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月继续道:“陛下,四叔串通朝臣里的某些人拖延军饷和粮草,使得墨王殿下陷入困境,云月知晓后拜托母族送粮,这才解了燃眉之急。我和殿下也是在那个时候重逢的。”
好像有这么回事。
提到粮草,不少人有了印象。
早在云家下狱、宁恒禁闭之时,许多大臣派人前往瑞州查探,知道瑞州之战能够那么快结束,最关键的就是那批粮草。只是没有查出粮草是云月送的。
“重逢后,我和殿下讨论过四叔的事,决定大义灭亲。谁知,在抓捕四叔的时候,他说漏了嘴,道出父亲并非云氏之子及母亲当年离世的真相。”
云月没有落泪,眼眶却已经泛红。她倔强固执地仰着头,不肯低下,不肯屈服。
“陛下!据云岭描述,当初父亲屡立战功,连升几级,而云家那一代并无可造之材。为了贪图荣华富贵,为了云氏几个儿子的前程,云老太爷连同云太夫人欺骗了错找上门的父亲。”
所有人静默地看着少女一口气说完,唏嘘不已。
以他们对云氏的了解,他们真的有可能做出这种事。
“陛下,臣可以证明。”万籁俱寂的时候,宋首辅又跳了出来,“云小姐年幼,对于当年之事不甚了解,不如由老臣来讲吧。”
令云月在内的众人震惊的是宋首辅不仅站出来力挺云月,他更是云峰的堂兄、云月的堂伯父。
六十岁的宋首辅和三十出头的云峰是堂兄弟,这怎么可能?然而事情确实如此。
详细情形要从几十年前说起。
宋首辅的祖母快四十岁的时候生下了一个儿子,比长孙宋首辅还小了一岁。叔侄俩年岁相当,脾气相投,家里人便将他们放在一处养着。两人名为叔侄,关系如同同胞手足。
两人自小聪颖,文武双全,优秀程度不相伯仲。他们曾相约一同报效国家,长大后一个从文入仕,一个从武入军。
小叔叔就是那个从了军的人。
三十多年前他随军去瑞州征战,当时正好在云老太爷的麾下。一次,由于云老太爷急功近利导致队伍陷入埋伏,小叔叔带兵突围,给众人打开一条生路,而他自己则因重伤被云老太爷以累赘为由丢弃在路边。
瑞州接壤三国,鱼龙混杂,各国人都有。昏迷的小叔叔运气很好,被一个锦国女子发现带回了家。
之后的事和画本子一样,养伤过程中两个人生出感情,互定终身。
小叔叔本想带着妻子京城,哪曾想忽然听说侄子宋首辅因皇位之争入狱,他便安顿好妻子,先行回到京城营救家人,待一切稳妥立刻接妻子回来。
可他没有料到,当日一别最后会成为永别,两个人再也没有见面。
“小叔叔处理好京城的事后快马加鞭赶回去,却被告知妻子难产过世,孩子也不知去向。这些年小叔叔和宋家一直在寻找,始终没有找到。”宋首辅叹息,混浊的眼睛里布满沧桑、无奈和愧疚。
接下来的事发生在十多年前,大家知道也不知道。
宋家小叔叔当年和妻子离别时身无旁物,把自己的盔甲留给了妻子,就像他守在她身边一样。
云峰长大后知道父亲是个将军,于是参军入伍,屡立战功。回京后,他拿着盔甲四处打探。
云峰年轻有为,是朝中新贵,一些没落家族都想和他拉拢关系。云老太爷派人时刻盯着云峰,一眼认出那是宋家小叔叔的盔甲,便将计就计。
云峰母亲难产离世,根本没有机会告诉他关于父亲的情况,云老太爷半真半假蒙骗了他,顺利将之写进云家族谱,更记在了发妻云太夫人的名下。
之后为了掩人耳目,云老太爷除掉了所有清楚这件事的人,对外宣称云峰是早年送出去养病的长子,故而这段往事便无人知晓。
“怎么会是这样?”
“难怪云家舍得对云小姐下毒手,感情他们并无血缘关系,可怜云将军一生活在谎言中,可悲可叹可怜!”
“是啊是啊!”
“云家人太可恶了!”
听着周围人的呵斥责难,云家人坐不住了。
云老太爷当众发飙,两眼通红地吼道:“胡说八道,一片胡言。老夫是堂堂三品官,怎会做出如此卑鄙龌龊之事。更何况云峰是不是我儿子,你们难道比我更清楚吗?”
