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方府。
“大人无须特意请我过府,伏案司接了手,一定会负责到底。”沈榆舟象征性地抿了一口茶水,看向方平,眼神坚定。
可猝不及防,方济却略有愠怒:“只怕见了太子太傅,就没这么硬气了吧?”
“方大人何出此言?”
“来人——”方济一声令下,走上来一个小厮,“给这位大人讲讲,四月廿六那晚,你都看见了什么?”
“回大人,那晚太傅大人劝我家大公子回房休息后,拦住了要去闹喜的几位公子。然后就走进院子里,小人觉得有些奇怪,于是跟了上去。后来就发现我家大公子跪在地上,死死攥着太傅的白裳,面目狰狞,最后昏死过去。之后两个黑衣人从屋顶上飞下来把我家大公子带走了。”
沈榆舟仔仔细细地听着,生怕漏掉一个字。可还是觉得漏洞太多,开口询问道:“你如何确定眼前之人就是太子太傅既白?”
“他穿着白色的长衣,背对着小人,小人并没有看见他的容貌。”那小厮慢慢答道,“不过,小人看见他腰间挂了一块佩玉,上面写着‘既白’两个字。这当然是太子太傅了。”
这佩玉是皇帝为感激太傅教导太子特意命人打造的。是块软玉,摸上去冬暖夏凉。上面刻着太子太傅的名字“既白”,象征太子太傅在皇帝心里的地位,也就是在朝廷的地位。
沈榆舟也记得,他把这玉佩系在了她的剑上。
“你识字?”沈榆舟怀疑道。
方济不快道:“我方平好歹也是从三品,府上的家丁识字有何怪异?”
沈榆舟稍加思索,又问:“太傅最终何去?”
小厮道:“从院子里飞出去了。”
“府里无人注意太傅的去向吗?”
小厮越发紧张了:“这……太傅出了名的不管事,大家都以为他早就离去了。”
片刻工夫,沈榆舟又问:“你当时为何要尾随太傅?酒宴人多眼杂,你怎么单单注意太傅呢?还有,距离事发已经三日有余,你为何如今才上报案情?”
小厮一时间哑口无言,看了看方平,正要开口解释:“小人觉得太傅可能——”
方济直接打断小厮道:“够了!我看你们一早知道太傅的所作所为,于是有心偏袒,才将案子一拖再拖。说什么‘伏案为民,为民伏案’,都是些空话!不如让老夫把它砸了,给郊外的贫民腾出块地方。”
“大人,您——”
沈榆舟的话也被方平塞住了:“还是说,你们伏案司的人,跟太傅结党营私,所以存心维护?”
沈榆舟知道,他这是要挟,给伏案司施压,让伏案司尽早抓捕太傅。
可是,太傅既白,温润如玉的君子,不该是小厮口中所诉之人。而且,他与伏案司的确私交甚好,难怪方济有意指责。
沈榆舟跟在大理寺卿身边十年,这样的案子自然数不胜数。单凭一个小厮的证词,还不能妄加揣测。就怕方府过于激动,找上既白对峙,到时夙愿难成,反遭祸端。
于公于私,沈榆舟都要好好调查既白,早日找回大公子。
“方大人,您多虑了。在下一定尽快找回大公子。”看见方平欲意再言,沈榆舟赶紧接道:“至于太傅,伏案司一定尽快调查。还请方大人放心。”
见她态度诚恳,方济也不好再咄咄逼人。只不过,寻了许久,仍旧一无所获,才愤慨不已,言辞激昂。于是舒气道:“太傅四月廿六于方府主持婚礼,五月十七被圣上遣往甘州体察民情,本月月末才能回京。到时,沈大人有任何需求,方府一定鼎力相助。”
“我替伏案司谢过方大人。”沈榆舟拱手致歉,“如此,沈周先行告退。大人切勿烦忧,多加休息,才能更好地协助伏案司早日找回大公子。”
“好。”
方家的情绪暂时平稳下来了。太傅远在甘州,也无法展开调查。而之前的十起新郎失踪案早已了解,哪还有什么线索!
