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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小恶魔天虞

第一卷第二章小恶魔天虞

1

妖界皇城,飞凤城。遍地黄金,俊男美女,贵族少年,多如牛毛。白日斗鸡驰马,走狗擎鹰,晚上倚红偎翠,画船箫管。是花锦地一般的世界。

据传,这几日,飞凤城新到一位主,撒钱贱如沙,人称海哥。知情人报乃是只山猫。你道,为全城跟踪一山猫海哥?皆因海哥生得俏眉杏眼,凉薄的唇,轩挺的鼻,脆生生的脸蛋,活泼泼的性子,尤其那双眸子,榴花般盛开,娇比女子。难得见到男女通吃又作得清新脱俗的主儿,一时都疯了。

据悉,他初到天书茶楼,便豪掷千金,将最好的雅座包下一万年,每日午饭后准时去听故事,一坐一下午。

多少女儿家男儿家巴巴地守株待兔,暗递秋波,心思昭然若揭。茶楼主人喜闻乐见,赚得金满银满。

这日午饭后,一匹锦秀加身的毛驴,四个蹄子扬起灰尘,噔噔奔到天书茶楼门口。海哥翻身下驴,一身宝蓝褂子,衬得人愈加清丽可人。举举手朝四面打个招呼,踱往二楼雅座去坐。

天书茶楼顿时人潮涌动,翘首以盼,躁动良久。侍女掩唇偷笑,见海哥下令,立刻垂下三面帘子。忽听得惊堂木一拍,海哥抬眼一望,楼下故事已开场。

昨日那两撇山羊胡子预告,今日要讲妖王趣事。倒要看看,是何趣事。

“各位看官,常言道,想多情少宜求道,想少情多易入迷!千年前,帝君与精灵少主大婚,继承妖位。头一个惊天举动,便是将凡花海棠搬到妖界,这叫痴情人干痴情事……”

“痴情妖!”

海哥眉头一蹙,望下粗声粗气吼一嗓子。立刻引得台上台下一片欢呼,道:“海哥说得对!”说书先生沉下笑意,山羊胡子抖了抖,往左望去。

茶楼老板两手一摊,说书先生只得尴尬一笑,收回目光,续道,“恁大一笔工程,少说也要花三五月。妖后娘娘新婚一月后,按老祖宗的传统,要办百花宴,哪里等得及。帝君亲自出马,使出滔天妖力,一个普普通通的锁尘咒,被使得出神入化。不出三日,凡界海棠花统统飞来妖界,落地生根……”

“一个锁尘咒能对方圆百里生效,已是术法极限。老头怎说谎不打腹稿的?”海哥卯劲又嗷一嗓子,博得楼上楼下一众粉丝尖叫,“海哥说得有理!”

多番打断后,说书先生怫然不悦,山羊胡子登时气到飞起,心头暗怒,“老子打了腹稿的!”碍于职业素养,且前后收到茶楼老板多番重金贿赂,只得按下翘到飞起的山羊胡子,中气十足续道,“海棠花到底是凡界的花,受不住妖界妖泽,生长缓慢,叶黄花枯,这可急坏了妖后娘娘,海棠花若不能在百花宴那日露面,就不能入妖藉,如珍稀野生动物,逃不掉日益灭绝的结果。于是……”

说话间,说书先生故意停下,卖弄半日,见众人伸长脖子,海哥亦颇感兴趣,这才挤着两只笑眼,道:“妖后乃天地精灵,爱花心切,遂将闺名更为海棠。海棠花自此成为妖国国花!”话音刚落,博得满堂彩。

“无趣。”海哥掏出三颗夜明珠,扔给三个侍女,起身洋洋下楼去。海哥下楼,有人上楼,天书茶楼人来人往,劈头撞进一个人怀里,头也不抬,“这位兄台,对不住,请让开。”拔腿又走,被一把拉住胳膊,力道不小,挣脱不开,“这位兄台……”顿过身,不觉语塞。

世间美好的皮囊千篇一律,总有几个与众不同。

英俊轩昂,眉目如画,比昨儿红瓦子楼的花魁还好看,还……简直是画中仙。和那张面皮最不搭调的,还数这双深藏不漏的眼睛。

人是真美。纵使素昧平生,亦能感到他眼底透出的危险信号,高深莫测。

“呵呵,”海哥看呆了,不觉出神,痴痴道:“你是花花的兄弟?”

少年倏尔一笑,危险信号转瞬即逝,眼中似乎藏得下千山万水,盈着一片迷离,饶有兴味道:“鼎鼎大名的海哥,没想到在这儿遇见了。花花是谁?”

海哥嘿然一笑,凑近低声道,“红瓦子楼头牌花花,你都不知道?孤陋寡闻了。有时间真该去看看。整个飞凤城的少年子弟,还未得机会见上一面,早已挤得头破血流。”

“择日不如撞日。我今日到飞凤城,就当海哥给我接风洗尘,一起去红瓦子楼,不醉不归!”少年兴致上来,一把揽过海哥,海哥亦只逢场作戏,与他兄弟般并排下楼。

“有朋自远方来,交个朋友,有何不可!”海哥肩上抹油般,假意与粉丝招手,侧身避开少年的手臂,打个哈哈道,“不知兄台如何称呼?”少年怫然不悦,微微示意,身后扈从立刻拔刀恐吓。

“天虞。”见众人闻风丧胆,心情格外不错,少年刻意凝住海哥,犹如恶魔一笑,“你不会不知道我吧?”

海哥心一沉,张嘴哈哈干笑几声,气氛瞬间无比尴尬,“原来你就是鼎鼎大名的天虞少主!久仰久仰!今天小弟还有要事,高山流水,后会有期!不送,不送。”扯脚要走,立刻被扈从提刀拦住退路。四面包抄,插翅难飞。

见状,小恶魔笑意盈盈,轻声道:“再走,把脚砍下来。”

海哥果然立住脚,无奈扫一眼四周,天书茶楼众人作鸟兽散,早已人去楼空。只得暗骂一句薄情寡义最是你们,抬起脸,转眼换了副面相,梨涡浅浅,虎牙尖尖,“是不是,替你接风洗尘完,我就可以走……不不不,是去办事。我怎么会想走呢,天虞少主人中龙凤,狐中俊狐,结交天虞少主,是我小海九世修来的福分。嗯?”话犹未了,海哥粲然一笑。

天虞冷笑两声,“带路。”朝左右使个眼色,扈从便一人一边,将白面海哥架起,海哥坐在胳膊肉轿子上,把眼往前一伸,“直走,经过包子铺,右转,枫子河畔最大的一家花楼就是。”

2

飞凤城,南区枫子河,乃花锦地面,一入夜,亮如白昼,两岸青楼红楼连绵数里,多少轻薄人家,浮浪子弟,在此豪掷千金,就为听个响。扑通一声落入水,博美人一笑。

醉生梦死温柔乡,飞凤南区软香窠。

是夜,红瓦子楼灯火通明,歌儿舞女,偎花傍柳,香粉融进美人的冰魂素魄,钻到恩客的肉皮子底下,在四个鼻孔进进出出。

枫子河上最大的画船要数红瓦子楼,乃九尾白狐族旗下产业。每夜按本子排戏,狐媚子为上司办事,尽使些手段留住过往客商,络绎不绝的消息钻进狐狸耳朵,都成政治机密。

今夜摆一出歌舞,叫白狐奔月。四周散落数座花月画舫,其中一座守卫森严,几个出口由佩刀扈从把守。

小方几上铺就鸳鸯春花溪水桌布,摆两双银著并月光杯,五色果品,添案小吃,仙酿美酒。海哥正襟危坐,一上贼船便下不去。素夕只喝果酒,哪禁得住真酒这么造。被天虞虎视眈眈看了一回,熬不过,一杯下肚,早已一人分作两影,两人变作两双。幸体内有娘亲遗留的灵力护体,方强撑不醉。

