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你把我转到这个蠢货医生手里,我就受够了这样的生活,动不动就给我打镇静剂,搞得我几个人格转来转去,许意那个没用的东西成天就知道哭,太无趣了。”顾冷大肆宣泄了一番之后,给徐宥舟使了一个眼神,说:“我们之前的交易已经不算数了,现在来制定新的规则怎么样?你把我从这里搞出去,我就继续帮你。”
“你最近能力越来越弱了,对吧。”徐宥舟不屑地看着顾冷,说:“不然你也不至于求助于我,这么着急叫我过来,是因为你在许意的身体里存活的时间越来越短,甚至会出现不可控的消失,所以你很需要我。如果不是我帮你拖到现在,以我的医术,你早一两年就不存在了,你觉得你现在还有筹码来跟我谈条件吗?”
顾冷听着徐宥舟的话,双手紧握,徐宥舟说得没错,这种消失确实让她恐惧,以前的她存活的时间几乎和主人格许意同等,但是现在不仅无法逃脱那些愚蠢的医生设下的牢笼,甚至无法感知其他人格的存在,无力感贯彻了她的全身,但是她作为许意身体中最强大的人格,她不会就这么妥协的。
只是君子报仇,十年未晚。
“呵,徐医生,你很了解我,但我也比你想象中了解你,今天就先到此为止,病人需要休息了,请吧。”说完就大力按了一下墙上的护士呼叫器,把护士叫来赶走徐宥舟之后,倒头就躺下床去。
徐宥舟刚走出病房,手机就收到了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今晚,东华街南路酒吧,等你。”
※
在这个城市,末夏的晚上凉意就已经很满了,逃离了喧嚣的城市夜晚伴着昏黄的灯光,终究有些寂寞的味道。落叶经不住夹杂着末夏湿热的秋风的撩动,在空中跳起了华尔兹。路上的行人纷纷裹紧了仅有的外套,嘴里感叹着今晚突如其来的降温,匆匆赶回他们在这个城市的避风港。
不管是快节奏的大都市还是绿水青山的宜居城市,只要有酒吧,这个城市的心脏在夜晚就依然跳动着。
南路酒吧开在东华街一个不太引人注目的角落处,这里既不像清吧,也不放蹦迪乐,放的大都是后摇,阴郁的氛围不太招人待见。来这间酒吧的人不多,也都是一些垂头丧气的家伙。
徐宥舟喝了一杯又一杯,却仍未见“主角”登场。他知道这条短信没有发错,只是他好奇的是为什么对方那么笃定他一定会来。
一瞬间意识到自己是主动跳入敌方挖的坑,徐宥舟从心底里嘲笑了自己一番。
徐宥舟从口袋拿出烟盒和打火机,打火机的星光和五彩缤纷的灯光融为一体,幽幽地散发着热量。他点燃一支香烟,深深吸一口,再从鼻子呼出一口烟雾。
他喜欢伤身的抽法,这样就可以享受白色的烟弥漫到每一个肺泡再从鼻腔逃逸的过程,数微秒的呼吸静止,享受窒息带来的快感。
如果将人的欲望比喻为烟瘾,一支燃尽,必然欲求不满。
酒过三巡后,心头浮现的却是喻嘉楠那深邃的、看不穿的眼神,让人抓狂又难以忘却。
嘶。
把酒形容成媚药也一点都不过分,什么酒后吐真言、酒后乱性,都不过是因为酒精能撩起人最深层的欲望。
但是这欲望却食不果腹啊。
徐宥舟东倒西歪地躺在沙发上,烦躁地抓着自己的头发,另一只手一颗一颗地解着衬衫纽扣。
他坐起身来,一杯接着一杯地喝,想缓解突如其来的燥热,就像个神经病一样。
确切来说,是个精神病。
父亲去世之后就一直是这样,失眠、焦虑、烦躁、浑浑噩噩,像口腔溃疡,肆意生长,无时无刻牵动着每一根神经。
真是可笑。
白天行业顶尖,夜晚苟且偷生。他这样的人,甚至还活着,何其可笑。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精巧的盒子,拿起一颗白色药物,混着酒水吞了下去,再次滑坐在沙发上。
而在不远处,有一双炽热的眼睛在黑暗中盯着他看。
“老板,他来这里已经两个小时了,看他的样子好像不太好啊,你不过去找他吗?”程鹿一边在吧台调酒,一边对着蓝牙耳机说话。
而电话那头的人是穿着黑色吊带裙的喻嘉楠。