瞪着云月,他双眼露出凶狠,“还有你,且不说是不是我孙女,即便是肯定是为了逃脱罪责推卸责任。你贪生怕死到背宗忘祖,不配做我云氏的后人。”
看他说得理直气壮,面无惧色,一些人开始动摇。每一方都有理,每一方都不服输,到底该相信谁。
不配?不配云家人的到底是她还是他们。
“父亲已经过世两年,莫非您觉得死无对证?”想起早逝的父母,云月悲从中来,眼眶蓄满泪水。
她本不想在这些人渣面前展现柔弱的一面,可是一想到父亲她就心生悲痛,难以自拔。
经她提醒,大家顿时反应过来。是啊!想证明云峰是不是云家的儿子,滴血认亲即可。
然云峰已死,想要滴血认亲,只能开棺取骨。如此一来恐会扰了他的安宁。
众人左右为难,事情到这儿似乎陷入了僵局。
“云将军驾鹤多年,不必叨扰他老人家的英魂。”
门外忽然传来一个清悦的声音,众人看过去,一个气质清华、明艳不可方物的红衣男子信步而来。
他眉眼温和,笑意盈盈,周遭一切仿佛并不存在,他的眼里独独只有一个浅绿色的倩影。
宁恒不急不慢走到云月面前停下,笑着看她,缓缓伸出了手,“月儿,你回来了,真好。”
月儿,云月,云峰独女。
众人从痴迷宁恒的盛世美颜中回过神。
对啊!云峰死了,云月还在,只要让云月分别和云家、宋家滴血认亲,真相即可浮出水面。
龙椅上的寿元帝望着儿子伸出的那只手,玉指纤纤,男子深情,是个女子都会忍不住沉沦。
再看那女子,她有些诧异,迟疑地看着男子,凤眸微动,莹莹水光忽闪忽闪,好似幽静的湖水泛起了涟漪。
寿元帝握紧把手,不动声色。
见状,其他人大气不敢出,视线落到年轻男女的身上。
两人一个未娶,一个未嫁,男俊女美,早有婚约,怎么看都是一对璧人。
明明是严肃的场合,云月却走了神。
她怔怔地看着伸出来的那只手,白皙纤长,和记忆里一模一样。只是这一次,不再是做梦,她伸手便可握住触摸到。
然而,这样一只美好的手隐藏着锐利的刺,一旦握住便注定了未来的荆棘和坎坷。
她怕吗?不怕!已经死过一次的人,已经一无所有的人,无所畏惧。
“是的,殿下。”她把手轻轻地放在了对方的掌心里。
宁恒的手一如既往地温暖细腻,掌心有厚厚的茧,那是常年拿剑的缘故。指尖触碰那些茧,每一寸每一下扰得她心神不安,隐隐有些慌乱。
抬头望着宁恒,猝不及防撞进那双潋滟的桃花眼,里面倒映的都是自己的身影。
云月的心陡然间安定下来。
“殿下,”她上前一步,主动抱住了宁恒,“月儿很是想你。”
宁恒没有料到她会这么做,身子不由一僵,很快又放松,回抱住云月,“我也很想你。”
温热的气息在云月的耳旁回荡,她闭上了眼睛,遮挡一切探寻的目光。
从今以后,虽然路更加难走,但是因为有了同行的人一切都不再是那么寂寞艰难,这种感觉真好。
“殿下。”
未婚夫妻久别重逢,互诉衷肠,纵然不合礼数,诸人也是可以理解的。不少年轻官员看着这一幕感动得热泪盈眶。
逐末面无表情地站在最后面,望着相拥的两人,他默默握紧了拳头。
“不!云月你这个贱人,殿下是我的!”温馨的气氛中有人按耐不住。云星儿站出来指着云月破口大骂。
本来因为宁恒出现而心烦意乱的云老太爷夫妇顿时火冒三丈,“闭嘴!”
“我为什么要闭嘴,难道我说错了吗?”云星儿挣脱云太夫人的阻拦,冲着云老太爷吼道:“她本来就不是我们云家的种,我亲耳听到祖母说的,要不然祖母怎么会同意我和爹爹杀她!”
一道旱雷劈得所有人外焦里嫩,片刻后喜出望外。
如今人证物证俱在,有了云家人的口供,做不做滴血认亲无关紧要。
“还是验证一下为好,免得回头有人拿月儿的出身做文章。”宁恒提醒。
云月知道他针对的是谁,眼下有人为自己出头,她乐得看热闹。站在了宁恒的身边,云月含情脉脉地看着他,与其十指紧扣。
寿元帝的脸色略微难看,宋首辅仿佛没看见一般,附和道:“是啊是啊,还是小心为上。”
“云岭说当初云氏和父亲也做过滴血认亲,不过他们在水里做了手脚,故而血液融合。”云月不经意地插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