不多时,花枝招展的妈妈领两个并生花姑娘上船,一般漂亮。

“小天公子,海哥,这两位是红瓦子楼的头牌,花倾,绿鸾,书史皆通,音律书画,通通不在话下。文对,舞秀,任君采撷~~”整船的人,听得直起鸡皮栗子,天虞倒似是花丛里行惯的好手,一把将花倾拽进怀里,采花撵蝶起来。花倾一双白玉臂顺势攀上肩头,藤蔓般柔软,画面香艳。

愚昧肉眼所见牢笼有形,真正厉害的牢笼无形。一旦脱离禁锢,闷郁已久的心性活了,少不得行为有些偏激。海哥便是个中人,早已忘记身份,抱住绿鸾就开始蹭,如幼儿渴望母亲关怀。

“娘亲……”翩翩抱住绿鸾不撒手,渐渐的,捂着脑袋喊痛。绿鸾倒是个温柔的,帮翩翩揉脑袋。

翩翩醉眼朦胧,恍惚间,隐约看临近的一只画舫上,有两道熟悉的身影对坐攀谈。一霎眼,又尽被歌儿舞女挡个干净。迷糊半日,渐渐好转,才想起什么,暗自从万草瓶中取出解酒药,吞入口中。

此时已歌终舞散,细看临近画舫,空留一张桌案,杯盘狼藉,两个身影早已遁去。天虞亦喝了不少,腮起红云,邪魅蛊人。

清醒过来,翩翩见识到天虞人色,不敢多留,忙起身告辞。忽见一道寒光闪过,还未有所动作,天虞脸色骤变,一掌将怀中美人拍倒血泊中。

美人跌到脚边,脚下一绊,翩翩未站稳,直朝天虞扑过去。扈从们刷地亮出武器,直指地上的美人。

“杀人了!杀人了!”

“有刁民闹事啦!”

……

附近画舫尖叫声此起彼伏,花锦裹着死亡气息,枫子河上顿时混沌不堪,喧嚣不已。花倾奄奄一息,幻术破灭,显出本来面孔。

“好手段。不过,是哪个仇家,竟敢只派来你这么个跳梁小丑,敢情是明目张胆地小觑本少主。”天虞正欲一把推开翩翩,蓦地停住,诧异低头,对上翩翩抬起的眼光,四目相对,早把刺杀之事撇开,天虞提起白面小生的下颔,眼底浮出一丝戏谑,“是只母山猫。”

近距离的感知,若是修为高深者,定一眼看穿山猫内丹不过是障眼法。翩翩以为精灵身份暴露,想来他正心潮澎湃要惩治花倾,并未注意到这层。是以,硬了骨气,挣着站起来,怒道:“没想到天虞少主也好男风!”不免暗暗担忧花倾,以卵击石,迫不得已。

花倾猛地吐出一口血,昂起头,含恨道,“九尾赤狐族以强凌弱,杀我双亲,对花妖族人下蛊毒,以收为己用。今日跟踪至此,借花倾姑娘之身,我瑰枝还是没本事杀了你!来生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原是一只有骨气的花妖。翩翩不觉动了恻隐之心。是何蛊毒,竟能控制全族?

天虞冷笑,颠倒黑白道:“花妖族勾结外党,本少主替如风陛下小惩大戒,小小花妖,竟敢不服?”翩翩倒抽一口冷气。

“我们没有!”瑰枝面如死灰,咬着血唇,切齿道,“你假传陛下旨意……啊!”凄厉惨叫响彻枫子河上空,霎眼间,瑰枝已身首异处,一缕花魂散了。

画面血腥,翩翩只觉脑中爆出烟花,两眼翻白,晕倒在地。

天虞若无其事吩咐道:“把她给本少主泼醒!”

翩翩兀自昏迷,两眼漆黑,正在大海游泳,猛地被水呛住,剧烈咳嗽起来,惊醒,竟南柯一梦,还在画船上。

头顶上方,水哗啦啦涌下,一时间冰彻骨。落汤仙子打个抖索,一手撑地,一手抚胸口,长发散一地,两侧额发贴颊,只觉天旋地转,“咳咳!”

天虞倾身看她,打量片刻,“看你模样,长得比花魁还好看。”

闻言,翩翩猛地被口水呛住,抬起眼,恨道:“我不好看。”

“牙尖嘴利。本少主身边正好缺个……”

眼前尽是他搂着花倾的画面,不觉口干,“缺、缺个啥?”

“缺个丫鬟。”

“我……我家人还在找我。你速速放我回去,免得我家人找到你,你就大祸临头了。”

“哦,是吗?本少主想了想,丫鬟太多了,山猫与狐狸,向来没什么交情,很期待后代会长成什么模样……”

“不、不必!我性子极端,惹恼了我,我把你们全部毒死。”

“这就为难了。本少主偏偏不想放你走。”

“……要不就做个丫鬟吧。”翩翩面上不情愿,心中却笑开花。你有算盘,难道我没个计较?深入虎穴,方得虎子。若找出九尾赤狐族叛国的确凿证据,助金毛团一把。岂不造福妖界?又有合离的谈判筹码。一举两得!

“来人,把她带走!”

这群扈从,跟在天虞身后,在官兵来前,早已浩浩荡荡御风而去。

3

晨曦渐白,天光冉冉。

翩翩揉着睡眼,推开小轩窗,映入眼中的是四四方方的园子,白墙青瓦,万花纷繁,青藤裹地,扈从众多。

昨夜一阵马蹄声,扰了清梦。不知又是什么来客。天虞党羽众多,切不可贸然行动。翩翩佯装散步,路过一扇扇禁闭的窗前。忽然,一阵交谈声钻入耳中。

“少主,天逸庄园是您在飞凤城的重要据点。那只野山猫若泄露出去,我族损失惨重。”

——天逸庄园,名儿倒是雅。

“待本少主今日驯服了野山猫,看她还敢不敢牙尖嘴利。”

——敢轻举妄动,万毒齐发,看谁先死。

“可是少主,长老会那边……”

——对了,想起来了,九尾赤狐族长老会,那金毛团也要给三分薄面。

“话多。敢报告给那群死老头子,把你舌头拔下来。”

——哼,瞧给你能的。

“遵命。”

正听到有一半,身子忽地一轻。掠影御风之间,抬眸只见一方下颔,光洁细腻。再往上看,轮廓锋利若刀削,勾勒精致画卷。

待行至翠兰竹林,澜灼兮抓着少女,翩翩落至地上。英气勃发,俊美逼人。

经历那夜金眸异象,翩翩警惕心甚高,试探道:“你从昨晚就在跟踪我?在枫子河的画船上,是不是你和长琴?”

澜灼兮拂去肩上竹叶,眉眼倨傲,高深莫测瞄她一眼,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翩翩揣着双臂,再度试探道:“你是……澜灼兮?”

“我是澜灼兮,你是谁?”澜灼兮亦揣着双臂,出乎意料地,挑眉反问道,“那么,该我问了,你不是海棠,所以你是……”

“那日在水亭轩,你果然看到了我的脸,我叫什么,要你管?你未免管太多了,比你们共工国赤水的护卫管得还多。”翩翩有些不耐,直觉应远离他,越远越好,“别跟过来。”言语间,拔脚往来时的方向走去,澜灼兮的声音渐远,“这里是蟒林,你不要命了!”话音未落,翩翩已大惊失色跑回来,伴随惊恐的尖叫,扑进灼兮怀里,心皱成一张纸,泣不成声,“真的有蛇,蛇!蛇!”