回到伏案司,沈榆舟深深地叹息了一声,开始专注于一遍又一遍地阅读案发详情。两个时辰过去了,才放下手里那张轻薄的纸,陷入沉思。她的手指关节开始敲击书案。一下又一下,伴着她一步又一步在书案前来回走动。
忽然间听见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即按剑,警觉起来。
“唰——”一只羽箭穿过窗纸,飞进屋内,砸在沈榆舟的书案下方。她猫腰拾起,发现上面写着:今夜子时,雨花亭见。
区区八字,游龙挺进,但又闲静散远,一看便知是既白的笔法。
沈榆舟看着这八个字发呆:他,终于回来了。
*
子时,雨花亭。
夜黑云低,大雨滂沱,狂风乱舞,电闪雷鸣;花草树木,惊慌失色,摇摇欲坠。沈榆舟撑着油纸伞吃力地前行,远远看见雨花亭外——一黑一白,刀光剑影。二人静若伏虎,动若飞龙,缓若游云,疾若闪电。
白影应当是既白,至于黑影……沈榆舟恍惚间看见他的镀金青铜面具——是凌桓!
白影突然间招招败落,沈榆舟越发心急,急忙跑去阻止,可惜风太大,沈榆舟走得吃力。黑影趁对方喘息,一剑刺中他的胸膛,沈榆舟直接扔了伞,大步跑去。
“既白——”一听见沈榆舟的声音,二人皆停下了动作。尤其凌桓,不知为何竟然拿不住他的珠光玄铁无痕剑,直愣愣看着那个娇弱的身影冒着大雨飞奔而来,扑向另一个男人。
“既白,你怎么样了?”沈榆舟见他受伤,心疼不已。正要扶他起来,却被凌桓一把拉走。
凌桓拿下面具,冷不防道:“跟我走。”
“放手!”沈榆舟甩开他的手,又要往既白那边去。
凌桓死死地握住她的手腕,语气越来越激烈:“我们拜了天地,入了洞房,你早就是我名正言顺的妻子了,为什么还想着别的男人?”
沈榆舟仿佛被他最后一声怒吼吓住了,她从没见过凌桓这么生气的一面。
既白已经从地上慢慢地站起来了,他握住凌桓的手,让他放开。
“你在胡说什么!榆儿,别信他!”既白的声音虚弱地不行,沈榆舟的手腕被握得生疼,踢了凌桓一脚,就赶快去扶既白。
沈榆舟看他唇色发白,胸口血流不止,撕了袖口一块布料就给他包上,柔声细语道:“我们赶紧去找大夫。”
既白有气无力,却依然笑道:“说什么傻话,我不就是大夫嘛?”
“都什么时候了,还贫?”沈榆舟被他气得好笑,扶着他走到伞边,小心翼翼地拿起地上的油纸伞,为二人撑起,“明知道自己比不过人家,还偏要跟人家打斗……”
“为了你,我心甘情愿。”也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既白为她擦了擦额头,拿过伞,又笑道,“放心,这点伤,死不了。”
沈榆舟心里一暖,对上他的双眼,四只眸子都十分清亮,她小声说道:“别以为我就这样原谅你了。云珍的事,你必须好好给我交代一番。”
既白心中一颤,仍似春风拂面,笑道:“遵命!夫人!”
沈榆舟羞得脸红,悄声说:“谁是你夫人!”
“我说过要娶你为妻,早在白云村,我们就有了肌肤之亲。如今,回到京城,我只想尽快把你娶回家。”既白停下了脚步,注视着她的双眼,握住她的手,情真意切道,“榆儿,嫁给我!”
沈榆舟心中感动,但嘴上却未表意,又扛着既白的胳膊向前走:“等你解释清楚了再说。”
既白轻笑一声,说道:“好,我等得起。”
?而凌桓,孤身一人站在夜雨之中,看着他们渐行渐远,握紧了拳头,硬生生砸在亭柱上,满手是血混着雨水。落寞地,与他们背道而驰,也渐渐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