷。”
克劳斯笑了起来,“不是特里尔球迷,哈哈哈,那你告诉我你是哪个杂种队的球迷?”
“拜仁慕尼黑!”
“哈哈哈,拜仁慕黑尼,哦不,拜仁慕尼黑,我在德国的各个州都认识不少人,的确巴伐利亚人大多数喜欢拜仁慕尼黑,当然也有一些斯图加特的人喜欢它,在同一个州里面还能理解,但我还没听说过哪个外州人喜欢别的州的球队。”
“这纯粹是个人爱好,好了先不谈这个话题了。克劳斯,你能不能到出版社帮我问问我那本书到底咋样了?”
“得了吧!说到这书我更来气了,《大马士革奇迹》,这书名笑死我了。你在书里面说战争是一场奇迹,让人看到人性的无数闪光点,我真是笑死了。我还跟你说,我的曾祖父是在罗马死的,美国佬在他头上打了两个窟窿,脑浆淌了一头盔啊,你居然还说它是奇迹!我看你这人脑子有问题。还有,你这书里写的什么,一个叙利亚人在战火中救了另一个叙利亚兄弟,你写这干什么?你不就是想把我在叙利亚那点龌龊事变相地抖出来吗?我告诉你,尼古拉·海里因希,你还真是配得上你这个姓啊。要不是看在你在叙利亚救过我一命,我一准开着我的玛莎拉蒂撞死你!我对你不薄吧,我让你在我家白吃白喝白住一个月,让你把你那该死的废纸一样的小说写完,带你去法兰克福各个地方转悠。你呢?挑三拣四,把我的家人当仆人使唤,刚才还当着我的面骂我,你这个人有没有点良心?我还告诉你,你的那小说早就进垃圾站了,只要在法兰克福,你这小说别想出版,毫不吹牛的说,你就算投稿到柏林,我也会想办法毁了你的小说。当作家,你想都别想!”
克劳斯从抽屉里拿出一叠卡,从中抽出一张,丢在茶几上,“这是给你的银行卡,里面有一万欧元,就当是救命费,上去收拾一下,天一亮你就赶紧滚蛋!”
尼古拉呆呆地望着那张银行卡,一时说不出话来。
“怎么?嫌少?算了我好人做到底,给你买一张去特里尔的火车票,以后别来法兰克福了,别让我再看见你!”克劳斯关了电视,穿着皮鞋顺着楼梯上了房间。
尼古拉望了望四周,一声不吭地把银行卡塞到了裤兜里,耸了耸肩,也上了楼。
离天亮还有五个小时,我正好睡个好觉,顺便吃个早饭再走,把他家的玉笔筒一道拿走他估计也不会发觉。总之,自己也不算亏。
尼古拉这样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