泽之谷中,精灵族亲近万物。翩翩莫名惧蛇,是以惧怕所有长形动物。这点来得蹊跷。

一次,紫狸露出真身,尾巴一丈长,似条长蛇。若不是紫狸曾陪她度过生死难关,她恐怕早敬而远之。虽然紫狸对她有恩,不代表她的长尾巴也对翩翩有恩。

“没事了。”过了许久,头顶传来低声安抚。

翩翩推开灼兮,吸溜鼻子,没好气道,“谁让你把我带到蟒林来的,还有,我警告你,不准泄露我的行踪。”指指澜灼兮的胸膛,意味深长道,“否则,你的毒就解不了了。镇魂草炼至的剧毒,将你的魂魄与毒液紧紧相连,七日之内,若无解药,你就会魂飞魄散。”

灼兮神色一滞,忽地笑了,眼睛黑沉沉的,清亮如泉,“既然如此,我只能暗中保护你,以免你丢了性命,害我也英年早逝。”下一刻,手一抬,透明似坨玻璃的物什,滚到翩翩手中。

“这是什么?”

“七宝镜。鬼族贪得无厌,长期搜集十地宝贝,鬼盟诸国攻打共工国,除了希望获得风伯渊的力量,还为了它。”

“这可是镇国之宝。”翩翩心中微微一动,认真打量澜灼兮,察觉到翩翩的心思,那双墨眸略略一眨,发出一丝阴谋的信号,果真俊俏得冒泡泡,“你这么给我了,不怕我拿了宝物跑路?”

“就当我帮你个忙,日后记得还我便是。”

果然是有所图。翩翩将七宝镜缩小,收入袖中,莞尔道,“共工国身为妖盟之国,事成之后,亦是受益方。你怎好意思开口要回报?”

“既不愿回报,我也不强求,那你便一辈子念着我这个情。”

咦,谁要记你一辈子。翩翩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明眸一眨,露出两排碎玉,道:“快送我回去,天虞该起疑了。”澜灼兮依言。

蟒林。金袍少年等候已久,忽刮来阵风,正是红袍少年瞬影归来,两人默契一笑。

“若非你识破云璈花幻术,我们还被蒙在鼓里。”澜灼兮将目光落在虚处,灼灼而清亮,“长相的确有八分像,但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长琴温润一笑,如春风化雪,万花齐放,连烟花都噼啪绽开,染得漫天姹紫嫣红,“七哥是在怀疑,千年前,她是人,千年后,怎会成妖后,这一切都是巧合?”狭长的凤目盛着明亮的光,长舒一口气,“若真是巧合,她能有九重天的云璈花,医术如此了得,还真是个大大的巧合。也许是命运的指引,嗯?七哥?”

“从前,她极憎毒术,视病患如亲人。今日,我分明是来帮她的,她却对我下毒,以此要挟。也许,是我找错方向。”

长琴不置可否:“我有个法子。”

“什么法子。”

“你我今日离开,若她善用七宝镜,助妖族寻到鬼族阴谋的证据,帮了共工国,你我也算忠人之事。无需愧疚。换言之,她没能成功,死了,既然不是七哥要找的人,你我又何必多管闲事。”

“长琴,这算什么法子。”

长琴笑道:“既然七哥心坚意决,何必自欺欺人。我还有个法子。”

澜灼兮沉吟片刻,道:“说说看。”

长琴踱步至一旁修竹下,拈片竹叶把玩,“七哥半月前重生,来找我时,我就已托鬼界旧友查生死簿。鬼界稽查甚严。拖到今日方传来消息,翩翩不曾转世。所以,千年前,她必用法子,伪装成人类,四处行医,以图方便。”

“七哥可曾听过,失忆症?”闻言,澜灼兮若有所思,沉吟良久。

茂林修竹,清风轻拂。一透明小人攀在竹叶后,行踪甚诡秘。良久,待二人消失,白色小人亦作烟消散。

4

房里,翩翩趴在小轩窗上,欣赏大片油绿草甸,思忖把七宝镜藏在袖中还是胸口安全,就听扈从在外敲门,禀道:“翩翩小姐,少主请你过去。”

“哦。”不是做丫鬟么,这待遇,令翩翩对天虞深深鄙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起身开门,仍是笑靥如花,“走吧。”两个扈从,四只眼睛早已瞪直,齐刷刷地涨红脸,垂下头,引翩翩往雕花游廊去了。

路过道道紧闭的桃木门,转过道道曲廊,天逸庄园布局十八弯,弯弯藏玄机,堪称荡气回肠,翩翩暗暗将七宝镜打开。

终于,在一道阁室前停下。

“翩翩小姐,请进。”礼数倒是周全。翩翩早有准备,拔脚就周进去。扈从立刻关门,背身守在门口。

屋内画烛通明,净色床榻,案几,案头春瓶里,插枝紫荆花。兽炉熏异香,丝丝袅袅,钻入鼻孔,室内温暖如春。

“布置甚是济楚。只是这香太难闻了。”翩翩自幼修成神农香,无色无味,避百毒。闻言,天虞不知从哪个屏风后转出来,一身玄色衣衫,面如羊脂,黑白分明,打扮得格外骚气。

“本少主就说,为何对你如此情有独钟,原来是缘份。你百毒不侵,对吗?”他踱至少女面前,低首轻笑。

闻言,翩翩心一沉,意识到什么,微微侧过脸庞,避开他的眼神,不动声色,道:“看来你也百毒不侵。我现在是丫鬟,说吧,要我做什么?打扫么?洗衣服?”

天虞呵呵一笑,大手抚上她后脑,按到眼前,榴花般的眸子深不见底,闪过那一丝惊慌,深得他心,“你很不一样……”翩翩心口如小鹿乱撞,忽听得一声吱吱鼠叫,她避开天虞缓缓靠近的视线,暗中摸到万草瓶。

“哦,你是在等被困蟒林的人,来救你吗?”天虞左眼一眨,释放出一道极魅惑的光,直击翩翩灵台。翩翩恍惚一瞬,混沌的灵识被瞬间扯回,袖中手一抖,将一滴药汁倒在天虞衣袍上,莞尔一笑,“你的惑术,对我似乎没用。”

“你不过是个修为低下的山猫,怎么可能?”天虞神色一顿,小腿忽然剧痛无比,一把扼住天鹅般优雅的脖颈,逼问道:“你对本少主做了什么?”

见天虞怒极,翩翩反而不慌,抬起左手,虚空一握,笑道:“再不放手,你的小腿就要废了。”话犹未了,痛处果如被人捏圆搓扁,天虞愣住,手上一松,翩翩难受咳了几声,方才好受。

“我把你和这只老鼠联结在一起,你百毒不侵,若你小腿上多一块肉,是否也一样百毒不侵呢。”翩翩把眼一瞧,天虞不信邪,撸起裤管,一只鼠果真不知何时伏在腿上,已融为一体,犹如肉瘤。天虞登时怒火攻心,暴戾如虎,恨不能一掌劈死她。翩翩轻松举起左手,虚空狠狠一握,威胁道:“你别不信邪,杀不死你,让你成残废,也能解我心头之恨。你只管试试!”

天虞切齿道:“来人!把这只野山猫抓起来!”门外静悄悄地,原是扈从恐坏主人好事,早躲到一边凉快去了。

“还真是不死心。”翩翩登时绣眉倒竖,用力握住左手,似要捏爆心肝似的。下一秒,翩翩神色骤变,“怎么会……”只见,天虞长叹一声,忽然痛状全无,小腿肉瘤早已消失无踪。他揣着双臂,高高在上,俯视蚂蚁般,一脸邪魅,“怎么样?我演得怎么样?天虞百毒不侵,你对这六个字,可能有误解。好久没碰到这么聪明的姑娘了,委实有意思啊。还有什么招,使出来看看。”锁定少女骨碌转的眼睛良久,蓦地,天虞冷眉一皱,身形如风。

翩翩还没看清,就已被他抵在床榻上,鼓着含水双眸,忿忿瞥向一侧,“要杀要刮,悉听尊便!废什么话!”她可是精灵,要她死,没那么容易。

带刺美人若细小挫折,令一生征服的少主很受用。

“你这么聪明,今日就替本少主办件事。办得好,放了你。”天虞挑起她秀美的下颔,勾起一侧唇角,冷笑道,“办得不好,把你带回马黛城,扔进美人窟,与白骨为伴。”将袖珍药瓶塞进她手中,合掌握紧,扳正她的小脸,吐出一缕翠色烟雾,入她唇齿,“否则,半月之内,没我的解药,你才是药石无效。”

翩翩被迫与他对视,嗤笑道:“明知我百毒不侵,还费心下毒,你脑袋……”话音未落,喉间忽然滚烫一瞬,那缕毒烟已侵入肺腑,停在左心房,不觉连咳好几声,“这是什么毒?”

