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廿六,京城内外,丹桂飘香,十里红妆。
黄昏时分,兵部侍郎的府邸内,红帐缠绵,层层叠叠,丝缕如烟。雕刻精细的妆奁里嵌着一方葵形铜镜,镜里的人儿红唇皓齿,凤冠霞帔。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
替她梳头的是丞相夫人,出名的温婉贤惠,受人敬重。
母亲在一旁笑道:“有丞相夫人给你梳头,将来呀,一定和她一样幸福快乐。”
新娘还是抿着嘴,但眼里的笑意越发浓郁了。
正当众人嬉笑之时,迎亲队伍的喜乐已经传到府内,新娘挥泪和家人道别,便上了花轿。
新娘是兵部侍郎蒋迈的嫡女,新郎是江州知府方平的大公子,门当户对,郎才女貌,又有太傅主持、皇帝赐婚,好一段锦绣良缘!
从迎亲到拜堂,时刻洋溢着欢快的气息。当晚,方府高朋满座,宾客如云,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好不畅快!
新娘早早地被送入洞房,新郎被拦在堂屋里喝酒。一杯又一杯,不停地满上,不停地喝光,直到太傅大人提点他早些回去休息,他才带着最后一份清醒悄无声息地离开。心中对太傅大人甚是感激:传闻他向来云淡风轻,不理世事。他主持婚礼时向来只说该说的十六个字,并且从来不会停留半个时辰以上。但没想到,今次却在自己的婚宴上待了一个时辰之久,还特意上前提醒自己——看来是得到了他的赏识。新郎大喜,满怀憧憬,大步迈向灯火通明的新房。
可走着走着却不禁起疑……为何前不见“为难”之人,后不见闹喜之人,庭中竹柏花影交横,风语沙哑,不觉怆然失意。
感慨间,身后多出一个人影——原是太傅大人,随即作揖问安。
太傅却有漠然疏远之意,居高临下,低沉道:“大公子,可知我为何特意来寻你?”
新郎听着他的语气,忽然地察觉到不太对劲。随即感到一阵眩晕,双腿也开始发软,突然就瘫倒在地。死死攥着太傅的白裳,无论如何挣扎,却再也站不起来,直到昏死过去。太傅广袖一挥,便有两个黑衣人飞下,将他带走。
随后,太傅飘飘然扔下一纸信张,也向着黑夜纵身而去。
然而,谁也没有在意落在一旁的佩玉,上面刻着:既白。
新娘苦苦守了一整夜,第二日清晨出门便看见院子里躺着一只牛角,上面刻着新郎的生辰八字。
不见新郎踪影,方府上上下下一百八十多号人慌了手脚。皇帝赐婚,成亲第二日是要进宫去谢恩的。如此,让安州知府和兵部侍郎情何以堪,情何以堪哪!
毕竟是官家嫁娶,发生这种事情肯定要向上面禀报。可笑地是,皇帝没有惩罚这两家人,甚至连一句责骂都没有,只是轻飘飘地用了“安定民心”四个字一口回绝了这两家人的求助。无奈,方家只好私自搜查。恰逢“多事之秋”,民愤难平,朝廷这才点名让伏案司受理此案。
五月十七日夜,二更天。
伏案司在京城已经建成,沈榆舟此时还在的堂屋里。看着匾额上“伏案为民,为民伏案”这八个金光闪闪的御赐大字,不禁觉得好笑。上面开了金口,限三月之内破案,下面的百姓也眼巴巴望着。破了案自然皆大欢喜,上面给个赏赐意思意思这事儿也就结束了;一但破不了责任就是伏案司的,上面只要把人处置了,给下面一个交代就行。轻轻松松就牢牢地掌控了“民心民意”,是天下间唯一的主宰者。
这个伏案司,在百姓眼中是块宝贝疙瘩,但在朝廷眼中只是一粒沙尘,如果不高兴,挥一挥衣袖就能把它抹去。
沈榆舟望了望天,才寅时三刻。忽然听见伏案司门外沸反盈天,呼天抢地,喧闹不止。刚一开门,就见人群汹涌而入。其他几位大人还没来报道,就几个杂役在门前拦人。
还没细想,上来一个杂役禀告:“大人,方府来人了。说是要提供线索,跟太傅大人有关。还说……”
沈榆舟脸色波澜不惊,但心中却深感不安:“说。”
“还说,如果伏案司再不处理太傅,就带着上千号人把伏案司拆了——”
沈榆舟知道,这些都是方府带来的人,想让伏案司引起重视。她带上三五个杂役,人手一把铁剑。一到门口就拔剑出鞘,大喊一声:“不得喧哗,违令者杀!”身旁几个衙役也学着她的样子恐吓人群。
众人马上安静下来。
沈榆舟看向后来的江州知府,“沈大人请——”
于是顺着他的指引,上了方府的轿子。
*
一路上,沈榆舟忐忑不安。
距白云村一事,已经半月有余。赵岚、鹿鸣也全都回来,只是,三人的性情似乎颇有异样。赵岚比刚刚来到伏案司时还要冷漠,完全无作为;陆机还如往常一样话多,但却不怎么黏着沈榆舟了;倒是明湛,总在沈榆舟眼前晃悠。
不过,沈榆舟最担心的还是既白,自从天坑一别,再也没有见过他。赵岚等人只说皇上派他去甘州视察,其余的也不知道。虽然沈榆舟始终忘不了他与云珍的过往,可还是心系与他。眼下安州知府正要找他麻烦,他又不在朝中;虽是朝野第一人,但恐怕已经树敌不少;等他回来,不知道朝中局势是否更易。
“沈大人,专心罢,否则,伏案司迟早毁在你的手上!”方济突然说话,阴沉地看着沈榆舟,他仿佛知道沈榆舟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