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进入寅时,一支支队伍就从徽音宗山门出发了。
一个宗派开山门是大事,必须要选在天气晴朗的早晨,与日出同时进行。随话说:紫气东来,早晨日出前后,正是天地间代表祥瑞的紫气最重之时;选在这个时间开山门,也有迎紫气进门的意思。
由于徽音宗是为大典捧场的主力,徽音宗出发的时间还要早一个时辰,主要是为了照顾那些修为较低,飞行缓慢的弟子。
大概在寅时四刻,徽音宗进入了岎苍山地域。时隔数月,曲子然再次回到这里,岎苍山还是老样子,怪石林立、森林幽深。乌央乌央的人群十分喧闹,曲子然却依然觉得岎苍山有些冷清。就像是游客在参观古建筑,却不知道古建筑的主人早已消逝在时间洪流之中,默默无名。
“子然,熊是山虽然是妖怪,但我觉得他是个好汉。”
听到虎子的话,曲子然随即回过神,立即明白了虎子肯定是察觉到了自己情绪的低落,特意跑来跟自己搭话的。他挤出一个笑容:“是啊,鹤谦曾给他刮骨疗毒,他连眉头都不皱一下的。”
“嗯。”虎子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两人就跟在六贤身后,他们的对话自然没有逃过六贤耳朵,就听姬宁薇忽然问曲子然:“子然,你之前杀熊是山,莫非是想帮他解脱吗?”
曲子然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你呀……”姬宁薇不禁叹息道,“真是太善良了……”
“他这不是善良,是妇人之仁。”佘宁榭也参与到了谈话中,她看向曲子,“你这次私自出手,不仅丢了宗门脸面,还差点引起两派纷争。待开山大典结束后,你可别辜负了掌门的一片苦心,回去给我好好反省!”
“弟子遵命。”
曲子然说完又张了张嘴,似乎是有话要说,却不好开口。佘宁榭察觉后,对曲子然说道:“你是不是还有话说,尽管讲出来,我们六人为你做主。”
“多谢佘贤主。”曲子然又看向掌门,见掌门也微微颔首,这才又说道:“掌门,各位贤主,这天剑九刑到底有何来历?为什么我觉得它上面有股邪气呢?”
其他几人还没有答话,汤监宗就立刻沉下了脸色:“不可胡言!天剑九刑是祖师留下来的东西,怎么可能带有邪气?”
曲子然没有被汤监宗的怒火吓退,反而进一步说道:“我觉得天剑九刑的九道刑罚实在过于恶毒,就连魔道中人都对它嗤之以鼻,我们实在不应该再动用它了。”
整支队伍此时都安静了下来,因为汤监宗之前说话声音很大,又在宗门内积威已久,所以大家都被吓得噤了声。结果,曲子然的话被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六贤此时脸色都有些难看,他们没想到曲子然会公然地指责他们残忍。就听佘宁榭问道:“哪个魔道中人对它嗤之以鼻了,莫不是荆狂那贼子?”
曲子然立刻哑火了,偷看了蓝绮柔一眼,发现她正有些难过,想必是又想起了龙傲雪的事。
见曲子然不说话,佘宁榭怒哼一声:“子然,只要我们目的是好的,手段就不重要了。那些魔道之人,甚至一些正道,不过是嫉妒我们徽音宗有这般神兵利器,你可不要把他们的话当真啊!”
曲子然还要反驳,前方却传来尹宁岚的喊声:“前方那座山的山顶,就是举行祭祀的地方了。徽音宗弟子听令,整顿队伍,随我上山!”
开山大典选择在岎苍山最高的山峰举行,相比于徽音宗附近的山脉,这里的山脉气势格局要小上很多,就连这座最高峰也没有名字。不过这里的灵气还是相当充裕的,不然之前也不会有那么多妖族聚集在此处。
徽音宗到达后,面向东方在空中列队等待起来。掌门尹宁岚这时对弟子们说道:“遇到一个门派开山祭天的机会非常难得,稍后你们一定要仔细体悟这个过程;若有机缘,你们能参透一些天地造化也未可知。”
众弟子心中激动,齐声唱喏。曲子然则瞥了一眼虎龙山方向,心道:难怪这些家伙还要厚着脸皮留下来。
不多时,东北方向的天空开始泛起红光,一声洪亮的钟鸣响彻深林,将尚在沉睡的飞鸟惊醒。绳不羁则带着徒子徒孙们,身着盛装沿着山脊缓步走向山顶。
就见绳不羁双手捧着一卷散发着金色荧光的黄绢,每走四十九步,就要将黄绢高举过头顶并带领弟子跪拜上天,如此三跪九叩之后,他正好站在了山顶的祭台前。
任清旋早已等候在一旁,为绳不羁递上三柱线,而另一位下玉虚宫的长老,则先一步接过了绳不羁手中的黄绢。绳不羁接过香,手动点燃后,再次对着东方三跪九叩。在太阳从山后露头的那一刻,他将香也插在了香炉中。
“宣天帝道旨!绳不羁及其弟子听令!”