“这是,第一百零一种毒。”

天虞忽然觉得这两片红唇,既诱人,又讨厌,一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翩翩眼疾手快,抬手捂住嘴,瓮声瓮气道,“你敢动我,我不帮你办事!我、我咬舌自尽!”闻言,天虞不耐地翻了翻眼,道,“你当本少主没见过女人么?在想什么呢?下棋会不会?”

“不会。”翩翩仍死捂住嘴。

天虞眸中闪过暴戾,执着道:“如实回答。”

翩翩直直盯着他,语气软了些,如实道:“真不会。十盘十输。我烧过一次棋盘,师傅就不再教我下棋。”伏小作低谁不会,保命要紧。

“哦,唱歌会不会?”

“不会。”

“琴棋书画总该会一样吧?你到底是不是女孩子?”

“女孩子就一定要会琴棋书画么?我、我只会弹箜篌。”

天虞了然,邪魅一笑,“好,今晚你就弹箜篌。记住,一定要让鬼王服下这味药。”

翩翩诧道:“你要害鬼王?这是什么毒?”

“九尾白狐族独门致命慢性毒。”

“白狐?你不是赤狐么?”

“嘘——这是秘密。”

5

千年前,鬼族挑起恶战,打着净化刑天噬战执念旗号,将战火烧到妖界,实则为阻止精灵族与妖族联姻。

据传,为打赢这场仗,鬼王吉槃荼动用禁术,暗中召来三世海凶猛黑水。三世海乃是封印刑天之所在。通天眼神君立即上报九重天,惊动了诸神族,暗中派兵支援妖界。说来奇异,诸神族与妖族唯一一次合作,竟是为保护五千年前将诸神族搅得天翻地覆的恶魔。结果,吉槃荼被打丢三成道行。

好在虚惊一场,永生浮牢并无异动。天帝增兵,以防再度生乱。

战后,更为奇异的是,鬼王竟公开支持刑天。一族之君,如此反反复复。翩翩从前一直不明白。

如今看来,是暗中与九尾赤狐族结盟,意欲扛起“扶持旧主”的旗号,从内部分裂妖族。这便说得通了。

千年前的战争大戏早已落幕,今日这场小戏安排在天心阁。

铜镜中,翩翩不施粉黛,已是绝色。她抱着箜篌,几个侍女催了几遍,恍若未闻。

她在思考,甚重思忖。今日,天虞要毒害鬼王,野心昭然若揭,必是要嫁祸九尾白狐族。把妖界重臣分裂出去。这招真毒。金毛团是一国之君,是妖盟诸国的领袖,若左膀右臂被砍断,后果可想而知。

“翩翩小姐,红瓦子楼的那几头白狐狸在前厅等您了。快点吧,舞曲要开场了。”

昨夜,红瓦子楼死了花魁,虽遭花妖附身,终有刺杀嫌疑,后从对话中,才听到正主是天虞。恐天虞追究,不敢起冲突。如今,听闻天逸庄园要人,恐得罪另一家贵族,连夜送来一群翠袖红裙。

妓女的命当真不值钱。

红瓦子楼的姑娘们,为国家,为宗族,过的都是刀口舔血的日子。翩翩捂住左心房,骤然绞痛。这缕毒烟似能感知她的心意,一旦少有违背,即可发作。

难怪整个花妖族都被控制。不知还有多少受害者?

“走吧。”翩翩深吸口气,清空思绪,在侍女拥簇下,一行人往前厅去了。

天心阁。

宴已过半。

琉璃瓦,珍珠地,黄金阶,金碧辉煌,耀睛刺目。高座上,主宾听曲看舞,频频吃酒,十分熟络。

碧池正中,一方云台。少女手弹箜篌,羊脂玉般的肌肤,在剔透的灯光下,透明晶莹。众女簇拥,唯她一朵出尘不染。

挑拨空弦三两声,低眉信手续续弹。

舞女衣袂飞扬,舞姿轻盈,似起舞的蝶,掠过险险溢出云台上的池水,又似空灵燕子,妙曼翻飞。琴音渐渐激昂,若大漠深处升起的孤烟,抑扬顿挫,若冰原上燃烧的熔焰,舞女们拔掉发簪,墨发横披胸前,舞姿骤变,逍遥撩人。

一曲终,直看得鬼王吉槃荼两眼放光,黏皮糖似的黏在箜篌少女身上。翩翩款款起身,行至高座下,落落大方,行了一礼。

云台上,早已换了风景。水鼓阵响。

翩翩是用毒的行家,不待看清,毒已入杯。柔声千回百转,似猫爪儿勾住看客的心肝,“请贵客饮酒。”吉槃荼目含春色,忽然绕过茶杯,握住翩翩手背。

翩翩心下恶寒,优雅收回,举杯饮尽,饮过酒,双目若含星月,熠熠动人,“贵客,小女手心温度不慎暖了这杯酒,实在抱歉。容小女再倒一杯。”果然,又倒一杯递过去。

不待吉槃荼说话,天虞一把将翩翩推倒在地,眼底噙着冷漠,犹如暴风雨前夕,怒斥道:“大胆婢女,带下去!好好管教!”老大发话,掷地有声。

阁内寂然一瞬。仅仅一瞬,云台上又徐徐展开新一轮歌舞,比上一场更加迷离,动人,撩拨心弦。

不愧是红瓦子楼,最会看人眼色。

两个异域女子天姿绝色,立刻补位,扭动腰肢走来,软倒在吉槃荼怀里,一左一右服侍。吉槃荼风流成性,抵挡不住,喜笑颜开。

翩翩被反扭双手,推搡着关进房间,使劲搓着手背,吉槃荼那双眼睛,跟甩不掉的噩梦似的,简直恶寒不断。

末了,腹中饥饿无比。先前扈从将房中美食洗劫一空,该使个美人计,留下一盘樱桃才是。

翩翩小性一上来,冲到门边,提声道:“喂,有没有人!我饿了!快送好吃的进来!”

“有结界!听不到你说什么!”

“那你还说话!”翩翩梆梆拍门板,气性道,“你们这帮混蛋,快送好吃的进来!”

这回,门外没了声响。

翩翩瘫坐床榻,环视房间,结界密不透风,门外扈从把守,欲哭无泪,“真是一群看人下菜碟的狗奴才!”

忽然,砰的一声,门板被一脚踢开。

天虞神色冰冷,气冲冲行至榻前,一副要把她碎尸万端的模样,一把扯住翩翩的手腕,拖至地上,怒目俯视,“你为何违背命令!不想活了,本少主现在就弄死你!”