“再等等。”喻嘉楠坐在一个昏暗的角落,这里不容易被人发现,她却看得到外面发生的一切,以及徐宥舟的一举一动。
关于这个酒吧和程鹿的故事,就要从一年前开始说起了。
喻嘉楠被齐铭软禁之后放出来没多久,她就开始出没各种酒吧,夜夜笙歌,就是不想回到那个可怕的齐家大宅。
或许泡吧带保镖不是什么特别的事情,但是带了一支足球队那么多的保镖就是旷世奇闻了,重点保护对象还只是个17岁的小妹妹。
那一天,喻嘉楠在南路酒吧沉溺于纸醉金迷的时候,突然传来了打架的声音,踢桌子摔杯的嘈杂声很扫她的雅兴。喻嘉楠挥挥手让保镖去解决一下,没两分钟一个女的冲过来跪求喻嘉楠帮帮她,说不想再被打。
这个女的就是程鹿。
而那个打她的人是她酗酒无度的养父,同时也是这个酒吧的老板。
于是喻嘉楠做了个震惊所有人的决定,大手一挥买下了整个南路酒吧,还顺手把程鹿的养父送进了监狱,判了五年有期徒刑。
后来程鹿问喻嘉楠为什么要救她,以她的性格是绝对不会搭理这种“小事”的。
当时喻嘉楠坐在吧台,喝了一小口伏特加,说:“你们太吵了。再说了,你不是让我帮你吗?恰巧我看上了这个小酒吧,买下这个酒吧吧,我也需要一个熟悉这里的人帮我打理。”
从此程鹿对喻嘉楠俯首称臣,甘愿为她跑腿做事,喻嘉楠顺理成章做了南路酒吧的老板,这里也成为了她的容身之所,但是这个酒吧净赚的钱喻嘉楠一分都没要,全部给了程鹿。
喻嘉楠对程鹿来说就是“救世主”一样的存在,程鹿也成了喻嘉楠唯一可以倾诉的对象,因为她知道,程鹿是这个城市最守得住秘密的人。
程鹿调好了新的一杯玛格丽特,送到喻嘉楠的桌子上,喻嘉楠对她说:“送一杯牛奶给他。”
“牛奶?”程鹿有些迷惑,不知道喻嘉楠想干什么。
“生病了就不要喝酒了,伤身。”喻嘉楠端起玛格丽特闻了闻,小酌了一口。
程鹿把牛奶放到徐宥舟的桌上,看了一眼依旧靠在沙发上东倒西歪的他,一动不动,像极了抽大烟的傲慢的皇室贵族。
她说:“先生,这是我们老板请你喝的。”
徐宥舟微眯着眼睛,问:“你们老板是谁?”
程鹿没有回答,而是低头默默地退到了旁边。酒吧中央的小舞台亮起了灯,喻嘉楠从暗处走向了镁光灯下的高脚椅。
徐宥舟看到喻嘉楠的一刹那,就知道“主角”登场了。
今天她唱的是Six feet under。
迷醉空灵的声线和带着悲意的声音通过音响萦绕在这个孤独的小酒吧里,引得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她的身上。
程鹿在一旁观察徐宥舟,来这个酒吧的很多人都会用一种充满非分之想的目光看着喻嘉楠,但徐宥舟的眼神并不热烈,更不是性。
如果要用一种比喻,那么台上的喻嘉楠是罂粟花,而他,在吸食——深邃的眼神中,充满了贪欲和执念。
曲毕,喻嘉楠走下舞台,把玛格丽特放在了徐宥舟的桌子上,坐在他的旁边。她的手肘抵在沙发边,双手捧着脸,笑着说:“徐医生,我们又见面了。”
徐宥舟将牛奶一饮而尽,说:“你们酒吧对每一个客人都那么人性化的吗?”
“不,你是第一个。”
“为什么叫我来?”
“我开心。”
“怎么拿到我手机号的?”
“我自有办法。”
喻嘉楠将剩下的玛格丽特一口喝掉,然后斜靠在沙发上,闭上眼睛回味烈酒烧喉的快感。
有人说,鲸鱼在呼吸的时候,一秒钟清醒,一秒钟晕眩。喻嘉楠喜欢这种清醒并晕眩的酒劲,一秒钟沉沦人世,一秒钟超脱的快感。
过了一会,她问:“徐宥舟,你到底是什么人?”
徐宥舟点燃万宝路,喉结抖动,烟雾被吸进肺腔。他学着喻嘉楠的姿势,吮吸死亡的气息。
“我们是同一类人。”
喻嘉楠的瞳孔微微放大,紧张地问:“你都知道我些什么?”
每一次见到徐宥舟,就好像一杯普通的水变成了雪碧,他的每一个眼神每一句话都让她心里的气泡就滋儿的一下冲到了嗓子眼,然后失去控制。
然而,越是害怕失控的人,往往就是最容易失控的人。
徐宥舟举起酒杯,凑到喻嘉楠的耳旁说:“我们今晚有很多时间可以聊聊这个。Cheers.”
喻嘉楠恢复到一如既往的冷静,但她没有和他碰杯,而是拉起他的手直接把他拉出酒吧,往一条黑暗的巷子走去。