“弟子在!”
绳不羁应声后再次跪下,而这一次不分门派,所有人都跟着他跪了下来,只有宣旨的下玉虚宫长老站在那。这长老缓缓展开黄绢,看似普通的黄绢立刻放射出万丈光芒。
宣旨的长老似乎并不觉得光芒刺眼,宣读道:“昊天金阙无上至尊自然妙有弥罗至真玉皇上帝天心道化,德泽寰宇:察人间修士绳不羁行正道,扬乾气,庇护四方,传道启蒙;帝嘉其功德,允岎苍之地,立万世基业。”
绳不羁早就已经知道了天帝道旨的内容,但此刻他还是忍不住感激涕零。叩谢道:“弟子绳不羁谢大帝恩宠,为不负大帝恩泽,弟子定当秉持正道,努力修为,积累功德,争取早日修成正果,位列仙班!”
黄绢如同有生命般,挣脱开宣旨长老双手,飘向了高空。黄绢再次放射出无尽光华,并且不断变大、变透明,最后化作两个篆体字浮现在了天空中。
见到这两个字,宣旨长老再次高声宣布道:“大帝赐名‘怒阳’,日后,绳真人就为怒阳宗开山祖师!”
绳不羁再次拜谢苍天,而黄绢化作的篆字似乎能感受到绳不羁的跪拜,它颤动了一下后,一个许多人这辈子都没见过的奇迹发生了。
整个天地立刻随着两个篆字震动起来,以两个篆字为中心,天空中仿佛开了个巨大的漩涡,开始吞噬天地间的灵气。只是眨眼的功夫,漩涡间的灵气就变得实质化,放出了肉眼可见的光芒。
而漩涡下方的众人,他们体内的灵力也随着漩涡涌动起来,甚至感觉灵魂都要被那股恐怖的力量搅碎了。虽然如此,但众人却又全都有种奇妙的直觉,知道自己不会遇到危险,所以没有发生一点慌乱。
灵气漩涡在实质化后大概三个呼吸的时间,开始向下移动。而受到漩涡吸力的影响,山顶上忽然出现了一道灵气喷泉,连接了山脉和漩涡。灵气喷泉出现之后,灵气漩涡又开始向上浮起。灵气喷泉开始变得细长、扭曲,灵气漩涡也从圆形变成了卵形。
在那个卵形的灵气漩涡中,一道白色影子渐渐浮现出来,形状像极了人的胚胎。这白色影子迅速成长,最终在漩涡消失后变成了一个长相凶恶的巨人。曲子然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巨人是山神,因为他的样子与玄极峰上的山神雕像简直一模一样。
已经长大成形的山神蜷缩着漂浮在空中,并没有睁眼醒来,直到天空那两个篆字化作胎记印在他的后颈上。山神立刻发出了惊天动地吼声,紧接着身体下沉,并做出了双手托举的姿势。
一道岎苍山的虚影忽然与本体分离开来,被山神托举着升向高空,众人也随虚影被举了上去。众人只感觉身处一片白色的光之海洋中,当光线退去,他们睁开眼睛,全都被看到的景象惊呆了。
山已经不是那片山,虽然有原来的影子,但变得雄浑壮阔;没有水的地方冒出了水,不乏飞泉瀑布,将群山装点得氤氲袅绕;本来天空只有太阳,此刻天空中却是日月同出,相互争辉;而原本众人身处夏季,在凌晨时分仍感到些许闷热,但现在却是沐浴着春风,舒爽异常。
“这就是洞天福地的诞生,这就是仙人的力量!”