月色西下,透过纱窗,打在天虞侧脸上,无比阴鸷,犹如恶魔。

翩翩咬牙忍痛,昂起头颅,不服输道,“马黛城的小恶魔,弑亲父,杀亲母,为了宗族地位,把兄弟姐妹一个个逼上绝路,我还真没这个自信,让你留我个活口。”

“全天下都知道,你还敢跟本少主作对,有胆量。”天虞怒极反笑,冷刺骨的讥笑,眼底蓦地涌上一股忧伤,很快被暴戾冲淡,叫人看不出真假,讥诮道,“挡在本少主面前的,统统要死。如今你身中黄鬼翠雀之毒,十日为限,我等你来求我。”

“你杀了我,我不会求你的。再说,求你也没用,你这种变态,最喜欢看到敌人跪地求饶,我偏不如你愿。堂堂天虞少主,用卑劣手段,来征服一个女孩,传出去,不怕人笑掉大牙?那毒叫黄鬼翠雀对吧?你谋害忠良,控制他们,妄图颠覆妖界政权。你还做了很多龌龊的事吧。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我为何要求你!”

“呵呵,伶牙俐齿的烈女。”天虞一把捉住她的衣襟,提到空中,翩翩若一片枯叶,手无缚鸡之力,摇摇欲坠,“你说这些话,妄想唤醒我的良知?省省吧。本少主一生下来,就是刑天的传人,我是他的旧部,我与他一样,生在天地间,无父无母,无亲族,无兄弟,我事事都向他看齐,有什么错?倒是你,好好掂量掂量。有朝一日,我对你的脸没了兴趣,便是你的世界末日!本少主最喜折磨人。”说罢,冷哼一声,把翩翩扔回地上,扬长而去。扈从面露不忍,仍随即锁上门,关上结界。

6

翌日。

黄鬼翠雀果然厉害。翩翩经历一夜绞痛,正昏迷未醒,只觉脸上有薄纸片呼扇。猛一睁眼,一硬物照顶门落下,咯嘣一声,自额头砸到地上。

“好痛,什么妖怪,别跑。”翩翩反身下榻,抄起云履,冲两个三寸纸片人追赶而去。纸片人一路灵活翻飞,忽然越窗而去,不受结界控制。翩翩无奈,揉揉额头,返身拾起木匣。打开,内有一丹药,一纸条。

展开一览,翩翩立刻揉在手心,用力一抛,扔到哇爪国去了。收起丹药,不觉翻了翻眼,提声冲门板道:“以为送来三分之一的解药,我就会感激么!别做梦了!幼稚!昨天要杀我,今天略施小惠,你这个少主做得真没主见!”说罢,赶紧趴门板细听。

只听得天虞冷声冷气吼回来:“闭嘴!”半晌,又听得扈从一叠声道:“恭送少主!”

这人喜怒无常,看来要小心应对。翩翩思索半日,忆及昨夜,仍心有余悸。吉槃荼一旦中毒,必查到九尾白狐族头上,对妖界不利。妖界内部,尚不知黄鬼翠雀渗透至多少种族。昨夜一个瑰枝枉死,以后将有多少忠魂湮灭?业障,逃不脱因果。

既中黄鬼翠雀,平白查不出病症,只好分解解药,炼制更多解药。眼下要赶紧逃出去,赶回皇宫才是。

可是,要怎么出去?翩翩把七宝镜团在手心,捏扁搓圆,绞尽脑汁。

对了,火术!风长老曾教过她。当时,她一心扑在医道上,没再钻研。只记得咒语,不知起不起作用。只要一点火星,再施展隐身术,就可趁乱逃走。

“试试吧。”翩翩捏起伽印,咒语既出,强使数次,手心手背只火辣滚烫,青烟乱冒,却半点火星没有,反灼得肌肤通红。

“哪怕代价再大,这佛脚,今日我抱定了!”翩翩将凉茶倒在手中,纳凉,搓干,歇过片刻,重新捏起伽印,凝神静气,默念咒语。凭灵力于脉络游走,忽由小至大,直冲灵台,掌心上方,空气渐变,一条细焰蹭地窜起,快速点燃纱帐。须臾,火势渐大,浓烟滚起。

翩翩奔至门口,大力拍门板,捂住口鼻,慌张嚷道:“走水了!房间走水了!快开门!”

浓烟不断渗出,门外扈从亦慌了,急急道:“待我等禀明少主……”

“禀明什么!你再墨迹,我就被烧成灰了!你们少主要毒死我,可没说要烧死我!要是被烧得灰不溜秋的,我情愿现在就死!叫你们交不了差!”话音刚落,锁咔嚓一声,门被打开了。

几个扈从手提水桶冲进来,除了火势,却未见少女身影,一面救火,一面哭丧着脸,“糟了糟了,叫你早点开门,现在人没了!可怎么交代……”

翩翩隐身躲在一旁,勾唇一笑,闪身跑了出去。身后的火海与闻讯赶来的天虞渐远。

“给本少主把人找出来!否则全部陪葬!”天虞两眼冒火,似吃人恶魔。

天逸山庄建在四方崖,四路皆峭壁,无飞索吊桥。

东乃蟒林,西贯幺水河,千丈瀑布出陡崖,北铺青草甸,无遮无挡,南面深渊盲雾,尽是凶险。

翩翩这一去,正是鳌鱼出脱金钩去,摇头摆尾不再来。

话说,前脚隐身出庄,后脚猛地刹住,傻眼一瞅,天色已明,眼看悬崖,无路可走。古言道,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有命的,洪水淹不死,没命的,口水也呛死。

忽听得一阵车马锒铛之声,循声奔去,但见一只白马,眼前罩了黑布。猜测是回飞凤城区的花楼姑娘!翩翩趁隐身之便,待最后一位姑娘掀起轿帘,一骨碌钻进去,捡个角落坐下。

轿厢内,众女姿态各异,妩媚鲜艳,争相望向窗外。只见马车飞似的闯进盲雾,耳边疾风怪叫,混沌一片,如跑在一片虚空里。须臾,南风至,盲雾渐散,马车已抵达飞凤城门楼。险叹,天无绝人之路!

白马甩脱罩眼布,拨楞四个蹄子,摇头摆尾要入城区。翩翩正兀自庆幸,马车忽地刹住。忍不住前倾,将脸撞倒轿楞上,瞬间浮起一道印,孰不住身影已快隐形不住。就听到众女咿呀讨论起来。

一说:“赤眼犬宗真是红着一双眼,看不见贵人!我们的马车都敢拦!”

又一说:“可不是?说什么有生人气味。姑奶奶们都是妖精,哪来的人!”

对面一说:“此生人非彼生人。姐姐,瞧你整日臊着张脸,趁空多读读书吧……”

忽然,众女一齐惊叫。一赤眼犬兵闻声,以防有变,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撩开轿帘。但见众女香肩微露,掐架般搅在一起。背后狐尾冲天,挤作一堆,活似下了一轿子雪。

赤眼犬兵卖力耸耸鼻子,除了狐狸骚气,确定再无其他,只得佯装抬抬手,尴尬垂下眼睛,“咳咳!”转身冲其余守军喝道,“一车狐狸,放行!”

白马来回踱过两步,拨楞起四个蹄子,一溜烟入城,再无阻碍。

“好皮实的毛……要闷死我了,各位姐姐,高抬屁股,高抬尾巴——呼——”翩翩先前被撞出原形,自众女身后挤出,扑落满身白毛,头一偏,自肩上拈起一根棕毛,奇道,“众位姐姐也换毛?还有……混血?”众女一面整理衣衫,一面掩嘴微嘲。

一瓜子脸狐媚子嘻嘻笑道:“瞧你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我狐族难道不是动物了吗?这位山猫妹妹,你说你能入宫,见到如风陛下,可是真的?”

不待回答,一圆脸狐媚子挤上前,急急问道:“替我带封情书如何?”话音刚落,被一高个狐媚子把脚一抬,轻轻踹去一旁,高傲道,“怕是情急之下的说辞。昨日小恶魔在红瓦子楼杀了个花妖,毁了花魁,今日一早,就传来花妖族惨遭灭族的消息,如今飞凤城守卫森严,私闯可是死罪。哼。”话犹未料,被一旁的棕白狐狸打断,“若是真的,倒好说。小山猫,今日得我们姐妹帮趁,你才死里逃生,否则少不了一顿板子。这个,务必带给陛下。”说罢,众女一齐朝翩翩伸出手,花花绿绿的树叶晃得少女眼花缭乱,接到手中,只觉三四斤重,踟蹰道,“都……都是情书?”暗忖,金毛团与红瓦子楼,关系果不一般。略一迟疑,众女疑她不愿,略略威胁,翩翩立刻点头道,“保证完成任务!”众女这才喜笑颜开。及至红瓦子楼,多番叮嘱,这才放她去。

7

刚下马车,翩翩叹一口气,把情书树叶收入万草瓶。但见一队皇兵披坚执锐,在街上巡逻,来来回回,随后逶迤入红瓦子楼盘查。

正欲回皇宫,脚步猛地一滞,翩翩被哪个不带眼的撞到,跌撞间,被斜刺里钻出来的人,揪着衣领拽到一旁小巷,随即一具温热的身躯覆上来。

“你——”翩翩诧异,被红袍少年以食指轻压住唇,“嘘——”遂放低声音,“澜灼兮?”

“你在蟒林,用的是什么毒?”澜灼兮愈加靠近,轻以额触她眉。闻言,翩翩欲后退,无奈无路可退,只得卡在墙与少年之间,言辞慌张道:“镇魂草。我不是告诉过你么?你放开,我给你解药。你怎么回事,失心疯是不是?我们只是合作关系!”

“镇魂草……嗯,还有吗?”澜灼兮猛地把手环住翩翩,在腰上稍加摸索,夺下万草瓶。翩翩惊觉不对劲,但见他一双眸子隐隐灼着金色,犹如烈阳融辉,黄金遇火,这情状分明是……思索明白,翩翩一把推开他,将万草瓶夺回,紧紧捂住,欲退到巷子外,寻求市井庇护,质问道:“你不是澜灼兮!你到底要干什么?你要镇魂草做什么?”

“嘘——”少年抬手画出结界,四周顿时寂静。

两个被少女惊呼引来的皇兵,见小巷并无他人,这才抓头摸脑,狐疑离去。

“一棵镇魂草,就让老子看到这具身体的一举一动,好东西。听着,翩翩,老子要镇魂草。再多找些来,否则……”

翩翩嗤笑一声,瞧定他眼底渐渐蓄满的金芒,叹道:“你的时间要到了吧?一个没有镇魂草就要永远沉睡的妖怪,寄居在另一个妖怪体内,又能拿我怎样?不给你镇魂草。就不!”话音刚落,少年邪魅一笑,叉开五指,用力握成拳头,灵力犹如波浪,朝翩翩袭来,紧紧包裹,冷冷笑道:“不听话,就把你变成猪。”

翩翩被奇怪的法诀牵制,动弹不得,口不能言,只能怒目而视,见少年即将结出伽印,双眸金芒迸射,心里不免担忧,好汉不吃眼前亏,眼珠一转,勉强道:“你以为镇魂草那么容易来么?我帮你留意,你先放了我。你若真把我变成猪,我身上的黄鬼翠雀之毒不能解,到时候就死了,谁帮你找镇魂草?”

“识时务。老子送你回去。”说罢,少年打个响指,化作一阵风,把翩翩裹挟腾空而去。结界赫然崩塌,市井阗宣。

是夜,索伦殿。

月神师傅曾说,分解丸药,非平等水,要上等水。泽之谷中,精灵泉是上等水。不知,妖界何为上等水?

妖界广纳山川河流,山林水源多流经深山老林,往下思量,水流向阴司,再返到上处。不知最高处在何处。

《妖界地理志异》记载,北熙妖界,四面高,中间低,如只倒扣大碗。地势最高处是北部钟鼓山一座,有无根水。无根水自十方妙境发源,自云中倾泻而下,进入钟鼓山。流经十地八方,六尘四海,仙力逼人,定是上等水!

思量一番,翩翩七宝镜与解药藏于枕下,急唤道:“紫狸!紫狸何在?”水蝶正在打扫,听主子唤,忙扔下扫帚,趋步入殿,扑通跪下,回禀道:“娘娘,大侍女去送学图,尚未回来。”

翩翩吩咐道:“水蝶,你在门外守着,任何人不得入内殿。”水蝶应诺。翩翩又叮嘱一番,这才起身离去。

太清宫。

幽篁如风端坐案前,面容冷敛似神祇,目光如炬。案上摆一叠小山似的奏折,多是弹劾九尾赤狐族,为花妖族鸣不平。

翩翩缩头乌龟似的戳在门口,深吸口气。只见殿内一袭银衣闪过,刚迈出去的脚,很快又缩了回来。是纶音。

“陛下,休息会吧。”娇媚少女自屏风后转出来,端着一碗冒绿气的东西,款款行至案前。

——隐隐有一丝血腥气,什么来头?比我的九气转还丹还补。翩翩轻嗅,轻似蚊蝇,霎时引来一道冷峻视线。

“你有何事?”

翩翩料想云璈花幻身定未暴露,否则等她的必是腥风血雨。遂从容入殿,拿捏半晌,道:”“我有话和如风陛下单独说。”幽篁如风眼皮都没抬一下,冷冷对纶音道:“你先退下。”

“喏。”纶音初见翩翩容颜,似忆起往事,已是震惊至极,藏颤抖的手于身后,才不至露出破绽,如蒙大赦,拂袖离开。

幽篁如风专注批阅奏章,泰山崩于前脸色不变,皓月银发都不动一丝,冰蓝眸子深沉又漂亮,宛如精致雕塑。翩翩不觉微微而笑,“如风陛下,我在宫河里拾到许多树叶,正不知是何物,来找如风陛下解解。”

隔席坐下,变戏法般扯出一叠五彩树叶,霎时脂粉满室。

“……”

良久,不见反应,翩翩自感无趣,正色酝酿道:“我要告诉你一件事,事关妖族兴衰,你听完,不可公报私仇。需以大局为重。成吗?”

闻言,幽篁如风微微顿住,看她一眼,毫无情绪,沉声道,“你又闯了什么祸?”

见貌辨色,没情绪就是不生气,翩翩遂满面盈笑,问道:“不知如风陛下可知,黄鬼翠雀?”

幽篁如风神色骤冷,似万里湖泊冰封,冷得没一丝人气,将翩翩看定,“你出宫了?”

翩翩讪笑一声,道:“我就是一不小心出去的。你看,我不好好的吗?绝对没打破咱们的约定。我一定不会让自己受伤的,外人都以为我是只山猫,多亏了陛下相助!”见幽篁如风冰眸渐蕴风雪,波涛翻涌,似是惹怒之态,料定势头不对,忙转到正题,“天虞用心不轨,我已集齐证据。只是不得打草惊蛇,妖界众族恐怕多受九尾赤狐族秘毒所害,需先替他们解毒,以免惹出花妖族灭门之惨案。需要无根水做个引子,如风陛下……”

“住口!”幽篁如风拍案震怒,仍面不改色,本是冰冷人物,蓝眸中更似酝酿风暴,令人魂魄震荡,他提起翩翩秀颔,将翩翩鲜活的生命捏在指尖,如死神般凝着她,审判她,一字一顿,阴冷无比:“记住,你的命,不是你的。容不得你作践。这种侥幸的行为,最好不要再有。还有,你违背约定,此次教习会后,禁足索伦殿。”翩翩不觉面色苍白,冰凉顺下颔遍布全身,令她止不住地打抖索。

翩翩忽然记起,在月神殿还魂的那一刻,似一尾失水已久的鱼,张开小口贪婪地掠夺空气,灵台密密麻麻都是恐惧,对死亡的战栗,对无尽黑暗的惶恐。而月神师傅的手是将她拉回来的甘霖雨露。这一刻,她再也拉不住那只慈爱的手。她离开了精灵族,此生难有机会回去。

按理说,天虞与吉槃荼私下勾结,她拿到证据,对妖界有益无害。相反,一向顾全大局,重权势的他,竟丝毫不过问七宝镜,反而对她轻视生命而暴怒非常。

——你的命,不是你的。

那是谁的?迎着那双阴冷深邃的蓝眸,俊美而忧郁,愤怒得不动声色,翩翩依旧感到滔天怒意。他愤怒的模样,眼眸变成深蓝,犹如漩涡,将人心智控制,犹如鬼魅,将人吞噬,又似魔鬼,抑或他原就是这般的。千年来,翩翩从未像此刻这般无措,登时,醍醐灌顶。千年来金丝雀式的保护,是要留她的命。这个想法将翩翩深深震撼。顿觉窒息,胸腔瞬间被抽干,这是恐惧,震撼,抑或信念崩塌。

“记住了吗?”