尹宁岚像是在为众人解说,又像是在独自感叹。众人则沉浸在震撼中,久久无法开口。
开山大典至此算是基本结束了,接下来,各宗派开始献上贺礼。
各宗派的贺礼各种各样,有送秘籍的,有送法宝的,有送灵兽的,还有送建筑材料的。不得不说,绳不羁还是挺喜欢这些建筑材料的,毕竟这洞天福地之中,还没有一个建筑能供人居住。
不过,任各派如何送礼,与绳不羁交情如何,最后都比不上下玉虚宫一句话。
下玉虚宫最后一个来到了绳不羁面前,那个宣旨长老笑着说道:“真人,我们下玉虚宫这次没带什么金玉之物,只有一句话。”
绳不羁闻言愣了愣,抱拳道:“师兄请讲。”
宣旨长老点点头,却转而面向众人,大声宣布道:“昆仑盟得到三清意旨,准怒阳宗为半隐世宗门!”
绳不羁呆立当场,随即不顾形象地欢呼起来。
……
离开怒阳宗,徽音六贤的脸色有些阴沉。这也难怪,原来徽音宗在大衍山脉是一家独大,但现在看来,这个局面可能要被打破了。
导致这一局面被打破的原因,就是怒阳宗变成了半隐世的门派。
所谓半隐世门派,就是可以设立内外两门,外门可以作为武林门派广收门徒,而内门则可以从外门弟子中挑选有资质的弟子进行培养的门派。修真界最出名的两个半隐世门派,就是天师宗与菩提宗。它们在俗世以武学圣地闻名,在修真界则是领袖正道的一股强大力量。
由于修真界对灵根认识的不足,对所有门派来说,如何挑选具有灵根的弟子都是一个无法回避的难题。相比于隐世门派,半隐世以及显世门派,在发展壮大的速度上,差距是十分巨大的。六贤的担心,也就情有可原了。
“你们一个个愁眉苦脸的做什么?”飞在最前面的任清旋忽然停下,转身扫视六贤,“我徽音宗传承数千年,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至今屹立不倒!岂是一个怒阳宗就能打垮的?”
“师叔您所言有理,但也不得不防啊。”汤监宗仍然眉头不展地答道。
任清旋不禁也皱起了眉头。“那是以后的事了。我了解绳不羁这个人,他还是很厚道的,不会做出损害两派关系的事。而且他的那些徒子徒孙……”任清旋不禁摇摇头,“在我看来,没有一个成气候的。”
任清旋转过身继续赶路,六贤知道他脾气执拗,便默契地不再在他面前谈论此事。但任清旋前行一会儿,又突然停了下来。
“哦,有一件事我忘了说了。”任清旋再次转身看向众人,脸上露出了些许得意,“今日我观怒阳宗开山大典有所感悟,已经突破至大乘境界了。”
六贤的表情立刻从疑惑变成了惊喜。
“师叔,真的吗?”
“恭喜师叔!”
……
任清旋笑着摆摆手。“好了,好了。这次回去,我就准备闭关静修了。再次出关之时,也就是我渡劫之时了。”
听到这话,六贤的脸色立刻又变得难看起来,表情也纷纷由惊喜变成了忧虑。
“任师叔,您确定要渡劫吗?如果您没有把握,我们其实可以向下玉虚宫求一颗落境丹的。”
任清旋看向说话的姬宁薇,微微摇头。“不用求那些家伙了,我就算形神俱灭,也不愿去当什么昆仑墓老。”
六贤闻言都沉默了,而曲子然虽然想知道六贤在担心什么,却不好在这么多长辈面前插嘴。
“师叔,您这一次预计闭关多久?您出关后,是否要邀请其他宗派前来观礼呢?”半晌后,汤监宗问道。
任清旋沉吟片刻。“我也不知道需要闭关多久,但从我出关到渡劫还是会有一段时间的,那时再通知其他门派吧。那些老家伙,你不叫他们,他们也会主动要求来观礼的。”
任清旋最后看向了曲子然,将他招来身边。
“徒儿,拜我为师真是委屈你了。本来打算多教你些东西的,但现在没有时间了……”任清旋不禁长叹一声,“好在你天纵之资,不需要我过多担心。你要好自为之啊。”
曲子然对任清旋深深鞠了一躬。“请师父安心闭关,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任清旋怜爱地拍了拍曲子然肩膀,洒脱地转过身,当先飞向了徽音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