“记、记住了。”说完,逃也似的跑出了太清宫。

8

回到索伦殿,翩翩有些混沌,不知是心口秘毒作祟,还是情绪作祟,总之,似乎昏厥了一阵。醒转时,已是下弦月,银蟾西沉,夜色敲窗,画烛通明。

梦中,她见到天虞叛变,得鬼族相助,冒名“正义之师”。实则奸佞党羽。饶是妖族多年韬光养晦,士兵杀敌无数,兼幽篁如风掌阴司印鉴,——当年刑天砍了前任鬼王,摄将来的耍事,召唤阴兵军队,结局竟……

妖族是十地强者,却内忧外患。不上战场,只做黄粱梦,怎知生死一瞬。战争意味牺牲。无数鲜活生命,如流星陨落,妻子失去丈夫,母亲失去儿子,幼子失去父亲,家不家,国不国,十地四分五裂,唯九重天那群神仙沽名钓誉,沾沾自喜。她是医者,医者仁慈,岂能坐视不理?

“我要阻止这一切。黄鬼翠雀,一定要研制出解药。一定要。”翩翩心绪渐渐重整,她是精灵族少主,大事在前,岂可退后,应有像样风骨。

猛地,心口一阵抽搐,再度昏厥。直到晨日东起,已是面无血色,满头大汗,唇上尽是血印。一下一下,熬刑般过了一夜。紫狸侍奉早膳毕,方才好些。

“翩翩,昨夜你好吓人,我寸步不敢离,生怕你梦魇着了,做出什么事来,叫也叫不醒。还是如风陛下来施了法,你才安静些。”

“如风?”翩翩抹干净嘴巴,把鸡骨头扔回盘里,蹙蹙眉,抬眸道,“你才梦魇了吧。那金毛团才被我惹了一肚子气,怎么会来看我?还是半夜……”话犹未了,紫狸早把琉璃瓶献上,“这回总信了吧?”见琉璃瓶内水波荡漾,翩翩接过检视,立时诧异不已,半惊半笑,“他们孔雀一族真是闷骚,前一刻还喊打喊杀,一到国家问题,这不还是拉下脸了么?”

“翩翩,紫狸觉得,其实陛下很关心你。昨夜,直在床边待了一更天才走呢。”

“一、一更天?那时候你在哪儿?”翩翩一口凉茶喷出来。

“奴婢在殿外啊。”

犹如五雷轰天,把翩翩炸懵了一瞬,抬袖擦茶渍的动作登时顿住,“他没……没有越雷池吧?”

紫狸一愣,旋即笑弯了眼睛,“待我想想。”就在翩翩要炸毛时,扑哧一笑,安慰道,“翩翩,你待我们如此好,我们都巴不得你和陛下有一个小殿下呢。可惜,陛下竟是铁石做的心肠。”听罢,翩翩把拳头仆地放下,正色道,“再不准说这样的话。”随即奇道,“紫狸,今日你如何一直在谈论那金毛团,可是做了甚见不得人的事,在转移话题?”

“妖后娘娘,奴婢不敢!”紫狸兀自吓得腿软,跪倒当地。翩翩忙扶起道:“开个玩笑,认真个什么劲儿。快起来。”不觉暗忖,这丫头,敢情是果真做下什么,心虚了。

“对了,按照药单拿去水亭轩,那群嗷嗷待哺的孩子,还等着学毒术呢。我要分解一丸药,若非紧急事件,且不可打扰。”

紫狸接过药单,低声应诺,飞似的跑出殿外。约个把时辰,紫狸跟紫旋风似的,又噔噔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急得面色涨红,禀道:“小……小……”

案上,翩翩正专注写材料,待最后一味药,有些举棋不定,是以顿了顿动作,偏头问:“小什么?”

“小恶魔来了。”

脑海里嘭地爆出一朵大烟花,一茬接一茬,真是乱上加乱。翩翩长叹口气,放下笔,沉吟半晌,冷静吩咐道:“别慌,你去药房取八步莲尘与盲灵草,分别磨成粉末。且勿混合。拿来水亭轩。”

紫狸正欲往药房奔去,忽然忆起什么,心头猛凿下一榔头似的,登时愣在当地,一时忘了移步。

“快去呀,发什么愣。”翩翩抱起斗笠,行至门边,不忘回首叮嘱,“切勿误了时辰。”

“是、是!”紫狸应喏,踌躇半晌,迅速做好决定,闪身跟出索伦殿,往一处隐秘所在去了。

水亭轩。

转过春花秋月屏,果看到院落一角,夹竹桃树下,落英缤纷,一玄裳少年,抄手靠在一边,作百无聊赖状,拿脚踩炉灰。

如暗中有眼帮趁,翩翩一入院,登时察觉,抬起一双邪佞冷酷的眼,眉间似隔着千山万水,遥遥望过来。

纯净如水的外表,邪恶阴狠的内心,果真是吸引少女的特质。

翩翩朝天虞走去,经过常曦时,恨铁不成钢,恨不能把那双痴迷呆呆的圆眼珠抠出来,换个方向,再安回去。她医术高明,换眼小菜一碟。腹诽未毕,脚步住在少年一尺外,开门见山,“好大的架子,几日不曾路面,今日是什么风把天虞少主吹来了?”

“老师很是伶牙俐齿,与我一故人像极了。”天虞头一歪,认真思索半晌,勾起个摄人心魄的笑,“风往东面来,自然是……南风。”话音未落,翩翩全身鸡皮粟子已劈里啪啦爆开来。假东风为南风,这样幼稚的作弄,自他口出,偏厌恶不起来。这才想起,摄魂移志,狐狸本性。

“天虞少主看不懂老师的字还是步骤,哦!我知道了,定是未写明制药需用手,正常人都知道的事……”说着,隔着面纱,瞄了眼仍踩在炉灰上的脚,讽刺道,“到了天虞少主这儿,许是智商不够,连这都不知。”

天虞红唇一扯,低低笑道:“老师知道,上一个对我伶牙俐齿的姑娘,下场如何么?”

翩翩不屑一顾,薄怒于心,斥道,“你今日来,是跟我吵架还是学术?再多纠缠,小心你的下场。”话犹未了,噔噔噔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跑得有些快,紫狸怯怯后退半步,躲在翩翩身后,这才朝天虞福福身,细若蚊蝇,“奴婢见过天虞少主。”双手献上药粉,朝翩翩禀道:“海棠大人,这是您要的药粉。”

天虞哼哼一笑,“自然是学习。奴婢如此听话,真难想象,是出自老师的调教。”

翩翩瞥了眼天虞,从容接过两小瓷罐,不假思索道:“既然如此,还请天虞少主放下身份,我必然悉心指导。”说着,将把左边小罐递给天虞,漫不经心道,“闻出这是何药粉,闻不出,再闻第二瓶。答对一瓶,都算你厉害。”

水亭轩中,几十道明晃晃似刀子般的视线,若镌刻般定在二人身上。就差搬张小板凳,坐着看戏。

天虞亦看好戏似的,四下扫一圈,唇角一勾,凑近翩翩左手,眉峰高挑,“玫瑰花?”说罢,面不改色,仿佛将老鼠看成猫般,理所当然,又颠倒黑白。

“再闻这个。”翩翩将另一小罐递去,透过面纱,盯牢天虞神色。但见,他如起初,颇为不屑,凑近一闻,原本散漫的神情,微微一变,稍纵即逝,煞有介事一派掌,自信道:“质白细腻,芳香扑鼻,不是茉莉,就是冷菊!”

闻言,翩翩不置可否,将药罐还给紫狸,吩咐几句。紫狸小旋风似的跑出去。翩翩又唤来常曦,傲起架子,指天虞吩咐道:“天虞少主不懂毒药,常曦,你多指导些。老师必有重谢。”

常曦打了鸡血似的,桃腮半吐,一双秋水大眼不住地瞄着天虞,兴奋道:“是,老师!”

天虞面色阴冷,却没再反驳,待常曦先走,垂首凑近翩翩耳畔,笑得轻薄,透着一丝狠厉,“你的毒,丝毫未解啊。又在打什么主意?别妄想复制解药,否则,到时酿成大祸,成为妖族罪人,别怪我没提醒你。”翩翩心底猛地一震,仍不动声色,就听见天虞低声威胁:“对了,你的毒是我亲自下的。解药与别个不同。不想死的话,今夜辰时,就在这里,不见不散。别声张,自己来。”

“天虞少主真爱说笑。什么毒不毒,解药不解药的,恕不奉陪。”翩翩冷冷瞥他一眼,没再停留,拂袖而去。

九尾赤狐族少主是黄鬼翠雀的供养体,是个毒罐子。他亲自下毒,仅他能解。逻辑没错。其余妖族子民,比如花妖族,定是某种媒介传播,这叫毒体传染。因此,解药可解。

先前分解解药过程中,多数药草不难备细,药田中珍药奇草,却都有的。只拿不准,最后一味药。八步莲尘与盲灵草药性相似,失之毫厘,差之千里。世人对潜在威胁总十分敏感,刻意避开,却总是欲盖弥彰。所以,她拿天虞的反应试药。答案是八步莲尘。

索伦殿,后院药房。药香弥漫。

翩翩坐在矮凳上,手持蒲扇,如有所思。倏尔,一道红影从天而降,来到翩翩身边。唬得翩翩魂不守舍,将蒲扇对准少年,心头吊了十五只水桶,七上八下,质问道:“你是谁?你怎么进来的?”

澜灼兮见状,一把夺过蒲扇,矮身坐她身旁,“傍晚时分,跟你身后进来的。”见她如避豺狼之态,不觉眉头微皱,倨傲的眉眼底透出迷惑,如星点雪花翻飞,笑道,“怎么,我才给了你七宝镜,你就翻脸不认人?是不是想独吞宝物?”

“七宝镜用完就还你,装什么大脸猫。”翩翩对那来历不明者已心存障碍,连澜灼兮都无法直视,“我以为又是那怪物呢。”

“怪物?”

“你不知道你体内住了一个随时会醒过来的怪物吗?看来你什么都不记得。对了,他似乎喜欢镇魂草,你若见到镇魂草,千万离得远远的。否则,他一醒来,你就要沉睡咯。”

澜灼兮眨眨眼,深邃墨眸内疑惑重重,已下起鹅毛大雪,“我怎么越听越糊涂?”

翩翩恍然大悟,遂将那邪魂所为一一告诉,末了,瞧他一脸诧异又很快归于平静,不由奇道:“你对我的妖后身份,好象一点都不意外。总是一副镇静的模样。”

“最不该意外的,就是我。你在这里,好好的,一切就好。”

听话头不对,翩翩蓦地抬眸,见他一脸乖巧又倨傲的神色,不觉微微一笑,漫不经心道:“又装大脸猫,尽说些听不懂的话。我们只是合作。但你今日不请自来,如果我们不是朋友,那你这罪可就犯得大了。”

澜灼兮亦微微一笑,不答,话锋一转,道:“今夜你要去见天虞?”

“没想到,你还有偷听的嗜好。”说着,翩翩撇开忧思,拍着胸脯道,“这是我的地盘,任那只赤狐兴风作浪,不怕他飞上天去。我自有准备,因为,我已知道他怕什么药了。”话锋一转,忧上心头,“可惜整个花妖族就此灭门。瑰枝明明修为不济,为何还要冒死杀天虞呢。真是令人费解。”话犹未了,翩翩如醍醐灌顶,喃喃道,“莫非是杀了病原体,毒便解了?”末了,又自我否定道,“九尾赤狐族靠秘毒拉拢控制妖族内部实力,那群长老会的老头子怎会留下如此漏洞,不可能,不可能。”

澜灼兮眼底泛着水光粼粼,沉声道:“你对妖族还挺了解的。”

“你如果被关在监狱一千年,闲散时光一多,再多古籍都看得完。”说着,翩翩直起身子,见灼兮墨眸愈加深沉,遂拍拍他的肩,道:“其实我没什么朋友,如风一直把我锁在索伦殿里,索伦殿可冷了。”

澜灼兮诧道:“他把你关起来?”

翩翩怅然一笑,把木棍在炉火下捣一捣,垂下双目,“一开始,我的贴身侍女只有紫狸,紫狸刚来索伦殿时,才三岁,被如风从紫狐族捡回来的独苗,孤苦无依。我每晚抱紫狸睡。一团小狐狸,不占地方又暖和。后来,紫狸渐渐长大,不敢上我的榻。我唯一的朋友,成了大侍女,却与我再不似从前亲近。你把七宝镜借给我,那你愿意做我朋友吗?”

“朋友?”澜灼兮望着她,一双墨眸晦暗不明。

翩翩榴花般的眸子里满是期待,天真道:“对呀。”一时四目相接。药庐下,三块六神黛石烧得正旺,空气渐渐升温。澜灼兮撇开视线,有些怫然,一把丢蒲扇回去,忽地纵身一跃,消失在夜色中。

“今夜我在暗处护你。”

9

银盘高挂,照得水亭轩如白昼。夹竹桃树影下,立一抹挺拔高傲的身影,见少女推门而进,不动声色戳在暗处,看不清甚情。

翩翩一派从容,行至他面前,冷声道:“有话快说,深夜时分,切莫惊扰了巡逻暗卫。”

“你晚了一刻钟。”天虞迷离的双目蓦地暴露月光下,赫然如发情公兽,他瞬影至少女面前,把少女抵到后墙,附耳低语:“你眼珠子转得跟风车似的,在想什么鬼主意?”月色被夹竹桃分割成几块,碎碎地打在二人身上。

翩翩后背一痛,挣扎不脱,只好别过脸,不屑道:“你犯上作乱,小心吃不了兜着走!”话音刚落,天虞眸光愈加邪佞,在月华下熠熠发光,忽然凑近耳畔,声音炽热得宛若一团火,“你不是也想拿到什么证据么?我如何就不能约你出来,做其他事呢?兵不厌诈。下回可长记性了。”

“你!你与吉槃荼私下达成了什么交易?你是妖族的子民,帮着鬼族对付妖族,对你有何好处?”

天虞浑身似团火,将翩翩裹得密不透风。声音愈加沙哑,“你——”吐息时重时轻,莫名魅惑,“你想知道吗?你说,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

翩翩心神忽地一震,被灌了迷魂汤般,明明察觉到异样,推拒的手却鬼使神差软下去,“我……”接着,眼前一黑。

身子仿佛沉入十八层深渊,深渊底下锁着一条火龙,吐着炙热的龙息,一层层蒸腾而上。翩翩无限下沉,时起时伏,燥热难耐,如命运颠沛流离时握住一根救命稻草,她牢牢抓住这根稻草,紧紧的,死死的,最后和这根稻草一起堕入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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